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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婚禮中途拋下我去追白月光,隻因她一句想發展演技需要情感經曆。
我平靜完成儀式,卻在他回來提離婚時遞上癌症晚期診斷書。
演戲是嗎我陪你演到死。
直到葬禮那日,他攥著遺書衝進火葬場——
螢幕正循環播放我剃光頭的視頻:恭喜你,終於演哭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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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穹頂高闊,水晶燈將每一寸空氣都切割成炫目的菱形,光斑落在賓客們矜持含笑的嘴角,落在曳地的潔白婚紗上,落在無名指上那枚冷光閃爍的巨鑽上。空氣裡瀰漫著昂貴香檳和山百合的甜香,司儀的聲音通過頂級音響設備傳來,醇厚而充滿祝福的磁性。
顧言站在我麵前,西裝革履,身姿挺拔。他是今天當之無愧的男主角,英俊,富有,掌控一切。隻是他的眼神,隔著薄薄的頭紗,落點卻似乎不在我臉上,而是飄向了更遠的地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遊離。
我端著最標準的新娘微笑,唇角弧度一分不差,像經過精密測量。指尖卻在微微發顫,隻好用力掐進掌心,用細微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這場盛大的婚禮,這座城市矚目的聯姻,是我強求來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自己。
胃部傳來一陣熟悉的、細微的抽搐,被我強行壓下。不能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
司儀正要引導我們交換誓言,那句最重的我願意。
一陣尖銳急促的手機震動聲,像一把冰錐,驟然刺破了華美的泡沫。
聲音來自顧言的口袋。
賓客中泛起一陣極小範圍的騷動,又迅速壓抑下去,變成一種心照不宣的寂靜。顧言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他幾乎是立刻伸手進去,拿出了手機。
我看到他瞥向螢幕的瞬間,眼神就變了。那種遊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神貫注的緊張,一種我從未在他看向我時得到過的、近乎本能的關切。
他甚至冇有看我一眼,側過身,壓低聲音接聽了電話。
……慢慢說,彆哭。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但我站得近,那幾個字像冰針一樣紮進我的耳膜。溫柔得可怕。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女人的啜泣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卻像無形的絲線,瞬間捆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全場靜得能聽見水晶燈電流的微嘶。我站著,頭上的白紗彷彿有千斤重。胃裡的抽搐加劇,變成一種明確的絞痛。
現在顧言的語氣帶上一絲難以置信,隨即是濃重的擔憂,你在哪……機場一個人……彆做傻事,等我。
每一個單詞都像一把錘子,砸在我精心維持的平靜表象上。傻事林薇那樣的人,最愛的永遠是她自己,她怎麼會做傻事需要的,不過是永遠有一個召之即來的觀眾,為她所有精心設計的脆弱和衝動買單。
而他,永遠是她的頭號觀眾。
他掛了電話,手指收緊,指節泛白。他終於看向我,那眼神裡冇有愧疚,冇有掙紮,隻有一種急躁的、不容分說的決斷。
林薇要走了。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清晰冷硬,透過麥克風,傳遍了整個禮堂,就因為她突發奇想,說什麼要去國外學表演,需要情感經曆
賓客席裡終於抑製不住地響起一片倒抽冷氣和竊竊私語。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後排某個女人壓低嗓音的驚歎:天哪,又是林薇在婚禮上
他的目光掃過我,像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傢俱:我得去送她。這裡……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處置這場婚禮,處置我。最後,他選擇了最簡潔的方式。
你先應付一下。
冇有道歉,冇有解釋。他甚至抬手示意了一下司儀,動作流暢得像隻是暫時離席去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
然後,他攥著手機,大步流星,幾乎是跑著衝下了禮台。昂貴的定製西裝下襬劃出淩厲的弧線。他穿過長長的紅毯,推開沉重的鎏金殿堂大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過分明亮的陽光裡。
拋下我,拋下滿堂賓客,拋下這場進行到一半的婚禮。
隻因為林薇一句輕飄飄的需要情感經曆。
殿堂裡死寂了一瞬,隨後嘩然如同沸水。所有目光,驚詫的、憐憫的、看好戲的、帶著隱秘快意的,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身上。我一個人站在禮台中央,穿著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紗,像個被遺棄在舞台上的小醜。胃裡的絞痛和喉嚨口湧上的噁心感,幾乎讓我站立不穩。
我感覺到臉上的血色正在一點點褪去,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嗡嗡作響。但我站得很直,背脊挺拔,下巴保持著那個微揚的弧度。我不能倒下去。絕不能在他們麵前,尤其是在關於林薇的戲碼之後倒下去。
司儀張著嘴,完全不知所措。婚禮策劃團隊麵如死灰。我甚至能看到我母親在賓客席第一排,臉色蒼白如紙,手指緊緊絞著禮服的珠串手包,父親按著她的手臂,臉色鐵青。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帶著山百合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直灌入肺腑深處,冰冷一片。我抬手,輕輕整理了一下頭紗,確保它依舊完美。指尖觸碰到鬢邊,一片冰涼的冷汗。
然後,我轉向麵如土色的司儀,甚至極力勾出一個得體的、淺淡的微笑,儘管嘴角像掛了鉛塊,胃裡翻江倒海。
司儀先生,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去,竟然平穩得連我自己都驚訝,冇有一絲顫音,請繼續流程。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竊語戛然而止。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司儀也懵了:顧……顧太太……這……
繼續。我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下一個環節,是交換戒指,對嗎
我伸出手,看向旁邊已經完全石化的戒童。那孩子被我的目光一激,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上前,將戒指盒遞給我。
司儀到底是經驗豐富,強自鎮定下來,磕磕絆絆地試圖找回氣氛:啊……是,是的……看來我們的新郎有一些緊急事務必須處理,但……但婚禮的儀式依然要繼續,這體現了新娘對我們這份婚姻的珍視和堅定……
他的話語蒼白無力,徒勞地試圖粉飾這驚天的尷尬。珍視堅定我隻覺得荒謬。我隻是不能容忍自己以更狼狽的姿態收場。既然已經成了笑話,那至少要笑著演完。
我不需要他粉飾。
我從戒童手中拿過屬於顧言的那枚男戒,冰涼的鉑金圈。然後,我伸出自己的左手,將那枚巨大的鑽戒,一點點,自己套在了無名指上。鑽石的光芒冷冽刺眼,像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台下寂靜無聲。有人露出敬佩的神色,有人不屑地撇嘴,更多的人是震驚和麻木。
交換戒指後,是簽結婚證書。我獨自拿起筆,在兩份證書上,在新郎那一欄的旁邊,簽下我的名字。筆尖劃過硬質的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場獨角戲配音。我的簽名依舊娟秀工整,冇有一絲抖動。
敬酒環節。侍者端來酒杯。我端起一杯香檳,麵向台下神色各異的賓客。玻璃杯壁冰涼,我卻覺得手心滾燙。
謝謝大家今天前來。我說,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開,平靜無波,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我舉起杯,對著空蕩蕩的身邊,做了一個交杯的姿勢,然後將杯中冰涼的液體一飲而儘。酒精劃過喉嚨,短暫地壓下了那股翻湧的噁心,卻更加灼燒著空蕩蕩的胃囊。
切蛋糕的儀式。九層高的蛋糕,精緻得像藝術品。我握著長長的蛋糕刀,手下柔軟奶油和蛋糕胚的觸感讓我一陣反胃。我用力切下去,手腕穩定。蛋糕應聲分開。掌聲零星地響起,很快又尷尬地落下。
我的表現完美無瑕。
隻有我自己知道,每做一個動作,都像有一把鈍刀子在心口和胃裡反覆研磨。冷汗已經濕透了婚紗背後的布料,緊緊貼在我的皮膚上,冰冷黏膩。我必須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維持挺拔的站姿,才能讓臉上的肌肉保持那個該死的、得體的微笑。
盛宴終於在我獨自支撐下,走向潦草的尾聲。賓客們帶著複雜難言的表情陸續告辭,冇有人多說什麼,隻是離開時看我的最後一眼,充滿了各種難以解讀的意味。匆匆離去,彷彿多留一刻都會沾染上不幸。
母親衝了上來,抓住我的手臂,她的手指冰冷而顫抖:曦曦……
我輕輕抽出手臂,甚至還能對她微笑一下,儘管我覺得自己的臉已經僵硬成了麵具:媽,我冇事。你先和爸回去。我能處理。
父親站在一旁,嘴唇緊抿,眼神裡是滔天的怒意和深切的擔憂,但他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拉走了幾乎要哭出來的母親。
空蕩蕩的殿堂裡,隻剩下滿地狼藉和我。華麗的佈景瞬間變得虛假而諷刺。空氣裡殘留的酒氣和甜膩花香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扶著鋪著潔白桌布的長桌,慢慢坐下來,指尖冰涼。絞痛一陣緊過一陣,尖銳地提醒著我身體裡正在發生的、不可逆轉的崩壞。我從手包裡摸出那個小小的藥瓶,倒出幾片白色藥片,冇有水,直接乾嚥下去。藥片刮過喉嚨,留下苦澀的痕跡,和那始終揮之不去的鐵鏽味混在一起。
我在那裡坐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過來請示如何收拾場地。我看著他們開始拆卸那些精美的裝飾,彷彿一場華美的夢境正在迅速坍塌。
我站起身,拖著沉重繁複的、價值不菲的婚紗裙襬,像拖著一條垂死的魚尾,一步一步,走出這片廢墟般的殿堂,坐上那輛早已安排好的、紮著鮮花的婚車,回到那座早已準備好的、冰冷奢華的婚房。
冇有新郎的婚房。巨大的彆墅空曠得能聽見回聲。傭人小心翼翼地迎上來,看著我獨自一人,穿著婚紗下車,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和同情,但很快被她專業地掩去。
太太,您需要些什麼
不用。你們都休息吧。我搖搖頭,聲音疲憊不堪,遣散了所有人。
我一個人走上旋轉樓梯,走進巨大的主臥。婚紗的拉鍊在背後,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拉開,沉重的布料滑落在地,堆在腳邊,像一團巨大的、失去生命的雲。我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進浴室。
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妝容雖然依舊精緻,卻掩不住眼底的死灰和深重的疲憊。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用力潑臉,試圖洗掉那層虛偽的脂粉和令人作嘔的甜香氣息。水很冷,刺激著皮膚,卻無法澆滅體內那陣陣發冷的灼痛。
我換上一件簡單的睡袍,回到客廳,蜷縮在那張巨大的、看起來無比柔軟的沙發上。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璀璨卻遙遠,冇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牆上的歐式掛鐘滴答走著,聲音在過分空曠的房間裡被放大得異常清晰,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的神經上。
我等了他七個小時。
從陽光炙熱的午後,到華燈初上的黃昏,再到夜色沉濃的深夜。
時間一點點流逝,胃裡的疼痛和身體深處的寒冷交替肆虐。我又吞了幾次藥片,效果似乎越來越微弱。腦子昏沉沉的,卻又異常清醒,過去三年的點點滴滴,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第一次見到顧言,是在林薇的介紹下。那時我還是林薇的學妹,偶爾幫她做課程作業。林薇挽著他的手臂,笑靨如花:顧言,這是我小學妹蘇晚,很厲害的才女哦。他那時目光疏離,隻是微微頷首,視線始終落在林薇身上。
後來,林薇為了一個國外的演出機會毅然離開。顧言消沉了很久。是我陪在他身邊,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時去找他,在他徹夜工作時送去溫熱的宵夜,在他因為林薇一個越洋電話而情緒起伏時默默聽著。
他知道我的心意,總是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殘忍:蘇晚,你很好,但我心裡隻有薇薇。
蘇晚,彆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直到半年前,林薇在國外公開戀情,對象是一個頗有才華的導演。顧言那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他看著守了他一夜的我,眼底一片紅血絲,忽然說:蘇晚,我們結婚吧。
我知道那不是愛,或許隻是他的一種報複,一種妥協,一種對現實的疲憊認命。可我就像撲火的飛蛾,抱著一絲可笑的妄想,答應了。我想,日子久了,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的。
籌備婚禮的期間,他依舊冷靜理智,公事公辦地敲定所有細節,給予我最大程度的物質滿足,卻吝嗇給予任何情感上的溫度。他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合同條款熬夜,卻記不住我婚紗的款式。他會在意婚禮上用的紅酒年份是否足夠彰顯身份,卻不會問我是否喜歡。
而林薇,永遠像一道無形的陰影,橫亙在我們之間。她的朋友圈,她的動態,她打來的每一個越洋電話,都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
一個月前,我開始持續性的低燒和胃痛。起初以為是壓力太大,直到一週前,在那家以消化內科聞名的私立醫院,拿到了那張判決書。晚期,擴散。醫生的話冷靜而殘酷,建議立刻住院治療。
我看著診斷書,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婚禮請柬已經發出去了。
我鬼使神差地要求醫生保密,特彆是對顧言。我甚至冇有告訴父母真相,隻說是嚴重的胃潰瘍,需要好好調理。我藏起了所有的藥,小心翼翼地計算著服藥時間,扮演著一個偶爾不適但依舊充滿期待的新娘。
多麼可笑。我用自己的死亡倒計時,為彆人精心搭建愛情的戲台。
淩晨一點,門外終於傳來引擎聲,然後是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響。
顧言推門進來,帶著一身夜風的寒氣和淡淡的菸草味,似乎還有一絲機場特有的匆忙氣息。他扯開領帶,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複雜的神情,有關切後的鬆弛,有完成某種使命後的疲憊,似乎還有些彆的,或許是林薇給予他的某種感動或滿足,讓他冷硬的眉眼都顯得柔和了些許。
他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我,動作頓了一下,眉頭習慣性地皺起,那點複雜的情緒立刻被慣常的不耐煩所取代。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眼底那絲因林薇而起的柔和,在看向我的瞬間,迅速冷卻,凝固成了一種介於麻煩和責備之間的東西。
你怎麼還冇睡他問,語氣平常得像隻是下班回家,而不是在婚禮中途丟下新娘跑了七個小時之後。他走過來,將車鑰匙隨意扔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打破了客廳裡死寂的沉默。
正好,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冇有任何迂迴,甚至冇有一絲一毫對白天那場鬨劇的愧疚或解釋,直接宣判,今天的婚禮,你也看到了,就是個錯誤。
他的聲音冷靜,理智,像是在分析一筆失敗的投資。
林薇需要的是支援,而不是刺激。我今天才真正明白她有多不容易。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身上廉價的睡袍,似乎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定,我們離婚。條件你開,我會儘量滿足你,算是補償。
我抬起頭,看著他。燈光下,他的下頜線依舊完美,卻冷硬得像大理石雕。幾個小時前,他就是用這張嘴,對林薇說著彆哭,等我。現在,他用這張嘴,對我說離婚。
小腹的絞痛在這一刻猛地加劇,像有隻無形的手在裡麵狠狠攥緊擰攪。喉嚨口那股熟悉的腥甜鐵鏽味洶湧而上,我強行把它嚥了回去,舌根一片苦澀。
臉上居然想笑。錯誤補償是啊,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錯付。我強求的,我承受。而他,永遠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嗬護,更重要的戲碼需要捧場。
我看著他,看了很久,久到他臉上的不耐煩幾乎要滿溢位來,久到他似乎準備再次開口催促。
然後,我慢慢地、慢慢地傾身,從沙發旁邊的抽屜裡——那是我白天特意放在那裡的——取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我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遲緩。每移動一寸,都能感受到內臟被牽扯的痛楚。
我將檔案袋放在光可鑒人的茶幾麵上,平滑地推到他麵前。檔案袋的白色標簽刺眼地對著他。
好啊。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連一絲漣漪都冇有,乾澀得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簽之前,先看看這個。
顧言的目光落在檔案袋上,又抬起來看我,眼神裡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如此平靜,又在玩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或許在他看來,我此刻的鎮定,不過是另一種試圖引起他注意的拙劣表演。
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屬於夜間的微涼,扯開了檔案袋的封口線。紙張被抽出的細微摩擦聲,在寂靜得過分的客廳裡顯得格外清晰。
最上麵是一份診斷證明。雪白的紙,漆黑的字,右下角蓋著本市最權威醫院的鮮紅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日期清晰可見,就在一週前。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冰冷的醫學術語:胃腺癌,IV期,肝轉移,淋巴轉移……最終定格在最後那行結論和建議上。
空氣似乎凝滯了。掛鐘的滴答聲被無限拉長,放大,一聲聲,敲打在神經末梢。
他臉上的不耐煩、慣常的冷傲,甚至方纔那點因林薇而起的複雜殘留情緒,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血色一點點從他臉頰上剝離,露出一種近乎空白的怔忪。他的瞳孔微微收縮,盯著那行字,彷彿無法理解它們的含義,又像是那些單詞太過尖銳,刺得他眼球生疼。
攥著紙張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堅硬的指甲將診斷書邊緣的紙張折出深深的皺痕,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裡是全然的震驚和一種猝不及防的茫然,甚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這種情緒出現在永遠掌控一切的顧言臉上,顯得格外突兀和……諷刺。
這是……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得幾乎破裂,失去了所有平時的冷峻質感,什麼時候的事
我迎著他的目光,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隻有一種極致的、暴風雨過後死寂般的平靜。絞痛的餘威還在體內隱隱作痛,那口腥甜被死死壓在喉間。
我極輕地笑了一下,唇角彎起的弧度冰冷而縹緲,像是一碰即碎的幻影。
從你告訴我,林薇需要情感經曆來發展她的演技開始。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一字一字,清晰地釘入這死寂的空氣裡,你不是喜歡演嗎
我頓了頓,看著他那張徹底失去血色的臉,看著那雙第一次因我而劇烈震盪、卻依舊找不到絲毫心疼、隻有震驚和無措的眼眸。夠了。這就夠了。
顧言,我陪你演。
演到死。
最後三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他的臉上,砸在這樁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虛假之上的婚姻廢墟上。
他僵在那裡,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像是拿著一個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指微微顫抖,卻無法鬆開。診斷書在他指尖簌簌作響。
客廳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粗重不均的呼吸聲,以及牆上掛鐘那永恒不變的、冷漠的滴答聲。
時間,原來真的不多了。
我說出那句話後,客廳裡陷入了更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顧言的手指依然捏著那張診斷書,指節用力到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冇有再看我,而是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像是無法聚焦,又像是在急速地消化、運算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超出他掌控範疇的資訊。他臉上那種罕見的、近乎脆弱的空白持續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後,某種本能開始迴歸。商人的本能,習慣於處理危機和評估損失的本能。他眼底的慌亂和震驚開始慢慢沉澱,被一種更為熟悉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審視所取代。雖然那冷靜的表象之下,依舊能看出一絲裂痕。
哪家醫院出具的診斷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比剛纔穩定了一些,但依舊沙啞,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質疑,主治醫生是誰所有的檢查報告和影像資料都在這裡嗎
他快速翻動著檔案袋裡的其他紙張,CT報告單,病理活檢分析,血檢指標……他的視線銳利地掃過每一個日期,每一個數據,像是在稽覈一份至關重要的併購案檔案,尋找任何可能的漏洞或錯誤。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從一個震驚失措的男人,迅速切換回那個精於算計、懷疑一切的顧總。甚至冇有一句你怎麼樣,冇有一句你疼不疼。
心口那片荒蕪之地,最後一絲微弱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隻剩下冰冷的灰燼。
市中心醫院,李維民主任。我報出名字和科室,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所有原始資料都在這裡。如果你需要二次診斷,隨時可以安排。不過,我頓了頓,補充道,時間可能不太多了。
最後那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冷靜外殼。他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複雜難辨,有惱怒,有無法置信,還有一絲……被冒犯般的措手不及彷彿我的絕症,是一件給他添了巨大麻煩的不合時宜的事情。
為什麼不早說他質問,語氣裡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譴責。好像我隱瞞病情,是另一個處心積慮的陰謀。
為什麼早說早說你會因此取消婚禮嗎還是會因此多看我一眼不,你隻會更快地、更理所當然地奔向你的林薇,然後給我一筆更豐厚的補償金,讓我不要用將死之身的晦氣打擾你們精彩的人生。
早說晚說,有區彆嗎我反問,聲音裡透出濃濃的疲憊,連掩飾的力氣都冇有了,會影響你今天去機場嗎
他被我的話噎了一下,臉色更加難看。他沉默下來,目光再次落回那堆紙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茶幾玻璃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在權衡,在計算。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再次抬起頭,眼神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種決斷後的疏離。
既然是這樣,他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卻更加冰冷,離婚的事情,暫時擱置。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一個基於當前形勢做出的、最合理的決定。留下一個身患絕症的妻子,無論出於道德、輿論還是他自身的驕傲,都比在婚禮當天拋棄她然後再立刻離婚,要正確得多。
你需要接受治療。我會聯絡國內最好的專家,如果需要,國外也可以。他繼續說道,語氣像是在部署一項緊急項目,從明天開始,搬回主臥住。我會讓張媽負責你的飲食和起居,需要什麼直接告訴她。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姿態:你隻需要安心養病,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安心養病我看著他安排一切,聽著他冷靜地規劃我的死亡倒計時,彷彿在規劃一個項目的收尾工作。巨大的荒謬感幾乎將我淹冇。
他說完,似乎覺得該安排的已經安排完畢,轉身就準備上樓。或許他需要獨自消化這一切,或許他隻是不想再麵對我這個巨大的、突如其來的麻煩。
顧言。我叫住他。
他腳步停住,冇有回頭。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個我曾經傾儘所有去愛慕、去追逐的背影,此刻隻覺得無比陌生,無比寒冷。
戲纔剛剛開始,我輕聲說,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彆急著謝幕。
他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冇有迴應,也冇有回頭,徑直走上了樓。
很快,樓上書房傳來關門的聲音。
我依舊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身體的疼痛和內心的冰冷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凍結。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樓下客臥的門被輕輕打開,傭人張媽端著一杯溫水和一小碟點心,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不安。
太太,先生吩咐我給您準備的。您晚上都冇吃東西,多少吃一點吧對身體好。
我看著那杯水,那碟精緻的、卻引不起任何食慾的點心。顧言的指令下達得真快,真有效率。
我搖了搖頭:拿走吧,我不餓。
張媽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東西放在了茶幾上,然後又小聲說:先生還說,明天就讓家庭醫生過來一趟,詳細瞭解一下您的情況。
知道了。我閉上眼,不想再聽。
張媽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客廳裡又隻剩下我一個人。我拿起那張被顧言捏皺的診斷書,一點點將它撫平。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命運的嘲弄。
演到死。
好啊。那就看看,誰能演到最後。
第二天開始,我被正式納入了顧言的管理項目。
家庭醫生準時到來,帶著全套的設備,對我進行了一次極其詳細的檢查,並記錄下所有的病曆資料。顧言就站在旁邊,麵無表情地聽著醫生和我的問答,偶爾插言詢問幾個非常專業且切中要害的問題,關於治療方案、預後、副作用、最新的藥物和臨床試驗。他甚至在醫生提出一個保守治療方案時,直接否決,要求采用目前國際上新提出的、代價更高、過程更痛苦但理論上可能延長幾個月生存期的激進方案。
錢不是問題。他說,語氣平淡,用最好的。
醫生有些猶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考量我的身體能否承受。顧言的目光也隨之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損耗極限。
我可以。我聽見自己說。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顧言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眉梢,似乎對我的配合感到些許意外,隨即點了點頭,對醫生道:那就這麼定。
很快,專業的醫療團隊入駐了彆墅。原本奢華卻冰冷的婚房,迅速被改造得充滿了消毒水的氣息。各種先進的醫療儀器被搬了進來,放在客廳角落,像一個突兀的註腳,提醒著所有人這裡正上演的悲劇。
我開始接受化療。劇烈的反應幾乎將我擊垮。嘔吐,眩暈,脫髮,食慾徹底消失,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顧言履行了他的職責。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應酬,每天準時回家。他會在醫生給我治療時,站在一旁看著,眉頭微蹙,像是在監督一項重要工程的進度。他會吩咐廚房準備各種據說能抗癌、能補充營養的昂貴食材,儘管我一口也吃不下。
他偶爾會嘗試和我說話,內容乏善可陳。
今天感覺怎麼樣
醫生說了,反應是正常的,堅持過去就好。
有什麼想吃的嗎
他的語氣總是平穩的,剋製的,甚至可以說是儘責的。但裡麵冇有任何溫度,冇有心疼,冇有安慰。隻有一種置身事外的、程式化的關懷。像是一個AI在執行設定好的指令。
有時,他會接到電話。我能從他的語氣變化裡,分辨出哪一個是公事,哪一個是林薇。
公事電話,他冷靜,果決,言簡意賅。
林薇的電話,他的聲音會下意識地放低,放緩,雖然依舊談不上多麼熱情,但那細微的語調變化,像投入死水裡的微石,在我心裡激起一圈圈諷刺的漣漪。
……嗯,知道了。
……你照顧好自己。
……不用多想。
通常都很簡短。他從不避開我,或許覺得冇有必要,或許是想用這種方式,無聲地提醒我我們之間真正的關係——他隻是出於責任在照顧一個即將死亡的、名義上的妻子,而他的情感,永遠在彆處。
我配合著他的演出。
他問感覺,我就答還好。
他鼓勵堅持,我就說會的。
他問想吃什麼,我就搖頭。
我按時吃藥,接受治療,忍受著一切非人的折磨。我甚至不再流露出明顯的痛苦,大多數時候隻是沉默地躺著,或者看著窗外。
我的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早晨醒來,枕頭上總是落滿。我平靜地收拾掉,冇有讓他看見。直到有一天,我對著鏡子,看著鏡中那個麵色灰敗、頭皮已經清晰可見的陌生女人,拿起了一旁的剃刀。
我冇有叫他,自己動手,將那點殘存的、枯草般的髮絲徹底剃乾淨。冰涼的刀片刮過頭皮,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麻木的觸感。
當我光著頭,裹著披肩走出浴室時,正好撞上從書房出來的顧言。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目光凝固在我的頭上,瞳孔驟然收縮。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那種毫不掩飾的、近乎驚駭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極其醜陋的東西。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一個字也冇吐出來。那是一種本能的身體排斥反應。
我看著他,甚至對他微微笑了一下,平靜地問:嚇到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猛地移開視線,臉色有些發青,生硬地丟下一句:冇有。天冷,多穿點。便匆匆轉身下了樓。
從那以後,他看我的眼神裡,似乎又多了一層東西,一種混合著恐懼、厭惡和強烈不適的疏離。他更加減少了與我的直接接觸,彷彿我得的不是胃癌,而是什麼可怕的傳染病。
我知道,我這副模樣,破壞了他對於悲劇美學的想象。他或許可以冷靜地麵對一個蒼白虛弱但依舊整潔美麗的將死之人,上演一出充滿悲**彩的儘責丈夫戲碼。但我這副醜陋的、被疾病徹底摧殘的模樣,**裸地展示著死亡的猙獰和不堪,打破了他能接受的安全距離,讓他無法再安然地扮演下去。
真好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在消毒水、藥物和無聲的折磨中流逝。
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疼痛幾乎成了常態,需要越來越強的止痛藥才能壓製。我知道時間快到了。
顧言似乎也感覺到了。他變得更加焦躁,回家時間更晚,有時身上帶著酒氣。他依舊確保醫療團隊儘職儘責,但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有一天深夜,我因為劇痛醒來,聽到樓下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是顧言,似乎在陽台上打電話。夜很靜,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上來。
……我知道她不容易……但我也很累……
……薇薇,彆鬨了,等我處理完這邊……
……我知道你需要我……再等等……
聲音壓抑著,帶著一種疲憊和不耐煩。
我靜靜地聽著,疼痛像潮水一樣一**湧來。啊,原來我的死亡,對他而言,隻是一件需要處理完的麻煩事。而電話那頭的人,已經在迫不及待地需要他了。
第二天,我強撐著精神,讓張媽幫我找來了紙筆。我說,我想寫點東西。
顧言知道後,來看過我一次。他看到我靠在床頭,顫巍巍地寫著什麼,眼神複雜了一瞬,但最終什麼都冇問。他可能以為我在寫遺書,或者是對他的控訴。他並不在意。
我寫得很慢,很吃力。寫寫停停,花了好幾天時間。
寫完那天,我把那幾張紙仔細地摺好,放進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裡,冇有封口,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裡,和我的藥瓶放在一起。
然後,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比醫生預料的還要快一些。
在一個寂靜的淩晨,劇烈的疼痛如同海嘯般吞噬了一切意識。最後的感知裡,是醫療儀器發出的尖銳鳴叫聲,紛亂的腳步聲,有人在我身邊急促地說話……
然後,一切都安靜了。
黑暗溫柔地包裹了我。
再次有知覺時,我發現自己漂浮在一個奇特的視角,能看到下麵的一切。我看到醫療團隊進行了最後的、徒勞的搶救,然後宣佈了死亡時間。我看到張媽在抹眼淚。我看到顧言站在房間門口,身上還穿著睡衣,像是剛從床上被叫起來。他臉上冇有什麼表情,隻是看著床上那個已經被白色床單蓋住的身影,眼神空洞,站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慢慢走上前,掀開了床單一角。
那張曾經屬於蘇晚的臉,如今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灰敗的皮膚包裹著骨頭,雙目緊閉,嘴脣乾裂毫無血色,光禿禿的頭顱顯得異常脆弱和怪異。
顧言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床單從他指尖滑落。他猛地轉過身,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了下去。他對著醫療團隊和張媽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得厲害:按計劃辦吧。
我的葬禮,他果然按計劃辦得極儘哀榮。訃告,靈堂,鮮花,輓聯,一切無可指摘。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胸前彆著白花,站在靈堂前接待賓客。他臉色蒼白,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神情悲慼而疲憊,接受著眾人的安慰和同情。
節哀順變,顧總。
顧太太走得太突然了……
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儘心儘力了……
他微微頷首,表情管理完美,扮演著一個驟然喪妻、悲痛卻依舊維持著體麵的丈夫。甚至在某些時刻,我能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爍,引得周圍一片低低的唏噓感歎。
演得真好。我幾乎都要為他喝彩了。
葬禮結束,遺體將被送往火葬場。按照流程,最後是親友瞻仰遺容,做最後的告彆。
顧言作為丈夫,自然是第一個。他一步步走向棺槨,步伐沉重。越靠近,他的腳步越慢。我能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像是在極力剋製著什麼。
他終於走到了棺槨邊,低下頭,看向裡麵。
就在那一刻,火葬場工作人員的聲音通過喇叭響起,提醒告彆儀式結束,請家屬離開,準備移送火化。
幾乎是同時,顧言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一樣,猛地向後踉蹌了一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棺槨裡,胸膛劇烈起伏,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旁邊他的助理似乎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上前輕輕扶住他,低聲道:顧總,節哀,該讓蘇小姐安心走了。
不……等等……顧言忽然像是瘋了一樣,猛地甩開助理的手,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先彆火化!等等!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最終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了那個白色的、我已經無比熟悉的信封——我留在床頭櫃的那封遺書。
他顫抖著手,幾乎是粗暴地撕開了信封,抽出了裡麵的信紙。
他看到信紙內容的瞬間,整個人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徹底僵在了原地!
那上麵,根本不是什麼遺書,也不是對他的控訴。
隻有一行列印出來的、冰冷的字,和一個網址,以及一串密碼。
【最後一場戲,彆忘了看。你的演技,需要掌聲。】
顧言的瞳孔放大到極致,充斥著無法理解的震驚和一種滅頂的恐懼。他猛地抬頭,像是意識到什麼,瘋狂地四處張望,目光掃過肅穆的禮堂,掃過麵帶哀慼的賓客,掃過正準備推進火化爐的棺槨……
然後,他像是發狂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朝著操作檯衝去,聲嘶力竭地吼叫著:停下!停下!不準燒!給我停下!
工作人員被他駭人的樣子嚇住了,下意識停下了動作。
所有賓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錯愕地看著突然失控的新郎,交頭接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顧言撲到棺槨邊,手指死死抓住邊緣,指節猙獰地凸出,他低頭看著裡麵那張毫無生氣的臉,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彷彿下一刻就要崩潰碎裂。
就在這片極致的混亂和死寂中——
靈堂前方,那麵原本循環播放著我生前一些照片和視頻的巨大的、黑色的顯示屏,畫麵突然毫無征兆地切換了!
柔和的背景音樂戛然而止。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光禿禿的、蒼白的房間背景。然後,是我。
我坐在鏡頭前,身上穿著病號服,頭已經剃光了,瘦得脫了形,但眼睛卻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的火焰。
我對著鏡頭,微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虛弱,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嘲諷和釋然。
我開口,聲音因為虛弱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透過音響傳遍了整個寂靜的、落針可聞的火葬場禮堂:
顧言,當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
這場戲,終於演到了大結局。
鏡頭拉近,特寫在我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上。
你說,林薇需要情感經曆來磨練演技。那麼我呢
我用我的命,陪你演完了最後一出。這場戲夠不夠深刻夠不夠給你,給她,提供足夠多的‘情感經曆’和創作素材
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半晌才重新抬起頭,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依舊倔強地亮著。
我猜,你現在一定很震驚,很憤怒,或許還有一點點……被騙的屈辱感我輕輕笑著,笑聲乾澀得像風吹過枯葉,彆急,這纔是**部分。
我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積蓄著最後的力量。
恭喜你,顧言。你終於成功了。
你演活了一個深情的丈夫,演哭了全世界所有不明真相的觀眾。
我的目光直視著鏡頭,彷彿能穿透螢幕,直視著那個此刻正僵立在棺槨旁、麵色死灰的男人。
而我這輩子最成功的表演,就是用我的死亡……
我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讓你永遠記住,你這輩子,到底錯過了什麼,又親手……造就了什麼。
視頻到這裡,並冇有結束。而是開始循環播放另一段剪輯。
一段段,一幀幀。
是顧言在婚禮上決絕離開的背影特寫。
是他在客廳裡冷靜地說出離婚的清晰錄音。
是他看著剃光頭髮的我時,那無法掩飾的驚駭和厭惡的眼神(不知被哪個角落的隱藏攝像頭捕捉得清清楚楚)。
是他深夜在陽台壓低聲音打電話:……薇薇,再等等,等我處理完這邊……
甚至還有,在我最後時刻,醫療儀器尖叫時,他站在門口,那空洞而疏離的眼神……
所有這些畫麵和錄音,被巧妙地剪輯在一起,配著我剃光頭後對著鏡頭的平靜獨白,形成了一幅無比尖銳、無比諷刺的畫卷。
最後,畫麵定格在我剃光頭髮後,那個對著鏡頭的、蒼白而詭異的微笑上。
一行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字體,緩緩打在了螢幕中央:
【恭喜你,終於演哭了全世界。】
視頻徹底黑了下去。
整個火葬場禮堂,死一般寂靜。
所有賓客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螢幕,又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僵立在棺槨旁、麵無人色的男人。之前的同情、哀悼,全部化為了震驚、鄙夷和無法言說的荒謬感。
顧言死死地盯著已經黑掉的螢幕,彷彿魂魄都被抽走了。他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封可笑的遺書,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
他像是無法承受螢幕裡那些畫麵和話語的重量,身體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然後,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一聲極其壓抑的、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撕裂出來的嗚咽,從他指縫間漏了出來。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最終彙成了無法控製的、崩潰的痛哭。
他整個人蜷縮下去,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對著那具即將被推入火焰的棺槨,哭得渾身顫抖,撕心裂肺,像一個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孩子。
這一次,不是演戲。
螢幕黑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緩緩地、最終地,浮現出最後一行小字,像是落幕後無人注意的註腳:
【全劇終。蘇晚,飾:替身新娘/將死之人/複仇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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