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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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還是熱的。

從那個姓張的禦史脖子裡噴出來的時候,濺了我半張臉。

我冇擦。

我喜歡這種黏膩的、帶著鐵鏽味的感覺,它能提醒我,我還活著,我還是一把刀。

一把屬於蕭霽月的,最鋒利的刀。

回宮的路上,雨下得很大,沖刷著我臉上的血跡,也沖刷著長街上的罪證。等我翻進鳳儀宮的時候,身上已經乾淨了。

蕭霽月還冇睡。

她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寢衣,坐在燈下看書,燭火跳動,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辦妥了她頭也冇抬,聲音跟這雨夜一樣,冷冰冰的。

嗯。我應了一聲,從影子裡走出來。

她這才放下書,看了我一眼,眉頭微微皺起,濕了

雨大。

去收拾一下。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彆著涼。

你看,她總是這樣。一句話能凍死人,半句話又能把人救活。

我冇動,隻是走到她麵前,單膝跪下。

她看著我,眼神裡有些疑惑。

我抬起手,解開夜行衣的腰帶,一層層剝開。裡麵是濕透的中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輪廓。

最後,是一條纏得死緊的白布。

我把它解開的時候,能聽見自己骨頭都在鬆動的聲音。

真他媽的疼。

每天都這麼疼。

蕭霽月看著我胸前那兩團被壓迫得有些變形的柔軟,眼神暗了下去。她冇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我鎖骨上一道舊傷疤。

過來。她說。

我站起來,走到龍床邊。

她已經躺下了,被子隻蓋到腰間,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

躺下。

我依言躺在她身邊,像往常一樣,扮演著我的另一個角色。

一個叫淩言的男人,女帝陛下最受寵的男寵。

她翻了個身,手臂搭在我的腰上,臉埋進我的頸窩,呼吸裡的熱氣噴得我有點癢。

淩霜,她很少在床上叫我本來的名字,今天,朝堂上,攝政王又提了立後的事。

我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說,陛下後位空懸,於國不利,於社稷不穩。他舉薦了太尉的嫡長女。

我冇說話,隻是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你說,我是不是該答應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手停住了。

一個皇後,能堵住很多人的嘴,也能給朕換來兵權。她繼續說著,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淩霜,你說呢

我能說什麼

我是她的刀,刀是不能有想法的。

可我的心,像是被這雨水泡透了,又冷又沉。

陛下覺得好,就好。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像一塊破布。

她在我懷裡,輕輕笑了一聲。

你也就這點出息。

然後,她抬起頭,吻住了我的嘴唇。

這個吻跟她的人一樣,開始是冷的,慢慢地,就帶上了一點不容拒絕的灼熱。

外麵雨聲很大,屋裡的燭火不知道什麼時候滅了。

黑暗裡,我隻能聽見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還有我那顆不爭氣的心,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她養的男寵,冇人知道,我是個女人。

可能,連她自己,有時候也忘了。

2

我叫淩霜。在我還不叫淩霜的時候,我有爹有娘,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我爹是前朝的將軍,後來被安上一個謀逆的罪名,滿門抄斬。

那天,血流了很遠,染紅了我家門前那條小河。

我是被當時還是公主的蕭霽月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

她比我大三歲,那天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裙子,站在血泊裡,像一朵開在黃泉路上的花。

你想報仇嗎她問我。

我看著她,冇說話,眼睛裡全是血絲。

跟著我,她說,我給你一把刀,讓你親手把仇人一個個宰了。

從那天起,我就冇了名字,隻有一個代號,影。

她把我扔進暗衛營,那地方就是個人間地獄。我們每天做的事,就是殺人,或者被殺。

我活下來了。

我成了他們那一批裡,最優秀的一個。

蕭霽月登基那天,我去見了她。

她穿著一身繁複的龍袍,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看著我。

從今天起,你叫淩霜。她說,淩冽如霜,朕的刀,就該是這個名字。

我跪在地上,給她磕頭。

從那以後,我就是淩霜,女帝的影子,她最鋒利的刀。

她讓我殺誰,我就殺誰。擋在她身前的刀,我用身體去接。

直到三年前,攝政王和那幫老臣子用皇嗣的事逼她,說她必須充盈後宮,開枝散葉。

那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寢宮。

她喝了很多酒,眼睛紅紅的。

淩霜,她抓著我的手,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他們要給朕找男人。

我冇說話。

朕不想要。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朕誰都不要。

然後,她讓我脫衣服。

我愣住了。

脫啊!她吼道。

我默默地解開了衣服,還有那條該死的束胸白布。

她看著我的身體,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她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女人……女人好啊……她喃喃自語,女人就不會讓朕懷孕了。

那天晚上,她讓我躺在她身邊。

第二天,她就對外宣佈,她找到了一個合心意的人,封為禦前侍衛,隨侍左右。

那個人,就是淩言。

是我。

我開始學著像男人一樣走路,像男人一樣說話,每天用白布把胸前勒得生疼。

我開始陪她上朝,站在她身後的影子裡。

我開始陪她睡覺,躺在她身邊的黑暗裡。

朝堂上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鄙夷,不屑,嫉妒。他們都說,我是陛下豢養的佞幸,一個靠臉吃飯的玩意兒。

他們不知道,我的這雙手,沾的血比他們喝的水都多。

有時候,蕭霽月會故意在人前對我做一些親密的舉動。

比如,在禦花園裡,她會靠在我身上,讓我給她唸詩。

再比如,在宴會上,她會親手夾菜給我,說,淩侍衛辛苦了。

每當這個時候,攝政王那張老臉,就會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知道,蕭霽月是在用我當擋箭牌,當武器,去噁心那幫老臣子。

我心甘情願。

隻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會給。

哪怕是讓我扮演一個不存在的男人,睡在她身邊,聽著她因為朝堂上的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

偶爾,她也會有很溫柔的時候。

有一次,我替她擋了一支淬了毒的袖箭,差點就死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她就守在我床邊,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

她看見我醒了,一句話都冇說,就是掉眼淚。

她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我,然後俯下身,很輕很輕地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淩霜,她說,不準死。朕不準你死。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覺得,我再為她死一百次,都值了。

可現在,她要立後了。

我躺在她身邊,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她好像睡著了,呼吸均勻。

我知道她冇睡。

我們倆,誰都冇睡著。

這間華麗的寢宮,大得嚇人,也冷得嚇人。

我們就這麼躺著,中間像是隔了一條看不見的河。

河水冰冷刺骨。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蕭霽月還在睡,我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把那條該死的白布重新纏上。

疼。

像是有人拿著鈍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我的肉。

我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把那股煩躁壓了下去。

淩言。

她醒了。

我轉身,走到床邊。

陛下。

她坐起來,寢衣的領口有些鬆了,露出好看的鎖骨。

今天,太尉會帶著他女兒進宮,給太後請安。她看著我,眼神很平靜,你陪朕一起去。

我的心,咯噔一下。

是。

去太後宮裡的路上,我們倆坐在一頂轎子裡,一路無話。

我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冷香,和我身上的藥草味混在一起。

太尉的女兒,叫陳若微。

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大家閨秀的漂亮,溫婉,大氣。

她跪在地上給太後和蕭霽月行禮的時候,我看見蕭霽月的嘴角,似乎是往上翹了一下。

我的手,悄悄握成了拳頭。

太後很高興,拉著陳若微的手問長問短,把她誇得像朵花。

蕭霽月就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附和兩句。

我站在她身後,像一尊冇有感情的雕像。

皇帝啊,太後說,你看若微這孩子,多好。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正配得上你。

蕭霽月笑了笑,冇說話。

陳若微的臉紅了,偷偷抬眼看了蕭霽月一下,又趕緊低下頭。

那眼神,是仰慕,是羞澀。

是任何一個女人,看自己心上人時,該有的眼神。

不像我。

我看蕭霽月的時候,眼神裡隻有忠誠,和殺氣。

母後說的是。蕭霽月終於開口了,陳小姐確實很好。

她說完,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輕,但我看懂了。

是挑釁。

她是在故意做給我看。

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不過,蕭霽月話鋒一轉,立後是國之大事,不可草率。朕還想再考慮考慮。

太後的臉拉了下來。

攝政王一直坐在旁邊冇說話,這時候開了口。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母。太尉大人忠心耿耿,陳小姐品貌出眾,這是天作之合啊。

皇叔說的是。蕭霽月點點頭,然後,她突然笑了,不過,朕聽說,陳小姐似乎已經有了心上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陳若微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太尉也慌了,陛下,這……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哦是謠言嗎蕭霽月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朕怎麼聽說,陳小姐跟城南新科的狀元郎,是青梅竹馬呢

這事是我去查的。

蕭霽月昨天晚上,在床上,親口吩咐我的。

她說,淩霜,去查查那個陳若微,把她從小到大的事,都給朕翻出來。

現在,她就用我查出來的東西,當著所有人的麵,給了太尉和攝政王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站在她身後,看著她運籌帷幄的樣子,心裡突然有點想笑。

看吧,她根本就不需要我為她擔心。

她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心計。

我不過是她手裡,最好用的一把刀而已。

從太後宮裡出來,蕭霽月的心情似乎很好。

淩霜,她突然改了口,在冇人的地方,她還是喜歡叫我淩霜,你覺得,朕今天做得怎麼樣

陛下英明。我低著頭。

嗬,她笑了一聲,你又不高興了

屬下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我,你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每次都把臉繃得跟個死人一樣,給誰看呢

我冇說話。

你在氣什麼她逼近一步,幾乎貼在我身上,氣朕去見彆的女人還是氣朕……可能真的會立後

屬下不敢揣測聖意。

不敢她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她,淩霜,你看著朕。

我看著她。

她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星,也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給朕記住了,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朕的。不管朕身邊有多少人,不管朕以後會不會有皇後,有皇子,你都隻能是朕的。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是她的。

從她把我從死人堆裡拉出來的那天起,我就是她的了。

一件東西,有什麼資格去嫉妒彆的東西呢

是。我閉上眼,輕聲說。

攝政王吃了癟,安分了幾天。

但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知道。

蕭霽月也知道。

這天晚上,她把我叫到書房。

戶部侍郎,王顯。她把一本奏摺扔到我麵前,這個人,是攝政王的心腹。朕要他死。

怎麼死我問。

意外。她說,做得乾淨點,彆留下任何把柄。

是。

我領了命,轉身要走。

等等。她又叫住我。

她從桌案下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給我。

這是什麼

穿腸散。她說,無色無味,見血封喉。

我的手頓了一下。

以前,她從不給我用毒。她說,我的刀,就夠了。

用毒,是下作的手段。

他身邊護衛不少,你一個人,朕不放心。她解釋道,用這個,穩妥些。

我接過瓷瓶,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一直涼到心裡。

屬下明白。

王顯的府邸,守衛確實森嚴。

我潛進去的時候,費了點功夫。

他在書房裡,正在看一封密信。

我藏在房梁上,像一隻等待獵物的蜘蛛。

等他看完信,把信燒掉,準備起身的時候,我動手了。

我冇用毒。

我還是用的我的刀。

刀鋒劃破空氣的聲音很輕,血濺出來的聲音也很輕。

他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睜著,滿是不可置信。

我拿走了他桌上剩下的幾封信,然後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宮裡,我直接去了蕭霽月的寢宮。

她果然還冇睡。

我把信交給她,然後單膝跪下覆命。

辦妥了。

她接過信,一封封地看,越看,臉色越沉。

他們居然在暗中囤積兵器……她把信拍在桌上,眼裡是滔天的怒火,好一個攝政王,好一個朕的皇叔!

我跪在地上,冇說話。

你受傷了她突然看向我的手臂。

我的左臂上,有一道不深的口子,是剛纔翻牆的時候,被一個護衛的刀尖劃到的。

小傷,不礙事。

過來。

我走到她身邊。

她拉過我的手臂,解開我濕透的衣袖。

傷口不深,但血還在往外滲。

她皺著眉,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金瘡藥,親自給我上藥。

她的動作很輕,很溫柔。

藥粉灑在傷口上,有點疼,但我冇吭聲。

怎麼不用毒她一邊給我包紮,一邊問。

我的刀,夠了。我說。

她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我。

淩霜,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朕變了

我冇說話。

以前,朕可以等,可以忍。她說,但現在,朕等不了了。攝政王已經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朕再不還手,死的就是朕。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疲憊。

我的心,突然就軟了。

我知道。我說,陛下做什麼,都是對的。

她看著我,忽然笑了。

你啊……她搖搖頭,就隻會說這句話。

包紮好了傷口,她拉著我在床邊坐下。

信裡說,攝-政王下個月,要在城外皇家圍場,舉辦一場狩獵。她說,到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去。

他想動手

嗯。蕭霽月點點頭,這是最好的機會。天子腳下,天羅地網。他想在圍場裡,製造一場‘意外’。

那我們……

將計就計。她說,他給朕設了個局,朕也給他備了份大禮。

她看著我,眼睛裡閃著興奮又危險的光。

淩霜,到時候,朕要你……

她湊到我耳邊,把她的計劃,一字一句地告訴了我。

我聽著,血一點點地熱了起來。

能為她做一把刀,死在這樣的局裡,好像,也挺不錯的。

為了讓這場大戲更逼真,接下來的半個月,蕭霽月開始頻繁地召見太尉。

有時候,甚至會把陳若微也一起叫進宮。

他們通常是在禦書房議事,一談就是一下午。

我作為淩言,自然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麵。

宮裡的流言蜚語,一下子就起來了。

大家都說,陛下這是迴心轉意,終於要立後了。

還說,我這個靠臉上位的男寵,馬上就要失寵了。

每次聽到這些話,我心裡都挺平靜的。

失寵

我本來,就冇被寵過。

我隻是,一件工具而已。

偶爾,陳若微會從禦書房裡出來,看見我,她會對我點點頭,笑一笑。

她的笑,很溫和,很乾淨。

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

如果不是生在太尉家,她應該能和那個新科狀元,過上很幸福的日子。

可惜,她冇得選。

我也冇得選。

狩獵那天,天很好。

皇家圍場裡,旌旗招展,人聲鼎沸。

蕭霽月穿了一身火紅的騎裝,襯得她英姿颯爽。

她翻身上馬的動作,乾淨利落,引來一片喝彩。

攝政王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到她身邊,笑嗬嗬地說:陛下今天精神不錯啊。

有皇叔在,朕自然是精神百倍。蕭霽-月也笑,笑意卻冇到眼底。

我騎著馬,跟在她身後,一身侍衛的打扮,毫不起眼。

狩獵開始,號角聲響徹雲霄。

蕭霽月一馬當先,衝進了林子裡。

我緊緊跟上。

按照計劃,她會故意脫離大部隊,往林子深處去,引蛇出洞。

而我,就是那張負責收網的網。

林子很大,很快,我們身後就冇了旁人。

淩霜。她放慢了馬速,和我並排走著。

在。

怕嗎

不怕。

她笑了笑,朕就知道。

我們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前麵出現了一片開闊地。

就在這時,周圍的林子裡,突然射出無數支冷箭!

保護陛下!

我大吼一聲,抽出刀,將射向蕭霽月的箭一一擋開。

埋伏的人衝了出來,清一色的黑衣蒙麵,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陛下先走!我一邊打,一邊喊。

那你呢

我斷後!

她冇猶豫,立刻調轉馬頭,往回沖。

我知道,她不是怕死,她是要去搬救兵,執行計劃的下一步。

黑衣人源源不斷地湧上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我。

或者說,是女帝的男寵淩言。

我的刀很快,但他們的人太多了。

我的身上,很快就添了好幾道口子。

血腥味瀰漫開來,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殺紅了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快要冇力氣了。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支箭,從我背後射來,正中我的後心。

劇痛傳來。

我眼前一黑,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看見,那些黑衣人,潮水般地退去了。

我躺在落葉裡,天旋地轉。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流逝。

要死了嗎

也好。

能死在她為我設的局裡,也算,死得其所。

我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馬蹄聲。

很急,很亂。

然後,我聽見蕭霽月的聲音,帶著哭腔。

淩霜!淩霜!

她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裡。

你彆死!朕不準你死!你聽見冇有!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在我的臉上。

熱的。

原來,她的眼淚,也是熱的啊。

我努力睜開眼,想對她笑一笑。

我說,陛下,彆哭。

刀,是不會哭的。

但我冇說出口,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冇死。

我中的那一箭,偏了半寸,冇有傷及心臟。

但也很凶險。

我在床上躺了七天七夜,才醒過來。

醒來的時候,蕭霽月就守在我床邊,趴著睡著了。

她瘦了很多,眼下全是青黑。

我輕輕動了一下,她就驚醒了。

看見我睜著眼,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你醒了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點點頭。

她冇再說話,就是看著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我從冇見過她這個樣子。

在我心裡,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是冷靜自持的,是無堅不摧的女帝。

原來,她也會哭,也會害怕。

彆哭了。我抬起手,想幫她擦眼淚,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她抓住我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淩霜,對不起。她說。

我愣住了。

我不該讓你去冒這個險。她哽嚥著,我差點……差點就失去你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又酸,又脹。

這是我的職責。我說。

不是!她突然激動起來,你不是我的刀!你不是我的工具!你是我……

她說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有痛苦,有掙紮,還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最後,她隻是歎了口氣,幫我掖了掖被子。

好好養傷。她說,朝堂上的事,朕已經解決了。

我後來才知道。

那天,攝政王以搜捕刺客為名,想控製圍場,逼宮造反。

結果,蕭霽月早就聯合了京畿衛戍的統領,反過來給他下了個套。

攝政王被當場拿下,以謀逆罪,打入天牢。

他的黨羽,也被一一清算。

朝堂,一夜之間,換了天地。

蕭霽月,終於成了真正掌握實權的皇帝。

而我這個為保護陛下身受重傷的男寵淩言,也成了滿朝皆知的忠臣。

蕭霽月下令,將我從一個侍衛,破格提拔為禁軍副統領,依舊隨侍左右。

冇人敢有異議。

我在床上養傷的日子,她隻要一有空,就會來看我。

她會親手餵我喝藥,給我講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被她懟得啞口無言的趣事。

那段日子,好像是我這輩子,最安穩,最快樂的時光。

我甚至會產生一種錯覺。

好像我們不是君臣,不是主仆,隻是一對最普通的……戀人。

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有一天,宮裡新來了一個小宮女,叫青雀。

是專門派來伺候我的。

她年紀很小,才十四五歲,長得很可愛,眼睛大大的,像隻受驚的小鹿。

淩……淩統領。她第一次見我,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

我那時候傷還冇好利索,臉色很差,可能樣子有點嚇人。

彆怕。我對她笑了笑,我不吃人。

她看著我笑,臉一下子就紅了,頭埋得低低的。

後來我才知道,她進宮前,聽過很多關於我的傳言。

說我長得如何俊美,說陛下如何寵愛我。

她,是我的崇拜者。

青雀很單純,也很善良。

她會給我講宮外麵的事,講她家裡人,講她喜歡吃的糖葫蘆。

她會在我看書的時候,安安靜靜地給我研墨。

會在我練劍的時候,給我送來擦汗的帕子。

跟她在一起,我覺得很放鬆。

好像我不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暗衛淩霜,也不是那個身份尷尬的男寵淩言。

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有一天,她看我對著院子裡的桂花樹發呆,就跑過來問我:淩統領,你在想什麼呀

我說:冇什麼。

她歪著頭,想了想,說:統領,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我冇說話。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她說。

然後,她就給我講了一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

我看著她努力逗我開心的樣子,忍不住,真的笑了出來。

那是我來到這個皇宮之後,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

青雀看見我笑,她也跟著笑,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

就在這時,我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這麼開心

我回頭,看見蕭霽月站在不遠處,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青雀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陛……陛下……

蕭霽月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我臉上。

看來,朕給你找的這個小丫頭,你很喜歡。她說,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青雀她……很好。我站起身,擋在了青雀前麵。

是嗎蕭霽月走過來,圍著我轉了一圈,好到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陛下,屬下不敢。

你是不敢,還是不想她冷笑一聲,淩霜,你是不是覺得,翅膀硬了,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了

我冇有。

冇有她指著還在發抖的青雀,那她是怎麼回事朕讓你養傷,不是讓你在宮裡跟個小宮女打情罵俏的!

她的話,說得很難聽。

我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陛下,我深吸一口氣,青雀隻是個孩子,她什麼都不懂。您要罰,就罰我一個人。

罰你蕭霽-月看著我,眼神像刀子一樣,朕怎麼捨得罰你呢你可是朕的功臣,是朕的……心腹啊。

她故意把心腹兩個字,咬得很重。

然後,她不再看我,而是對跪在地上的青雀說:你,抬起頭來。

青雀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叫什麼名字

奴……奴婢青雀。

青雀……蕭霽月唸了一遍,點點頭,好名字。可惜了。

她說完,轉身就走。

從今天起,調去浣衣局。她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浣衣局。

那是宮裡最苦最累的地方,進去的人,九死一生。

青雀的臉,一下子就冇了血色。

她癱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過氣。

對不起。我說。

是我連累了她。

青雀搖著頭,哭著說:不關統領的事,是奴婢……是奴婢不好……

我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你放心,我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天晚上,我去找了蕭霽月。

我跪在她的書房外,跪了一整夜。

她冇見我。

第二天,我再去。

她還是不見。

第三天,我被告知,陛下去了行宮,半個月後纔回來。

我站在空蕩蕩的宮殿前,心裡一片冰涼。

她是在躲我。

也是在,懲罰我。

我冇辦法,隻能想彆的辦法。

我托了關係,給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送了些銀子,讓她多照應著點青雀。

可冇過幾天,就傳來了訊息。

青雀在浣衣局,被人欺負,失足掉進了冰冷的河裡,淹死了。

我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正在練劍。

手裡的劍,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衝到浣衣局,看見他們把青雀的屍體從河裡撈上來。

她小小的身體,泡得發白,臉上還帶著驚恐的表情。

我的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害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真心對我笑,會講不好笑的笑話給我聽的人。

我站在河邊,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直到有人來拉我,我纔像個木偶一樣,跟著他們回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爹孃,夢見我被抄家那天,滿地的血。

我還夢見了青雀。

她站在河對岸,對著我笑,說,淩統領,你不要不開心呀。

我醒過來的時候,枕頭濕了一片。

我坐起來,看著窗外的月亮。

月光很冷,像蕭霽月看我的眼神。

我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原來,刀,是真的不能有感情的。

一旦有了,就會變得遲鈍,就會傷人傷己。

蕭霽月從行宮回來那天,我去接她。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跪在她麵前,喊她陛下。

她看著我,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起來吧。她說。

我們倆,誰都冇有提青雀的事。

就好像,這個人,從來冇有出現過一樣。

但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我們之間,那道看不見的河,變得更寬,更深了。

青雀死後,我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我不再笑了,也不再跟任何人說話。

我又變回了那把最鋒利的刀。

蕭霽月說什麼,我做什麼。

她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我們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她是主子,我是工具。

這樣也好。

工具,是不會心痛的。

朝堂穩定之後,蕭霽月開始著手處理邊疆的事務。

北邊的匈奴,一直是我們大夏的心腹大患。

攝政王倒台前,一直主張議和,每年都要送大量的金銀布匹過去,換取短暫的和平。

蕭霽月不是這樣的人。

她說,大夏的尊嚴,不是靠搖尾乞憐換來的。

是要靠刀,一寸一寸,打回來的。

她決定,要禦駕親征。

這個決定,遭到了滿朝文武的反對。

他們說,自古以來,就冇有女帝親征的先例。

他們說,陛下是萬金之軀,不可輕易涉險。

蕭霽月在朝堂上,把龍椅的扶手都拍碎了。

朕意已決。她說,誰再敢多言,就跟攝政王,去天牢裡作伴吧。

再冇人敢說話了。

出征前一天晚上,她又把我叫到了寢宮。

她冇穿龍袍,就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色中衣,頭髮也隻是鬆鬆地挽著。

看起來,不像個皇帝,倒像個普通的姑娘。

淩霜,她說,明天,你就留在宮裡。

我愣住了,為什麼

你留在宮裡,替朕,看著這個家。她說,朕把‘淩言’留給他們,他們纔會安心。

我明白了。

她要我,繼續扮演那個男寵。

在她出征的日子裡,穩住後方,迷惑那些還冇死心的牛鬼蛇神。

不行。我第一次,拒絕了她。

什麼

我要跟你一起去。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刀,是用來保護你的。不是用來看家的。

她看著我,眼神很深。

戰場上,刀劍無眼。她說。

我不怕死。

我們倆對視了很久。

最後,她妥協了。

好吧。她說,但是,你必須答應朕一件事。

什麼事

活著回來。

我點點頭,好。

那天晚上,她冇讓我睡在她身邊。

她讓我睡在外間的軟榻上。

她說,明天就要出征了,要養足精神。

我躺在軟榻上,聽著裡間她均勻的呼吸聲,一夜冇睡。

第二天,大軍開拔。

蕭霽月穿上了一身銀色的鎧甲,騎在馬上,像一尊不可戰勝的女戰神。

我還是穿著侍衛的衣服,跟在她身後。

我們這一走,就是半年。

邊疆的戰事,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慘烈。

匈奴人很勇猛,也很狡猾。

我們打得很辛苦。

蕭霽月真的很厲害。

她好像天生就是屬於戰場的。

她排兵佈陣,身先士卒,比很多男人都要勇猛。

有一次,我們被圍困在一個山穀裡,斷水斷糧。

所有人都絕望了。

是她,帶著我們,硬生生地殺出了一條血路。

那一戰,我為了保護她,身上又添了十幾道傷口。

最重的一刀,在我的背上,從肩膀一直劃到腰,深可見骨。

我倒下去的時候,看見她回頭,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

她衝過來,把我從死人堆裡拖了回去。

那天晚上,她親自給我處理傷口。

她一邊給我上藥,一邊掉眼死淚。

淩霜,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傻她哽嚥著,你為什麼,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我趴在床上,疼得說不出話。

我隻能在心裡說,因為你,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啊。

那一戰之後,我們終於打贏了。

匈奴簽了降書,承諾十年之內,不再犯我大夏邊境。

我們,班師回朝。

回去那天,京城的百姓,夾道歡迎。

他們高喊著陛下萬歲。

蕭霽月騎在馬上,接受著萬民的朝拜。

她的威望,達到了頂峰。

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高興,驕傲,又有點……失落。

她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皇帝了。

而我,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了。

班師回朝,普天同慶。

蕭霽月大赦天下,為犒勞三軍,在宮中大擺筵席。

宴會上,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蕭霽月坐在最高處,穿著龍袍,接受著百官的朝賀。

她喝了很多酒,臉頰泛紅,眼神明亮。

有大臣提議,說陛下此次立下不世之功,又正值大好年華,是時候考慮立後的大事了。

這個話頭一起,立刻就有人附和。

是啊陛下,陳太尉的女兒,至今還待字閨中呢……

還有李將軍的孫女,也是嫻靜淑德……

他們又開始舊事重提。

我坐在下麵的角落裡,安安靜靜地喝酒,好像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蕭霽月聽著,冇有生氣,反而笑了。

眾愛卿的心意,朕明白。她說,不過,朕心裡,已經有人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她。

我也抬起了頭。

隻見蕭霽月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

朕要立的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禁軍副統領,淩言,護駕有功,忠心可嘉。朕意,立其為後。

轟!

整個大殿,像是炸開了一樣。

所有人都驚呆了。

立一個男人當皇後

還是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寵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

老臣子們跪了一地,哭天搶地。

我坐在那裡,手裡的酒杯,差點冇拿穩。

我看著蕭霽月。

她瘋了嗎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就那麼坐在高位上,冷冷地看著下麵跪著的一群人,眼神裡帶著一絲嘲諷。

朕意已決。她說,誰敢反對

冇人敢。

她剛剛纔用一場大勝,證明瞭自己的能力和鐵腕。

現在,誰反對,誰就是跟整個大夏的軍功作對。

宴會,不歡而散。

那天晚上,我被她叫到了寢宮。

我一進去,她就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

怎麼她看著我,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被朕嚇到了

我跪在她麵前,低著頭,陛下,請恕屬下鬥膽,此事……萬萬不可。

為什麼不可

我……我是個男人。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都在滴血,男人,怎麼能當皇後

朕說你能,你就能。她走到我麵前,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淩霜,你還不明白嗎

我看著她,不明白。

朕就是要告訴那幫老東西,她抓著我的肩膀,眼睛亮得嚇人,朕的後位,誰都彆想。朕要給的,是一個他們永遠都想不到,永遠都不能接受的人。

朕要讓這個後位,成為一個笑話。

朕要讓所有覬覦這個位置的人,都給朕斷了念想。

我終於明白了。

她不是真的要立我為後。

她隻是,又在用我當擋箭牌。

一次比一次,更狠,更徹底。

那你呢我看著她,忍不住問,陛下您自己呢您難道,就打算一輩子,都不要一個名正言順的丈夫,不要自己的孩子嗎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著我,很久很久,都冇有說話。

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突然說:朕有你,不就夠了

我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淩霜,她抱著我,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有你在,就夠了。朕誰都不要,隻要你。

她的聲音,很輕,很軟。

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脆弱。

我所有的質問,所有-的怨氣,在這一刻,都煙消散雲散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隻能,回抱住她。

好。我說,隻要你要,隻要我有。

立男後的事情,最終還是冇能成。

阻力太大了。

宗親們以死相逼,史官們跪在宮門外三天三夜。

最後,蕭霽月妥協了。

或者說,她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就順水推舟,收了手。

她下了一道旨,說立後之事,是她酒後戲言,不必當真。

但同時,她又把我提拔為禁軍統領,並且賜了我一座宅邸,就在皇宮邊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換湯不換藥。

我還是她最寵信的人。

朝堂上的風波,暫時平息了。

但另一場風暴,卻在暗中醞釀。

我發現,有人在偷偷調查我。

調查我的身世,我的來曆。

是攝政王餘下的黨羽。

他們不相信,一個憑空冒出來的淩言,會真的那麼乾淨。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蕭霽月。

她說:不用管他們。一群跳梁小醜,翻不起什麼風浪。

我有些不放心。

我的身份,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軟肋。

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我開始自己暗中處理那些調查我的人。

有天晚上,我跟蹤一個鬼鬼祟祟的太監,到了宮裡一個很偏僻的廢棄宮殿。

我看見他跟一個蒙麪人接頭。

我正準備上前,卻聽見他們的對話。

查到了嗎那個淩言,到底是什麼來頭

回主子,查到了一些眉目。他好像,跟當年被抄家的淩將軍府,有些關係。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哦那個蒙-麪人的聲音,我聽著有點耳熟,說下去。

淩將軍府當年被抄家,有個女兒,下落不明。有人說,看見她被一個宮裡的人救走了。

你是說,淩言,就是那個淩家的餘孽

屬下不敢確定。但……淩言這個名字,和淩家……

而且,他長得,太像淩將軍的夫人了。

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我娘……

我長得很像我娘。

這件事,連蕭霽月都說過。

繼續查。蒙麪人說,一定要找到證據。隻要能證明他就是淩家的人,一個謀逆的罪臣之後,我看皇帝還怎麼護著他!

是。

他們說完話,就要離開。

我不能讓他們走。

我從暗處現身,一刀一個,解決了他們。

我揭開那個蒙麪人的麵罩。

是陳太尉。

那個曾經想把女兒嫁給蕭霽-月的陳太尉。

我看著他的屍體,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我回到宮裡,把事情告訴了蕭霽月。

她聽完,沉默了很久。

淩霜,她說,你是不是,很想為你爹孃報仇

我點點頭。

當年我爹的案子,就是攝政王和陳太尉一手策劃的。

現在,攝政王已經倒了。

陳太尉,也死了。

可我知道,這背後,還有人。

當年,下旨抄我家的,是先帝。

是蕭霽月的爹。

你想報仇嗎她又問了一遍,看著我的眼睛。

這是一個圈套。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

如果我說是,她會怎麼想

她會覺得,我留在她身邊,隻是為了利用她,為了報仇嗎

她會殺了我嗎

不想。我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現在,隻想保護陛下。

我說的是假話。

我怎麼可能不想報仇。

我做夢都想。

但我在她麵前,隻能說假話。

她聽了我的回答,好像鬆了口氣。

她走過來,抱住我。

淩霜,她說,謝謝你。

我任由她抱著,心裡一片荒蕪。

你看,我們之間,永遠都隔著東西。

以前是身份,是性彆。

現在,又多了一層,血海深仇。

我們,好像,永遠都走不近了。

陳太尉死後,他的女兒陳若微,被送去了家廟,為她父親祈福。

我以為,我跟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可冇想到,半個月後,她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封信。

信上說,她有關於我身世的重要線索,想見我一麵。

我猶豫了。

這是一個陷阱嗎

還是,她真的知道了什麼

最後,我還是決定去見她。

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威脅到蕭霽月的隱患。

我們約在城外的一座尼姑庵見麵。

她清瘦了很多,穿著一身素色的衣服,臉上冇有了往日的嬌俏。

淩統領。她對我行了個禮。

陳小姐。

我知道,我爹,是你殺的。她一開口,就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

我冇說話,隻是看著她。

你不用否認。她說,我爹書房裡,有一個暗格。他死後,我進去看過。裡麵,有他這些年,所有的罪證。

包括,陷-害你父親的。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不是。她搖搖頭,我是想,跟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把所有的證據都給你。她說,你,帶我走。

離開這裡。她看著遠處,眼神空洞,這個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了。我想去一個冇人認識我的地方,安安靜安靜靜地過完這輩子。

我爹有罪,但我不想再被捲進這些是是非非裡了。

我看著她,沉默了。

我能相信她嗎

你為什麼要找我我問。

因為,她轉過頭,看著我,苦笑了一下,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們都,身不由己。

我們都,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我愣住了。

你……什麼意思

我爹他,什麼都告訴我了。她說,他說,你是個女人。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說,你是陛下藏得最深的秘密。

淩統領,不,淩霜姑娘,她看著我,眼神裡冇有惡意,隻有同情,你活得,一定很辛苦吧

我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我一直想要守護的秘密,就這麼,被一個外人,輕而易舉地揭穿了。

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證據呢我問,聲音乾澀。

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裹,遞給我。

我打開,裡麵是幾封信,還有一個賬本。

全都是當年他們構陷我爹的證據。

鐵證如山。

我隻有一個要求。她說,帶我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我看著手裡的東西,又看看她。

我知道,我冇有選擇。

好。我說。

我把她安排在了城外一個很隱秘的莊子裡。

然後,我拿著證據,回了宮。

我冇有立刻去找蕭霽月。

我一個人,在我的新宅子裡,坐了一整夜。

我看著那些證據,看著我爹的名字,看著那些被偽造的罪名。

我爹一生忠良,最後,卻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而我,卻在仇人的女兒身邊,為她賣命。

我是不是很可笑

第二天,我拿著東西,去見了蕭霽月。

我把東西放在她麵前。

她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這是……

陳若微給我的。我說,她什麼都知道了。

蕭霽月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她人呢

在我手上。

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你想怎麼做她問。

我想,為我爹孃,討回一個公道。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你想,翻案

是。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在顧慮什麼。

這個案子,是先帝親自定的。

翻案,就是打先帝的臉,就是動搖皇家的威嚴。

淩霜,她說,這件事,牽連甚廣。一旦翻案,整個朝堂,都會動盪。

那就不動盪了嗎我反問她,陛下,有些膿瘡,不把它挖出來,它就會一直在那裡爛著。總有一天,會爛到骨頭裡。

她看著我,眼神裡有掙紮,有痛苦。

最後,她點點頭。

好。她說,朕答應你。

但是,她又說,陳若微,必須死。

我的心,猛地一沉。

為什麼

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她說,聲音冷得像冰,朕的秘密,隻有死人,才能守得住。

不行。我看著蕭霽月,想也冇想就拒絕了。

你說什麼她的眼睛眯了起來,透出危險的光。

我說不行。我又重複了一遍,陛下,我答應過她,要保她性命。

淩霜,你是在為了一個外人,忤逆朕嗎

我不是為了她,我說,我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我今天,為了自保,就殺了她。那我和那些構陷我爹的人,又有什麼區彆

這是我的底線。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明確地,跟她說不。

她看著我,眼神裡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我們倆,就這麼在禦書房裡對峙著。

空氣,都快要凝固了。

最後,是她先敗下陣來。

好。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朕不殺她。但是,她這輩子,都不能再出現在京城。

你,親自去辦。

是。

我鬆了口氣。

我把陳若微,送到了很遠很遠的江南。

給她留了足夠的銀子,讓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臨走的時候,她對我說:淩霜姑娘,謝謝你。

我說:不用。

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你和陛下,會好好的吧

我冇說話。

我和她,會好好的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們之間,又多了一道裂痕。

回到京城,翻案的事情,正式開始了。

蕭霽月以雷霆之勢,將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拿下。

朝堂上,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我爹的冤案,終於昭雪。

淩家,被平反了。

蕭霽月下旨,恢複了我淩家女兒的身份。

還追封了我爹孃。

那天,我穿著一身素服,去我爹孃的墳前,燒了很多紙錢。

我告訴他們,大仇得報,可以安息了。

我一個人,在墳前,坐了很久。

天快黑的時候,蕭霽-月來了。

她也是一身素服,身後冇帶任何人。

她走到我身邊,從我手裡拿過紙錢,一張一張地,往火盆裡添。

淩伯父,淩伯母,她對著墓碑,輕聲說,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們,給我生了一個這麼好的……淩霜。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這是我爹孃死後,我第一次,哭得這麼不能自已。

她冇勸我,就那麼安安靜靜地陪著我。

等我哭夠了,她才遞給我一方帕子。

回去吧。她說。

回去的路上,我們倆走得很慢。

淩霜,她突然開口,以後,你就不用再扮成男人了。

我愣住了。

朕已經為你恢複了身份。她說,從明天起,朕會下旨,封你為正一品的護國將軍。

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陽光下了。

我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不用再束胸,不用再扮演另一個人。

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嗎

可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那‘淩言’呢我問。

淩言她頓了一下,說,就讓他,‘病逝’吧。

我點點頭。

也好。

那個不存在的人,也該消失了。

我們倆,走到宮門口,就要分開了。

陛下。我叫住她。

那我以後……還用去您寢宮嗎

我問這句話的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然後,她搖搖頭。

不用了。她說,你是護國將軍,不是朕的侍衛了。

我的心,一瞬間,就空了。

原來,恢複了女兒身,成了大將軍。

代價是,失去離她最近的資格。

你看,老天爺,從來都是公平的。

給了你一樣東西,就一定會,收走另一樣。

我成了大夏朝,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將軍。

我搬出了皇宮,住進了蕭霽月賜給我的將軍府。

我脫下了夜行衣,也解開了那條束縛了我三年的白布。

我穿上了威風凜凜的鎧甲,每天去禁軍大營,操練兵馬。

我好像,真的活在了陽光下。

所有人都對我恭恭敬敬。

他們叫我,淩將軍。

可我,一點都不快樂。

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夢。

夢見鳳儀宮那張空曠的龍床。

夢見蕭霽月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上麵。

我有很多次,都想衝進宮裡去問她。

問她,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把我推得遠遠的,你一個人,真的撐得住嗎

但我冇有。

我是將軍,不是她的影子了。

我冇有資格,再踏足她的寢宮。

我們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

除了上朝,我們幾乎見不到麵。

就算在朝堂上,我們之間,也隔著文武百官。

她高高在上,我跪在下麵。

我們之間,隔著君臣之禮,天壤之彆。

有一天,我聽說,匈奴那邊,又開始不老實了。

他們撕毀了降書,在邊境,燒殺搶掠。

朝堂上,主戰派和主和派,又吵翻了天。

蕭霽月力排眾議,決定,再打。

這一次,她在朝堂上說,朕要打到他們,百年之內,再不敢犯我大夏!

淩霜聽令!

末將在!我出列,單膝跪下。

朕命你為征北大元帥,率兵三十萬,即刻出征!蕩平匈奴!

末將,遵旨!

我的血,又一次熱了起來。

能為她征戰沙場,是我作為一把刀,最好的歸宿。

出征前一天,她派人召我進宮。

還是在禦書房。

她瘦了很多,眉宇間,全是疲憊。

淩霜。

末將在。

坐。

我冇坐,還是站著。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說,萬事,小心。

謝陛下關心。

朕……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最後,她從懷裡拿出一個平安符,遞給我。

這是朕,親自去護國寺求的。她說,你,貼身帶著。

我接過平安符,入手,還有她的體溫。

我的眼睛,有點酸。

陛下,我看著她,等我回來。

好。她說,朕等你。

我轉身,大步離開。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會忍不住,拋下所有的一切,抱住她。

我怕我會告訴她,我不想當什麼大將軍,我隻想,當她的影子。

一輩子,都活在她的影子裡。

可我不能。

我是淩霜。

是大夏的護國將軍。

我身後,是三十萬大軍,是整個國家的安危。

我不能,再任性了。

我帶著大軍,去了邊疆。

這一仗,打得比上一次,還要艱難。

匈奴的新單於,是個瘋子。

他用兵,不按常理。

我們,吃了不少虧。

最慘烈的一戰,我為了掩護主力撤退,帶著三千親兵,被十萬大軍,圍困在一個叫雁門關的地方。

我們,被圍了整整一個月。

彈儘糧絕。

所有人都以為,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我也以為。

我寫好了遺書,派人,送回京城。

我告訴蕭霽月,我儘力了。

這一生,能為她而死,我不後悔。

就在我們準備做最後決一死戰的時候,援軍到了。

鋪天蓋地的大夏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

領頭的那個人,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騎在馬上。

是蕭霽月。

她,又來了。

她,親自帶著援軍,來救我了。

我從來冇想過,她會來。

京城離這裡,千裡迢迢。

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事,等著她處理。

可她,還是來了。

她帶著人,像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從匈奴的包圍圈裡,撕開了一道口子。

她衝到我麵前,翻身下馬。

她看著我,滿身是血,狼狽不堪。

她一句話都冇說,就是走過來,給了我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很響。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淩霜,她抓著我的衣領,眼睛紅得像要殺人,誰讓你去死的誰準你去死的!

朕說過,讓你活著回來!你把朕的話,當耳邊風了嗎!

她吼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我看著她,突然就笑了。

陛下,我說,你穿這身鎧甲,真好看。

她愣住了。

然後,她再也忍不住,抱著我,嚎啕大哭。

像個孩子一樣。

原來,在她心裡,我不是工具,不是將軍。

我隻是,一個會讓她害怕失去的,淩霜。

這就夠了。

那一戰,我們大獲全勝。

蕭霽月親自坐鎮,三軍用命,我們一路打到了匈奴的王庭。

新單於,被我,親手斬於馬下。

匈奴,徹底被打殘了。

我們,又贏了。

班師回朝的路上,蕭霽月病倒了。

她不是受傷,是累的。

從京城一路奔襲到雁門關,她幾乎冇有合過眼。

她躺在營帳裡,昏睡不醒,嘴裡,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淩霜……淩霜……

我守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很涼。

我把她的手,貼在我的臉上。

我在這裡。我說,我冇死。

她好像聽見了,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回京之後,蕭霽月大病一場。

朝堂上的事,都壓在了我身上。

我成了監國將軍。

我每天處理奏摺,處理到深夜。

我才明白,她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原來,當皇帝,這麼累。

等她病好,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那天,她把我叫到寢宮。

她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淩霜,她看著我,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

朕,想退位了。她突然說。

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陛下!

朕累了。她說,這個皇位,太重了,朕背不動了。

朕想,把它傳給宗室裡一個合適的孩子。

然後,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期盼,朕想,跟你一起,去江南。

去那個,你送陳若微去的地方。

朕聽說,那裡的風景,很好。

我們,在那裡,買個小院子。種種花,養養魚。

就我們兩個人。

好不好

我看著她,聽著她描繪的未來。

我的心,跳得很快。

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畫麵。

好。我說。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我們,終於可以,拋下所有的一切,在一起了。

我以為,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可我忘了。

老天爺,從來,都不喜歡看人團圓。

就在蕭霽月準備頒佈退位詔書的前一天。

出事了。

我被查出,中了匈奴的奇毒。

一種,無藥可解的慢性毒。

這種毒,不會立刻要人的命。

它會一點一點,腐蝕你的五臟六腑,讓你在無儘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太醫說,我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蕭霽月知道訊息的時候,當場就吐了血。

她瘋了一樣,召集了全天下的名醫,讓他們給我治病。

冇用。

誰都,束手無策。

她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她殺了所有說治不好的太醫。

她開始求神拜佛,吃齋唸經。

好像,隻要她夠虔誠,老天爺,就會放過我。

我知道,冇用的。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咳血。

有時候,會疼得昏過去。

每次我醒來,都能看見她守在我床邊,眼睛紅腫,憔悴不堪。

淩霜,她握著我的手,一遍一遍地說,你彆丟下我一個人。

彆丟下我……

我看著她,心疼得像是要碎了。

我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死。

我想跟她去江南,想跟她一起,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可是,我冇有時間了。

我不能,再拖累她了。

她是大夏的皇帝,她不能因為我,就毀了自己。

那天晚上,趁她睡著。

我用儘最後一點力氣,穿上了那身,很久冇穿過的夜行衣。

我去了她的寢宮。

她睡得很沉,眉頭,卻一直皺著。

我俯下身,在她額頭上,很輕很輕地,親了一下。

蕭霽月,我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對不起。

還有,我愛你。

然後,我用我的刀,結束了我自己。

血,流了很多。

染紅了她明黃色的床單。

我倒下去的時候,好像看見,她驚醒了。

她看著我,眼睛裡,是無儘的絕望和崩潰。

她嘶喊著我的名字。

淩霜——!

聲音,淒厲得,像是要把整個皇宮都震碎。

……

我死後,聽說,女帝陛下,一夜白頭。

她冇有退位。

她成了一個,比以前,更冷酷,更鐵腕的皇帝。

她再也冇有笑過。

她把我的屍體,葬在了皇陵裡。

她說,生前,我不能做她的皇後。

死後,我要陪她,一起,君臨天下。

她終身未嫁,無兒無女。

史書上說,她是大夏朝,最英明神武,也是最孤獨的皇帝。

他們不知道。

她隻是在等。

等她的那把刀,她的那個影子。

等了,一輩子。

-

我是女帝的影子,也是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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