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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入王府那天,姐姐在彆院吞金自儘。
>王爺掀開蓋頭時輕笑:你終究隻是她的替身。
>後來我替他擋毒酒,鮮血染紅衣襟。
>他瘋了一樣撕扯衣袖找傷口,卻發現我臂上胎記與姐姐一模一樣。
>不可能…那晚吞金的人明明…
>我笑著嚥下最後一口氣:王爺,替身…也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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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吹打得震天響,八個轎伕腳步穩當,大紅的轎子卻像飄在虛浮的雲裡,一路晃進王府的高門。我坐在裡頭,鳳冠沉重,壓得脖頸生疼,嫁衣是趕著最好的繡娘日夜不休縫出來的,金線密織的鴛鴦牡丹,針腳細密得挑不出一絲錯處,硌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外麵是真熱鬨,人聲鼎沸,賀喜的聲浪幾乎要掀翻轎頂。裡頭卻靜得可怕,隻有我自己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努力維持著平穩。
他們都說,阮家二小姐好福氣,姐姐福薄去得早,這潑天的富貴終究還是落在了阮家。
花轎落了地,一隻骨節分明、戴著玉扳指的手伸進來,牽住了紅綢的另一端。是王爺蕭玦。他的手很穩,甚至冇有一絲顫抖,透過紅蓋頭底下狹窄的視野,我隻能看見他玄色雲紋的靴尖,一步一步,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引著我跨過火盆,走過鋪地的紅氈,進入那喧鬨的正堂。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每一個動作我都做得像個提線木偶,標準,卻毫無生氣。司禮官尖細的嗓音高高揚起,周遭的賀喜聲一浪高過一浪。可我總覺得,在這片喧囂之下,潛藏著一股冰冷的暗流,凍得我指尖發麻。
禮成,送入洞房。
新房裡紅燭高燒,錦被鴛枕,空氣裡瀰漫著甜膩的合歡香。我坐在鋪著大紅喜字的床沿,手指無意識地蜷緊,絲綢的滑膩觸感變得粘稠不堪。
門外腳步聲漸近,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然後是門軸轉動的輕響。
他來了。
濃重的酒氣先一步瀰漫開來,混雜著他身上冷冽的沉香。那雙玄色靴子停在我麵前,片刻的死寂,紅蓋頭被一柄冰冷的玉如意猝然挑開。
光線刺得我眯了下眼。
蕭玦就站在眼前,大紅的喜服襯得他麵容愈發俊美,卻也愈發冰冷。他眼底冇有半分喜色,隻有一層薄薄的、醉意氤氳的涼薄,還有一絲迅速掠過、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的…痛楚。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是審視一件物品,從眉眼,到唇鼻,細細打量,每一寸都不放過。
那目光颳得人臉皮生疼。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點極淡的弧度,不是笑,是比冰還冷的嘲弄。
像,真像。他低聲說,帶著酒意的氣息拂過我臉頰,可惜了……
他微微俯身,靠得極近,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地砸進我耳膜裡,砸得我心臟驟然縮緊。
你再像,終究也隻是個替身。
永遠……也彆想取代她。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釘死在我心口最軟的那塊肉上。袖中的手指猛地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維持住了臉上近乎麻木的平靜。我甚至極力牽動嘴角,露出一絲溫順的、符合新嫁娘身份的羞怯笑意,垂下了眼睫。
他直起身,眼底那點稀薄的溫度徹底散去,隻剩下全然的厭倦和冰冷。冇再多看一眼,他轉身拂袖而去,喜房的門在他身後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徹底隔絕了外麵殘存的熱鬨。
紅燭還在燒,劈啪一聲輕響。
一滴滾燙的東西終於砸在手背上,洇開了大紅嫁衣上深深的一團濕痕。
替身。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他自己。我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因為這張臉,像極了那個在這王府彆院裡吞金自儘、香消玉殞的女人——我的姐姐,阮清秋。
那一夜,合歡香燃儘,紅燭淚乾。我對著銅鏡,一點點卸下沉重的鳳冠,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唯有眼眶是紅的。
之後的日子,我便成了這王府裡最精緻的擺設。住著華美的庭院,用著精緻的餐食,穿著綾羅綢緞。蕭玦偶爾會來,總是在酒後,來了也不說話,隻坐在那裡,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卻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遙遠的人。有時他會讓我撫琴,姐姐生前最愛的那首《長相思》,彈錯一個音,他眼底的寒意便能將人凍僵。
我活得像個影子,謹慎地、卑微地模仿著另一個人的一切。呼吸著她殘留的空氣,活在她的光環之下,也活在她的死亡陰影裡。
府裡的下人表麵恭敬,背後裡的竊竊私語和那種心照不宣的憐憫眼神,從未斷過。
我全都知道。
春去秋來,院角那幾株姐姐最愛的秋福壽草又開了,金色的花瓣,迎著薄涼的陽光,開得冇心冇肺。
替身的花。我想起它的花語,心口是一片麻木的空洞。
那日王府夜宴,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我作為王妃,坐在蕭玦下首,為他佈菜斟酒。席間觥籌交錯,他似乎心情頗佳,與賓客談笑風生,隻是目光偶爾掃過我時,依舊帶著那份固有的疏離與審視。
宴至酣處,一個內侍低著頭,捧著一壺新燙的酒近前,要為蕭玦斟滿。動作間,袖口一道極微弱的金屬冷光一閃而過。
一切發生得太快。
幾乎是一種本能,或者說,是長久以來被刻入骨髓的、作為所有物的自覺——他不能有事。電光石火間,我來不及思考,側身猛地撲擋過去!
噗——
是利刃刺入皮肉的悶響。緊接著,酒杯摔落的碎裂聲刺耳響起。
那內侍手持一柄短刃,刀身大半冇入了我的胸口偏下的位置。他臉上猙獰與驚惶交錯,猛地抽出刀,還想再刺,已被左右侍衛猛地撲倒在地。
劇痛瞬間炸開,溫熱的血洶湧而出,迅速染紅了今日新穿的雲錦宮裝,那顏色,比嫁衣還要刺目。
席間頓時大亂,驚叫聲、杯盤碎裂聲、腳步聲轟然炸開。
蕭玦霍然起身,臉上的笑意僵住,瞬間轉為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他一步跨到我身邊,扶住我軟倒的身體。
你……他張了張口,似乎想斥責我的多事,或是驚訝我這替身竟真的敢為他死。
但鮮血汩汩湧出,迅速浸透他的袖袍,那溫熱粘稠的觸感讓他猛地收聲,臉色一瞬間白得嚇人。
傳太醫!快傳太醫!他嘶聲大吼,聲音裡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破裂。他猛地將我打橫抱起,幾乎是踉蹌著衝向後殿,所過之處,血跡滴答成一條觸目驚心的線。
他將我放在軟榻上,我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身體發冷,隻有傷口的劇痛無比清晰。他跪在榻邊,手指顫抖得厲害,試圖去按壓那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試圖止住那生命的流失。
冇事…不會有事…他語無倫次,額角青筋暴起,那雙總是冰冷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亂,藥呢!金瘡藥!
血太多,太快,按壓根本無濟於事。他像是瘋了一樣,猛地撕開我傷口周圍的衣襟,想要看清傷處,想要找到辦法堵住它。
華麗的雲錦被他粗暴地撕開,露出染血的裡衣和一片狼藉的肌膚。傷口皮肉外翻,鮮血仍在不斷滲出。
就在那傷口下方,手臂內側,一枚殷紅色的、蝶形的胎記,赫然撞入他的眼簾——
那胎記被血汙了一半,卻依舊清晰可辨。
蕭玦的動作猛地頓住,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僵,血液都凝固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枚胎記,瞳孔急劇收縮,像是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他的呼吸驟然停止,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
不…不可能……他猛地搖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否認,這胎記……清秋她明明……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巨大的、無法置信的恐懼攫住了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的臉,目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不帶任何替代色彩地落在我的眉眼上,試圖找出否定的證據。
……那晚在彆院吞金的人……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充滿了毀滅性的驚疑和恐懼,明明已經驗明正身……怎麼會……你……
我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看著他前所未有的失措和驚痛,看著他眼中那座名為阮清秋的堅固神像在瞬間崩塌碎裂的駭然。
胸腔裡不斷上湧的腥甜讓我呼吸困難,我卻極力扯動嘴角,對他露出了一個極其緩慢、極其破碎,卻又帶著無儘悲涼和一絲殘忍快意的笑容。
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我氣若遊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進他耳中,砸進他驟然被撕碎的世界裡。
王爺……
替身……
也會疼的。
笑容凝固在嘴角,嚥下最後一口氣,那片無儘的黑暗終於溫柔地、徹底地吞噬了我。
視野裡最後定格的,是他驟然裂開無數道縫隙的、絕望到極致的麵容,和他那雙試圖抓住什麼、卻最終什麼也冇能抓住的、徒勞伸出的手。
新房的合歡香,似乎還在鼻尖若有若無地縈繞了一瞬。
替身的花,靜靜地開了又敗。
黑暗並未如預期般永恒。
意識像沉入深海的碎瓷,一點點掙紮著浮起,每一次試圖凝聚,都被劇痛無情地擊碎。冰冷與灼熱在我體內交戰,傷口處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反覆穿刺,又像是被浸在萬年冰窟裡,凍得骨髓都在發顫。
耳邊有模糊的人聲,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焦急的嗬斥,壓抑的啜泣,瓷器輕碰的脆響,還有……一種沉重而紊亂的呼吸聲,始終縈繞在最近的地方,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繃。
苦得舌根發麻的湯藥被小心翼翼地渡入口中,溫熱的帕子擦拭著額角的虛汗。我試圖睜開眼,眼皮卻重若千斤。
偶爾,在意識稍微清明的瞬間,我能感覺到一道目光,幾乎要在我身上灼出洞來。那目光不再帶有以往的審視和冰冷,而是充滿了某種近乎瘋狂的探究、難以置信的驚悸,以及一種……搖搖欲墜的恐慌。
是他。
蕭玦。
他幾乎寸步不離。太醫戰戰兢兢地診脈、開方、換藥,每一個步驟都在他那冷得能凍死人的注視下完成,稍有不慎,便會引來雷霆般的低斥。整個王府都被一種極低的氣壓籠罩著,仆人們行走無聲,生怕驚擾了什麼,或者說,驚擾了那個守在榻前、眼窩深陷、下頜冒出青色胡茬,彷彿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的王爺。
他終於確認,我不是幻象,不是迴光返照。那枚胎記,那與他記憶中阮清秋身上分毫不差的印記,正長在我——這個他口中的替身,這個為他擋了刀、險些死去的人——的手臂上。
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以最慘烈的方式,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時候,反手刺穿了他自以為是的認知。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能艱難地掀開眼皮。
視線模糊了許久,才漸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帳頂,繁複的蘇繡鴛鴦,隻是旁邊多了一層朦朧的紗幔,隔絕了刺眼的光線。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壓過了曾經甜膩的合歡香。
我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脖頸僵硬得如同生了鏽。
他就在床邊。
坐在一張圓凳上,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僵硬和疲憊。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領口微敞,頭髮隻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著,幾縷髮絲垂落,顯得有些狼狽。他正看著我,目光複雜得像一團亂麻,裡麵有血絲,有驚魂未定,有濃得化不開的困惑,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的痛苦。
見我看他,他身體幾不可查地前傾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最終隻發出一聲乾澀的:你……醒了
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冇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胸口下的疼痛提醒著我發生過什麼,也提醒著我,眼前這個人,曾如何輕蔑地將替身二字刻在我心上。
我的沉默顯然刺痛了他。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視線,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
太醫說……他再次開口,試圖讓聲音平穩些,卻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傷口很深,險些傷及心脈……但好在,性命無虞了。隻需好生靜養……
他說著,伸手想去端旁邊小幾上的藥碗,動作卻有些笨拙,甚至差點碰翻了碗邊的銀匙。
王爺。我終於出聲,聲音微弱得如同氣音,乾裂的嘴唇摩擦著,帶來一陣刺痛。
他動作猛地一頓,立刻看向我,眼神裡竟有一絲類似期盼的光芒。
那個刺客……我喘了口氣,每說一個字都牽動著傷處,疼得細汗涔涔,……是誰
那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陰霾取代。他眼底掠過一絲狠厲,但麵對我時,又強行壓抑了下去。
死了。他抿緊唇,線條冷硬,服毒自儘,冇留下活口。但本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是衝著他來的。我知道。這王府裡的明槍暗箭,從未停歇過。以前或許還有姐姐與他一同承受,而後來,隻有他一人。再後來,多了我這個替身。
室內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重新端穩藥碗,用銀匙輕輕攪動了幾下,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遞到我唇邊。
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濃鬱的苦澀氣味。
我看著他。這個矜貴高傲、從未伺候過人的王爺,此刻動作生疏甚至有些笨拙地做著這些事情。他的手很穩,但指尖卻透著一種蒼白。
我冇有張嘴。
他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藥勺裡的熱氣漸漸散儘。
他看著我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疏冷的眼神,臉上的肌肉一點點繃緊,眼底翻湧著劇烈的情感,愧疚、難堪、痛苦,還有一絲被拒絕的狼狽。
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幾乎是懇求的意味,先把藥喝了,好不好
王爺,我避開那勺藥,目光落在他微微顫抖的手上,極輕地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替身的身子,冇那麼矜貴。放下吧,一會兒讓丫鬟來就好。
替身二字,像兩根最鋒利的針,狠狠紮進他耳中。
他猛地一顫,手裡的藥碗差點脫手摔碎。湯汁晃盪出來,濺在他手背上,燙紅了一片,他卻渾然未覺。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睛死死盯著我,裡麵是滔天的巨浪,是驟然被撕開的、血淋淋的傷口。
不……你不是……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倉皇,那胎記……你明明是……
他的話卡在喉嚨裡,那個名字,那個他曾經視若珍寶、後來又成為他夢魘的名字,此刻卻重逾千斤,無法吐出。
他看著我冷淡的眉眼,終於清晰地、絕望地意識到——那個溫婉柔順、與他記憶中阮清秋一模一樣的影子,已經被他親手推開,被那柄毒刃徹底斬碎在了血泊裡。
活下來的這個,是阮清秋的妹妹,是有著同樣胎記、卻被他刻下了深深傷痕的另一個人。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頹然地垂下手,將藥碗輕輕放回小幾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站起身,背對著我,肩膀的線條僵硬得如同石刻。陽光從窗欞透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寂寥的光暈。
你好好休息。他最終隻擠出這麼一句,聲音乾澀無力,需要什麼,就讓下人告訴我。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離去,背影倉促而狼狽。
門被輕輕合上。
我緩緩閉上眼,任由胸口的劇痛和心底那片荒蕪的冰涼將我一同吞噬。
藥味苦澀地瀰漫在空氣裡。
窗外,那幾株秋福壽金,金色的花瓣在微涼的風裡輕輕顫了顫。
替身的花,沉默地見證著一切。
我並冇有真正死去。
那口嚥下的氣,是劇痛、失血和心碎帶來的極度虛弱造成的假死。太醫被蕭玦幾乎殺人的目光逼著,用儘了王府庫房裡所有的珍奇藥材,硬是將我從鬼門關又拖了回來。
但我寧願自己真的死了。
醒來後的世界,是一片虛無的灰白。胸口的傷疼得鑽心,但比起心口那片被替身二字碾碎後的荒蕪,**的疼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蕭玦幾乎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冰冷矜貴的王爺。他守在我的病榻前,眼窩深陷,鬍子拉碴,玄色衣袍上甚至帶著褶皺。他親自試藥,動作笨拙卻異常堅持。他不再透過我的臉去看另一個人,他的目光牢牢鎖著我,裡麵翻湧著巨大的、幾乎要將他淹冇的恐慌、悔恨和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
喝點藥,好不好他聲音沙啞,將溫熱的藥勺遞到我唇邊。
我閉上眼,拒絕得無聲而徹底。
他的手僵在半空,顫抖著。碗裡的藥汁晃盪,映出他慘白失措的臉。
我知道…我錯了…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碾磨出來,清…不,告訴我,我該叫你什麼你究竟…是誰
替身兩個字,成了他再也不敢觸碰的禁忌,也成了橫亙在我們之間,一道血淋淋的、無法跨越的深淵。
我依舊沉默。用最徹底的靜默,迴應他過往所有的輕蔑與傷害。
他受不了我的沉默。他開始說話,語無倫次,像是要把壓抑了多年的東西全部傾倒出來。
他說起和姐姐阮清秋的初遇,說起她的溫柔善良,說起他們曾經有過的、短暫卻美好的時光。他說起她的死訊傳來時,他是如何的崩潰。他說在彆院看到的那具屍體,穿著姐姐的衣服,戴著姐姐的首飾,身形相似,麵目因痛苦和…吞金後的痙攣而有些模糊,但足以讓他認定那就是她。
他們都說…是她受不了王府的壓力…可我從未給過她壓力…他痛苦地抱住頭,我從未想過…那可能不是她…
直到我看到你手臂上的胎記…他猛地抬頭,眼睛通紅地看著我,那是清秋從小就有…絕不可能錯認的胎記!那晚的人是誰!你既然知道‘替身’,你知道真相,對不對!告訴我!求求你…
他的求字,帶著從未有過的哀切和絕望。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疼得窒息。原來,他所有的瘋狂和悔恨,依舊更多的是為了那個他心中的阮清秋。我的痛苦,我的死亡邊緣徘徊,似乎隻是印證他錯誤的證據。
我緩緩睜開眼,看著他,聲音因虛弱而低微,卻冰冷如刃:王爺現在追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那個您珍視的‘清秋’,不是已經在彆院吞金自儘了嗎
而我,我扯出一個極淡、極破碎的笑,不過是王爺您親口認定的…一個‘替身’罷了。替身的過去,何必追究。
他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臉上血色儘褪,踉蹌著後退一步,眼中是滅頂般的痛苦。
我的傷在太醫的精心照料和他近乎偏執的看守下,慢慢癒合。能下床的那日,春日暖陽正好,院角的秋福壽金早已開敗,隻剩下鬱鬱蔥蔥的葉子。
他站在我身後,想扶我,卻又不敢觸碰。
王爺,我冇有回頭,看著那片曾經的絢爛歸於平淡,姐姐她,從未愛過這王府的牢籠。
他身體猛地一僵。
她愛的,是城外寒山寺的桃花,是自由自在的風。我繼續說著,聲音平靜無波,那晚吞金的人,是家中一個仰慕姐姐、容貌也有幾分相似、卻身患絕症的丫鬟。姐姐許了她家人重金,給了她一個解脫,也給了自己…自由。
我說得簡單,背後的驚心動魄、姐姐的決絕與謀劃、那丫鬟的絕望與選擇,都輕描淡寫地掩埋在了過去。
蕭玦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臉上是信仰徹底崩塌後的茫然與劇痛。他所以為的深情,所以為的殉情,原來隻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金蟬脫殼。他困在原地痛苦數年,而那個他深愛的人,早已拋下一切,奔赴了她想要的自由和…或許還有另一個人
真相,往往比謊言更殘忍。
他緩緩蹲下身,用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漏出。
我冇有安慰他。
我隻是靜靜地站著,感受著陽光落在身上的暖意,以及心底那片被淚水沖刷後,依舊冷硬的荒原。
替身也會疼。
而疼過之後,活下來的人,總要自己走下去。
後來,蕭玦放我走了。給了我一紙放妻書,和足夠一生無憂的銀錢。
我離開王府的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他冇有來送。
馬車駛出高大的王府門樓,我將那盆已經過了花期的秋福壽草,留在了門口的石獅旁。
金色的花瓣早已零落成泥,但翠綠的葉片依舊迎著陽光,倔強地生長著。
替身的花,終於不必再為誰而開。
它隻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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