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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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李偉,一個普通到扔進人堆裡就找不著的名字,在一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公司裡,做著一名不算忙也不算閒的程式員。生活就像設定好的代碼,每天在通勤、打卡、敲鍵盤、開會、再打卡、通勤中循環運行,偶爾出點無關痛癢的小bug,修修補補又能接著跑。

直到那個週一上午,周例會後那該死的十分鐘休息時間。

我正揉著被項目經理那些空洞指標吵得發脹的太陽穴,盯著螢幕上還冇調通的代碼塊,右下角的公司內部通訊軟件圖標就瘋狂地閃爍起來。是行政部的張曉雯,一個平時說話細聲細氣、有點迷糊的姑娘。

李偉哥,在嗎急事,求救!一行字跳出來。

我心裡咯噔一下,以為是哪個線上係統又崩了。回了個:在,怎麼了

她的回覆快得像是搶答:我好像…我好像闖大禍了…我把上個季度的績效工資明細表…發…發到公司大群裡了…

我的瞳孔大概地震了零點一秒。公司大群,那個包含了從掃地阿姨到老闆本人在內,足足三百多號人的超級群聊。績效工資明細表,那玩意兒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個人的基本工資、績效獎金、項目提成、加班費(如果有的話)、扣款項…所有關於錢的數字,都像被扒光了衣服,**裸地展示在所有人麵前。

而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

一股涼氣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我幾乎是顫抖著手點開了那個已經被無數條和!!!刷屏的群聊,拚命往上翻,終於找到了那個該死的Excel檔案。

檔名清晰得刺眼:《XX公司第一季度績效工資發放明細V2_Final_最終版(真的不要再改了)》。

我點開它,手指冰涼地滑動鼠標滾輪,迅速找到了我的名字那一行。

基本工資:八千五。崗位津貼:一千。績效獎金:…兩萬三

我眨了眨眼,又看了一遍。冇錯,是兩萬三。加上零零總總,稅前應發總額是三萬兩千多。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不是興奮,是恐慌。這數字不對啊比我實際拿到手的多了一大截!我立刻意識到,這表裡大概是包含了公司額外計提的社保公積金部分以及個人所得稅預扣額之類我冇搞明白的東西,顯示的是應發總額,而不是實發數。我們工資條一向語焉不詳,很多人,包括我,其實一直冇完全搞懂具體演算法。

但彆人會這麼想嗎

尤其是在這個群裡,那些數字比我低得多,或者自以為應該比我高得多的人,他們會耐心去研究這到底是應發還是實發嗎

不會。

他們隻會看到一件事:李偉,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程式員,憑什麼拿這麼高的工資

嗡——我的腦袋徹底亂了。下意識地,我瞥了一眼坐在斜對麵的老劉。老劉是部門裡的老資格,技術還行但早就冇了激情,天天摸魚混日子,仗著資曆深總愛指點江山。我看到他電腦螢幕也赫然停留在那個Excel檔案上,他的臉色極其難看,手指正指著螢幕上的某個位置,嘴裡唸唸有詞,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了過來,正好與我的視線撞個正著。

那眼神複雜極了,有震驚,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被背叛似的憤怒。他迅速低下頭,假裝冇事發生,但我看到他耳朵根都紅了。

完了。這是我腦海裡唯一的念頭。

幾乎同時,我的私人微信開始炸鍋。

第一個發來訊息的是同組的關係還不錯的趙明:我靠!偉哥!深藏不露啊!你這績效獎金快趕上我三個月工資了!牛逼!(後麵跟著個狗頭表情)

我苦笑,回了個:表不準,是應發數,冇扣稅和社保。

趙明回了個我懂的表情包,冇了下文。但我知道,他未必真信。

緊接著,前年入職、總抱怨工資低的小王發來訊息:李偉老師,請教個問題,您那個項目提成是怎麼算的呀我覺得我的好像算少了(可憐表情)

我還冇來得及組織語言回覆,另一個平時隻在朋友圈點讚的隔壁部門同事也發來訊息:李工,可以啊,悶聲發大財(咧嘴笑表情)

我像個僵硬的木偶,坐在工位上,一條條地回覆著那些或調侃、或打探、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酸味的訊息,反覆解釋著那是應發數,不是實發、扣完冇那麼多、公司演算法可能有點問題。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推上舞台的小醜,台下是三百雙眼睛,聚光燈打在我那點可憐的收入數字上,被所有人評頭論足。尷尬,窘迫,還有一絲荒謬感——我明明冇做錯任何事,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二)

上午的餘下的時間,我是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氛中度過的。去接水時,能感覺到背後若有若無的目光;廁所裡碰到不熟的同事,對方會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甚至我去抽菸區,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幾個人會突然停頓一下,然後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我儘量低著頭,迴避著一切視線交流,心裡把那個粗心的張曉雯和這坑爹的工資體係罵了一萬遍。

下午剛上班,睏意襲來,我正打算衝杯咖啡提神,手機又亮了。是銷售部的楊姐,一個四十多歲、業績平平但特彆擅長跟領導套近乎、在公司裡人脈頗廣的大姐。

小李啊,忙不她的訊息透著一股親熱勁。

我頭皮有點發麻,回了句:楊姐,還行,您說。

哎喲,是這樣的,楊姐發來一段長長的語音,點開是她那特有的大嗓門,經過話筒放大更是震得我耳朵嗡嗡響,姐呢,最近遇到點急事,手頭特彆緊,你看你方不方便先借姐五千塊錢應應急下個月發了工資一準兒還你!你放心,姐這人最講信用了!

我的咖啡衝不下去了。

借錢。果然來了。

而且一開口就是五千。我跟她熟嗎僅限於公司年會碰過杯、走廊裡點頭打招呼的關係。她憑什麼認為她會跟我借錢還不是因為看到了那個該死的工資單!

我端著空咖啡杯,站在飲水機前,腦子飛快轉動。直接拒絕會不會太不給麵子,以後工作上不好相處找什麼藉口說我也冇錢可她剛看到我有三萬二呢!雖然那是應發,但跟她解釋得清嗎

我打字,刪掉,又打字,最後還是決定委婉一點:楊姐,真不巧,我那個錢…最近剛好有筆大支出,手頭也緊,實在不好意思啊。

訊息發過去,那邊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回過來一個冷冰冰的哦,連個表情都冇有。

我知道,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回到工位,還冇坐穩,微信又響了。這次是測試組的一個小姑娘,剛畢業冇多久,平時文文靜靜的。

李偉大哥,冒昧打擾了…我…我想買台新筆記本學編程,看中一款差不多七千的,還差三千…能…能先借我一點嗎我分期還您…後麵跟著個臉紅的表情。

我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文字,心裡一陣無語。多好的學習上進的理由啊,拒絕她都顯得我冷酷無情。可是,這理由是真的嗎就算真的,我憑什麼要借給她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是熬夜掉頭髮換來的。

我耐著性子,同樣委婉地拒絕了她。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又陸續收到了四條借錢資訊。

有說老家親戚生病急需用錢的;有說信用卡到期暫時倒不開的;有說想報個培訓班提升自我需要資金支援的;最離譜的一個,是說想投資個穩賺不賠的小項目拉我入夥但先借點啟動資金的…

藉口五花八門,金額從一千到上萬不等。我感覺自己不像個程式員,像個開在工位上的小額貸款公司,還是無抵押純信用貸款的那種。

我統一回覆:抱歉,不方便,最近經濟緊張。

回覆的語氣從最初的客氣,到中間的無奈,再到最後的麻木。

我發現一個規律:真正跟我關係好、知根知底的同事,比如趙明,反而隻是調侃一下,冇人真開口借錢。這些開口的,大多是平素交往不深、甚至隻是臉熟的同事。他們似乎被那個數字刺激到了,產生了一種他那麼有錢,借我一點怎麼了的理直氣壯,或者是一種不借白不借,試試又不會死的僥倖心理。

老劉一下午都冇怎麼說話,也冇給我發任何訊息,但我能感覺到他那邊低氣壓籠罩。快下班時,他忽然站起身,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我們這片區域的人都能聽到:哼,現在這社會啊,人心隔肚皮。有些人看著老實,誰知道背後使了什麼勁,拿那麼多錢,也不怕燙手。

這話指桑罵槐得太明顯了。幾個同事下意識地看向我。我臉上火辣辣的,血往頭上湧,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假裝冇聽見,繼續盯著螢幕。衝突起來更難看,我隻能裝鴕鳥。

那一刻,我無比痛恨那個粗心的張曉雯,也更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不患寡而患不均。雖然我們其實並不均,但曝光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衡,點燃了人性中隱秘的嫉妒和貪婪。

(三)

下班路上,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擠在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裡,覺得格外疲憊。不是身體累,是心累。手機安靜了,但那種被審視、被索取的感覺還纏繞著我。

回到家,老婆小雅正在廚房做飯。聞到飯菜香味,我心情稍微放鬆了點。小雅是我大學同學,現在是個小學老師,性格溫柔,是我們這個小家的穩定器。

我放下包,癱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老婆,我今天差點被人借債借到破產。

小雅端著菜出來,笑著問:怎麼了誰找你借債啊你還有這經濟實力了

我長歎一口氣,把今天公司裡發生的工資單泄露事件以及後續的借錢狂潮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小雅聽完,驚訝地張大了嘴:我的天!你們公司這行政也太離譜了吧這種表也能發錯群然後呢那麼多人找你借錢你都拒絕了

不然呢我苦笑,難道真借啊那工資數是應發的,看著多,扣完稅和社保,再還了房貸,咱倆每個月也就剛夠生活,哪還有餘錢借給彆人。而且那種情況下借出去,能要回來纔怪。

小雅放下盤子,坐到我身邊,眉頭微蹙:你說得對,這錢不能借。借了一個,就得借第二個,冇完冇了。而且憑什麼呢就因為他們看到你工資高了這什麼邏輯。她頓了頓,有點擔心地看著我,不過,你這樣都拒絕了,會不會把同事都得罪光了以後工作上會不會給你穿小鞋

得罪就得罪吧,我有些破罐破摔,我也冇辦法。難道為了不得罪人,就打腫臉充胖子咱家也冇那個胖子可打啊。穿小鞋就穿小鞋,大不了…大不了我換個工作。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現在工作哪那麼好找。

小雅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彆想那麼極端。先看看情況,也許過兩天大家就忘了這事了。先吃飯吧。

話雖這麼說,但這頓飯吃得有點沉悶。我們都明白,這事冇那麼容易過去。

果然,第二天一到公司,那種微妙的氛圍還在持續。找我借錢被拒的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點冷淡和疏離。楊姐在走廊遇見我,直接鼻孔朝天哼了一聲,扭著頭走了。老劉更是變本加厲,在小組討論時,對我提的技術方案百般挑剔,言語尖酸。

我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專業,隻談工作,不談其他。

但麻煩還在升級。

中午我去食堂吃飯,剛好和幾個其他部門的同事坐一桌。大家一開始還閒聊幾句,忽然有人半開玩笑地問:李偉,聽說你昨天成了咱們公司的慈善大使了到處撒錢

一桌人都笑起來,眼神卻都瞟向我。

我尷尬得腳趾摳地,隻能乾巴巴地解釋:冇有的事,都是誤會,那工資表數字不準。

哦不準嗎我看挺準的啊,我跟我的工資條對過了,應發數冇錯啊。另一個同事介麵道,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我頓時語塞。原來這表對應發數的計算是準的那我昨天解釋的表不準豈不是成了謊言在彆人眼裡,我是不是成了那種有錢卻哭窮、吝嗇小氣的虛偽小人

我的臉漲紅了,支吾著說:我的可能有點出入吧…然後埋頭猛吃飯,不敢再搭話。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大家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默默吃飯。

我感覺自己像個異類,被孤立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裡。

下午,項目經理把我叫進辦公室。我心裡七上八下的,難道工作也受影響了

經理倒是冇提工資單的事,隻是皺著眉說:李偉啊,最近部門裡有些關於你的風言風語,說什麼的都有。我知道你可能有些委屈,但畢竟影響了團隊氛圍。你是老員工了,要以身作則,注意一下和同事的溝通方式,搞好團結,彆讓大家有什麼誤會,知道嗎

我嘴裡發苦,隻能點頭:知道了,經理,我會注意的。

走出經理辦公室,我心裡一片冰涼。看來,打小報告的人已經行動了。我什麼都冇做錯,卻成了需要注意溝通方式、搞好團結的那個人。就因為我賺得多且不肯借錢

這他媽叫什麼道理!

(四)

第三天,事情出現了更讓我噁心的變化。

開始有一些奇怪的流言蜚語在私下傳播。

有人說我之所以工資高,是因為偷偷接了外麵的私活,用了公司的資源和時間。

有人說我是老闆的遠房親戚,走後門進來的,所以績效評定有水分。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說,看到過我多次下班後鑽進某個副總的車(純屬子虛烏有,我天天擠地鐵)。

這些流言像病毒一樣悄無聲息地擴散,添油加醋,越來越離譜。我明顯感覺到,一些原本中立的同事看我的眼神也變得古怪和探究起來。

我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處發泄。我去找誰解釋跟每個人說那是造謠隻會越描越黑。

老劉似乎成了這些流言的受益者,他不再明目張膽地排擠我,但時不時會在和其他同事聊天時,若有所指地說幾句年輕人還是要踏實、賺錢要憑良心之類的話,引得旁人頻頻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我彷彿成了公司裡的一個笑話,一個高收入卻人人側目的怪胎。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翻來覆去地想,憑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我勤勤懇懇工作,完成任務,憑技術吃飯,賺的都是應得的錢(雖然實際冇表上那麼多),為什麼最後搞得我像罪人一樣

小雅也被我吵得冇睡好,她輕聲說:老公,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不然…你請幾天假,休息一下,避避風頭

我搖搖頭:請假那不是更顯得我心虛或者擺架子嗎

那怎麼辦天天去受氣小雅心疼地說。

我沉默了。是啊,怎麼辦忍氣吞聲,假裝一切正常還是奮起反抗,但怎麼反抗跟每個人吵架嗎

第四天上午,事情到了頂點。

公司發郵件通知,由於行政部員工張曉雯重大工作失誤,造成公司內部資訊泄露,產生不良影響,予以通報批評,並扣除當月績效獎金。

郵件一出,不少人私下為張曉雯抱不平。覺得她雖然錯了,但處罰有點重。而且,隱隱地,似乎有種議論的風向變成了——其實罪魁禍首是那個工資表本身吧要不是差距那麼大,看了也冇啥、是啊,憑什麼有人拿那麼多,有人拿那麼少、公司薪酬製度不透明纔是問題…

焦點似乎微妙地從張曉雯的失誤,轉移到了薪酬公平性上。而我這高收入者,再次被推上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甚至有人覺得,是我不肯借錢平息事端,才導致張曉雯被處罰。

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這公司,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中午,我一口飯冇吃,獨自一人跑到公司樓下的花園裡,坐在長椅上發呆。陽光很好,但我心裡一片陰霾。

難道真的隻能辭職了事為了這麼一件破事,放棄我做了好幾年的工作我不甘心。而且,房貸怎麼辦生活怎麼辦

正胡思亂想間,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但顯示是本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是李偉先生嗎一個有點熟悉的年輕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是,你哪位

我…我是行政部的張曉雯…李偉哥,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電話那頭,她哽咽起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害得你…害得你被大家…嗚嗚…

我愣住了,冇想到她會給我打電話道歉。

你彆哭…冇事,不全是你的錯。我乾巴巴地安慰道,心裡其實也有點怨她,但聽到她哭得那麼傷心,又不好說什麼。

不是的,就是我的錯…張曉雯抽泣著,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難…大家都議論你,還找你麻煩…我聽到那些話都快難受死了…我還被扣了獎金…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哭得說不下去。

我握著手機,沉默著。是啊,她也被懲罰了,也不好過。我們倆,一個是無意間的肇事者,一個是無辜的受害者,卻一起被困在這場鬨劇裡,承受著壓力和非議。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

等等。

為什麼焦點會模糊為什麼大家的注意力從批評失誤,變成了討論薪酬不公,甚至攻擊我個人

為什麼老劉那樣的人能趁機興風作浪

為什麼管理者隻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

因為公司最怕的,就是員工把注意力集中在薪酬公平性上!張曉雯的失誤,恰好撕開了一個口子!所以,他們急於處罰個體失誤來平息事端,甚至可能暗中引導輿論,讓員工內部的矛盾(比如對我)來轉移對公司製度的質疑!

我他媽成了轉移視線的工具人

一股怒火猛地竄起,燒掉了我的沮喪和委屈。

憑什麼!

做錯事的不是我,製定不公平薪酬製度的也不是我,為什麼最後是我和那個迷糊的行政小妹在承受後果

公司想息事寧人偏不!

你們不是嫌工資單不好看嗎不是怕討論嗎

我偏要讓它變得更好看一點!

一個大膽的、瘋狂的、帶著一絲報複性快感的念頭在我腦海裡迅速成型。

(五)

我對著電話那頭的張曉雯說:小張,彆哭了。這事,也許有辦法解決。

她止住哭泣,抽噎著問:啊有…有什麼辦法

你先彆問。你隻需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想不想挽回點損失,或者說,出出氣我壓低聲音。

張曉雯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我當然想…我一個月房租就指望著績效呢…

好。我深吸一口氣,那你告訴我,公司服務器上,是不是有曆年所有的工資明細表權限高的人都能看到,對吧

是…是的吧…財務和HR肯定有…我們行政部經理可能也有權限…張曉雯的聲音有點發抖,李偉哥,你想乾嘛

不乾嘛,我語氣平靜得出奇,既然大家這麼好奇工資是怎麼構成的,這麼關心公平性問題,那我們就幫大家徹底搞清楚,來一次徹底的‘陽光薪酬’。

啊你…你要把所有的都公開張曉雯嚇壞了,不行不行,那是嚴重違反規定的,我會被開除的!

誰說要你公開了我冷笑一聲,是我‘無意間’發現的。你隻需要…在你被取消權限之前,找個冇人注意的時候,把那個存放工資數據檔案夾的路徑,‘一不小心’用郵件發給我,然後立刻‘驚慌失措’地報告上級說發錯了,申請立刻鎖定權限。剩下的,你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明白嗎

張曉雯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呼吸急促。我知道她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最終,對扣除獎金的不滿和對公司甩鍋行為的氣憤占了上風,她小聲說:…路徑很長,我可能…可能需要對著螢幕覈對一下纔不會發錯…十分鐘後發給你。發完我立刻報告。

好。我掛了電話,手心全是汗。

我的心跳得飛快,既緊張又興奮。我知道自己在玩火。但這把火,我非點不可。與其被動地忍受這一切,不如主動把桌子掀了!要亂,就亂個徹底!讓大家看看,到底誰才該真正覺得尷尬!

十分鐘後,一封來自張曉雯的郵件悄然而至,內容隻有一行字:李偉哥,這是你要的去年項目資料彙總路徑:svr02hr_deptsalary_dataconfidential(2018-2024)FY,你覈對一下對不對,不對我再找。

幾乎是同時,公司大群裡跳出一條來自行政部經理的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各位同事,請注意,如有收到任何來自行政部關於檔案路徑的郵件,請勿點擊任何鏈接或嘗試訪問,立即刪除!並通知行政部!重複,請勿訪問!

晚了。

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公司內網遠程登錄了服務器(感謝我作為程式員的高權限賬戶),找到了那個檔案夾。裡麵是分年度、分部門的詳細工資Excel表,數據比之前泄露的那張詳細得多,包括曆年薪酬變化、各級管理者的津貼、甚至一些報銷明細。

我冇有絲毫猶豫,選中了近三年的所有檔案,右鍵,壓縮成一個巨大的ZIP包,然後拖拽到我的電腦桌麵。

整個過程可能不到兩分鐘。當我斷開服務器連接時,可能權限纔剛剛被鎖定。

我坐在工位上,看著桌麵上那個沉甸甸的壓縮包,感覺像握著一枚炸彈。

接下來怎麼做直接發到大群裡那是找死。不僅我會立刻被開除,可能還要承擔法律責任。

我得換個方式。

我登錄上一個很多年前註冊的、從未用過的匿名企業郵箱(得益於公司網絡對外發郵件冇有嚴格限製)。然後將這個壓縮包作為附件,寫上了一個引人注目卻又不那麼直白的標題——《關於XX公司薪酬體係的全麵分析與思考(內部資料參考)》。

收件人,我填了公司裡幾個最有名的大嘴巴,各個部門都有,還包括幾個平時就對管理層不滿、喜歡帶節奏的意見領袖。郵件正文裡,我一個字都冇寫,一片空白。

我知道,隻要這幾個人收到,不需要我推動,他們會像發現了寶藏一樣,迫不及待地打開,然後興奮地、秘密地分享給他們信得過的自己人。自己人再分享給自己人…

病毒式傳播,纔是最快、最安全、也最能脫身的方式。

點擊,發送。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手心還在冒汗,但心情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放般的輕鬆。

炸彈已經投出。接下來,就等著聽響吧。

下午,公司表麵風平浪靜,但暗流洶湧。我注意到,那幾個收到郵件的大嘴巴,神情異常興奮,頻繁地交頭接耳,眼神閃爍,時不時對著電腦螢幕指指點點。有人出去接電話,一接就是很久,回來時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震驚和吃到大瓜的表情。

各種小群的訊息肯定已經爆了。

我看到老劉也接了個電話,聽著聽著,他的臉色從疑惑到震驚,再到鐵青!他猛地抬頭,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我這邊,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恐懼他迅速低下頭,手指顫抖地在電腦上搜尋著什麼,額頭冒出了冷汗。

我知道,他肯定看到了。看到了管理層遠高於普通員工的薪酬和津貼,看到了和他同級彆但不同部門的人收入可能比他高出一大截,看到了某些項目的獎金分配是如何向某些人傾斜的…

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但如此具體的不公被**裸地展示出來,衝擊力是巨大的。

快下班時,公司裡的氣氛已經變得極其詭異。一種緊張的、興奮的、躁動不安的情緒在默默流淌。冇人再關注我昨天那三萬二了,在更大的不公和更多的秘密麵前,我那點數字簡直不值一提。

很多人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嫉妒和審視,而是…同情或者彆的什麼。因為他們通過更全麵的數據,可能發現我拿的那個數,相對於我的工作量和技術含量,其實也就正常水平,甚至可能還有點偏低。真正拿得遠超預期的,另有人在。

風向,徹底變了。

(六)

第二天,風暴終於表麵化了。

先是幾個部門的骨乾員工集體去找HR和總經理,質疑薪酬體係的公平性和透明性,要求給出合理解釋。他們手裡顯然拿著詳實的數據。

然後,財務部的主管和HR總監被叫進總經理辦公室,一待就是一下午,出來時臉色灰白。

公司大群裡,行政部又發了一條語焉不詳的通知,強調資訊保安重要性,要求員工不信謠不傳謠,自覺刪除來源不明的非法檔案,但聽起來蒼白無力。

冇人再提扣張曉雯獎金的事了。事實上,我聽說她的處罰被悄悄撤銷了。

老劉一整天都蔫頭耷腦,再也不複之前的囂張氣焰。有一次在茶水間碰到他,他居然下意識地對我擠出一個討好的、尷尬的笑容,然後迅速低下頭走開了。我想,他大概是在那份全麵的數據裡,不僅看到了彆人的高薪,也終於認清了自己在整個食物鏈中的真實位置吧。

那些曾經找我借錢的人,此刻更是躲著我走,估計腸子都悔青了,生怕我提起舊事。

下午,項目經理再次把我叫進辦公室。這次,他的態度客氣了很多,甚至還給我倒了杯水。

李偉啊,最近公司發生了一些事情,你也知道。他搓著手,語氣斟酌,關於薪酬的問題,公司管理層非常重視,已經成立了專項小組重新評估,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公平的交代。你呢,是公司的技術骨乾,一直以來表現都很優秀,希望你不要受這些外界因素的影響,安心工作。公司是不會虧待真正做出貢獻的員工的。

我聽著這番官話,心裡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我隻是點點頭,說:我知道了,經理。我會做好本職工作的。

我知道,危機遠未結束。對公司來說,這無疑是一場大地震,後續的處理會非常棘手。對我來說,雖然暫時脫離了困境,但我知道,我投擲的那枚炸彈,改變了很多事情。

下班走出公司大樓,夕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感覺壓在心口好幾天的巨石終於被搬開了。

手機響起,是張曉雯發來的訊息,隻有一個笑臉表情:)。

我回了她一個同樣的笑臉。

我知道,我和她,都不會再是那個軟弱的、可以被隨意拿捏的受氣包了。

路過彩票店,我忽然想起那些找我借錢的奇葩理由。我笑了笑,走進去,花十塊錢機選了三注雙色球。

當然,我知道中獎機率渺茫。但萬一呢

就算冇中,也沒關係。因為經過這件事,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有時候,維護自己的尊嚴和生活的安寧,或許並不需要真的中五百萬。

隻需要一點在受夠之後,掀桌子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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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群發工資單後,全公司都來我工位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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