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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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太子趙衡的婚事,是陛下親賜的金玉良緣。

大婚當日,鳳冠霞帔,十裡紅妝。

他卻在合巹酒前,對我坦白心意。

有蔚,孤心悅之人,向來是靈犀。

我的妹妹薑靈犀從屏風後走出,淚眼婆娑地跪下。

趙衡握住她的手,對我道:你素來懂事,便自請入東宮為側妃,成全我們三人。

我平靜地取下鳳冠,放在托盤之上。

殿下既心有所屬,臣女不敢強求。

我轉身,對著殿外那個一直沉默觀禮的男人屈膝一禮。

九王爺,您之前說願以正妃之位求娶臣女,不知現在,還作不作數

1

滿堂的喜慶紅色,瞬間凝固成一幅荒誕的畫。

空氣裡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趙衡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錯愕。

他大概以為,我會哭,會鬨,會求他不要拋棄我。

畢竟,我愛了他十年。

薑靈犀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她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姐姐,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對殿下

我笑了。

我怎麼對他了我不是在成全你們嗎

我轉向趙衡,一字一句。

太子殿下,我薑有蔚,今日,不嫁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二人,目光穿過人群,直直落在殿外階下的趙徹身上。

他一身玄色錦袍,在這一片紅色的海洋裡,像一座孤絕的島。

他冇有看我,隻手裡把玩著一枚玉扳指,彷彿眼前這場鬨劇與他無關。

可我知道,他在聽。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我,彙集到他身上。

趙衡終於反應過來,他跨步上前,想抓住我的手腕。

薑有蔚,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那是九叔!

薑靈犀也爬過來,拽住我的裙角。

姐姐,你不要自暴自棄啊!九王爺他……他性情暴戾,殺伐果斷,你嫁給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的話說得真好聽,字字句句都是為我著想。

可我隻覺得噁心。

我甩開她的手,那力道讓她跌坐在地。

我的下場,就不勞妹妹費心了。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跟父皇母後解釋,一對有情人是如何在大婚之日,逼走原配的吧。

我看著趙衡鐵青的臉。

殿下,您不是說我最是懂事嗎我現在就懂事給您看。

我提著繁複的裙襬,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過去十年的心上。

很疼,但也很清醒。

我走到趙徹麵前,隔著三步之遙,再次屈膝。

九王爺,臣女失儀。但臣女方纔所言,句句真心。不知王爺,可願娶我

他終於抬起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冇有任何情緒。

他冇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他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然後,他伸出手,從我身後的侍女托盤裡,拿起了那頂我親手摘下的鳳冠。

他掂了掂。

太子妃的鳳冠,本王拿著,不合規矩。

我的心沉了下去。

趙衡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帶著一絲得意。

有蔚,彆胡鬨了,快跟孤回來。

可趙徹的下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不過,本王王妃的鳳冠,倒是可以。

他將鳳冠交到身後侍從的手中,然後向我伸出了手。

走吧,王妃。

我把手放在他寬大的手掌裡。

很冷,像一塊玉。

我們轉身,在眾人震驚到麻木的目光中,離開了東宮。

皇命難違,可九王爺趙徹偏偏就是那個敢違抗皇命的人。

父皇氣得摔了杯子,卻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畢竟,一個是在大婚之日鬨出醜聞的太子,一個是手握重兵、聖眷正濃的九王爺。

這道選擇題,並不難做。

於是,就在同一天,我坐的花轎,從東宮門口,抬到了九王爺府。

冇有賓客,冇有拜堂,隻有一片冷寂。

我坐在新房裡,頭上的鳳冠換成了九王妃的製式。

更重,也更冷。

直到午夜,趙徹才推門進來。

他帶著一身酒氣,但腳步很穩。

他冇有看我,徑直走到桌邊,倒了杯冷茶。

薑有蔚。

他叫我的名字。

是,王爺。

你知道,本王為何會答應娶你嗎

臣女不知。

他放下茶杯,終於轉身看我。

半月前,本王確實向陛**請過旨,求娶薑家嫡女。陛下說,你已許給太子。本王以為,此事已了。

他頓了頓。

今日在東宮,你既開口,本王冇有不成全的道理。我趙徹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原來,隻是為了一個承諾。

我的心,那顆剛剛從冰窟裡撈出來,還冇來得及回溫的心,又被澆了一盆冷水。

本王娶你,一為履約,二為穩固朝堂。你父親是當朝太傅,於本王有用。

他把話說得直白又殘忍。

所以,做好你的九王妃。管好王府,孝敬宮中,不要給本王惹麻煩。

我點頭。

臣女明白。

他走到我麵前,忽然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很涼,力氣卻很大。

他仔細端詳著我的臉,像在看一件冇有生命的器物。

還有一件事。

他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帶著清冽的酒氣。

你這張臉,與本王的一位故人,有幾分相像。

我的身體僵住了。

所以,安分守己,不要有過多妄想。

他鬆開手,像是碰了什麼臟東西一樣,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你,不配。

說完,他轉身走向外室的軟榻。

紅燭燃儘,長夜冰冷。

我坐在婚床上,感覺自己像一個笑話。

剛逃離虎口,又入了狼窩。

而這一次,是我自己選的。

2

我在九王爺府住了下來。

府裡的下人對我這位新王妃畢恭畢敬,卻也透著一股疏離。

他們看我的樣子,彷彿我是一個隨時會碎裂的影子。

趙徹給了我管家之權,我便一頭紮進府務裡。

查賬本,理庫房,整頓下人。

我將偌大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連管家都對我讚不絕口。

可趙徹,卻從未誇過我一句。

他很忙,大多數時候,我一天都見不到他的人。

偶爾在飯桌上碰到,他也隻是沉默地吃飯。

我們之間,安靜得像兩個陌生人。

我開始失眠。

深夜裡,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著天上的那輪寒月。

東宮的十年,像一場荒唐的夢。

而王府的現在,卻清醒得讓人心寒。

一日,我無意中走到了王府深處的書房。

門冇有鎖,我推門進去。

一股墨香混著冷梅的氣息撲麵而來。

書房很大,陳設簡單,卻處處透著主人的威嚴。

我的目光,被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吸引了。

畫上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火紅的騎裝,手裡拿著長鞭,笑得明媚又張揚。

她的眉眼,確實與我有七分相似。

可那份神采,卻是我永遠也學不來的。

畫的落款處,隻有一個字——鳶。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原來,那位故人,叫阿鳶。

我默默地退出了書房,關上了門,也關上了心裡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幾天後,趙徹從宮裡回來,破天荒地帶了件東西給我。

是一個精緻的錦盒。

我打開,裡麵是一支白玉梅花簪。

簪子雕工精美,玉質溫潤,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宮中賞賜,你拿著吧。

他把東西放下,話說得隨意。

我卻愣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送我東西。

我的心,不爭氣地泛起了一絲漣漪。

也許,他也不是那麼冷漠。

也許,他隻是不善於表達。

我收下簪子,對他道了謝。

第二天,我把那支簪子戴在了頭上。

路過花園時,聽見兩個灑掃的小丫鬟在閒聊。

你看王妃頭上那簪子,真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了。

可惜什麼

你新來的不知道。咱們王爺心裡,一直有個人。就是已經過世的林家大小姐,林書鳶。

啊就是那位少年成名,驚才絕豔的女將軍

可不是嘛。聽說王爺年少時就傾心於她,可惜林小姐戰死沙場,成了王爺一輩子的遺憾。

那這簪子……

這種白玉梅花簪,是林小姐生前最愛之物。王爺每年都會親自去玉器坊,定製一支一模一樣的,放在林小姐的牌位前。也不知道今年怎麼就給了王妃,嘖嘖,終究是個替代品。

她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裡。

頭上的簪子,瞬間變得滾燙,像一塊烙鐵。

我回到房裡,立刻把簪子取了下來,扔進了妝匣的最底層。

原來,連一份微不足道的禮物,都是彆人的影子。

下午,太子趙衡和薑靈犀來了。

美其名曰,探望姐姐。

薑靈犀挽著趙衡的手臂,一身華服,珠翠滿頭。

她看見我,故作驚訝地捂住嘴。

姐姐,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在王爺府過得不習慣若是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告訴我們。太子哥哥說了,他永遠是你的後盾。

她的話,像棉花裡藏著針。

趙衡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絲憐憫。

有蔚,九叔他……性子冷,你多擔待。若是在這裡住不慣,孤可以去求父皇……

不必了。

我打斷他。

多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關心,我在王府,一切都好。

薑靈犀笑了。

那就好。姐姐,你看我這支步搖,是太子哥哥特地尋來的南海明珠,親手為我戴上的。他說,隻有我,才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炫耀地晃了晃頭。

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讓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就在這時,趙徹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看見趙衡和薑靈犀,眉頭微皺。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趙衡有些尷尬。

九叔,孤和靈犀,是來看看有蔚的。

趙徹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把我擋在身後。

本王的王妃,本王自己會照顧,不勞太子費心。

他的舉動,讓趙衡和薑靈犀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悻悻地告辭了。

我看著趙徹的背影,心裡卻冇有任何感激。

我知道,他不是在護我。

他是在維護九王爺府的顏麵,和他自己的顏麵。

我,隻是他顏麵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趙徹喝了很多酒。

他冇有去外室的軟榻,而是直接躺在了我身邊。

濃重的酒氣包圍著我。

我緊張得不敢動。

半夜,我感覺一隻手,輕輕撫上了我的臉。

他的手指,帶著灼人的溫度,描摹著我的眉,我的眼。

我僵住了。

黑暗中,我聽見他一聲模糊的歎息,帶著無儘的眷戀和痛苦。

阿鳶……

那一聲,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捅進了我的心臟。

我閉上眼,眼淚無聲地滑落。

薑有蔚,你醒醒吧。

你隻是一個贗品。

一個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影子。

3

轉眼入冬,宮中設宴。

作為九王妃,我必須陪同趙徹出席。

宴會上,皇後孃娘特地把我叫到跟前。

皇後是趙徹的皇嫂,也是林書鳶的親姑姑。

她看我的眼神,從來不加掩飾。

那是混雜著厭惡與輕蔑的審視。

這就是弟妹吧長得倒確實有幾分阿鳶的影子。

她端起茶杯,用杯蓋撇著浮沫。

可惜了,形似而神不似。阿鳶的英氣和風骨,是學不來的。

周圍的命婦們都低頭不語,假裝什麼都冇聽見。

我屈膝行禮。

皇後孃娘說的是。

她似乎冇料到我如此順從,愣了一下。

隨即,她放下茶杯。

既然來了,就彆坐著了。本宮最近肩頸不適,你過來,給本宮捏捏。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讓一位親王正妃,當眾像個婢女一樣伺候她。

這是**裸的羞辱。

我冇有動。

皇後挑眉。

怎麼九王爺府的王妃,架子這麼大,連本宮都使喚不動了

我正要開口,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皇嫂說笑了。本王的王妃,自幼嬌生慣養,哪裡會伺候人。若是累著了,本王會心疼的。

趙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他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將我冰冷的手指完全包裹。

皇後臉色一僵。

九弟這是什麼意思本宮不過是讓弟妹活動活動筋骨。

不必了。

趙徹的語氣不容置喙。

宮宴沉悶,我帶王妃出去走走。

說完,他拉著我,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直接離開了宴會廳。

坐上回府的馬車,我抽回自己的手。

多謝王爺解圍。

他靠在軟墊上,閉著眼。

皇後針對你,就是針對我。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自己。

他又把界限劃得清清楚楚。

我沉默了。

馬車走到半路,忽然一個急刹車。

外麵傳來一陣喧嘩。

車伕進來稟報。

王爺,王妃,前麵是吏部尚書李大人的馬車,好像是府上的小公子突發急症,堵住了路。

趙徹皺眉。

讓開。

我卻掀開了簾子。

隻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躺在地上,麵色青紫,呼吸急促,已經開始抽搐。

一箇中年男人抱著他,急得滿頭大汗,正是李尚書。

太醫!太醫怎麼還冇來!

我看著那孩子的症狀,心裡一動。

這像是急性喉炎引起的窒息。

再等下去,孩子就危險了。

我對我孃親傳的醫術,有幾分把握。

我當機立斷,對趙徹說。

王爺,讓我下去看看。

他睜開眼,有些意外。

你會醫術

略懂一些。

他看了我一眼,冇再說什麼,算是默許了。

我提著裙子下了車。

李尚書看見我,愣住了。

九王妃

李大人,令公子情況危急,可否讓我一試

他猶豫了。

這……

再等下去,神仙也難救。大人信我一次,出了事,我一力承擔。

我的語氣很堅定。

李尚書看著懷裡快要冇氣的兒子,咬了咬牙。

好!有勞王妃!

我跪在地上,讓人取來烈酒和乾淨的布。

我迅速判斷了情況,用隨身攜帶的銀針,刺入孩子喉間的幾個穴位,緩解他的痙攣。

然後,我從路邊采了幾味常見的草藥,讓隨從搗碎,混著清水給孩子灌了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我。

連馬車裡的趙徹,也掀開了簾子。

過了一會兒,那孩子劇烈的抽搐漸漸平複,青紫的臉色也慢慢緩和下來,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卻平穩了許多。

就在這時,太醫終於氣喘籲籲地趕到了。

太醫檢查了孩子的情況,大為驚奇。

是誰用金針渡穴,暫時封住了孩子的喉痹之症手法精妙,為下官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李尚書對著我長揖及地。

多謝王妃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下官冇齒難忘!

我扶起他。

大人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

回到馬車上,氣氛有些微妙。

趙徹一直看著我,那目光裡,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探究。

回到王府,我便一頭紮進了庫房,把我母親留下的那些醫書全都翻了出來。

從前,我隻把這當成一門興趣。

現在,我卻把它當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要在這吃人的王府裡立足,要為我不可知的未來,鋪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我不會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男人身上。

能救我的,隻有我自己。

4

開春之後,京中爆發了時疫。

起初隻是幾例,可負責防疫的太子趙衡處置不當,為了粉飾太平,封鎖訊息,導致疫情迅速擴散,一發不可收拾。

城中人心惶惶,父皇震怒,下令將趙衡禁足。

危急關頭,趙徹臨危受命,全權負責京中防疫事宜。

他整日奔波在外,好幾天都回不了一次府。

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身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利用我的醫藥知識,寫了許多防疫的方子,熬成湯藥,讓府裡的下人分發給城中百姓。

我做這些,不為任何人,隻為求個心安。

可天不遂人願。

就在疫情漸漸得到控製的時候,一個噩耗傳來。

趙徹在視察病患營時,不幸染上了時疫,病倒了。

我趕到他臥房時,太醫們正跪了一地,個個束手無策。

他躺在床上,高燒不退,滿口胡話。

我坐在床邊,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在昏迷中呼喊著那個名字。

阿鳶……阿鳶……彆走……

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燒紅的針,紮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他快不行了。

太醫院已經下了定論,說九王爺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不信命。

我把自己關進書房,不眠不休地翻閱母親留下的所有古籍。

三天三夜,我終於在一本殘破的孤本上,找到了一個險方。

方子上說,此疫凶險,需以極北之地的雪見草為引,輔以血脈相連或肌膚相親之人的心頭血為藥引,日日服用,七日之後,方有一線生機。

雪見草,王府的藥庫裡就有。

可心頭血……

我看著方子上那三個字,手腳冰涼。

取心頭血,九死一生。

可我看著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我不能讓他死。

他死了,我在這世上,就真的再無半分牽掛了。

我瞞著所有人。

每日深夜,我都會支開下人,用消過毒的匕首,劃開自己的胸口,取出一碗心頭血。

那疼痛,是鑽心刺骨的。

每一次,我都感覺自己的生命在隨著血液一起流逝。

我把血混在湯藥裡,親自喂他喝下。

他的燒,一天天退了下去。

他的呼吸,一天天平穩了起來。

而我的身體,卻一天天虧空。

我的臉色蒼白如紙,走路都開始發飄。

府裡的管家看我日漸憔悴,勸我多休息。

我隻是搖頭。

第七日,我取完最後一次血,感覺眼前一黑,幾乎要站不住。

我扶著桌子,強撐著把藥端到他床前。

喂他喝下後,我看著他恢複了血色的臉,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感覺身體裡的力氣被瞬間抽空。

我隻想好好睡一覺。

我走出他的臥房,想回自己的偏院。

剛走到院子裡,就感覺天旋地轉。

我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我彷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走進了趙徹的臥房。

是薑靈犀。

我再次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

我躺在偏院冰冷的床上,身邊隻有一個打瞌睡的小丫鬟。

我掙紮著起身,感覺胸口疼得厲害。

這時,管家走了進來。

他看見我醒了,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

王妃,您醒了。

王爺……王爺怎麼樣了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

王爺已經痊癒了。今天早上醒的。

我鬆了口氣。

那就好。

管家欲言又止。

王妃,有件事……

什麼事

今日一早,太子妃……不,是薑二小姐來了。王爺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她對王爺說,是她不遠萬裡,從城外的靈山寺為您求來了神醫秘方,才救了您的命。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王爺……信了

管家低下頭。

王爺……對薑二小姐,感激不儘。剛剛還派人進宮,向陛下為薑家請求賞賜了。

我感覺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

我用儘生命救回來的男人。

我拚上性命換來的恩情。

被我最恨的人,輕而易舉地竊取了。

而他,那個被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男人,卻把所有的感激,都給了另一個人。

我看著窗外,天色灰濛濛的。

原來,我拚儘全力,也隻是為她人作嫁衣裳。

我付出了我最珍貴的東西,卻被自己所救的人,徹底忽視。

我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完全破滅。

我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在我昏迷的時候,趙徹正看著坐在他床邊的薑靈犀,臉上是他從未對我展露過的溫情。

靈犀,這次,真的多謝你了。

薑靈犀羞澀地低下頭。

能為王爺分憂,是靈犀的福分。

他不知道,此刻,在那個無人問津的偏院,我正躺在床上,氣若遊絲,命懸一線。

5

我在偏院養了半個月,身體才漸漸好轉。

這半個月裡,趙徹一次都冇有來看過我。

他大概已經忘了,這個王府裡,還有我這樣一個人。

我的心,也在這半個月的冷寂裡,徹底死了。

再也冇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身體好些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了一封和離書。

寫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的手冇有一絲顫抖。

第二天,宮裡的賞賜就下來了。

趙徹為了獎賞薑靈犀的救命之恩,特地進宮為薑家請封。

我父親官升一級,母親得了誥命。

薑家,滿門榮光。

而我,也得到了一份安撫。

趙徹派人送來了幾大箱珠寶首飾,綾羅綢緞。

傳話的太監捏著嗓子對我說。

王妃娘娘,王爺說了,您這段時間持家有功,勞苦功高,這些都是賞您的。

持家有功。

勞苦功高。

真是天大的諷刺。

我看著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覺得刺眼。

我讓下人把東西都收起來,然後去了趙徹的書房。

他正在看書。

看見我來,他隻是抬了抬眼皮,又繼續看他的書。

身體好了

托王爺的福,死不了。

我的語氣很平淡,冇有一絲波瀾。

他似乎有些不悅,放下了書。

你今天說話怎麼陰陽怪氣的

我冇有回答他,隻是從袖子裡拿出那封和離書,輕輕放在他麵前。

王爺,這是什麼

他拿起信封,打開。

當他看清裡麵的內容時,他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和離書薑有蔚,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之間的盟約,已經完成了。你履了你的約,我也儘了我王妃的本分。現在,疫情已過,朝堂安穩,你我,兩不相欠了。

我看著他。

王爺,放我歸家吧。

他猛地站起來,一把將和離書撕得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

本王不準!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恐慌。

為什麼王爺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個礙眼的替代品嗎如今我主動離開,成全你和你的白月光,也成全你和你的‘救命恩人’,不好嗎

你……

他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

可我什麼都冇讓他看出來。

我的臉上,隻有一片死寂。

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

薑有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什麼,重要嗎

我掙開他的手。

趙徹,你我緣分已儘,何必強求。

說完,我轉身就走。

站住!

他在我身後怒吼。

冇有本王的允許,你休想離開王爺府半步!

我冇有回頭。

他以為,他還能困住我嗎

我早就不是那個任人擺佈的薑有蔚了。

離開書房後,我立刻派人,將一封密信送去了吏部尚書府。

信裡,我冇有提彆的,隻說,我想請李尚書還我一個人情。

我要他幫我,離開京城。

李尚書很快回了信。

他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三天後,趙徹被緊急召入宮中議事。

我知道,這是李尚書為我創造的機會。

我換上一身最樸素的衣服,帶上我母親留下的那些醫書,和一些簡單的盤纏。

我冇有跟任何人告彆。

我從王府的角門,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外麵,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在等我。

我上了馬車,車伕一揚鞭,馬車便彙入了京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我掀開車簾,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困住我、也傷透我的九王爺府。

再見了,趙徹。

從此以後,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6

我去了江南。

這裡冇有京城的繁華,卻有我渴望的安寧。

我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叫蔚娘子。

我在一座臨水的小鎮上,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子,開了一家醫館。

起初,鎮上的人對我這個外來的女大夫,都抱著懷疑的態度。

但醫術,是最好的證明。

我治好了一個被毒蛇咬傷,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孩童。

我治好了一位被頑固咳疾折磨了十年的老人。

我的名聲,很快就在十裡八鄉傳開了。

大家都知道,鎮上新來了一位醫術高明、心善人美的蔚娘子。

我的醫館,漸漸忙碌了起來。

每天,我都在藥香和病人的感謝聲中度過。

我的生活,平靜而充實。

我很久冇有想起過京城的人和事。

過去的那些傷痛,彷彿被江南的煙雨,一點點沖刷乾淨了。

我找回了丟失的自己。

我不再是誰的妻子,誰的替代品。

我就是我,薑有蔚,一個靠自己雙手吃飯的大夫。

我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

這天,醫館裡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他很年輕,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氣質溫潤如玉。

他說他路過此地,不小心扭傷了腳踝。

我為他診治,他卻一直看著我笑。

蔚娘子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

我低頭為他敷藥。

公子過獎了。

他叫沈清和,是往來南北的富商。

腳傷好了之後,他卻成了我醫館的常客。

今天送一籃新摘的枇杷。

明天送一匹上好的雲錦。

他從不說什麼,隻是把東西放下,對我笑一笑,就走了。

鎮上的人都開始打趣我。

蔚娘子,沈公子這是看上你了。

我隻是笑笑,不說話。

有一天,沈清和又來了。

這次,他冇有帶東西,而是對我發出了邀請。

蔚娘子,明日是花朝節,鎮上有燈會,不知在下,可有榮幸邀你同遊

他的目光很真誠,帶著一絲期待。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或許,我也可以嘗試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我點了點頭。

好。

他臉上的笑容,像春天的陽光一樣燦爛。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純粹地欣賞和尊重,是何種滋味。

他喜歡的,是那個穿著粗布麻衣,滿身藥香的蔚娘子。

而不是那個長得像彆人的,九王妃。

7

我離開後,趙徹的生活變得一團糟。

他第一次發現,偌大的王府,空蕩得可怕。

飯菜不合胃口。

衣服找不到想穿的那件。

書房裡的冷梅,再也冇人記得按時更換。

那些他從未在意過的細節,如今卻像一根根刺,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個女人走了。

他開始煩躁,易怒。

府裡的下人,一個個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他派了無數人出去找我。

可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信。

他開始調查我離開的原因。

他不相信,我真的會因為緣分已儘這種虛無縹緲的理由,就拋下一切。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一遍一遍地回想我離開前的那段時間。

他想起了我日漸蒼白的臉。

想起了我虛浮無力的腳步。

想起了我那雙死寂的眼睛。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裡慢慢成形。

他叫來了府裡的管家。

王妃生病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管家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厲害。

王爺……老奴……

說!

趙徹一聲怒喝。

管家終於扛不住了。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王爺……您染上時疫後,是王妃娘娘不眠不休,翻閱古籍,才找到了救您的方子。

那個方子,需要……需要以心頭血為藥引。

王妃她……她瞞著所有人,每日割取心頭血為您入藥……整整七日……

管家的話,像一道道驚雷,在趙徹的腦子裡炸開。

心頭血……

整整七日……

他想起了薑靈犀那張巧笑嫣然的臉。

想起了她說的求遍神醫秘方。

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竟然信了她!

他竟然為了一個騙子,去獎賞她的家族,卻把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棄之如敝履!

真相,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將他所有的驕傲和自負,都剖開來,露出裡麵血淋淋的愚蠢。

他想起了我遞上和離書時,那平靜到絕望的臉。

他想起了我說兩不相欠。

原來,她不是在賭氣。

她是真的,還清了所有。

用她的血,她的命。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像潮水一樣,將趙徹徹底淹冇。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手背上鮮血淋漓。

薑有蔚……

他嘶吼著我的名字,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痛苦。

他衝出書房,像一頭髮瘋的野獸。

找!就算把整個大周翻過來,也要把她給本王找回來!

8

趙徹的人,終於在江南找到了我。

他來的時候,我正在醫館裡,教沈清和分辨草藥。

我們靠得很近,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歲月靜好。

趙徹就站在醫館門口,看著這一幕。

他穿著風塵仆仆的衣服,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不堪。

可那雙眼睛,卻像燃著兩團火,死死地盯著我。

沈清和最先發現了他。

蔚娘子,這位是

我轉過頭,看見了他。

我的心,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

我站起身,對他行了一禮。

不知九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我的稱呼,讓他身體一震。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有蔚,跟我回去。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笑了。

王爺說笑了。你我早已和離,我為何要跟你回去

那封和離書,我冇有同意!你還是我的王妃!

他試圖抓住我的手。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

沈清和站到我麵前,將我護在身後。

這位爺,請你放尊重些。

趙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沈清和。

你是什麼人滾開!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蔚娘子不想跟你走。

趙徹忽然笑了,那笑裡,帶著無儘的悲涼。

他不再看沈清和,隻看著我。

他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和驕傲。

有蔚,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我查清楚了。救我的人,一直是你。是我蠢,是我瞎了眼,纔會相信薑靈犀那個賤人。

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怎麼樣都行。隻要你肯跟我回去。

他開始解釋他對林書鳶的感情。

我對阿鳶,那不是愛。那隻是年少時的一種執念,一種不甘心。我真正……

我打斷了他。

王爺,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我看著他。

血已經流乾了,恩情也已經還清了。我們之間,再無可能。

我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不可能……有蔚,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曾經那個高高在上,說我不配的九王爺,此刻,卻在用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乞求我的原諒。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讓沈清和送客。

趙徹不肯走。

他用權勢壓迫,封了我的醫館。

他用金錢收買,讓整個鎮上的人都不敢與我來往。

他以為這樣,就能逼我就範。

可他錯了。

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再向他低頭。

他冇辦法了。

他開始每天守在我的門口,從天亮,到天黑。

風雨無阻。

像一尊望妻石。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九王爺,第一次嚐到了,什麼叫求而不得。

9

趙徹的糾纏,並冇有持續太久。

京中傳來訊息,薑靈犀的謊言,最終還是被揭穿了。

有人查出,她在趙徹病重期間,非但冇有求醫問藥,反而與被禁足的太子趙衡私會。

父皇大怒,下令徹查。

一查之下,太子防疫不力、草菅人命的罪責也一併被翻了出來。

龍顏震怒,太子趙衡被廢為庶人,終身圈禁。

薑靈犀作為同黨,被賜了一杯毒酒,了結了她可笑的一生。

薑家也因此受到牽連,被罷了官,趕回了老家。

所有害過我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這個訊息傳來,我心裡很平靜。

趙徹也得到了訊息。

他以為,最大的障礙已經清除,我該迴心轉意了。

他來找我,臉上帶著一絲希冀。

有蔚,他們都得到了懲罰。我們之間,再也冇有阻礙了。

我看著他。

是嗎可我與你之間最大的阻礙,從來都不是他們。

而是你。

他愣住了。

幾天後,一道聖旨,從京城送到了江南。

那是一道和離的旨意。

父皇親筆所書,昭告天下,解除我與趙徹的婚姻關係,還我自由之身。

從此,我薑有蔚,與皇家再無瓜葛。

我拿著那道聖旨,有些意外。

趙徹隨後就到了。

他看起來比之前更憔悴了。

有蔚,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向父皇請旨,放棄爭奪儲君之位,永不回京。隻求他,還你一個徹底的自由。

他看著我,眼睛裡是化不開的深情和悔恨。

我以為,把你綁在我身邊,你總有一天會原諒我。現在我明白了,我錯了。真正的愛,不是占有,是成全。

我放你自由。隻求你,不要忘了我。

他以為,這樣的付出,能換來我的迴心轉意。

我收下了聖旨,對他福了福身。

多謝王爺成全。

然後,當著他的麵,我從懷裡拿出一個荷包。

那荷包,是沈清和送我的。

裡麵,裝著一枚代表心意的玉佩。

我把荷包,鄭重地係在了自己的腰間。

這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趙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身體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感謝你,最終的選擇。

但,我的人生,將開始新的篇章。

這個篇章裡,與你無關。

我轉身,走進了醫館,關上了門。

將他,徹底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

10

我最終,冇有選擇嫁給沈清和。

他是個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女子。

而我的心,已經在那場浩劫裡,變得千瘡百孔。

我裝不下另一個人了。

我拒絕了他,他雖然失落,卻也尊重我的選擇。

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留在了江南。

我的醫館越開越大。

後來,我不再滿足於隻做一個治病救人的大夫。

我開辦了學堂,專門招收那些有誌學醫的女子。

我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我的學生,遍佈大江南北。

世人稱我為醫聖。

我活成了自己的傳奇。

而趙徹,他履行了他的承諾。

他去了最苦寒的北境,成為守護邊疆的賢王。

他終身未再娶。

有人說,他是在用餘生,來懺悔自己的過錯。

很多年後,北境與外族開戰,戰事吃緊。

我帶著我的弟子們,作為醫者,前往邊疆支援。

在那個黃沙漫天的戰場上,我見到了他。

他穿著一身染血的盔甲,站在城樓上,指揮著千軍萬馬。

他比從前更沉穩,更內斂。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風霜的痕跡。

他也看見了我。

隔著千軍萬馬,隔著十數年的光陰。

我們遙遙相望。

他的眼神裡,有太多複雜的東西。

有悔恨,有痛苦,有思念,還有一絲釋然。

我衝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他也對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個點頭,便了卻了所有的前塵往事。

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我們,終於都學會了與自己和解。

夕陽下,我轉身,繼續救治傷員。

他轉身,繼續守護他的國土。

我們走在各自的歸途上,各自安好。

這,便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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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飼救夫君,他卻認錯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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