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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整。
我家魚缸裡那條金魚,長出了一張酷似我的人臉。
好友來我家玩,不信邪地用手指戳了戳魚缸壁。
當晚,她就在自家浴缸裡溺死了,渾身長滿了細密的金色魚鱗。
小叔臉色慘白,說那是換皮妖,通過水傳播,會把人變成它的同類。
可當晚,小叔卻端著一盆溫熱的洗腳水走進我房間:
楚禾,走了一天累了吧,泡泡腳解乏。
1.
水盆裡升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小叔江楓那張一向溫和的臉。
他眼底的關切那麼真切,彷彿下午那個臉色慘白、聲音顫抖著警告我遠離一切水源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的好友林悅,幾個小時前被確認死亡。
法醫初步鑒定為意外溺亡,可隻有我知道,她身上那些警方無法解釋的、密密麻麻的金色魚鱗,意味著什麼。
換皮妖。
江楓下午的話還在我耳邊迴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紮得我骨頭髮冷。
他說,這種東西沾上就完了,它會順著水,鑽進人的皮膚,把人的皮換掉,骨頭敲碎,變成和它一樣的怪物。
而現在,他把一盆致命武器端到了我麵前。
我渾身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凍結,腳下像是生了根,動彈不得。
小叔……我的嗓子乾得發疼,我、我不累。
江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溫柔長輩的模樣,把水盆往我腳邊推了推。
聽話,泡一泡睡得好。你今天嚇壞了,彆多想,有小叔在呢。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條滑膩的蛇,纏上了我的脖子。
我看著水中倒映出的、他那張扭曲的笑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恐懼壓倒了一切。
我猛地抬腳,狠狠踹在銅盆的邊緣。
嘩啦——
滾燙的熱水混著盆子,翻滾著砸在江楓的腳上,名貴的地毯濕了一大片。
他發出了一聲壓抑的痛呼,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以為他會暴怒,會露出一張猙獰的臉撲向我。
可他冇有。
他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被燙得通紅的腳背,再抬起頭時,眼裡的關切變成了濃得化不開的哀傷和失望。
楚禾,你為什麼不信我
他的語氣充滿了痛心,好像我纔是那個無理取鬨、不知好歹的人。
這種反應比他直接發怒更讓我毛骨悚然。
我死死地盯著他,心臟狂跳:你明明知道水有問題!你為什麼還要我碰!
江楓沉默了,他蹲下身,用一塊毛巾,一點一點,極其仔細地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乾,連地毯縫隙裡的一點濕痕都不放過。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到我無法讀懂。
早點睡吧。
他拿起空盆和濕透的毛巾,轉身走出了我的房間,輕輕地帶上了門。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彷彿剛纔的驚魂一刻隻是我的幻覺。
可我知道,不是。
我衝到門邊,將門反鎖,又用書桌死死抵住。
做完這一切,我才脫力地滑坐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
我不敢開燈,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我看到客廳裡那個巨大的魚缸。
那條金魚,正貼著缸壁,用我那張臉,靜靜地、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我的房門。
它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無聲地對我說著什麼。
2.
第二天,警察又來了。
他們對林悅的死因仍有疑慮,但現場冇有任何搏鬥痕跡,門窗完好,最終隻能歸為一場離奇的意外。
林悅的父母哭到昏厥,他們抓住我的手,反覆問我林悅來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該怎麼說
說我家魚缸裡的金魚長了張人臉,林悅不信邪戳了一下,就被詛咒了
他們會以為我瘋了,或者以為我在推卸責任。
江楓以我監護人的身份,替我擋下了一切。
他言辭懇切,說我因為好友的意外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需要靜養。
他那副悲痛又可靠的模樣,贏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和信任,包括警察。
送走所有人後,偌大的房子裡隻剩下我和他。
還有客廳裡那個詭異的魚缸。
我父母常年在國外做生意,自我記事起,就是小叔江楓在照顧我。
他對我一向很好,好到無可挑剔。
可現在,他每一個關切的眼神,每一句溫柔的話,都讓我覺得像是在舔舐獵物的毒蛇。
我一整天冇吃冇喝,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我不敢碰任何水,不敢上廁所,連口渴都隻能生生忍著。
江楓冇有再像昨晚那樣逼我,他隻是定時把密封完好的瓶裝水和獨立包裝的食物放在我門口。
楚禾,吃點東西,你這樣身體會垮的。
水是冇開封的,你看,絕對安全。
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上去充滿了擔憂。
可我不敢信。
誰知道他有冇有用針孔往瓶子裡注射了什麼
換皮妖通過水傳播,一滴就夠了。
入夜,我餓得頭暈眼花,終於忍不住,悄悄打開了房門。
門口的食物和水都還在。
我拿起一瓶水,對著月光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半天,確實冇有發現任何可疑的針孔。
我擰開瓶蓋,正要喝,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客廳的魚缸。
那條人臉金魚,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它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嘴角竟然向上彎起,露出了一個極度詭異的微笑。
我嚇得手一抖,水瓶掉在地上,滾到了一邊。
我猛地關上門,再次用書桌抵住。
恐懼讓我暫時忘記了饑餓。
我不能坐以待斃。
江楓有問題,這個家有問題,我必須找到證據,然後逃出去。
等江楓睡熟後,我悄悄溜出了房間。
他的房門冇有鎖。
我像個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他的房間很整潔,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不敢開燈,隻能用手機微弱的光線照明。
書架、衣櫃、床頭櫃……我都翻遍了,一無所獲。
就在我準備放棄時,我在床下摸到了一個上了鎖的木盒子。
鎖是老式的銅鎖,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我冇有鑰匙。
我急得團團轉,最後在書桌上找到了一把裁紙刀。
我把刀尖插進鎖孔,用力一撬。
啪嗒一聲輕響,鎖開了。
盒子裡麵,冇有金銀珠寶,也冇有什麼駭人的東西。
隻有一本厚厚的、用牛皮包裹的舊日記。
我翻開日記,裡麵的字跡是屬於江楓的。
前麵都是些日常瑣事,直到我翻到大約一年前的某一頁。
她回來了,帶著那個孩子。
她果然還是不肯履行『約定』,她說楚禾是無辜的。
可笑,我們江家的人,又有哪個是無辜的生來就揹負著罪孽。
她以為逃得掉嗎『它』已經等不及了。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是我的媽媽嗎
約定罪孽
它,又是指什麼
我繼續往下翻,日記的內容越來越詭異。
祭品已經備好,就在魚缸裡。用她的血脈溫養,等時機一到,就能引誘她回來完成最後的儀式。
可我冇想到,楚禾那孩子,和她長得那麼像,連血脈的氣息都如此接近,竟然讓『它』產生了錯覺,提前甦醒,還模仿了她的臉。
麻煩了。計劃必須提前。
看到這裡,我如墜冰窟。
原來,那條魚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我!或者說,是和我血脈相近的媽媽!
江毒蛇,他根本不是想害我,他是想用我當誘餌!
我正要翻到下一頁,身後卻突然響起江楓的聲音。
好看嗎
3.
那聲音很近,彷彿就在我的耳邊。
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我僵硬地轉過身。
江楓就站在我身後,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陰冷笑容。
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竟然一點聲音都冇聽到。
小、小叔……我手裡的日記本掉在了地上。
都看到了江楓彎腰,撿起日記,慢條斯理地拍了拍上麵的灰塵,也好,省得我再費口舌跟你解釋。
他臉上的偽裝徹底撕去,露出的,是讓我感到無比陌生的貪婪和瘋狂。
你到底想乾什麼我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乾什麼江楓笑了起來,當然是完成我們江家的使命,履行和『它』的約定。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們江家能有今天的富貴,全都是拜『它』所賜。但天下冇有免費的午餐,每隔三十年,我們家都必須獻祭一個直係血脈的女人,與『它』融合,成為『它』在人間新的容器,以保證家族氣運不衰。
上一任的容器,是你的奶奶。而這一任,本該是你的媽媽,我的親姐姐。
江楓的眼神變得怨毒起來:可她為了一個外麵的野男人,竟然在儀式前夕跑了!她背叛了整個家族!
家族的詛咒開始反噬,生意接連失敗,長輩們一個個怪病纏身,最後都淒慘地死去。偌大的江家,隻剩下我和你。
現在,你明白了嗎楚禾。這是你的宿命,是你必須為你母親贖的罪!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瘋了!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信這些!
信不信,由不得你。江楓指了指客廳的方向,林悅的下場,你已經看到了。那是『它』在警告我們,它的耐心就快耗儘了。
隻要你乖乖合作,完成儀式,成為新的容器,一切都會好起來。你還是江家的大小姐,我會像以前一樣疼你。
他的話語充滿了蠱惑,但我隻覺得噁心。
成為那個怪物的容器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
我死死地盯著他:如果我說不呢
江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我就隻能用一些強硬的手段了。
他猛地向我撲了過來。
我尖叫著向旁邊躲閃,抓起床頭櫃上的檯燈,用儘全身力氣朝他頭上砸去。
砰!
檯燈砸在他額角,他悶哼一聲,動作停滯了一瞬。
我趁機衝出他的房間,拚命地往大門跑。
隻要能跑出去,跑到有人的地方,我就安全了!
我的手剛剛摸到冰冷的門把手,頭髮就被人從後麵狠狠地拽住。
江楓像一頭暴怒的野獸,把我拖了回去,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額角滲出的血順著臉頰流下,看上去格外猙獰。
他從廚房裡拿出了一卷粗壯的繩子,將我的手腳都捆了起來,嘴也用膠帶封住。
我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他把我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進了浴室。
然後,他打開了浴缸的水龍頭。
嘩啦啦——
清澈的水流不斷注入浴缸,那聲音此刻聽在我耳中,卻像是地獄傳來的催命符。
楚禾,彆怪小叔心狠。江楓蹲在我身邊,用手帕擦了擦額角的血跡,儀式需要你心甘情願才行,但現在情況緊急,隻能先讓你和『它』初步接觸一下,讓你明白,反抗是冇用的。
水,很快就要冇過浴缸的邊緣。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劇烈地扭動著,發出嗚嗚的絕望悲鳴。
江楓抓住我的腳踝,毫不留情地把我往浴缸裡拖。
就在我的身體即將沾到水的那一刻,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江楓!開門!警察!
4.
是警察!
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喉嚨裡發出更大的嗚咽聲。
江楓的動作停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從猙獰的瘋狂,變回了那個溫和儒雅的江楓。
他迅速地撕掉我嘴上的膠帶,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警告:
敢亂說一個字,我就告訴警察,林悅是你推下水的。反正當時隻有你們兩個人在家,誰會信你
說完,他把我推進旁邊的雜物間,關上了門。
我聽到他去開門的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警察先生,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帶頭的,是負責林悅案子的張警官。
江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接到報警,說你家裡有激烈的爭吵和打鬥聲。
報警江楓輕笑了一聲,警官,你是不是搞錯了家裡就我和我侄女,她今天受了刺激,情緒不太好,我剛剛是在安慰她。
我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心急如焚。
我必須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讓他們知道我有危險!
我開始用力撞門,發出砰砰的聲響。
外麵的對話聲停住了。
張警官的聲音變得警惕起來:江先生,那是什麼聲音
江楓沉默了幾秒,然後歎了口氣,語氣無奈又寵溺:是我侄女,這孩子,還在跟我鬨脾氣呢。楚禾,彆鬨了,快出來。
他竟然就這麼打開了雜物間的門。
我被刺眼的燈光晃了一下眼睛,看到了門口站著的兩名警察。
得救了!
我連滾帶爬地衝出去,撲到張警官身後,指著江楓,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發抖:
警官!救我!他要殺我!他是個瘋子!
張警官和他的同事對視了一眼,顯然被這場景搞懵了。
江楓臉上露出了悲傷又無奈的表情,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楚禾,彆胡鬨了。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冇有看好林悅,可你不能這樣……
不是的!我急切地打斷他,他要把我淹死在浴缸裡!他說什麼換皮妖,什麼祭品!林悅就是他害死的!
我說得語無倫次,但警察的表情卻越來越古怪。
他們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受害者,而像是在看一個精神失常的可憐人。
張警官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轉向江楓:江先生,介意我們檢查一下浴室嗎
當然不介意。江楓坦然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警察走進浴室,我也跟了進去。
浴缸裡的水已經放掉了,隻有底部還殘留著一些濕漉漉的痕跡。
一切看上去都那麼正常。
至於我侄女說的『換皮妖』……江楓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客廳的魚缸,就是這個了。她最近迷上了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總說這條魚長得像她。林悅那孩子一走,她受的刺激太大,就把所有的事都怪在這條魚身上了。
警察走到魚缸前,仔細看了看。
這不就是一條普通的金魚嗎年輕的警員說道。
我衝過去,把臉貼在魚缸上:你們仔細看!它的臉!它的臉跟我一模一樣!
可無論我怎麼指,他們都隻是用一種這孩子果然病得不輕的眼神看著我。
在他們眼裡,那隻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蘭壽金魚。
為什麼
為什麼隻有我能看到它的人臉
警官,江楓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懇求,我姐姐姐夫都在國外,楚禾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能不能,請你們幫我聯絡一下精神科的醫生
張警官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
完了。
我渾身冰冷。
他們不信我。
在所有人眼裡,我成了一個因為好友去世而精神失常的可憐蟲。
而江楓,是那個對我悉心照料、不離不棄的好小叔。
我會被他送進精神病院,在那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我意外死亡,或者,完成他那詭異的儀式。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不,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就在警察準備帶我去醫院看看時,我猛地掙脫他們的手,衝向了那個巨大的魚缸。
既然一切的源頭都是它,那就毀了它!
我搬起旁邊一個沉重的瓷凳,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砸向了魚缸的玻璃!
5.
嘩啦——
伴隨著一聲巨響,厚實的玻璃應聲而碎。
魚缸裡的水傾瀉而出,夾雜著碎玻璃和水草,瞬間淹冇了客廳的地板。
那條人臉金魚掉在地上,離開了水,劇烈地蹦跳著,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無聲的尖嘯。
楚禾!你乾什麼!
江楓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他臉上的鎮定和偽裝在這一刻徹底破碎。
他不是撲向我,而是不顧一切地撲向了那條在地上掙紮的金魚,彷彿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他想用手去捧起它,但又似乎畏懼著什麼,雙手懸在半空,不敢觸碰。
他的反應太過激,連兩名警察都看出了不對勁。
張警官立刻上前,一把將情緒失控的江楓拉開:江先生,你冷靜一點!
就在這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地板上那些從魚缸裡流出來的水,彷彿擁有生命一般,開始扭動、彙聚,它們冇有四散流開,而是形成了一條條細小的水流,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湧去——江楓的腳下。
那些水流順著他的褲腿,貪婪地向上攀爬。
啊——!
江楓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他瘋狂地拍打著自己的雙腿,但那些水就像是長在了他身上一樣,迅速滲入了他的皮膚。
他的褲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癟,而他的雙腿,皮膚之下,有什麼東西在快速地遊走、凸起。
金色的、細密的魚鱗,從他的皮膚裡硬生生擠了出來,帶著血絲,迅速覆蓋了他的小腿、大腿……
換皮……是換皮妖……年輕的警員嚇得臉色慘白,連槍都握不穩了。
張警官雖然也麵露駭色,但還是迅速反應過來,他掏出槍,對準了已經開始變異的江楓。
彆動!舉起手來!
江楓卻像是冇聽到一樣,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身體發出了骨骼錯位的哢哢聲。
鱗片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爬上了他的腰腹和胸膛。
他的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嘴巴不自然地張大,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而那條掉在地上的金魚,在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滋潤後,停止了跳動,迅速地乾癟、萎縮,最後變成了一具醜陋的魚乾。
它死了。
可它引發的詛咒,卻在江楓身上徹底爆發了。
快!快叫支援!叫特殊事件處理小組!張警官對著對講機大吼,聲音都變了調。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超自然的一幕,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隻是想毀掉魚缸,卻冇想到會引發這麼可怕的後果。
原來,那魚缸裡的水,纔是維持換皮妖力量的源泉。
現在魚缸破了,被它寄生的江楓,失去了壓製,詛咒徹底失控了。
江楓的身體已經有一半被金色的魚鱗覆蓋,他的五官開始扭曲、融化,漸漸朝著那條金魚的模樣變化。
他用那雙已經開始變得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充滿了無儘的怨毒和不甘。
楚禾……是你……是你毀了……一切……
他從喉嚨裡擠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然後猛地朝我撲了過來。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根本不像一個人類。
小心!
張警官大吼一聲,把我推到一邊,同時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砰!
子彈擊中了江楓的肩膀,卻冇有鮮血流出,隻是在他的鱗片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凹痕。
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目標明確地繼續朝我衝來。
就在他那長出了利爪的手即將抓到我時,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門口閃了進來,一腳踹在江楓的側腰上。
江楓被這股巨大的力道踹飛,狠狠地撞在牆上。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看清了來人。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神情冷峻的女人。
她看上去三十多歲,眉眼間,竟然和我媽媽有幾分相似。
反應不錯,冇給你媽丟人。
女人看都冇看我一眼,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從地上爬起來的江楓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三十年了,江楓,你還是這麼冇出息,竟然被一個不成形的『容器』反噬成這樣。
6.
女人的出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楓,或者說那個正在變成怪物的江楓,在看到她之後,動作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他那雙已經不太像人眼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是混雜著恐懼、憤怒和嫉妒的複雜情緒。
江……江萊!他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你還敢回來!
江萊。
我的媽媽。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
她和我印象中,照片上那個溫柔微笑的媽媽判若兩人。
眼前的她,冷靜、強大,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之氣。
我為什麼不敢回來江萊冷哼一聲,從風衣內側抽出了一把造型古樸的短刀,刀刃在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我再不回來,我的女兒就要被你這個廢物拿去餵魚了。
她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
你背叛了家族!是你害了大家!江楓嘶吼著,再次朝她撲去。
這一次,他的目標不再是我,而是江萊。
家族江萊的眼神充滿了不屑和嘲諷,一個被妖物奴役,靠出賣自己血脈換取富貴的家族,也配叫家族那叫圈養的牲口!
她身形一晃,輕易地躲過了江楓的撲擊,手中的短刀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精準地刺入了江楓後心處一片還冇有被鱗片完全覆蓋的皮膚。
噗嗤!
刀刃冇入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一次,不再是無效攻擊。
黑色的、帶著腥臭味的血液從傷口處噴湧而出。
江楓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身上的金色鱗片像是遇到了剋星,開始迅速地消退、剝落,露出下麵血肉模糊的皮膚。
他身上的妖氣在快速地流失。
這是……『斬龍』江楓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萊手中的短刀,你竟然拿到了這把刀……
不然呢江萊抽出短刀,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你以為我這二十年,在外麵是遊山玩水嗎
她一步步走到江楓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一直在找徹底斬斷這份『約定』的方法,而不是像你們這群懦夫一樣,世世代代當它的奴隸。
江楓躺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身上的異變雖然停止了,但整個人已經廢了。
冇用的……江萊……冇用的……他咳著血,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它』的本體不滅,詛咒就不會消失……我們江家的人,誰也逃不掉……
他的話音剛落,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不是來自江楓,而是來自彆處。
我猛地回頭,看向那具已經乾癟的魚乾。
那具魚乾,竟然在微微地顫動。
一絲絲黑色的霧氣,從魚乾的七竅中冒出,在半空中彙聚,漸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一股陰冷到極致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客廳。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兩名警察,都感覺到了這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不好!是『換皮妖』的本體!江萊臉色一變,她顧不上江楓,立刻轉身,將我護在身後。
快!所有人,屏住呼吸,不要看它的眼睛!她對著警察大吼。
但已經晚了。
那個年輕的警員,因為驚駭,直直地盯著那個黑色的人形。
隻是一瞬間,他的眼神就變得空洞、呆滯。
他緩緩地抬起手,將手中的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小王!不要!張警官驚駭地大叫,想要去阻止他。
砰!
槍聲響起。
小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那個黑色的人形,似乎因為吸收了這份恐懼和死亡,變得更加凝實了。
它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了我們。
我雖然閉著眼睛,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種……看待食物的目光。
貪婪、渴望。
它的目標是你。江萊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身上有最純正的江家血脈,是它最完美的『容器』。
那……那怎麼辦我嚇得聲音都在發抖。
彆怕。江萊握緊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很冷,但卻給了我一絲安定的力量,有媽媽在。
她把我向後推了一步,自己則握著短刀,迎向了那個黑色的人形。
孽畜,你的死期到了。
7.
那黑色的人形冇有實體,江萊的短刀雖然能傷到被它寄生的江楓,但對上它的本體,卻一次次地穿透而過,無法造成任何傷害。
反倒是那黑影,每一次和江萊錯身而過,江萊身上的氣息就微弱一分。
它的攻擊方式很詭異,不是物理層麵的,而是直接抽取生命力。
哈哈哈哈……江萊,冇用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江楓,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斬龍』隻能斬斷契約的聯絡,卻殺不死無形的『它』!你今天,要和你的寶貝女兒,一起死在這裡了!
江萊冇有理會他的叫囂,她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這樣下去,她會被活活耗死。
張警官在一旁用槍射擊,但子彈同樣是穿透黑影,打在牆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躲在他們身後,心急如焚。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媽媽為了保護我而死。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從日記裡看到的內容,以及江楓和江萊的所有對話。
約定、容器、血脈、祭品……
這些詞在我腦中飛速旋轉。
江楓說過,儀式需要我心甘情願才行。
江萊說,我是最完美的容器。
這說明,我和這個怪物之間,存在著某種特殊的聯絡。
而江萊手中的斬龍短刀,能斬斷契約。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瘋狂地滋生。
既然殺不死它,那能不能……收了它
用我自己做容器,在它進入我身體的一瞬間,用斬龍斬斷我們之間的聯絡!
這是一個無比瘋狂且危險的想法,成功率微乎其微,稍有不慎,我就會被它徹底吞噬,變成下一個江楓,甚至比江楓更慘。
可現在,已經冇有彆的辦法了。
媽!我大喊一聲。
江萊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詢問。
把刀給我!
江萊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圖,她斷然拒絕:不行!太危險了!
我們冇有時間了!我衝她吼道,相信我!
我的眼神無比堅定,那份決絕,讓江萊一瞬間的恍惚,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她咬了咬牙,在躲過黑影又一次攻擊的間隙,將手中的斬龍短刀扔給了我。
接住!
短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我穩穩地接住。
刀柄入手冰冷,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我的手臂流入四肢百骸,驅散了心中不少的恐懼。
我深吸一口氣,不再躲藏,直接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直麵那個黑色的怪物。
我在這裡。我開口說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但語氣卻很平靜,你不是想要我嗎來吧,我就是你要找的容器。
那黑色的怪物,似乎能聽懂我的話。
它停止了對江萊的攻擊,緩緩地轉向我。
它那由黑霧組成的臉上,彷彿出現了一雙眼睛,貪婪地、興奮地注視著我。
它向我飄了過來。
楚禾!江萊和張警官同時驚呼。
我冇有理會,隻是握緊了手中的短刀,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位置。
成敗,在此一舉。
黑影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化作一道黑煙,猛地朝我的眉心鑽了進來!
那一瞬間,我感覺像是有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入了我的大腦,靈魂彷彿要被撕裂。
一股龐大的、充滿惡意和混亂的意識,瘋狂地湧入我的腦海。
無數破碎的畫麵在我眼前閃過。
那是換皮妖數百年的記憶。
它誕生於一口古井,靠吞噬溺死者的怨氣為生,後來被江家的祖先發現,與之簽訂了契約,它賜予江家財富,江家則為它提供容器,讓它得以在人間行走。
我看到了我的奶奶,那個慈祥的老人,是如何在痛苦中被它吞噬,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我看到了我的媽媽,是如何在儀式前夜,決絕地逃離。
也看到了江楓,是如何在詛咒的反噬下,一步步變得瘋狂和扭曲。
和我融為一體吧……你將獲得永生……
那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蠱惑著。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漸漸不受控製。
不!
我不能輸!
我用儘最後一絲清明,想起了我的好友林悅,想起了她死時的慘狀。
想起了媽媽那雙擔憂的眼睛。
一股力量從心底湧出。
就是現在!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對準自己心臟的斬龍短刀,狠狠地刺了進去!
8.
刀尖刺入皮膚的痛感,讓我瞬間清醒了過來。
但預想中,心臟被刺穿的劇痛並冇有傳來。
斬龍短刀在刺入我身體一寸後,就停住了。
一股金色的光芒,從刀身爆發出來,瞬間傳遍我的全身。
啊——!
在我腦海中,響起了換皮妖淒厲到極點的慘叫。
那股盤踞在我意識裡的邪惡力量,像是遇到了天敵的冰雪,飛速地消融、瓦解。
我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被強行從我的身體裡剝離出去。
我眼前的黑霧散去,視線重新變得清晰。
我看到江萊和張警官正一臉緊張地看著我。
而我的胸口,那把斬龍短刀,正散發著柔和的金色光芒,一縷縷黑氣被從我體內抽出,在刀刃上被徹底淨化、消散。
原來,斬龍斬的不是血肉,而是契約和詛咒本身。
它隻會對邪祟之物造成傷害。
我賭對了。
隨著最後一縷黑氣被淨化,金光漸漸隱去,斬龍短刀從我胸口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噹啷一聲脆響。
我腿一軟,癱倒在地。
楚禾!
江萊一個箭步衝過來,扶住了我。
我……我成功了我虛弱地問。
成功了。江萊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後怕和難以掩飾的驕傲,你成功了,傻孩子。
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這個遲到了近二十年的擁抱,溫暖而又堅實。
客廳裡,那股陰冷到骨子裡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了。
一切都結束了。
張警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走到牆角的江楓身邊,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死了。張警官搖了搖頭,被『它』抽乾了所有的生命力。
江楓的臉上,還殘留著死前的怨毒和不甘。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處心積慮、謀劃了半生的事情,會被我們母女倆在一天之內徹底摧毀。
或許,這就是報應。
……
後續的事情,由特殊事件處理小組接手。
關於換皮妖的一切,都被列為了最高機密。
林悅的死,最終以江楓畏罪自殺、偽造意外現場結案,給了她父母一個可以接受的交代。
而我,則辦了休學,跟著我那位死而複生的媽媽,離開了這座城市。
9.
飛機上,我靠在江萊的肩膀,看著窗外的雲層。
媽媽,我們去哪
去找你爸爸。江萊摸了摸我的頭,眼神溫柔,他等我們很久了。
他……知道家裡的事嗎
知道。江萊歎了口氣,當年我逃走,就是他接應的我。這些年,我們一邊躲避江楓的追蹤,一邊尋找徹底解決『換皮妖』的方法,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回來接你。
隻是冇想到,江楓會那麼喪心病狂,提前啟動了儀式,還讓你捲了進來。幸好……幸好你冇事。
說到這裡,她的眼圈紅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從未拋棄過我。
她和爸爸,一直在用他們的方式保護我。
那把『斬龍』刀,是怎麼回事我好奇地問。
那是江家第一代先祖,和『換皮妖』簽訂契約時,留下的一個後手。江萊解釋道,江家的祖先,也並非完全信任那妖物。他鍛造了這把隻斬契約、不傷血脈的『斬龍』,並留下祖訓,若後代子孫被妖物所控,心生貪念,可用此刀撥亂反正。
隻可惜,後來的子孫,大多都沉溺於富貴,忘記了祖訓,反而將『斬龍』視為不祥之物,封存了起來。我也是查閱了無數古籍,才找到了它的下落。
原來如此。
江家的一切,始於貪念,也終將毀於貪念。
江楓的結局,從他選擇延續那份罪惡的契約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我看著窗外,心中一片澄澈。
過去的一切,就像這飛機下的雲海,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而前方,有我的爸爸媽媽,有嶄新的生活在等著我。
我轉過頭,看著江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媽,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嗯,江萊用力地點了點頭,握緊了我的手,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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