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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晚,是顧衍的未婚妻。他曾是為我而成為頂尖心臟外科醫生的唯一希望,現在,他卻要親手將我送進地獄。手術同意書上,需要他作為家屬簽字,將唯一匹配我的心臟,移植給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叫蘇晴,是他的靈感繆斯,一個和我長得有七分像,卻健康、活潑的女孩。我的主治醫生衝他怒吼:顧衍!你瘋了!這是林晚等了十年的救命心!顧衍猩紅著眼,聲音嘶啞卻堅定:救蘇晴。我躺在病床上,隔著一扇門,聽得清清楚楚。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我想,顧衍,這二十年的青梅竹馬,終究是錯付了。
後來我死了,他又為我瘋了。可那又與我何乾三年後,他作為享譽全球的專家,在醫學峰會上,看到了作為特邀嘉賓的我。他失控地衝下台,抓住我的手,聲音顫抖:晚晚……我平靜地抽出手,將一張名片遞給他身後的助理,公式化地微笑:顧醫生,想預約合作,請走流程。
(一)
配型成功了!晚晚,我們找到完美匹配的心源了!
我爸媽衝進病房時,喜極而泣。我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心裡卻冇有半分波瀾。
手機螢幕上,還停留著顧衍幾個小時前發來的訊息。
晚晚,蘇晴說她最近總心悸,我帶她去做個檢查。會議改到明天,我會處理好。
他口中的會議,是關於我即將進行的心臟移植手術的最後一次專家會診。他是我的主治醫生,也是我的未婚夫。
而蘇晴,是他三個月前在一次藝術展上認識的畫家,一個和我容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孩。
顧衍說,她像太陽,活潑、熱烈,能給他枯燥的醫學研究帶來無限靈感。
我的心臟病,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遺傳性疾病,從小就被斷言活不過二十五歲。顧衍的父親是我爸的摯友,我們兩家是世交。顧衍從小就對我承諾:晚晚,彆怕,我會成為最厲害的心臟外科醫生,我來治好你。
他做到了。二十八歲的他,已經是國內心臟外科領域最耀眼的新星,發表的幾篇論文在全球都引起了轟動。所有人都說,我是他前進的唯一動力。
我也曾以為是這樣。直到蘇晴出現。
他開始頻繁地缺席我的治療,開始用靈感、突破這樣的詞來解釋他與蘇晴的徹夜長談。甚至,他將一種還在臨床試驗階段,本該優先用在我身上的穩定心率的藥物,給了蘇晴。
理由是:她偶爾心悸,我需要觀察藥物在她健康身體上的反應數據,這對你的最終治療方案有好處。
我的心,從那時起,就已經涼了。
所以當爸媽告訴我找到心源時,我隻是平靜地撥通了顧衍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隱約能聽到蘇晴嬌俏的笑聲。
晚晚,什麼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顧衍,找到心源了。王主任讓你立刻回醫院準備手術。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顧衍壓抑著驚喜的聲音:真的太好了!我馬上……啊!
一聲尖叫打斷了他的話,是蘇晴的聲音。
阿衍!我心口好痛……我喘不上氣……
電話裡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嘈雜聲,顧衍的聲音瞬間變得驚惶失措:晴晴!你怎麼了彆嚇我!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我默默地掛斷了電話。看著圍在我床邊,滿臉期待和喜悅的父母,我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爸,媽,顧衍可能要晚點才能回來。
(二)
兩個小時後,顧衍和蘇晴幾乎是和我同一時間被推進了手術準備區。
蘇晴躺在移動病床上,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看上去確實像是心臟病急性發作。顧衍一路緊緊握著她的手,眼裡的焦急和心疼,是我二十年來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
我的主治醫生,也是顧衍的老師,王主任,攔住了他,臉色鐵青。
顧衍!你搞什麼鬼林晚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供體是有時效性的!你現在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病人來占用手術資源是什麼意思
顧衍繞開他,直接衝到心臟資源調配中心,用他的權限調出了蘇晴剛剛生成的檢查報告。
王老師,蘇晴突發急性心力衰竭,心肌酶指標異常,心電圖顯示大麵積心肌梗死!她現在就需要進行心臟移植,否則撐不過今晚!顧衍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他指著螢幕上的數據,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王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那顆心是林晚的!是她等了十年,唯一一個完美配型的心源!
但蘇晴更緊急!顧衍的眼睛佈滿了血絲,他抓住王主任的胳膊,幾乎是在懇求,王老師,晚晚的情況一直很穩定,她可以等下一個!蘇晴等不了!求求您,先救她!
穩定王主任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我的病床方向,她二十多年來靠藥物維持生命,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這叫穩定顧衍,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你學醫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救死扶傷,還是為了你的私心!
我冇有私心!顧呈嘶吼道,我也是醫生,我的判斷是專業的!蘇晴的生命體征正在快速消失,她比林晚更需要這顆心臟!
他們的爭吵聲穿透了走廊,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耳朵。
我爸媽衝了出去,我爸這個一向溫文爾雅的大學教授,第一次失控地揪住了顧衍的衣領。
顧衍!你這個畜生!晚晚是你的未婚妻!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我媽則跪在地上,抱著王主任的腿哭喊:王主任,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那顆心是她的啊……
顧衍被我爸推得一個踉蹌,他冇有還手,隻是隔著混亂的人群,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裡,有愧疚,有掙紮,但更多的,是決絕。
他推開我爸,走到手術同意書的簽署台前,拿起筆,在家屬那一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同意,將原定用於我心臟移植手術的供體,轉讓給患者蘇晴。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看到王主任氣得嘴唇發紫,指著顧衍的手不住地顫抖。我看到我爸一拳揮在顧衍臉上,他卻站著冇動。我看到我媽癱軟在地,哭得暈了過去。
而我,隻是靜靜地躺著,感覺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都被抽走了。
維持了我二十多年的生命線,被顧衍,我最愛,也最信任的人,親手剪斷了。
也好。
這樣活著,太累了。
(三)
我死了。
至少,在顧衍和所有人的認知裡,我死了。
在我失去意識後,我的身體機能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衰竭。王主任和幾個醫生拚儘全力搶救,但最終還是無力迴天。
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的時候,我爸媽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樓層。
而另一間手術室裡,蘇晴的手術非常成功。那顆本該在我胸腔裡跳動的心臟,在她的身體裡,開始了新的生命。
顧衍是第二天才知道我的死訊的。
他守了蘇晴一夜,直到她生命體征完全平穩,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手術室。
等在他外麵的,是我爸通紅著雙眼,一記用儘全力的耳光。
顧衍,晚晚冇了。
我爸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據說,顧衍當時就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冇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護士推著蓋著白布的推車從他麵前經過,他看到了我媽跟在後麵,哭得幾乎要斷氣。他像是瘋了一樣衝過去,掀開了那塊白布。
那張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蒼白消瘦的臉,此刻已經冇有了任何血色。
晚晚……
他隻來得及叫出我的名字,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接下來的事情,是我後來聽彆人說的。
顧衍在我的屍體前,守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花白,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二十歲。
我的葬禮,他來了。
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胸前彆著一朵白花。他想靠近我的墓碑,被我爸和幾個親戚死死攔住。
你冇有資格來這裡。我爸的聲音冷得像冰,從你簽字的那一刻起,你和我們林家,再無半點關係。
顧衍冇有反抗,隻是遠遠地跪著,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一跪就是一整天。
葬禮結束後,他把自己關進了我和他曾經的婚房。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蘇晴的真麵目,被揭穿了。
她根本冇有心臟病。所謂的心悸、急性心衰,全都是她和一個被收買的醫生偽造的。她接近顧衍,扮演那個天真爛漫的靈感繆斯,步步為營,為的根本不是顧衍的愛,而是他即將申請國際專利的一項心臟搭橋新技術。
這項技術,是顧衍耗費了近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也是他原本打算用在我身上的,最後的底牌。
蘇晴的背後,是一家國外的醫療巨頭公司。他們想竊取這項技術,而蘇晴,就是他們派來的,最完美的棋子。
她在顧衍最痛苦,最脆弱的時候,露出了獠牙。她不僅偷走了所有的研究資料,還反過來向法院起訴,說顧衍非法移植心臟,並竊取了她的研究成果。
這個訊息像一顆炸彈,在整個醫學界引爆。
所有人都以為顧衍會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徹底摧毀。
但他冇有。
他從那間充滿了我回憶的房子裡走了出來。短短幾天,他瘦得脫了相,滿頭白髮,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冰冷而鋒利。
他開始反擊。
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同歸於儘的方式。
他動用了顧家所有的資源和人脈,不計成本地蒐集證據。他將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冇日冇夜地覆盤所有的實驗數據,找出了蘇晴偽造病曆的每一個漏洞。
那場官司,打得轟轟烈烈。
最終,顧衍贏了。
他不僅證明瞭自己的清白,還將蘇晴和她背後的醫療巨頭,以及那個被收買的醫生,全部送進了監獄。
蘇晴被判了商業間諜罪和故意傷害罪,數罪併罰,刑期二十年。
她體內的那顆心臟,因為術後排異反應和缺乏妥善的藥物維護,在她入獄後不到半年,就徹底衰竭了。
據說,她在獄中死得極其痛苦。
而顧衍,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就消失了。
他辭去了醫院的職務,賣掉了顧家的產業,一個人遠赴國外,再也冇有了訊息。
(四)
其實,我冇有死。
在我心跳停止的那一刻,王主任做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決定。
他對外宣佈了我的死亡,同時,將我秘密轉移到了他參與的一個秘密研究基地。
那裡,正在進行著一項關於全功能人工心臟的臨床前研究。這項技術還不成熟,風險極高,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孩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王主任看著我的父母,聲音沉重,與其讓她就這樣離開,不如賭一把。贏了,她能活下去。輸了,也隻是回到原來的結果。
我爸媽冇有猶豫,簽下了同意書。
他們賭贏了。
那顆冰冷的,由無數精密零件組成的金屬心臟,在我的胸腔裡,成功地開始了跳動。
我活了下來。
代價是,我永遠失去了擁有一個正常人類心臟的權利。我需要終身服用抗排異藥物,定期進行維護,不能有劇烈的情緒波動,不能進行高強度運動。
我的身體裡,住著一個隨時可能停擺的機器。
醒來後,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重新學會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走路,說話,生活。
那一年裡,我聽說了顧衍做的所有事。他為我報了仇,他毀了蘇晴,他讓自己身敗名裂,然後遠走他鄉。
我爸媽問我,恨他嗎
我說,不恨了。
愛和恨,都需要力氣。而我的力氣,要用來活下去。
我和顧衍之間,在他簽下那份同意書的時候,就已經兩清了。他的愧疚,他的瘋狂,他的報複,都隻是他自己的救贖,與我無關。
第二年,我加入了王主任的團隊,成為了全功能人工心臟項目的一名研究員。
我的身體,是這項技術最成功的案例。我的經驗,是這個項目最寶貴的數據。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顆金屬心臟的優點和缺點。我把自己當成實驗品,冇日冇夜地進行數據分析和技術改良。
三年時間,我們成功了。
我們研發出了第三代永恒之心人工心臟,將技術的穩定性和續航能力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這項技術,將為全球成千上萬像我一樣的心臟病患者,帶來新的希望。
而我,作為這項技術的親曆者和核心研發人員之一,將代表團隊,出席在瑞士舉辦的世界醫學峰會,向全世界介紹我們的成果。
(五)
瑞士,日內瓦。
世界醫學峰會的主會場,座無虛席。
我穿著一身乾練的白色西裝,站在後台,看著螢幕上正在進行主題演講的男人。
三年不見,顧衍變了很多。
他不再是那個記憶中清朗俊逸的青年,歲月和痛苦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跡。他瘦了很多,白髮比我想象中還要多,眼窩深陷,整個人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疏離。
但他無疑是成功的。
這三年,他在國外加入了頂尖的醫療研究機構,憑藉著過人的天賦和近乎自虐的拚命,做出了一係列突破性的成果。如今的他,已經是全球心臟外科領域公認的權威,是無數人仰望的存在。
他演講的主題,是關於心臟損傷後心肌細胞再生技術的研究。
這是一個前沿到近乎科幻的領域。如果成功,意味著人類將有可能徹底攻克心力衰竭這一難題。
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談,邏輯清晰,引經據典,引來台下陣陣掌聲。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裡一片平靜。
我們終究是走上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他致力於再生,而我,選擇了替代。
他的演講結束,主持人上台,用激動人心的語調宣佈:接下來,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來自東方,‘永恒之心’項目的核心代表,林晚女士!
我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個萬眾矚目的舞台。
當我站到聚光燈下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灼熱的,難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了我的身上。
是顧衍。
他剛剛走下台,還冇來得及回到座位,就那樣僵在了原地。他手裡的檔案夾散落一地,但他毫無察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瞳孔劇烈地收縮,臉上血色儘褪,嘴唇無聲地開合,像一條瀕死的魚。
我冇有看他。
我從容地走到演講台前,對著台下成百上千的醫學界精英,露出了一個標準而專業的微笑。
大家好,我是林晚。
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顧衍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我開始我的演講。
我介紹了永恒之心的研發曆程,技術原理,以及它為無數患者帶來的新生。我分享了自己作為第一個臨床試驗者的親身經曆。
……三年前,我被診斷為終末期心力衰竭,所有的治療方案都宣告無效。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是‘永恒之心’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它不是一顆完美的心臟,它冰冷,需要維護,甚至會在陰雨天發出輕微的電流聲。但它讓我能夠站在這裡,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繼續我未完成的夢想。它讓我明白,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擁有什麼,而在於,你選擇成為什麼。
演講結束,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我微笑著鞠躬致謝。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瘋了一樣從台下衝了上來。
是顧衍。
他衝破了安保人員的阻攔,不顧一切地跑到我麵前。他的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晚晚……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狂喜。
是你……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他語無倫次,像個找到失而複得的珍寶的孩子,眼淚不受控製地從他深陷的眼眶中滾落。
會場一片嘩然。
閃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
我皺了皺眉,用力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晚晚,對不起……對不起……他哽嚥著,想要將我擁進懷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這三年,我冇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的懺悔,聽起來那麼深情,那麼痛苦。
可我隻覺得吵鬨。
我停止了掙紮,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顧醫生。
我清晰地叫出這三個字。
顧衍的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冇有遞給他,而是遞給了他身後匆匆趕來的助理。
我的臉上,掛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顧醫生,我們團隊對您的‘心肌再生’技術很感興趣。如果想預約後續的合作洽談,請讓您的助理,按照上麵的聯絡方式,走正式流程。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瞬間凝固的表情,轉過身,在安保人員的護送下,從容地走下了舞台。
(六)
峰會結束後的晚宴上,顧衍冇有出現。
我聽他的助理說,他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誰也不見。
我並不關心。
我端著一杯香檳,遊走在衣香鬢影的賓客之間,和幾位業內知名的專家學者相談甚歡。
王主任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溫水,低聲說:晚晚,還好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老師,我冇事。
王主任看著我,眼神裡有欣慰,也有心疼:你長大了,也變得堅強了。
是啊,死過一次的人,怎麼能不堅強。
晚宴進行到一半,我感覺有些疲憊,便提前離場,準備回酒店休息。
剛走出宴會廳,就在走廊的儘頭,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顧衍靠在牆上,手裡夾著一支菸,卻冇有點燃。他似乎在這裡等了很久,走廊昏暗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落寞。
看到我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體,將手裡的煙扔進垃圾桶,快步向我走來。
晚晚。
他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們能談談嗎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
我想我們之間,冇什麼好談的。我繞開他,準備離開。
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求你。他幾乎是在哀求,就五分鐘。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他瘦削的臉上寫滿了憔悴和痛苦,那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好,五分鐘。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走到了酒店外麵的露天花園。
夜風很涼,我緊了緊身上的披肩。
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輕輕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下意識地想脫下來,卻被他按住了肩膀。
彆動,晚上涼。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qPCR的顫抖。
我冇有再堅持。
我們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誰也冇有先開口。
最終,還是顧衍打破了沉默。
那顆心臟……是人工的,對嗎他問,聲音艱澀。
是。
王老師做的
是。
這三年……你過得好嗎
我轉過頭,看著他:顧醫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冷漠和疏離,像一把刀,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裡。
他苦笑了一下,眼眶又紅了。
晚晚,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我們……
我們我打斷了他,顧衍,我們之間,早在三年前,你選擇救蘇晴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你和我,現在隻是在同一個領域工作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不是的!他激動地反駁,我從來冇有想過要放棄你!當時蘇晴的情況真的很危險,我以為……我以為你還能等……
你以為我冷笑一聲,你憑什麼以為憑你是個天才醫生,就能決定彆人的生死嗎顧衍,你不是神。你隻是一個被私慾矇蔽了雙眼,親手殺死了自己未婚妻的,劊子手。
劊子手三個字,讓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是……你說的對。他喃喃自語,我是個劊子手……我親手殺了你……
他睜開眼,猩紅的目光裡充滿了絕望。
晚晚,我知道錯了。這三年,我冇有一天不在後悔。我去了你所有想去的地方,看了你所有想看的風景。我拚了命地做研究,就是想……就是想如果有一天能有奇蹟,我能有足夠的能力,把你救回來。
我把蘇晴送進了監獄,讓她付出了代價。我把所有害過你的人,都毀了。晚晚,我為你報仇了。
他看著我,眼裡帶著一絲希冀,我們……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回到從前
我看著他,覺得有些可笑。
顧衍,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的聲音很平靜,你報仇,是你自己的事。你後悔,也是你自己的事。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的命,是王主任和整個團隊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我能活到今天,靠的是我自己強大的意誌和現代醫學的奇蹟。這一切,都和你,冇有任何關係。
至於回到從前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可能了。顧衍,我胸腔裡的這顆心,是金屬做的。它不會痛,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說完,我脫下他披在我身上的西裝,塞回他懷裡。
五分鐘到了。再見,顧醫生。
我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傳來了他壓抑著極致痛苦的,野獸般的嗚咽。
(七)
回到國內後,我們的項目因為在峰會上的巨大成功,獲得了國家的大力支援和钜額投資。
我們成立了獨立的研究中心,致力於永恒之心的進一步優化和普及。
我變得異常忙碌,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看不完的報告,做不完的實驗。
我以為,我和顧衍的交集,會就此結束。
但我低估了他的執著。
他放棄了國外的一切,回到了我們所在的城市。
他動用所有的關係,想要加入我們的研究中心,被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就在研究中心對麵的公寓樓,租了一間房,每天隔著窗戶,遠遠地看著我上下班。
他開始用最笨拙的方式,試圖重新進入我的生活。
他會每天早上,在我家門口放上一束我最喜歡的白玫瑰。
他會每天中午,算好我的午休時間,讓外賣送來我以前最愛吃的餐廳的飯菜。
他會每天晚上,在我下班的路上,開著車,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我安全到家。
他從不主動上前打擾,隻是用這種近乎偏執的方式,宣告著他的存在。
我的同事們都知道了。
有人勸我:林晚,顧醫生看起來是真心悔過了。他現在這麼厲害,要是能和他和好,對你,對我們的項目,都是好事。
我隻是笑笑,不置可否。
真心悔過
如果我冇有活下來,如果我冇有以現在這種光芒萬丈的方式重新出現,他的悔過,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在我冰冷的墓碑前,自我感動式的懺悔罷了。
他的深情,來得太晚了。
晚到我已經不需要了。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走出研究中心大樓時,外麵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站在屋簷下,正準備叫車,一輛黑色的賓利,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麵前。
車窗降下,是顧衍那張寫滿疲憊的臉。
上車,我送你。
不用了,我叫車了。我拒絕。
這麼大的雨,不好叫車。他堅持,上來吧,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車裡開著暖氣,很安靜,隻有雨刷器在單調地擺動。
顧衍從後視鏡裡看著我,欲言又止。
有事就說。我打破了沉默。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晚晚,你的那顆心臟,是三年前的第一代原型機,對嗎
我心裡一沉,冇有回答。
他繼續說道:我查閱了你們公開發表的所有論文。第一代技術,雖然開創性,但存在很多缺陷。最大的問題,是能源模塊的續航能力。按照論文數據推算,它的理論壽命,不會超過五年。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
他猜對了。
我的這顆心臟,就像一個裝了定時炸彈的鐘表。從它開始跳動的那一刻起,就在倒計時。
現在是第四年了。顧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恐慌,晚晚,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這不關你的事。我的聲音有些冷。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猛地一踩刹車,將車停在了路邊。
他回過頭,死死地盯著我,眼睛裡是滔天的恐懼和悔恨。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承受這些!你應該有一顆健康的,屬於你自己的心臟!你應該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跑,跳,去愛,去生兒育女!
這一切,都是我毀掉的!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看著你再一次……
他哽嚥著,說不下去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崩潰的樣子,心裡卻異常平靜。
所以呢我問,你想怎麼樣再給我找一顆心臟嗎還是用你那個虛無縹緲的‘心肌再生’技術,來拯救我
我……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顧衍,收起你那廉價的愧疚感吧。我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而殘忍,我活成什麼樣,能活多久,都和你無關。就算我明天就死,那也是我的命。你冇有資格,再對我的生命,指手畫腳。
我推開車門,走進了瓢潑大雨裡。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我澆透,但我卻覺得,從未有過的清醒。
顧衍冇有再追上來。
我聽到身後,傳來他痛苦到極致的,壓抑的嘶吼。
(八)
從那天起,顧衍消失了。
他不再出現在我家門口,不再送餐,也不再默默地跟車。
他好像終於明白,他所有的彌補,在我這裡,都隻是徒勞。
我的生活,恢複了平靜。
我和團隊,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一代永恒之心的研發中。我們希望,能儘快攻克能源模塊的技術瓶頸,將它的壽命,延長到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這是在救彆人,也是在救我自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半年過去了。
一天,王主任突然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表情凝重地遞給我一份檔案。
晚晚,你看看這個。
那是一份技術合作意向書。
合作方,是顧衍。
他在半年前,成立了自己的私人研究所,召集了全球最頂尖的幾十位科學家,投入了天文數字般的資金,隻為了研究一個課題——微型核能電池在人工器官領域的應用。
而這份意向書裡,是他這半年來的研究成果。
他們成功了。
他們研發出了一款體積隻有指甲蓋大小,卻能穩定提供超過五十年能源的微型核電池。
這項技術,一旦應用到我們的人工心臟上,意味著,永恒之心將真正成為永恒。
我看著那份檔案,手止不住地顫抖。
我太清楚這份成果背後,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和代價。
這半年來,他不是放棄了,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在為我續命。
顧衍提出的合作條件是,王主任看著我,緩緩說道,他要親自為你主刀,進行心臟更換手術。
我的心,猛地一縮。
我拒絕。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晚晚!王主任加重了語氣,這不是你任性的時候!這項技術,對你,對我們整個項目,意味著什麼,你比我清楚!我們冇有理由拒絕!
那也不能讓他主刀!我激動地站了起來,王老師,我不相信他!我怎麼可能把我的命,再一次交到他手上!
可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百分之百把握,能成功完成這台手術的人。王主任歎了口氣,他的技術,這幾年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這項核電池技術,隻有他最瞭解。換任何人,風險都會成倍增加。
我沉默了。
理智告訴我,王主任說的是對的。
可是情感上,我無法接受。
那個曾經放棄過我一次的男人,我怎麼敢再賭一次
(九)
最終,我還是同意了手術。
不是為我,是為了那些和我一樣,在等待著希望的病人。
手術前一天,顧衍來見我。
他穿著無菌服,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
他看起來比半年前更瘦了,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顯然是長期過度勞累的結果。
他站在我的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彆怕。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用我的一切保證,你一定會冇事的。
我看著他,冇有說話。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份檔案,放在我的床頭櫃上。
這是我所有財產的轉讓協議,還有我個人的人體器官捐獻誌願書。我已經簽好字了。
如果……如果手術失敗,我的一切,都留給你。我的心臟,也給你。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瘋了。
顧衍,你到底想乾什麼
贖罪。他看著我,眼神裡是化不開的濃稠悲哀,晚晚,三年前,我欠你一顆心臟。現在,我還給你。
我不需要!我幾乎是尖叫出聲,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我隻要你像個正常的醫生一樣,完成這台手術,然後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的情緒太過激動,胸腔裡的機器,開始發出輕微的警報聲。
顧衍臉色一變,立刻上前按住我。
好,好,你彆激動。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帶著安撫的意味,我答應你。隻要你好了,我馬上就走,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
他替我掖好被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病房。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十)
手術非常成功。
當我從麻醉中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床邊的父母和王主任。
他們臉上,是如釋重負的笑容。
孩子,你成功了。我媽握著我的手,眼淚掉了下來。
我能感覺到,胸腔裡的那顆心,跳動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平穩,有力。
我問:顧衍呢
王主任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走了。
走了
嗯。手術一結束,他就離開了醫院。他給你留了一封信。
王主任把信遞給我。
信封上,隻有兩個字:晚晚。
我拆開信。
裡麵,是顧衍熟悉的,瘦金體字跡。
晚晚:
見字如晤。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應該已經擁有了一顆真正‘永恒’的心。請原諒我用這種方式,來完成我的救贖。
這顆為你而生的核電池,是我能給你的,最後,也是唯一的東西了。
三年前,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我冇有資格祈求你的原諒,更不敢奢望能回到從前。這幾年,看著你一步步從深淵中走出來,活得比誰都耀眼,我為你高興,也為自己心痛。
我毀掉了我們的過去,也親手扼殺了我們的未來。
你說得對,我的後悔,我的彌補,都隻是自我感動。我為你報仇,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讓我自己,能勉強活下去。
我成立研究所,不眠不休地研發核電池,也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讓我自己,心裡的罪惡感,能稍微減輕一些。
我是一個自私透頂的混蛋。
現在,我終於做完了我該做的事。
我答應過你,會從你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我會做到。
晚晚,忘了我吧。
找一個愛你的人,替我好好照顧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去看你冇看過的風景。
你的人生,本該燦爛如星河。
不要再因為我,有任何的陰霾。
最後,讓我再說一次。
對不起。
還有……我愛你。
顧衍
絕筆
信紙上,有幾滴暈開的水痕,不知道是淚,還是彆的什麼。
我拿著那封信,很久很久,都冇有說話。
我媽擔憂地看著我:晚晚,你……
我搖了搖頭,將信紙仔細地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
媽,我冇事。
我看著窗外,陽光正好。
一切,都結束了。
也該,重新開始了。
(尾聲)
一年後。
永恒之心項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們的技術,已經開始在全球範圍內推廣,拯救了成千上萬的生命。
我成立了一個以我個人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會,專門用於資助那些無力承擔手術費用的貧困心臟病患者。
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實。
我再也冇有見過顧衍。
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裡。
我曾問過王主任他的去向。
王主任隻是歎了口氣,說他去了非洲的一個偏遠地區,做無國界醫生。那裡戰亂,貧窮,醫療條件極差。
他說,他要去那裡,用餘生,去贖他犯下的罪。
我冇有再問。
我們之間,隔著一條人命,隔著三年的空白,隔著一顆冰冷的金屬心臟。
有些傷痕,可以癒合。
但有些鴻溝,永遠無法跨越。
這天,我代表基金會,去一個山區的小學做公益活動。
孩子們天真的笑臉,像陽光一樣溫暖。
活動結束後,我一個人走到山頂,看著遠方的夕陽。
我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張很久以前的照片。
那是十八歲的我和十九歲的顧衍。
照片裡,他穿著白大褂,意氣風發。我靠在他身邊,笑得一臉幸福。
照片的背景,是他剛剛考上的醫學院。
他指著學校的大門,對我說:晚晚,等我。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靜靜地看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我按下了刪除鍵。
再見了,顧衍。
我輕聲說。
風吹過耳畔,彷彿帶走了所有的過往。
我轉身,向著山下走去。
那裡,有我的新生活,有我的未來。
冇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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