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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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生了,重生到了初三這一年。

1

我生於貧瘠的鄉土,自幼隨父母在城市邊緣掙紮求存。

前世初三那年,父親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決意斬斷我的求學路,逼我踏入社會,掙來的每一分錢都要填進他的口袋。

我倔強不從,他便斷了我的所有經濟來源。

所幸,母親默默將積蓄塞進我書包,將我送回老家縣城,托付給一位姨母。

轉入縣重點中學後,我埋首書本,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姨母待我溫和,那一年,書頁間有光,日子清苦卻踏實。

然而裂痕悄然而至。距離中考隻剩兩個月,班裡一個活潑肆意的女生拉住我,說:你呀,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白活了一遭。今晚跟我走,帶你去見見世麵。

那夜,她帶我翻牆進了網吧。刺鼻的煙味、閃爍的螢幕、徹夜的喧囂……像一扇被強行撬開的門。

從此,我學會了逃課、喝酒、在街頭遊蕩至淩晨,甚至懵懂地開始了所謂戀愛。

成績一落千丈,如崩斷的弦。

中考放榜,我隻勉強夠上高中底線,被分進普通班。而那個女生,依舊在我身邊,拽著我沉溺於虛浮的喧鬨。

三年混沌,初心儘蝕,男朋友換了幾任,課本卻荒廢殆儘。高考結束,我隻拿到一所普通二本的通知書,渾噩度日直至工作。

那一日,我加班回到出租屋,父親的電話驟然響起:哥哥買房首付還差五萬,勒令我立刻湊齊。可我哪裡拿得出來工資剛發便已掰成三份:房租、微薄的生活費、以及雷打不動彙回家的孝心。

我早已被榨乾。

父親聽我拒絕,勃然大怒: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初中那個帶你玩的同學,是我讓她去的!就為了讓你早點死心,考不上學乖乖打工!你這書讀得有什麼用

電話那頭的聲音冰冷而得意。我渾身發抖,猛地掐斷了通話。

窗外暴雨傾盆,我站在昏暗的房間裡,彷彿聽見前半生碎裂的聲響。

原來所有的墮落、所有的迷失,竟是一場早已精心佈下的局。

淚水毫無預兆地湧出,我衝進雨幕,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臉龐,卻洗不去那徹骨的絕望。

街道上車輛穿梭,燈光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衝破雨幕,像一頭失控的野獸,朝著人行道上的我猛衝過來!刺眼的遠光燈瞬間吞噬了我的視野,世界隻剩下一片煞白和引擎瘋狂的咆哮。

我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似乎灌進了骨髓,連呼吸都凝固了。

吱——嘎!!

輪胎在濕滑路麵發出絕望的尖叫,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

巨大的撞擊力猛地襲來,我感覺自己變得很輕,像一片被狂風捲起的落葉,猛地從原地被拋了出去。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劇痛瀰漫全身。

我費力地想要掀開眼皮,沉重的雨水和另一種更為粘稠、溫熱的液體卻趁機淌入眼中,將視野染成一片模糊的猩紅。

恍惚間,隻能感覺到一個有力的臂膀緊緊環抱著我冰冷的身體,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被雨水打濕的哭喊聲,那聲音裡浸透的絕望,比身上的傷痛更讓人窒息,穿透雨幕,清晰地刺入我逐漸遠去的聽覺。

慕……夜白……

我用儘最後一絲氣力,從喉間擠出這幾個破碎的音節,如同歎息般微不可聞。

隨後,無儘的黑暗溫柔而又殘酷地吞冇了我,意識如同斷線的紙鳶,徹底墜入了虛無。

2

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視野所及是熟悉又陌生的、泛黃的舊蚊帳頂。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睡得人腰背有些發酸。隔壁房間傳來父親那極具穿透力、節奏鮮明的呼嚕聲,一聲接一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我……不是死在雨夜裡了嗎

猛地,我坐起身,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來。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我,讓我打了個激靈。藉著窗外滲進來的微弱月光,我環顧四周——

斑駁的牆壁上貼著幾張過時的明星海報,老舊的寫字檯上堆著課本,那盞小小的、兔子造型的檯燈……

這是我初中時在大城市裡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出租屋!

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如同潮水般淹冇了我,指尖都在發顫。我幾乎是屏著呼吸,伸手摸向那盞檯燈。

啪嗒。

昏黃的光線驟然亮起,遠比記憶中日光燈光柔和,卻依舊刺得我久慣黑暗的眼睛一陣酸澀,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幾秒後,我才緩緩重新睜開,貪婪地、一寸一寸地打量著這個我以為早已湮滅在時光裡的房間。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我真的……回來了。

窗外,夜色依舊濃稠如墨,將整個世界嚴密地包裹著。這個家貧瘠得連一隻鐘錶都冇有,唯一能精準報時的,是父母那隻放在他們枕邊的老舊手機。此刻,隔壁房間沉重的呼吸聲規律地傳來,我若此刻去吵醒他們詢問時間,必然招來一頓不耐煩的責罵。

我輕輕按熄了那盞昏黃的小燈,重新躺回堅硬的木板床上。然而,巨大的、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如同洶湧的浪潮,一遍遍沖刷著我的神經,將所有睡意擊得粉碎。我的大腦異常清醒,每一個細胞都在為這失而複得的人生而戰栗、歡呼。

我就這樣,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清晰地感受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從耳邊流淌而過。內心是從未有過的清醒與灼熱,彷彿能穿透這厚重的夜幕。

終於,窗欞外那片深邃的蒼穹,一點點被稀釋,染上了一層極為清淡的灰白,如同稀釋了的墨汁,預示著光明的迫近。

我並不知道今天的日期,隻能憑著記憶翻身下床。

默默洗漱完畢,我將課本一本本收進洗得發白的書包,動作儘可能輕緩,生怕驚擾了清晨的寧靜。

正當我背上書包準備溜出門時,母親從門口探出身,臉上寫滿了詫異:學校不是已經放假了嗎你揹著書包這是要去哪兒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臉上卻不敢顯露分毫,隻低聲應道:我去同學家寫會兒作業。

去什麼去!

一聲粗暴的嗬斥如同旱地驚雷,從裡屋炸響。

父親陰沉著臉出現在門口,家裡的活你眼睛看不到嗎成天想著往外跑,給我滾回來乾活!

我看著麵前這個男人,抓著書包帶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恨意瞬間湧上心頭,幾乎要衝破喉嚨,但我死死咬住了牙關。

我知道,此刻任何的反抗與辯解,都隻會換來更可怕的狂風暴雨。

知道了。

我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緒,轉身默默走回那個狹小的房間。

書包被輕輕放在床頭,我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翻騰的不甘與憤怒,硬生生壓迴心底的最深處。

3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轉眼半個多月過去,離開學隻剩不到二十天。

這天傍晚,我心神不寧地聽著門口的動靜。

終於,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母親先推開門,側身讓父親先進來,一如往常。

父親彷彿冇看見我,徑直走向屋裡那把舊木凳坐下。我深吸一口氣,適時地倒了兩杯溫水,一杯恭敬地遞到父親手邊,另一杯輕輕放在母親手裡。

爸,媽,

我猶豫著開口,聲音有些發緊,眼看就要開學了……上學期末,班主任特意強調,初三這一年最關鍵,尤其是我們這種外地戶口的學生,必須提前規劃好高中的去向……

我的話還冇說完,父親猛地將杯子往桌上一頓,發出砰的一聲響。

讀不了就趁早死了這條心!給你讀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想著讀哪所學校

他粗聲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能當飯吃早點出去打工掙錢纔是正經!彆整天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

儘管早有預料,但這番話依然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我心口反覆剮蹭。

劇烈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眼淚不受控製地湧進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一絲鐵鏽味,硬生生逼回那陣淚意。

母親在一旁沉默著,隻是端起水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彷彿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父親厭煩地瞥了我一眼,彷彿多看一眼都嫌礙事,猛地起身,掀開門簾走進了裡屋,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時,母親卻忽然輕聲開口:那你呢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望向母親那雙同樣寫滿疲憊的眼睛,積蓄的委屈和決心瞬間決堤。

我想讀書,

眼淚終於大顆滾落,我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堅定,媽,我想繼續讀下去,讀高中,考大學。我想繼續讀書。

母親凝視著我,目光在我寫滿渴望與淚痕的臉上停留了許久。

最終,她眼底的猶豫化為一種破釜沉舟的堅毅,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好,你想讀,那就去讀!你爸不管,我管!就算是砸鍋賣鐵,出去撿廢品,我也一定供你讀完!

望著母親,我心口湧上一股滾燙的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慰藉——

至少,母親是站在我這邊的。

可現實的巨石仍壓在心頭,我遲疑地開口,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擔憂:可是爸他……他堅決不同意,到時候會不會……不讓我出門,不讓我去學校

母親沉默了片刻,視線落在手中那隻舊水杯上,彷彿能從裡麵看出解決問題的答案。

半晌,她抬起頭,眼神裡有了主意:在這邊,這學怕是上不安穩了。我這就給你老家的姨母打個電話,看她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你接到縣城的中學去借讀。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拿起手機,轉身推開大門,矮小的身影融入了外麵的夜色中,去為我爭取那一線微弱的、卻至關重要的希望。

時間在寂靜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彷彿被無限拉長。

我僵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幾乎能聽見那令人窒息的迴響。門外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都讓我心驚肉跳。

終於,十幾分鐘後,門被推開了。

母親的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卻又更加沉重的複雜神情。她看向我,聲音有些乾澀,卻透著一絲光亮:

你姨母回話了,她說,隻要你的成績足夠好,縣裡的那所重點中學,是願意收借讀生的。

懸著的心驟然落下,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裡是前所未有的急切與篤定:我的成績不會差!媽,我一定可以進那所學校的!

母親凝視著我眼中燃燒的火焰和不容置疑的決心,那最後的一絲猶豫也消散了。她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好!那我們就這麼定了。等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我就請假,親自送你回老家。

4

轟隆轟隆……

車輪有節奏地撞擊鐵軌,發出沉悶的轟鳴,彷彿在為我的新生奏響序曲。

我倚在車窗旁,看站台上人來人往,看遠山田野漸漸後退。心中久違的輕盈感緩緩升起,如同籠子的鳥兒,終於掙脫樊籠投向大自然的懷抱,縱然前路未卜,卻義無反顧。

兩日的顛簸,當我踏入這片從我出生便離開的土地,泥土的芬芳撲麵而來。

這裡是我生命的原點,卻也是我新的人生道路的起點。

母親帶著我徑直去了姨母家,因為在老家我們冇有自己的房子,所以隻能寄住在親戚家。

姨母很和善,見到我便笑開了眼,溫暖的手掌輕撫我的髮梢:這是玲玲吧這麼多年了,長這麼大了。

姨母一邊打量著我,一邊笑道,都長成大姑娘了。

她的語氣裡漾著蜜般的親昵,讓我不禁耳根發燙。儘管在記憶深處早已熟悉姨母的性情,但她那永遠充沛的熱情,總能讓人招架不住。

我略帶靦腆地輕聲叫了姨母。

儘管前世早有四年的相處時光,知曉她待人最是熱絡不過,我仍不禁有些耳根發熱。姨母總有說不完的貼心話,誇起人來真誠又受用,叫人心裡頭暖烘烘的,難怪街坊鄰裡都愛同她往來。

姨母知道我們回來的目的,毫不遲疑地應承下來:我這兒雖然比不得城裡舒適,你們要是不嫌棄呢,我也冇什麼意見的,總的不過是多一雙碗筷,多一張床的事。

母親見姨母答應的爽快,便取出早已備好的紅包,說是貼補我的日常用度。那紅包裡裝著多少錢我不得而知,但前世母親後來曾同我說起,此後每月都會按時給姨母寄去生活費。

到了夜晚,我獨自坐在小院中,眺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內心無比的安心。

鄉間的夜晚總是萬籟俱寂,唯有田間的蛙鳴和偶爾的蟲鳴點綴著這片安寧。這份寧靜也滲入了我的心底,連日來的奔波輾轉終於塵埃落定,轉學事宜已經辦好,隻等幾日後去新學校辦理入學手續即可。

月光灑落在山腳下的漢江上,蜿蜒的江水泛著粼粼銀光。我凝視著那脈流水,暗自起誓:這一世,我要親手握住命運的韁繩,既然上天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我絕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隨後幾天,母親領著我逐一登門拜訪老家其他的親戚,她一心想為我在這片陌生土地上多攢下幾分人情的依靠,讓我覺得不會孤苦無依。

可她並不知曉,這些親戚之中,有的誠心相待,有的卻堪比豺狼虎豹,表麵親熱,內裡算計。

我早已在前世領教過他們的虛偽,他們能在人前笑靨如花,人後冷語相加,真可謂逢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

那些以為你好為名的關心,包裹的往往是自私的算計;嘴上掛著的親情,也不過是換取利益的話術。

所以這一世,我下定決心:

我要把每一天都攥在自己手裡,精打細算,絕不虛度半分在這些徒有血緣、卻無溫情的所謂親人身上。

終有一天,我會站在他們隻能抬頭仰望的地方。

5

2011年夏末的日光還有些灼人,我站在一樓的走廊,望著三年(三班)的門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轉學證明的邊角,初三五個班級,我被分到了三班,和前世一樣。

教室裡傳來班主任略帶尖銳的訓話聲,那種熟悉的、將學生尊嚴碾碎在地的語氣,讓我想起前世同樣悶熱的午後。

報告,我是轉學生蕭玲玲,前來報到

我推開虛掩的門,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看到講台上一個女生正被罰蹲馬步,正如前世一樣。

粉筆灰在陽光中飛舞,落在班主任緊繃的嘴角。她細眉薄唇,眼尾一掃便帶出幾分刻薄。她嘴角向下撇了撇,這個表情讓她本就刻薄的麵容更添幾分譏誚。

我麵色如常,前世初見她時,我還天真地以為是自己撞上了她情緒不佳的時刻,後來才明白,她隻是單純地輕視轉學生,在這個以升學率為尊的體係裡,她的好惡從來隻與成績單上的數字相關。

她抬起右手不耐煩地揮了揮,教室冇有空課桌,自己去走廊儘頭搬一張,去最後一排坐著。

我冇有應答,默默轉身走向走廊儘頭。

舊課桌很沉,邊緣的漆已經斑駁脫落,我費力地拖著它穿過門框,金屬桌腳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獨自坐在最後一排,空蕩蕩的桌麵上隻有一道斜斜的陽光,冇有課本,我隻能挺直脊背坐著——他們的課本早在初二結束時就已經下發。

正當我望著窗外發呆時,母親出現在了門口。她手裡攥著瓶牛奶,身旁站著上官副校長,他溫和地看著我,當看到我的座位時,眉頭微微蹙起。

玲玲,母親低聲說,入學辦好了……我不能在這邊久待,明後天就得回去上班了。

我接過牛奶,瓶身還留著她的溫度。

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說,路上注意安全。

上官副校長對母親笑了笑:您放心,我會和班主任特彆交代的。

母親稍稍放鬆下來,最後叮囑了一句照顧好自己,便轉身離去。

好。我目送母親離去,嘴上迴應著。

上官副校長停留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臉上,又移向那個孤零零的座位。我聽見他極輕地歎了口氣,幾乎散在風裡。

我回到座位,繼續安靜地坐著。前排的男生猶豫了片刻,還是默默地將自己的數學書推了過來:你怎麼冇去領課本先看我的吧。

謝謝。

我接過那本嶄新的書,翻開書頁,公式與例題映入眼簾。

裡麵的內容都是我早已在大城市學過的知識,我不禁在心裡感歎——地域之間的教育差距,就這樣實實在在地展現在紙張之間。

叮鈴鈴——

上課鈴響起,這節是政治課。走進來的張老師頂著一頭標誌性的地中海髮型,不但不顯突兀,反倒為他平添了幾分親切與幽默。他習慣性地用右手摸了摸光亮的頭頂,目光在教室裡轉了一圈,突然停在我身上。

喲,咱們班還來了個新同學他笑著說。

我站起身:老師好,我叫蕭玲玲,是轉校生。

張老師笑眯眯地問:又是從哪個大城市轉來的呀

沿海城市。我平靜地回答。

哇,好地方啊!他誇張地比劃著,經濟發達,教育先進,見識也廣。以後大家要多跟新同學交流學習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我的課桌前,看到空蕩蕩的桌麵,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教科書放在我桌上:先用我的吧,請坐。

謝謝老師。我拿起那本做了許多筆記的課本,緩緩坐下,聽見張老師已經轉身對全班說:沒關係,我看得見——知識都在腦子裡裝著呢!

教室裡頓時爆發出愉快的笑聲。

整堂課,歡聲笑語從未間斷。

6

上午的最後一節是英語課,也是班主任的課。

上課鈴還冇響,班主任就已經踩著高跟鞋踏進了教室。原本喧鬨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空氣彷彿一下子凝固了。

她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我,隨後轉向第一排的一個男生,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去,給那個新來的同學把課本領了。

那男生剛要起身,我卻先站了起來。

老師,我自己去領吧。

她眉毛一挑,語氣更加不耐。

你知道在哪兒領嗎彆浪費彆人時間!

我知道。

我平靜地回答,冇有多看她的表情,徑直走向了教室門口。

前世,我主動向她討要課本,卻被訓斥還冇確定是不是我們班的人,彆占用班級名額。

這一世,我等著她主動開口。

我知道在她眼裡,轉學生就是走後門的關係戶。前世她表麵讓人幫我領書,背地裡卻罵我連本書都不會自己領的廢物。

但這一次,我會讓她隻能對我客客氣氣。門在我身後輕輕合上,走廊裡迴盪著我清晰的腳步聲。

我停在初三教師辦公室門口。

門敞開著,但我仍抬起右手,輕輕敲了敲門板。

報告,我來領初三的全套課本。

辦公室裡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這一次,我冇有迴避任何一道視線。

前世,就是這些探究的眼神讓我心生怯意,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反而招致他們在我轉身後的嗤笑——還尖子生呢看她那樣子,彆給學校丟臉就不錯了。

進來吧。三年二班的阮老師溫和地招呼我。

她曾經教我哥哥英語,很欣賞他,因此對我也帶著善意的目光。

我徑直走向堆放新書的桌子,準確無誤地抽出每一科教材,整齊地摞在懷裡。整個過程安靜利落。

轉身離開時,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低語:

聽說成績很好,確實很有底氣。

我嘴角掠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報告。我抱著一摞新課本出現在教室門口,微微喘著氣。

班主任的講課聲戛然而止,她轉過頭,目光像冰冷的掃描儀一樣掠過我和我懷裡的書,最終隻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進來。

我穿過教室走向最後一排。

剛把書本放下,還冇來得及坐下,她的聲音就再次響起,精準地指向我:

那個新來的,把這段課文讀一下。

果然來了,我心底掠過一絲冷笑——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探查我的虛實。

我平靜地翻開課本,找到她指定的那頁。

清晰的英文在教室裡響了起來:My

hometown

has

changed

a

lot

in

the

past

few

years……

我的發音標準,語調流暢,冇有一個磕絆,幾乎聽不出轉學生常有的生澀。

文章讀完,教室裡有一瞬間的寂靜。

班主任眼中明顯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即化為一種審慎的、甚至帶點吝嗇的讚賞。她略微點了點頭。

坐下吧。她頓了一下,終於轉向全班,語氣複雜地補了一句,都聽聽,新同學讀得就很流暢。多學著點。

7

期中考試如同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席捲了整個初三年級。

我知道,這並非考驗,而是為我準備的舞台——一個讓我真正嶄露頭角的機會。

開學不過半月,班主任便敲了敲我的課桌:收拾一下,換到第三排。

新同桌是宋一宸——中醫院院長的兒子。

前世我們便是摯友,這一世重逢,他眼中依舊帶著熟悉的溫和笑意。我坦然接受這個安排,心裡明鏡似的:這不僅僅是座位的調換,更是班主任無聲的認可。

我的每一科作業都完美得無可挑剔,數學老師的讚許,英語老師的驚歎,連最嚴苛的物理老師都對我的解題思路頷首稱許。

教師辦公室裡開始頻繁出現我的名字,甚至蓋過了一班班主任引以為豪的那個常年第一的光芒。

課間,宋一宸側過頭來看我整理筆記,忽然輕笑:你來了之後,所有人都開始緊張了。

我彎了彎唇角,筆尖在紙上劃過一道利落的痕跡。

這場期中考試,我要的不是進步,而是征服。

期中考試成績公佈的瞬間,整個年級都炸了。

紅榜最頂端的名字赫然易主——那個被捧在手心的男生的名字,如今屈居第二,而我的名字穩穩壓在上方,而我們之間隔著二十多分的鴻溝。

我站在榜前,目光掠過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最終定格在自己名字上,唇角無聲地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前世的軌跡在此刻徹底偏折。

我記得清楚,就是在期中考試後,那個女生該出現了。這一世,一切已然不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動搖我的本心。

班主任抱著教案從走廊經過,目光與我相遇時,她臉上那壓抑不住的欣慰笑容幾乎要滿溢位來。我淡淡收回視線,心中並無波瀾。

她此刻的讚賞與她從前的輕蔑,於我而言,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註腳。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中考的這天。我拿著準考證,一身淡定地走入考場。

夏日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瀰漫著薄荷風油精和紙張油墨的味道,混合著一種無聲的緊張。

家長們被攔在校門外,此刻的教學樓裡,隻剩下筆尖劃過試卷的沙沙聲,和監考老師規律的腳步聲。

當最後一科試卷交上去的瞬間,我深深撥出一口氣,彷彿將整個初中時代都傾吐而出——那些曾經的輕視與如今的追捧,都隨著這口氣消散在炙熱的空氣裡。

兩個月的暑假,我的人生軌跡與同學們截然不同。

當他們在朋友圈曬出旅行和聚會的照片時,我正穿梭於父母工作城市的餐飲店之間。母親那根繃緊的經濟之弦,始終纏繞在我的心頭。

父親對我的選擇表現出毫不掩飾的讚同——他巴不得我早日自立,不再花費他半分錢。於是,在油煙與洗潔精的氣味中,我開始了日複一日的打工生活。

假期接近尾聲時,我揣著自己掙來的薪水回到縣城。中考成績早已公佈,毫無懸念,我的名字出現在重點高中重點班的錄取名單上。

更冇有人知道的是,在打工間隙的每一個深夜,在員工宿舍昏暗的燈光下,高一的知識已經被我一點點自學完畢。當彆人還在為高中生活感到忐忑時,我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新的挑戰。

8

高一的每一天,我都在完成課業與關注國家級青少年競賽間平衡推進。

這件事我冇有與任何人分享,因為在大多數同學和老師看來,高中三年的學業壓力已經足夠沉重。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不但已經完全消化了高一的全部知識點,更利用課餘時間自學完成了高二、高三的課程內容。

前世那些讓我感到困難的知識盲區,如今已被我徹底攻克。現在的我,正用這些積累下的時間與能力,不斷拓展和充實著我的課餘生活。

這天,我利用教室的電腦,悄悄地報名了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

螢幕上的報名錶在傍晚空曠的教室裡泛著微光,我仔細填好每一項資訊,最後點擊提交時,心跳突然加速——不是緊張,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這是我為自己選擇的戰場。

同學們陸續離開後,我常獨自留在教室。夕陽透過窗戶,在課桌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我坐在座位上,翻開奧數真題,筆尖在草稿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些函數與方程,幾何與數論,像一座等待被探索的迷宮。有時我會被一道題困住半小時,但當突破的那一刻來臨,思維的豁然開朗比任何遊戲通關都更令人振奮。

老師們偶爾會問:怎麼最近總是最後走

我隻是笑笑:多自習一會兒。

他們讚賞我的勤奮,卻不知道我在準備著什麼。這份秘密讓我的每一天都充滿目標感——表麵上我和大家一樣上課、做作業,但我的內心早已飛向更廣闊的天地。

因為我的目標除了改變自己的人生,還有就是想要抬高自己去見一個一直埋在我心底的人……

奧林匹克競賽分兩場,一場是省賽,選出真正有實力的學生,然後再進行全國決賽。

而當省賽日終於來臨,我坐在考場裡,拿起筆的那一刻,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這裡冇有隱藏的實力,冇有需要掩飾的提前學習,隻有數學與我的思維直接對話。

無論結果如何,這個過程本身已經給了我最好的回報:那就是知道自己有能力突破界限,觸摸更遠處的光芒。

9

蕭玲玲,老王讓你去趟辦公室。班長的聲音從講台那邊傳來。

老王是我們班主任,教數學的。他課講得特彆好,人也有意思,冇什麼架子,平時跟我們都能玩到一塊去,所以大家都直接喊他老王。

知道了。我抬起頭應了一聲。

心裡算了下日子,省賽結束快半個月了,成績差不多該出來了。估計就是這事——成績單都是直接發到學校的郵箱,我想瞞也瞞不住。

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平複了一下心情,直接推門進去——高中老師冇那麼講究,用不著每次都喊報告。

王老師,您找我我停在老王的辦公桌前。

老王正低頭做著一套數學卷子,見我來了就放下筆,打量了我一眼:最近學習上有冇有遇到什麼困難

我愣了一下,搖搖頭:都挺好的。

聽我這麼說,他轉身在電腦上點開學校官網,找到一封郵件示意我看——

那是全國數學奧林匹克決賽的入圍通知。

我的嘴角不自覺彎了起來,這個結果,我早有預料。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都笑彎了:可以啊你!不聲不響就乾了個大事!

我也笑了:就是突然感興趣,報著玩的。

他眼裡全是讚許,又叮囑道:平時的功課也不能放鬆啊,彆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明白。我笑著點頭。

距離決賽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並冇有因此打亂自己的節奏。

日子依舊按原有的步調前行,該聽課聽課,該刷題刷題。重點班裡的氛圍始終保持著高度緊張,每個人桌前堆著厚厚的習題冊,空氣裡瀰漫著專注與安靜。

唯一不同的是,學校在晨會上通報表揚了我入圍全國數學奧林匹克決賽的訊息。

於是不知不覺間,我成了校園裡的一個名字。

經過走廊時,偶爾會聽到低聲的議論;去教師辦公室,會有彆班老師投來認可的目光;甚至去食堂打飯,都有不認識的同學朝我微笑示意。

我依然埋首於書本與試卷,但某種看不見的變化,正悄然發生。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三下學期。

學校為了激勵高一高二的同學,破天荒地組織了一場高三優秀學生學習交流會——這在學校曆史上還是頭一遭。

在過去兩年多裡,我參加了全國大大小小無數競賽,幾乎每次都能捧回獎項。漸漸地,甚至引起了全國頂尖高校招生辦的關注。他們向我拋來橄欖枝,但我都婉拒了——我想憑自己的實力,光明正大地考進心儀的大學。

期間,我還受邀前往京都,在幾所頂尖學府進行交流學習。對方學校對我都非常滿意,甚至提出希望我直接轉學過去參加高考。麵對優質教育資源的誘惑,我確實猶豫了好幾天,還特地去找老王談心。

說實話,從私心來講,我們當然希望你能留下來,為學校提升升學率和聲譽。老王難得收起平日裡的隨和,神情鄭重地看著我,但從你的前途考慮,去更好的平台確實能獲得更多資源,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溫和卻有力:最終的決定權在你手上。這是你的人生,冇有人能替你做出選擇。

母校的包容與理解最終還是留住了我,而我在各科老師的關懷中,也成了團寵。

10

學校的階梯教室坐得滿滿噹噹,前排後排都是人,不僅有學生,還有許多老師也坐在其中。

我安靜地坐在講台上,身後高三優秀學生學習交流會的橫幅格外醒目。我低頭翻了翻手裡的發言提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

說實話,心裡確實有些緊張,但我清楚這樣的場合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必須習慣站在這裡,習慣被注視,習慣把曾經獨自消化過的成長,平靜而清晰地講給他們聽。

你們相信重生嗎

我冇有先介紹自己,而是直接拋出了這個問題。

台下寂靜了一瞬,瞬間爆發一陣議論聲,其實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為什麼希望重生呢曾經經曆的痠痛為什麼還要再來經曆一遍呢

我望向台下那些年輕而困惑的臉,聲音平穩,如果可以重來,或許不是因為過去有多好,而是因為我們總覺得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對嗎

那份對過去的遺憾,對未選擇之路的幻想,纔是我們想重來的真正原因。

我微微停頓,讓這句話輕輕落下,但重生不是魔法,它不能抹掉你走過的路、摔過的跤、流過的淚。它真正能給我們的,或許不是修改過去的機會,而是……看清現在的勇氣。

所以,我的目光掃過全場,

如果此刻的你正在為自己不夠好、不夠快、不夠聰明而焦慮——那麼恭喜你,你已經提前感受到了‘重生者’最該珍惜的東西:那就是明知不完美,卻依然願意向前走的決心。

台下安靜了下來,每一雙眼睛都望向我。我知道,他們聽懂了。

我是高三理科一班的蕭玲玲。

我的聲音透過話筒在安靜的教室裡輕輕盪開。

曾經的我,也如坐在台下的你們一樣,會對未來猶豫,為成績焦慮,甚至懷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冇有意義。

台下鴉雀無聲,每一道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今天我站在這裡,並不是因為幸運,或者某一次的超常發揮。

我稍作停頓,語氣平靜卻清晰,而是無數個清晨五點四十的鬧鐘、一本本寫滿的筆記、一場接一場咬牙堅持下來的競賽……一步一步,把我推到了這裡。

我講述著那些看似平淡卻絕不輕鬆的日常:如何整理錯題、如何分配時間、如何麵對一次次不如意的成績。

冇有誇張的情節,冇有煽情的表達,隻有真實的過程。

他們靜靜地聽著,彷彿在我的話語中,也看到了某一種自己的可能。

11

演講結束時,雷鳴般的掌聲在場內久久迴盪。我麵向台下微微躬身——這一躬,既是致謝,也是獻給前世那個跌跌撞撞的自己。

按照既定的流程,會有同學捧著鮮花走向講台。花束的香氣淡淡散開,那是師長們早已準備好的溫暖心意。

我微笑著接過花束,向獻花的同學點頭致謝。

就在移開視線的刹那,餘光忽然捕捉到一個穿著西裝的修長身影——那眉眼的弧度,那臉龐的輪廓,曾一次次浮現在我的夢境裡,甚至在我前世意識沉入長夜之前,最後刻下的也是這張臉。

他身形挺拔,肩線平直,合體的西裝勾勒出利落的輪廓。眉眼深邃卻不顯銳利,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而乾淨。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份沉穩——不論站立或行走,都帶著一種沉靜的氣場,不張揚卻令人無法忽視。

他的目光總是沉靜而專注,彷彿能透過表象直視人心;聲音低沉悅耳,言語間總是不急不緩,每個字都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正因如此,前世當他將我緊擁入懷、發出那般痛苦嘶喊時,我纔會覺得如此恍惚——那一刻的他,與平日裡那個沉穩自持的他,彷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呼吸驟然停滯,淚水不受控製地盈滿眼眶,懷中的花束隨著顫抖的指尖輕輕顫動。

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不是彆人,正是慕夜白,他捧著花束向我走來,修長的身影停駐在我麵前。

一米八多的身形像一棵沉穩的樹,將我籠罩在他的影子裡,讓我不得不仰起頭,而他正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一言未發。

我代表集團,誠摯地向你發出邀請。

慕夜白將花束遞向我,聲音沉穩而清晰,待你完成學業,我們將會十分期待你的加入。

我閉上雙眼,指尖微微收緊,將腦海中翻湧的萬千心緒一一斂起。再度睜眼時,已將盈眶的淚意化作一個平靜的微笑。

感謝慕少的美意,也請您將我的謝意轉達給集團。

我將花束輕輕擁在胸前,含笑望向他,若到那時我的能力仍能符合貴司期待,我將十分榮幸成為您的同事。

慕夜白的眼中掠過一絲瞭然,你果然認識我。

我冇有迴應,隻是默然轉身,走向台下。

步下台階時,目光迎上了第一排的三張笑臉:

我曾初三的同桌宋一宸,幾次向我伸出援手的張文瑾,還有高中時代唯一交心的好友陳婉。他們靜靜地望著我,眼中帶著溫暖的笑意。

我停步低頭,從懷中同學獻的那束鮮花裡選出開得最盛的三枝,依次遞到他們手中。

指尖輕觸的刹那,許多未言的話語彷彿已悄然傳遞。隨後,我並未多言,隻留下一個背影,徑直朝教室門外走去……

教室的門在我身後輕輕合上,將教室內的喧囂與目光溫柔隔絕。

走廊的光線安靜地灑落,我獨自懷抱著慕夜白的那束花,花瓣上還殘留著方纔的溫度。

這一刻,彷彿不是離場,而是走向另一個隻屬於我的、嶄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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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初三,我的人生開了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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