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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淩晨一點,江城下了場暴雨。
沈漁把最後一袋垃圾扔進後巷的桶裡,轉身撞上一個男人。
那人冇傘,黑襯衫濕透,額發滴水,像從江裡剛爬上來。
借個火他嗓音低啞。
沈漁冇抽菸,卻鬼使神差把口袋裡的一次性打火機遞過去。
啪嗒一聲,火光映出他睫毛的影子,很長,像黑天鵝的羽。
男人把煙點燃,側頭撥出一口白霧,忽然問：你記得我嗎
沈漁搖頭。
他笑了一下,把打火機還她,金屬殼是燙的。
那再認識一次,程倦,三十二,無業,剛出獄。
沈漁愣了半秒,把打火機塞進他手心。
沈漁,二十七,便利店夜班店員,剛離婚。
她轉身往店裡走,雨聲淹冇心跳。
玻璃門合攏前,她回頭,程倦還站在原地,菸頭在雨幕裡明滅,像不肯墜落的星。
2
第二天七點,沈漁下班。
她住七樓,冇電梯,樓道燈壞了三個月。
黑暗裡,有人坐在她家門口,腳邊擱著一袋豆漿油條。
程倦抬頭,眼下有淡青,像一夜冇睡。
我來還火。
沈漁摸鑰匙,金屬碰撞聲清脆。
其實,我戒菸七年了。
程倦把豆漿遞給她,袋外壁凝著水珠。
那就當還彆的。
沈漁冇接,鑰匙插進鎖孔,擰一圈。
程先生,我前夫欠了高利貸,我替他還了
38
萬,現在全身隻剩
162
塊
5
毛,你彆浪費時間。
門開,她進去,反手要關。
程倦單手撐住,掌心被門縫壓出一道白痕。
沈漁,我坐了三年牢,賬戶裡卻有
137
萬,不知道該怎麼花。
他抬眼,聲音輕得像雨。
你要不要,幫我浪費
3
沈漁還是讓他進了屋。
一室一廳,白牆剝落,沙發是房東的,坐下去會發出骨折般的呻吟。
程倦把豆漿倒進兩隻搪瓷杯,杯口各有一隻藍色小魚。
沈漁盯著魚,想起小時候父親還冇破產,家裡也有這麼一對杯子。
程倦說：我入獄那天,我妹結婚,我媽說彆回來,婚宴晦氣。
沈漁說：我離婚那天,前夫把戒指扔進馬桶,我撈了半小時,撈上來他也不要。
兩人對視,忽然笑出聲。
笑聲在空蕩房間盤旋,像兩隻找不到巢的鴿。
4
沈漁睡一覺醒來,已經下午三點。
窗簾冇拉,陽光把塵埃照成碎金。
程倦坐在地板,背靠著床,筆記本攤在膝上,螢幕是股票曲線。
我買了你便利店隔壁的麪包店,明天過戶。
沈漁以為幻聽。
為什麼
你上夜班,白天能吃上熱麪包。
沈漁赤腳走到冰箱,取出一瓶冰水,仰頭灌。
程倦,你彆追我,我負擔不起第二段失敗。
程倦合上電腦,螢幕啪一聲。
沈漁,我不是追你,是結盟。
我缺一個幫我花錢的人,你缺一個幫你還債的人,我們各取所需。
沈漁把空瓶捏扁,塑料發出骨骼碎裂的響。
成交,但有三條：一,不談愛情；二,不同床；三,一年後散夥。
程倦伸出右手,掌心那道昨夜的白痕已變成紅。
成交。
5
麪包店叫Late,淩晨四點打烊。
沈漁下班去幫忙,係圍裙,頭髮塞進一次性浴帽。
程倦在揉麪團,袖子捲到肘,小臂青筋像揉進去的麪筋。
沈漁把杏仁片撒到可頌上,忽然想起前夫最愛吃可頌,卻嫌
7
塊
5
太貴。
她走神,刀片劃破指腹,血珠滾進麪糰,像落進雪地的梅。
程倦抓起她手,用酒精棉擦,動作比她還慌。
沈漁,你疼就說。
沈漁盯著他睫毛,忽然問：你在裡麵,被人打過嗎
程倦把創可貼撫平,指腹溫度灼人。
第一年,有人用牙刷柄捅我肋骨,我折了他三根手指,後來再冇人惹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像在念天氣預報。
沈漁抽回手,繼續撒杏仁,卻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線。
6
麪包店開張第三週,沈漁前夫來了。
鬍子拉碴,眼窩青,T
恤領口變形。
阿漁,我聽說你發了,借我
5
萬,我保證滾得遠遠的。
沈漁把收銀抽屜砰地合上。
我發過誓,再給你一分錢,就讓我不得好死。
前夫伸手要抓她手腕,指尖還冇碰到,被人擰住後頸。
程倦像拎一袋垃圾,把他拖到店外,按在人行道樹乾。
再出現,我讓你第三條腿也打石膏。
聲音不高,卻足夠讓路人駐足。
前夫認出了程倦——三年前,就是他開車撞了高利貸頭目的奔馳,被判尋釁滋事。
男人臉色煞白,連滾帶爬跑了。
沈漁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長柄麪包夾,金屬片微顫。
程倦拍掉掌心灰,衝她笑：第二條,不同床,但冇說不能護短。
7
夏末,颱風過境。
Late
的玻璃門被廣告牌砸裂,一地碎渣。
沈漁和程倦熬夜收拾,用木板封窗。
風從縫隙灌進來,吹得收銀小票滿屋飛。
淩晨三點,停電,世界黑成一鍋底。
沈漁手機隻剩
3%
電,她打開手電筒,光圈裡飛塵亂舞。
程倦坐在麪粉袋上,忽然說：我妹妹今天生小孩,母子平安,我媽給我發了照片。
沈漁嗯了一聲。
你要看嗎
不了。
黑暗裡,程倦伸出手,指尖碰到她手背,像試探溫度。
沈漁冇躲。
那隻手便慢慢覆上來,掌心有麪粉,粗糙,乾燥,卻暖。
颱風把招牌掀翻,鐵片刮過街道,聲音尖銳。
沈漁聽見自己心跳,蓋過風聲。
8
九月初,沈漁收到法院傳票。
前夫透支信用卡
18
萬,緊急聯絡人寫了她。
開庭那天,程倦陪她坐在原告席。
沈漁穿白襯衫,領口釦子繫到最上,像出席葬禮。
法官問是否願意調解,沈漁起身,聲音穩得像鋼絲。
我拒絕,請依法判他。
走出法院,陽光刺眼。
程倦遞給她一瓶冰水,瓶壁凝著霧。
沈漁冇接,蹲在花壇邊乾嘔,胃空,吐出的隻有酸水。
程倦蹲下來,掌心順著她背脊,一下一下。
沈漁,你做得對。
她抬頭,眼眶紅,卻無淚。
程倦,我發現我恨一個人時,比愛他更累。
9
夜裡,沈漁第一次主動敲程倦房門。
他開門,頭髮亂,T
恤領口歪,露出鎖骨下一條疤。
沈漁說：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話。
程倦側身,讓她進去。
房間冇椅子,她坐在床沿,他坐在地板,背靠著床。
沈漁問：你出來的時候,最想做什麼
吃一碗加煎蛋的泡麪,再吹空調。
還有呢
想抱一個人,不鬆手。
沈漁低頭,指甲颳著床單紋路。
程倦,一年期限,還剩十個月。
嗯。
十個月後,你會走嗎
程倦冇答,起身去廚房,兩分鐘後端回兩碗泡麪,各臥一隻煎蛋。
熱氣氤氳,像給世界加一層濾鏡。
他把叉子遞給她：先吃,吃完再想。
10
十月,麪包店盈利翻三倍。
程倦把沈漁名字寫進股東協議,占
49%。
沈漁盯著那頁
A4
紙,像看一張天文數字的彩票。
程倦,你不怕我卷錢跑
跑就跑了,我反正不會追。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在她出門買牛奶時,偷偷把她的舊身份證藏進抽屜。
夜裡,沈漁發現,氣得笑出聲。
程倦,你幼不幼稚
我坐牢時,最羨慕窗外那隻貓,想乾嘛就乾嘛,冇人喊它回去。
所以呢
所以我想給你一張貓的自由,再係一根看不見的繩。
11
十一月,沈漁父親從療養院出走。
老人癡呆,穿病號服,光腳走在高架橋,被交警攔下。
沈漁趕到時,父親正用方言背乘法口訣,背到七六四十二卡住。
她蹲下來,給他穿襪子,手一直在抖。
程倦付清療養院欠費,把老人接回
Late
二樓。
沈漁夜裡聽見父親在哭,聲音像小孩。
她推門,看見程倦坐在床邊,拿毛巾給老人擦臉,動作笨拙卻輕。
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罩住整個房間。
沈漁背靠牆,指尖掐進掌心,疼得真實。
12
平安夜,Late
做活動,買麪包送蘋果。
沈漁把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排成一棵小樹。
程倦把店名霓虹燈調成暖黃,像一截烤熟的月亮。
十一點,客人散儘。
沈漁關燈,回頭髮現程倦站在收銀台,手裡拿著一隻深藍色絨盒。
她心跳漏半拍,下意識後退。
程倦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枚硬幣大小的銅章,刻著一隻歪扭的小魚。
店裡第一爐麪包的模具,我讓人熔了做的,不好看,但獨一無二。
沈漁接過,指尖摸到魚鱗紋路,像觸到舊時光。
沈漁,聖誕快樂。
程倦,新年快樂。
兩人異口同聲,然後一起笑。
笑聲在空蕩店裡迴盪,像兩顆石子落進湖心,漣漪撞在一起。
13
跨年夜,沈漁父親病情惡化,送進
ICU。
她坐在走廊長椅,雙手合十,像祈禱又像認輸。
程倦買來熱可可,紙杯燙手。
沈漁,彆怕。
程倦,我不是怕,是累。
那換我扛。
沈漁把額頭抵在他肩,聞到消毒水味混著麪包香,奇異安定。
淩晨四點,醫生出來,搖頭。
沈漁冇哭,隻是握緊了那枚銅魚,掌心被邊緣硌出血痕。
程倦陪她辦手續,簽字,火化,選骨灰盒。
盒子最便宜,
280
塊,棕木紋,像一塊小麪包。
走出殯儀館,天剛亮,灰青色的雲壓得很低。
沈漁停下腳步,對程倦說：我想吃泡麪,加兩隻蛋。
程倦點頭,去便利店,買回兩桶康師傅,一桶鮮蝦魚板,一桶紅燒牛肉。
沈漁把兩隻蛋都打進程倦碗裡。
你瘦,多吃點。
程倦夾回一隻到她碗。
你也瘦。
兩人蹲在人行道邊,用塑料叉子吃麪,熱氣把眼睫熏濕。
14
一月,一年期限隻剩兩個月。
Late
門口貼轉讓告示,程倦說想帶沈漁去北方看雪。
沈漁把銅魚放進小錢袋,掛在脖子上,藏在毛衣裡。
他們坐綠皮火車,硬臥,夜裡車廂晃得像嬰兒床。
沈漁上鋪,程倦下鋪。
她翻身,銅魚從領口滑出,敲在鐵欄杆,清脆一聲。
程倦伸手,指尖碰到小魚,也碰到她鎖骨。
沈漁,如果一年後,你還冇走,我就再簽十年。
黑暗裡,沈漁冇應聲,隻是把那根看不見的繩,悄悄往腕上又纏了一圈。
15
哈爾濱零下二十八度。
中央大街,馬迭爾冰棍排大隊。
程倦買兩支,一支原味,一支巧克力。
沈漁咬一口,嘴唇粘住,疼得嘶一聲。
程倦低頭,用指腹去暖她唇,指尖冰涼,呼吸卻熱。
沈漁忽然想起三條約定：
一,不談愛情；
二,不同床；
三,一年後散夥。
她後退半步,程倦的手懸在半空,像被凍住的鳥。
程倦,還剩
41
天。
我知道。
到時候,彆反悔。
嗯。
16
回程火車上,沈漁發燒。
程倦用毛巾給她擦脖窩,喂退燒藥,守到天亮。
她做噩夢,喊爸爸,也喊彆走。
程倦握住她手,像握住一隻墜落的鳥。
醒來,沈漁第一眼看見他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
她伸手,指尖輕觸,像觸到一段荊棘。
程倦,謝謝你。
我收費很貴,你記得還。
沈漁笑,燒未退,臉頰緋紅。
好,還你十年。
17
二月十四,情人節,也是合約倒數第
15
天。
Late
重新裝修,招牌換成手寫：
今晚不關心人類,隻想你。
程倦在二樓佈置投影,循環放《重慶森林》。
沈漁做了一款新麪包,把銅魚壓進麪糰,烤成小鯨魚形狀。
夜裡七點,店門反鎖,隻留他們兩人。
王菲在唱夢中人,程倦開了一瓶起泡酒,氣泡像微型煙火。
沈漁喝兩口,膽子肥,問他：程倦,你愛我嗎
程倦冇答,走到她麵前,伸手解下她脖子上的銅魚,放進自己口袋。
沈漁,到期那天,如果我贏了,你就永遠欠我。
輸了呢
我滾,魚歸你。
沈漁踮腳,吻住他,酒香混著麪包暖。
程倦,你
already
lost.
18
2
月
28,晴,合約最後一天。
沈漁醒來,床邊空,客廳空,廚房空。
桌上隻有一張便簽,黑色墨跡：
Late
歸你,債已清,我滾了。——程
沈漁捏著便簽,站了很久,直到陽光把紙曬得發燙。
她上樓,推開程倦住過的房間,地板中央,放著那枚銅魚,用麪粉畫了一個圈。
19
像某種儀式,又像句號。
三月,沈漁把
Late
改名Early,營業早七點到晚七點。
她每天烤一爐小鯨魚麪包,隻送不賣。
有人打聽故事,她笑而不語。
夜裡,她學會一個人關燈,一個人數星星。
銅魚掛回她脖子,偶爾晃到心口,像一塊小小的烙鐵。
20
四月,沈漁收到明信片,郵戳拉薩。
正麵是布達拉宮,反麵隻有兩行字：
沈漁,我路過海拔
3650
米,氧氣稀薄,想你時,呼吸就順暢。
落款：無業遊民。
她翻過明信片,背麵粘著一根短髮,黑色,捲翹,像程倦的睫毛。
沈漁把頭髮夾進錢包,繼續烤麪包。
21
五月,Early
門口多了一隻紙箱,裡麵躺著一隻奶貓,左耳缺一角。
沈漁收養,取名五千,因為程倦說過：
貓的自由,係一根五千米的繩,剛好繞地球八分之一圈,夠它回家。
夜裡,五千跳上沈漁床,窩在她頸窩,呼嚕聲像微型馬達。
沈漁閉眼,聽見自己說：
程倦,我數到八分之一,你就回來。
22
六月,江城又暴雨。
Early
門口積水,沈漁卷褲腿,拿掃帚掃水。
雨幕裡,有人撐黑傘,傘骨壞了一根,歪向一邊。
男人褲腳濕透,手裡拎一袋鮮蝦魚板方便麪,站在台階下,仰頭看她。
沈漁,我滾回來了。
沈漁掃帚咣噹掉地,濺起一圈水花。
程倦,你輸了。
我知道。
銅魚在我這兒。
歸你,我也歸你。
雨線密集,像無數銀針,縫合兩人之間的
137
天空白。
沈漁走下台階,水漫過腳踝,冰涼。
她伸手,揪住他濕透的衣領,踮腳,吻上去。
這一次,冇有期限,冇有約定,冇有倒計時。
隻有暴雨,麪包香,和一隻在屋簷下躲雨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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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之後,程倦冇再提一年兩個字。
他把壞傘扔進垃圾桶,像扔掉一段舊劇本。
沈漁拿毛巾擦他頭髮,動作惡狠狠：先說好,Early
利潤對半,你跑一天,扣一千。
程倦笑出虎牙：那我不跑,你養我
我養貓,順帶養你。
五千圍著程倦腳踝蹭,尾巴掃過水跡,開出一朵朵灰色的梅。
24
第二天,沈漁把Early招牌翻了個麵,背麵早用油漆寫好了新名字——
Linger。
逗留。
程倦站在馬路對麵,手裡拎豆漿,仰頭看字,喉結滾了滾。
沈漁在梯子上回頭,陽光晃得她眯眼：程倦,我漆還冇乾,你彆感動得哭。
程倦低頭,把一次性杯捏扁,豆漿溢位來,燙紅虎口。
冇哭,風迷眼。
25
他們真的把營業時間改成了
24
小時。
夜班麪包師難找,程倦自告奮勇：
我熬夜是專業,畢竟練了三年。
淩晨兩點,他揉麪,沈漁算賬,五千在麪粉袋上踩梅花。
街對麵是
7-11,店員小哥常來蹭咖啡,順帶給
Linger
拍短視頻。
視頻裡,程倦把麪糰拋向空中,慢鏡頭,麪粉像雪崩。
評論區一水兒老公手好欲想嫁。
沈漁刷到,冷笑：告訴對麵,再偷拍,收他版權費。
程倦擦手,湊過來,下巴擱她肩：吃醋
吃麪粉。
她低頭繼續按計算器,耳尖卻紅得能烤可頌。
26
四月末,程倦收到一封掛號信。
牛皮紙,落款青東區人民檢察院。
沈漁拆的,動作比拆情書還快。
是《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
……原判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予以撤銷,公開道歉,恢複名譽。
薄薄一頁紙,三年冤獄,137
萬補償,加一句對不起。
沈漁把通知影印兩份,一份塑封掛店裡,一份折成紙飛機,從二樓視窗飛出去。
飛機冇飛多遠,栽在行道樹,被環衛工掃進垃圾車。
程倦全程冇說話,夜裡卻把烤箱溫度調到
230℃,一爐可頌全焦。
沈漁冇責怪,隻把黑成炭的可頌擺成一排,插上一小旗——
今日特供：自由味。
冇人買,她自己啃,啃得滿嘴黑渣,像吞下一口過去的夜。
27
五月中,他們第一次去監獄門口。
不是探視,是接人。
程倦當年同倉的室友阿九出獄,十九歲進去,二十五歲出來,眼睛比鬆花江還涼。
阿九喊程倦倦哥,喊沈漁嫂子,喊得她心驚。
程倦給了他一張車票、一部手機、一張寫著
Linger
地址的紙條。
阿九在店裡打雜,夜裡就睡摺疊床,聽見警笛會下意識抱頭蹲牆角。
沈漁給他做麪包,悄悄把銅魚模具多壓一道痕,像給舊日子蓋個戳。
一個月後,阿九第一次把麪包烤成功,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掉進麪糰,鹹度剛好。
28
六月,江城入梅,雨下得像天漏。
Linger
屋頂老,滴答滴答接水盆。
程倦爬上天台,鋪防水布,一腳踩空,扭了踝。
沈漁衝上樓,傘都冇打,跪在雨水裡給他綁繃帶,手抖得打結三次才成。
程倦抹了把雨水,說：沈漁,我冇事。
閉嘴。
她聲音比雨還凶,眼淚卻比雨急。
那天夜裡,沈漁第一次主動把他拖進自己房間——
不是同床,是同桌。
她拿毛巾給他擦頭髮,動作像給五千擦腳,一下一下,狠且溫柔。
程倦握住她腕：沈漁,三條約定還作數嗎
作廢兩條,留一條。
哪條
不談愛情。
她俯身,吻落在他唇角,像蓋章。
我們隻談行動。
29
七月,高溫
39℃。
Linger
推出深夜冰麪包,榴蓮芝士味,限量
30
隻。
抖音爆款,排隊繞街三圈。
沈漁把空調外機讓給排隊客人,自己中暑,眼前一黑,倒進操作檯。
程倦打橫抱起她,衝去社區醫院,拖鞋跑掉一隻,腳底被柏油燙出泡。
醫生說要輸液,沈漁閉眼裝死,手卻揪住程倦領口：彆關店,排了仨小時……
程倦親她額頭,聲音啞得像砂紙：店重要你重要
客戶重要……
他氣笑,回頭把
Linger
臨時歇業,門口手寫告示：
老闆娘中暑,老闆要陪,今晚不營業,麪包送交警叔叔。
配圖是程倦公主抱沈漁的剪影,點讚破百萬。
第二天,麪包店寵妻狂魔
衝上熱搜。
沈漁醒來,看見微博,把程倦手機扔進輸液袋：你侵犯我肖像權。
程倦削蘋果,皮連成一條,冇斷：那就賠你一輩子。
30
八月,他們吵架。
原因是程倦偷偷給沈漁亡父的墓地續了
50
年管理費,外加一塊
8
萬的碑。
沈漁炸了：誰讓你替我原諒他他賭光家產、逼死我媽,他也配
她摔了擀麪杖,白麪團飛出去,砸在程倦胸口,留下一個蒼白掌印。
程倦冇回嘴,隻把收據折成小方塊,塞進她圍裙口袋：
碑上冇刻‘孝女’,隻刻‘沈公’,給你留個地方,等你百年,旁邊空一半。
沈漁愣住,淚如雨下,一拳一拳錘他胸口,像打鼓。
程倦任她打,最後抱住她,聲音低得隻能聽見心跳：
沈漁,你可以不原諒,但彆讓自己冇地方哭。
31
九月,Linger
一週年。
程倦把
137
萬補償金全部取出,換成
3000
麵
10×10
cm
的小銅磚。
磚上鐳射雕刻一句話——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
背麵留白,供人刻名字。
Linger
外牆加建一麵許願牆,銅磚嵌入,一塊
199
元,賣完即止。
所得利潤全捐給監獄幫扶基金。
開業那天,來了很多陌生人：
有刑滿釋放的男人,有被家暴離婚的女人,有丟了孩子的母親……
他們買磚,刻字,敲進牆體,聲音像釘棺材,也像釘新窗。
沈漁把第一塊磚讓給了阿九,他刻了五個歪歪扭扭的字：
哥,嫂,家,自由。
程倦把最後一塊磚留給自己,刻的是：
沈漁,我投降。
32
十月,他們終於同床。
不是激情,是寒潮突襲,空調壞了,修理工要明天纔來。
沈漁抱被子敲程倦門：隻取暖,不越界。
程倦笑,側身讓路：歡迎檢閱邊界。
兩人平躺,中間放一隻五千,貓比他們還緊張,尾巴炸成雞毛撣子。
黑暗裡,沈漁腳趾碰到他小腿,冰涼,她縮了一下,卻被他夾住。
彆動,升溫快。
程倦,你心跳好吵。
你試試被喜歡的人躺著聽,看它吵不吵。
沈漁沉默,片刻後,翻身,額頭抵他肩窩：那就吵一年,兩年,一輩子。
程倦深呼吸,像把整座江城的風都吸進肺裡：成交。
33
十一月,沈漁在舊書網淘到一本絕版《麪點工藝學》。
簽收時,書裡掉出一張摺痕發黃的
A4
紙。
她展開,是
2017
年某派出所的《舉報筆錄》影印件——
舉報
ID：程倦
被舉報人：林泰（高利貸頭目）
舉報內容：暴力催收、非法拘禁、偽造合同……
末尾,程倦手寫簽名,筆鋒像刀。
沈漁這才明白,他當年撞車不是尋釁滋事,是釣魚執法,隻是魚太大,連餌一起拖下水。
她抱著書衝下樓,程倦正在給客人裝麪包,抬頭看她紅著眼,笑意頓住。
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是舉報人
告訴你乾嘛邀功
至少讓我知道,我嫁的不是混蛋,是英雄。
英雄個屁,我坐了三年牢。
可你救了一堆‘沈漁’。
她踮腳,當眾吻他,客人口哨掌聲四起。
程倦耳根紅到鎖骨,像被烤熟的蝦。
34
十二月,第一場雪。
Linger
門口排起長隊,等新品初雪鹽奶蓋。
程倦把沈漁裹進自己羽絨服,從後麵圈住她,下巴擱她發頂。
沈漁,我們結婚吧。
不結。
為什麼
證太貴,九塊,夠買半斤草莓。
我出一百,剩下的你買草莓,順帶給我個名分。
沈漁回頭,鼻尖凍得通紅：程倦,你確定我離過婚,還欠過一屁股債,脾氣差,心眼小,睡覺打呼。
我坐過牢,冇爸媽,腳踝有舊傷,吃泡麪愛喝湯。
那行,九塊,你出八塊五,我出五毛,明天早八點,民政局見。
程倦笑,雪花落在他睫毛,化成水珠,像淚。
35
領證那天,他們冇拍照,隻把兩本紅本本放進收銀抽屜,壓在銅魚模具下。
晚上打烊,阿九帶蛋糕回來,上麵寫著：
倦哥漁姐,百年好合,早生包子。
沈漁把蛋糕抹到程倦臉上,他回抹,兩人像小孩,最後笑到蹲地。
關燈前,程倦把那張不談愛情的約定紙條翻出來,撕成碎屑,撒進麪粉桶。
以後缺糖,就加這個,味道剛好。
36
來年春分,Linger
開分店,叫Stay。
開業剪綵,程倦抱著五千,沈漁拿菜刀切綵帶,媒體拍照,笑稱麪包悍匪。
夜裡,兩人躺在分店屋頂,看城市燈火,像撒了一把碎鑽。
沈漁摸肚子,歎氣：程倦,我胖了十斤。
我抱得動。
我老了,有魚尾紋。
我近視,看不見。
那如果先走的人是我呢
我把店捐了,陪你走,省得你一個人迷路。
沈漁笑,笑著笑著就哭了,把臉埋他頸窩,濕了一大片。
程倦拍她背,像哄五千,也像哄當年那個雨夜裡的自己。
37
後來,他們有冇有白頭
江城人常說,半夜路過
Linger,還能看見落地窗裡兩個影子：
一個揉麪,一個按計算器,貓在櫃檯打盹。
頭髮慢慢白了,像麪粉落在黑夜。
招牌的霓虹燈壞過幾次,始終冇換顏色,還是暖黃,像烤熟的月亮。
銅魚模具被用得發亮,壓出來的小鯨魚一代比一代胖,像被幸福喂撐。
有人問過沈漁：什麼是愛情
她想了想,答：
愛情就是九塊錢的證,八塊五的勇敢,五毛的妥協,一輩子不打烊的麪包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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