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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紅色風球
我聾了,但颱風冇聾。
晚上十一點,風像瘋狗一樣扒著演播室的玻璃,嗡嗡直顫。導播周野衝進來,嘴皮子上下翻飛——我看懂了,他在罵娘。
紅色風球!最後一次口播,播完趕緊滾蛋!
我衝他比了個OK,順手把最後一行手語打在提詞器上:
【所有居民立即往南撤離,重複,立即撤離。】
攝像機紅燈一滅,我摘了麥,長長吐了口氣。耳朵是假的,聲音進不來,可我能感覺到胸口那顆心臟砰砰直打鼓,像有人在裡麵敲鑼:完了完了完了。
因為我剛收到一條簡訊。
匿名號碼,一句話,後麵跟著一串座標:
N21°34′,E110°48′,地雷未爆。颱風來,全完。
那座標我太熟了——三年前的8·14滑坡,七戶漁民被活埋,官方說是天災。可我心裡一直有根刺:滑坡前夜,我親眼看見軍車在燈塔附近來回跑,車燈一閃一閃,像給死神打信號。
現在那根刺變成了刀,懸在全鎮人的頭頂。
我抓起揹包,準備溜後門。剛轉身,門咣一聲被踹開,雨點和鐵鏽味一起灌進來。
一個男人站在逆光裡,渾身滴水,左腿褲管空空蕩蕩,金屬義肢在燈下閃冷光。
他抬手,把一隻軍綠色小鐵盒拍在控製檯上。
幫它回家。
聲音不大,卻像在我腦子裡炸了個雷——雖然我本來就聽不見。
我皺眉,衝他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他的:咱倆半斤八兩,都聾。
他看懂了,直接張嘴,一字一頓,讓我讀唇:
幫——我——找——盒——子——的——主——人。
我低頭,鐵盒上纏著黑色電工膠帶,撕開後裡頭躺著一枚生鏽的小管,尾部綁著褪色紅線,像一截乾枯的血管。
底下還有一張被水泡皺的紙條:
N21°34′,E110°48′——彆讓孩子踩到。
座標和簡訊一模一樣。
我腦袋嗡一聲,汗毛全豎起來。男人盯著我,眼睛黑得像兩口井,隨時能把我吞進去。
導播在外麵狂拍玻璃,警報聲此起彼伏。我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對他打了個手語:
上車再說。
他咧嘴一笑,露出虎牙,像一隻終於找到同伴的狼。
——
十分鐘後,我們偷了一輛電力局的皮卡。
雨大得跟潑水似的,雨刷器瘋了一樣左右甩,還是看不清路。我把導航設到燈塔,男人坐副駕,手裡攥著那枚雷管,青筋暴起。
我打字給他看:
【你誰】
他回我:陳驟,退役排雷兵。
【盒子的主人】
林嶼,我戰友,三年前死了。
【為什麼現在才找】
因為我今天才鼓起勇氣死。
我瞥了一眼他的腿,金屬義肢在儀錶盤燈下泛著冷光,像一把冇出鞘的刀。
車窗外,風把樹木吹得彎成弓,閃電劈下來,一瞬間把黑夜撕成兩半。我看見他側臉,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淌,像淚。
【座標什麼意思】
他沉默了幾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燈塔方向:
我親手埋的雷,二十七枚。颱風一來,全得炸。
我腳一抖,差點踩錯油門。腦子裡閃過鎮上那群孩子,每天放學在海灘撿貝殼,笑聲能飄出二裡地。
我猛地一打方向盤,皮卡嘶吼著衝進雨幕。
那一刻,我並不知道,真正的風暴不是颱風,而是接下來我要揭開的秘密。
2
鐵盒裡的座標
雨刷器瘋了,還是刷不淨擋風玻璃上的水簾。我把車停在半山腰的廢棄加油站,鐵皮棚子被風吹得嘩啦響,像隨時會被掀飛。陳驟推門下車,一瘸一拐地走到屋簷下,摸出煙,打火機哢嚓哢嚓打了三次才點著。火光映亮他半邊臉,胡茬上掛著水珠,像剛被海裡撈上來。
我冇下車,先把手機地圖放大,再放大,直到那座燈塔的圖標幾乎頂到螢幕邊緣——N21°34′,E110°48′。指尖一滑,衛星圖跳出來:三年前滑坡的疤痕像一道黑色拉鍊,把整座山從中間撕開。我放大再放大,忽然在裂縫邊緣看到一串白色小點——人工標記冇等我細看,車門被拉開,冷風夾著雨點灌進來。
陳驟把煙掐了,坐進來,金屬義肢噹一聲磕在門框。他從懷裡掏出那枚小雷管,指腹摩挲著尾部的紅線,像在撫摸一隻死貓的尾巴。
怕嗎他張嘴,我讀懂了。
我搖頭,其實手心全是汗。我把手機螢幕轉向他,指了指那串白色小點。他眯眼看了一會兒,臉色突然變得比雨夜還黑。
那是舊雷區的標記,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親手畫的。
我打字:【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盯著我,眼神像兩口深井,黑得照不出人影。半晌,他伸手進褲兜,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和鐵盒裡那張一模一樣,隻是冇泡水,字跡清晰得刺眼:
N21°34′,E110°48′——彆讓孩子踩到。
落款:林嶼。
林嶼是我戰友,陳驟開口,語速很慢,怕我讀漏,也是我害死的。
他講了個故事,聲音被雨聲撕得七零八落,我卻一字不落全看懂了——
三年前,颱風黑鮋登陸前夜,他們排雷班接到緊急任務:燈塔後山出現疑似走私通道,要在十二小時內清出安全走廊。林嶼是班長,陳驟是副班。夜裡十一點,雨大得跟潑湯似的,林嶼踩到一枚M14防步兵雷,觸發跳雷,鋼珠炸開時,陳驟離他最近,卻隻來得及撲倒旁邊的村民,冇來得及拉林嶼一把。
我聽見他喊我名字,陳驟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褲管,然後我這條腿就冇了。他整個上半身……都冇了。
我喉嚨發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出無意義的節奏。他繼續說,救援隊到時,林嶼還剩最後一口氣,把這張紙條塞進他手裡:座標、雷數、一句話——彆讓孩子踩到。
我以為我能記住所有雷的位置,陳驟苦笑,結果醫院給我打麻藥,醒來後記性斷片了。隻記得二十七枚,具體在哪兒,全忘光。
我打字:【所以你來找我】
他點頭:你是氣象主播,天天跟颱風打交道,座標、地形、水流,你最熟。而且……他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我,咱倆一樣,都聽不見警報,但都能感覺到風要往哪兒刮。
我盯著那座標,忽然想起一件事——三年前滑坡後,官方通報裡隻字未提地雷,隻說暴雨引發山體崩塌。可我記得,第二天清晨,海灘上漂上來十幾塊碎鐵片,有小孩撿起來玩,被炸掉兩根手指。新聞播了十分鐘就被壓下去,說是不明爆炸物。現在想想,那些碎片,分明是雷的外殼。
我後背一陣發涼。如果颱風白鹿正麵登陸,山體再滑坡,二十七枚雷被衝進鎮中心……我不敢往下想。
陳驟把雷管放回鐵盒,啪一聲扣上,像扣住一個秘密。他抬頭看我,眼神忽然變得鋒利:你怕死嗎
我搖頭,又點頭。怕,但更怕鎮上那群孩子明天早上冇命撿貝殼。
他咧嘴一笑,虎牙在閃電裡白得嚇人:那就上車,咱們去挖墳。
3
偷車
雨刷器像兩條發了瘋的胳膊,在擋風玻璃上左右亂甩,可還是刮不淨那層厚厚的水簾。我把皮卡停在半山腰的廢棄加油站,熄火,世界瞬間隻剩下雨聲——對我來說,其實是雨震:劈裡啪啦敲鐵皮,敲骨頭,敲得我牙根發麻。
陳驟先下車,一瘸一拐地衝進雨裡。我隔著車窗看他:他把迷彩外套脫了,兜頭罩在鐵盒上,像給那枚雷管打傘,自己卻瞬間濕透。閃電一亮,照出他肩胛骨凸起的輪廓,像兩把刀背。
我推門下去,雨點砸在臉上,生疼。我張嘴深呼吸——聽不見風聲,但能聞見風裡裹著海腥味、汽油味,還有陳驟身上那股鐵鏽混著硝煙的味道。這味道讓我莫名安心,又莫名心慌。
會開車他張嘴,讓我讀唇。
我點頭,又搖頭——我會開,可駕照被扣了半年,原因是聾人駕駛存在安全隱患。我懶得解釋,直接繞到駕駛座,拍了拍方向盤:偷都偷了,還管駕照
他笑了,露出虎牙,把鑰匙拋給我。鑰匙是舊的,拴著一枚褪色的子彈殼,噹啷作響。我攥在手心,冰涼,像握住一顆隨時會炸的秘密。
先說好,我打字給他看,車是電力局的,丟了得報警,咱倆得在報警前搞定所有事。
他比了個OK,又補一句唇語:搞不定,就連人帶車一起炸。
我翻白眼,心裡卻咯噔一下——他不像開玩笑。
油箱是滿的,我鬆了口氣。這種破皮卡,一腳油門下去發動機吼得像哮喘,但勝在底盤高,能淌水。我掛擋,鬆離合,車子抖了抖,像不情願的馬。陳驟把鐵盒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掏出煙,打火機哢嚓一聲,火光在雨幕裡一閃就滅。
彆抽,我伸手去搶,車裡全是汽油味。
他躲開,把煙叼在嘴角,冇點,隻是咬著。菸蒂被雨水打濕,他嚼了嚼,又吐掉,像是在嚼一段回憶。
導航顯示到燈塔還有十七公裡,但山路塌方兩處,得繞。我把手機地圖放大,指給他看一條廢棄的林場小道——窄得像雞腸子,但直通後山。他點頭,用指尖在我掌心寫了兩個字:謝謝。
掌心癢癢的,我縮回手,假裝專心開車。雨太大,遠光燈照出去兩米就被雨牆吞了,我隻能憑感覺往前蹭。車輪碾過積水,濺起半人高的浪,車燈一晃,照出路邊的警示牌:前方雷區,禁止通行。
我猛地踩刹,車子打滑,差點橫在路中間。陳驟探身,一把穩住方向盤,臉幾乎貼到我鼻尖:彆怕,那牌子是三年前立的,早冇用了。
我打字:【你確定】
他指指自己義肢:我親手拆的,當然確定。
我吐了口氣,繼續往前。車燈掃過路邊,忽然照出一排白色小塑料袋,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我眯眼看,每個袋子裡都裝著……糖果陳驟臉色一變,伸手把方向盤往右一打,車子擦著護欄衝過去,塑料袋被車輪碾爆,砰砰幾聲悶響,像有人在暗處放炮仗。
我心臟狂跳,一腳刹車踩死。陳驟已經推門跳下去,撿起被碾碎的塑料袋,湊到鼻尖聞了聞,臉色瞬間慘白。
不是糖果,他衝我吼——其實冇聲音,但我讀懂了,是誘餌雷。
我後背唰地涼了。誘餌雷,塑料袋裡裝著鋼珠和炸藥,專門吸引小孩撿。三年前滑坡後,海灘上炸掉小孩手指的不明爆炸物,原來就是這種。
陳驟把碎片裝進兜裡,回到車上,手抖得鑰匙插了三次才插進鎖孔。我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冰得像鐵。他抬頭看我,眼睛通紅,像困獸。
還有多遠他打字。
我指了指導航:十公裡,但前方塌方,得步行。
他點頭,把鐵盒塞進揹包,拉鍊拉死,像拉上棺材蓋。我熄了火,拔鑰匙,順手把座位下的扳手揣進揹包——防身,也防他。
雨小了點,但風更烈,吹得人站不穩。我們並肩往林場小道走,泥水灌進靴子,咕嘰咕嘰響。陳驟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懷裡帶——一根樹枝擦著我鼻尖飛過去,砸在護欄上,斷成兩截。
我心跳如鼓,他低頭看我,唇形清晰:跟緊。
我點頭,卻冇動。因為藉著車燈餘光,我瞥見他揹包側麵,被雨水洇出一團暗紅色——像血,又像鏽。我伸手去摸,指尖沾了點,湊到鼻尖聞,鐵鏽味裡混著新鮮血腥。
他受傷了什麼時候我張嘴想問,卻想起他聽不見,隻能拽住他袖子,指了指揹包。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得有點苦:
不是我的血。
那是誰的我冇來得及打字,他已經轉身,大步走進雨裡。我隻好跟上,心裡卻像揣了隻貓,撓得慌。
小道儘頭,是片廢棄的杉樹林。樹乾上,有人用紅漆刷了行字:
擅入者死。
字被雨水衝得往下淌,像血淚。
陳驟伸手摸了摸那行字,指尖沾了紅漆,在掌心撚了撚,忽然開口——冇聲音,但我讀懂了:
林嶼寫的。
我猛地抬頭。林嶼,他戰友,三年前死在雷區。
所以,這行字是警告還是邀請
我還冇想明白,陳驟已經彎腰鑽進林子。我咬咬牙,跟進去。
雨水順著樹冠砸下來,像無數小拳頭。我越走越冷,越走越慌,直到一腳踩到什麼東西——軟中帶硬,像……
我低頭,手機電筒一掃,差點尖叫出聲——
是個人。
臉朝下趴在泥水裡,迷彩服,後背炸開一個大洞,血和雨水混成暗紅溪流,正往我靴子裡灌。
陳驟蹲下去,把那人翻過來。
閃電一亮,我看清那張臉——
居然是周野,我的導播。
他眼睛瞪得老大,嘴裡塞著一團塑料袋,袋口勒進嘴角,血沫子順著下巴往下滴。
塑料袋上印著字:
彆讓孩子踩到。
和陳驟鐵盒裡那張紙條,一模一樣。
我腿一軟,差點跪下去。陳驟一把拽住我,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他伸手去探周野頸動脈,指尖停了兩秒,搖搖頭。
死了。
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是誰乾的為什麼
我腦子嗡嗡響,忽然想起周野今天反常的焦躁——他拚命催我播完快走,是不是早知道這裡會出事
陳驟已經站起來,從周野兜裡摸出一張被血浸透的紙條。
藉著手電光,我勉強看清上麵的字:
27-1=26。
二十七枚雷,少了一枚。
我後背的冷汗唰地下來了。
原來,我們以為的拆除,隻是有人提前搬走了一枚。
而那枚失蹤的雷,現在就藏在周野的肚子裡——
塑料袋口露出半截紅線,像一條吐信子的蛇。
陳驟的臉,在閃電裡慘白得嚇人。
他抬頭,看向漆黑的林子深處,唇形無聲,卻讓我每個毛孔都炸開:
我們中,有內鬼。
4
燈塔
雨突然停了,像有人擰緊了水龍頭。可風冇停,反而更凶,卷著碎葉和沙石往臉上抽。我拿手電往林子深處晃,光束裡全是亂舞的樹枝,像無數條瘋甩的手臂。陳驟把周野的屍體平放在一棵倒木上,合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然後從揹包裡抽出一把摺疊鏟,鏟尖對準周野的肚子。
我胃裡猛地翻湧,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要乾嘛
他看懂我的唇,聲音低得近乎氣音:拆彈。
我這才注意到,周野鼓脹的迷彩服下,有規律的滴滴聲正透過雨幕傳來——極輕,卻像錘子敲鼓膜:一秒一下,死亡倒計時。
陳驟用牙咬開摺疊鏟柄,指尖在肚皮上量了幾寸,刀尖一挑,劃開布料。血腥味混著雨水直沖鼻腔,我彆過臉,卻聽見(其實是看見)陳驟的呼吸聲驟然停住——
周野的腹腔裡,塞著一枚比鐵盒裡那枚更小巧的雷,液晶屏閃著紅光:00:09:47。
紅線、藍線、黃線,像三條毒蛇纏在一起。
而更瘮人的是,雷體上貼著一張防水標簽:
給陳驟——林嶼留。
我腦子轟的一聲。林嶼三年前就死了的人,怎麼會在雷上留字
陳驟的嘴角抖得厲害,他伸手去碰那標簽,指尖剛碰到,倒計時忽然加速:00:08:10。
假的,是陷阱。他咬牙,聲音啞得不像人。
可他動作冇停,剪線鉗已經咬住藍線。我一把摁住他:
萬一是震動感應呢一剪就炸!
他抬眼看我,眼神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就賭命。
00:07:30
我腦子轉得飛快,突然想起直播間的彈幕裡,有人刷過一條:
主播,燈塔地下室有防空洞,鐵門密碼是林嶼生日。
當時我以為是黑粉玩梗,現在卻像抓到救命繩。
我拽著陳驟就往外跑,他愣了一秒,把剪線鉗塞進我手裡,自己扛起周野的屍體——像扛一袋水泥,血順著迷彩服往下淌。
屍體不能留,感應器可能在他身上。他喘著解釋。
我們跌跌撞撞衝出杉樹林。風颳得我睜不開眼,手機電筒的光柱被雨線切成碎片。遠處,燈塔的輪廓像一根鏽針,插在黑夜裡。
倒計時00:05:00
我邊跑邊在手機上敲字給他看:
【地下室防空洞,密碼】
他回我:0814——三年前滑坡那天。
燈塔的鐵門比照片裡更破,鎖孔被海鹽鏽死。陳驟抬腳就踹,第三下,門軸發出垂死的尖叫,開了。
一股黴味混著柴油味撲麵而來,我差點被嗆得咳出聲。樓梯向下,黑洞洞的,像直通地獄。
陳驟把周野的屍體放在門後,順手從牆上掰下一根鏽鐵管,當柺杖,也當武器。
我手機電量隻剩17%,手電調最暗,光圈縮成拳頭大小,剛好照見台階邊緣。
00:04:10
下到第三層,腳下突然一空——樓梯斷了。
我整個人往前撲,陳驟一把撈住我後領,力道大得幾乎勒斷我脖子。
小心。他的呼吸噴在我耳後,帶著血腥味。
我穩住身子,手電一掃:斷口下是黑水,飄著一層油膜,反射出紅光——倒計時還在走。
00:03:30
跳。陳驟先跳下去,水冇到膝蓋。他轉身接我,我踩在他大腿上,濺了他一臉黑水。
防空洞比我想象的大,像廢棄的潛艇艙。牆壁上用紅漆刷著褪色的標語:備戰備荒為人民。
最裡麵,有一扇更小的鐵門,門楣上寫著:軍械庫。
密碼鎖是機械轉盤,我手指抖得對不準刻度。陳驟握住我的手,掌心全是汗,卻穩得像鉗子。
0814,哢噠。
門開的一瞬間,我差點被熏暈——
裡麵冇有槍,隻有一排排木箱,蓋子被撬開,露出空的雷槽。
而正中央的水泥地上,擺著一台老式發報機,紅燈一閃一閃,和屍體裡的雷同步:00:02:00。
發報機旁邊,坐著一個人。
背對我們,穿舊式迷彩,肩膀瘦削,頭髮卻花白。
他緩緩轉身,臉被手電光照亮的瞬間,我血液瞬間結冰——
那張臉,和林嶼的照片一模一樣。隻是左臉從顴骨到下巴,一道蜈蚣狀的疤,把笑容扯成詭異的弧度。
好久不見,陳驟。
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像從地底爬出來。
陳驟踉蹌一步,義肢當地撞上鐵門:林嶼……你不是死了嗎
死的是林嶼,那人指了指自己,活的是‘鬼’。
他抬手,發報機上的倒計時突然停住:00:01:14。
遊戲結束,你們贏了上半場。他咧嘴,疤像活蜈蚣,下半場,用命換命。
我這才注意到,他腳邊還有一隻更小更精緻的鐵盒,盒蓋虛掩,縫裡透出藍光——
第二枚雷。
而這一次,冇有倒計時,隻有一行鐳射刻的小字:
給薑聽——謝謝你替風說話。
5
活死人林嶼
我盯著那張被疤痕撕裂的臉,喉嚨像被塞進一把碎冰碴,又冷又疼。林嶼——陳驟口中早已炸成兩截的戰友,此刻活生生坐在我麵前,還衝我笑,笑得像把鈍刀慢慢割進肉裡。
不可能……陳驟的唇在抖,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我親手把你……把你拚回去的……
拚林嶼抬手摸了摸左臉的疤,指尖順著蜈蚣一樣的凸起遊走,是啊,拚得真醜。他嗓音像砂紙磨鐵,每個字都帶火星,你們把我裝進裹屍袋的時候,我肺裡還剩半口氣。後來有人把我挖出來,換臉、換聲、換身份。死的是林嶼,活的是‘鬼’。
我後背死死抵在鐵門框上,手機電量隻剩12%,手電光顫得像風中殘燭。藍幽幽的冷光打在林嶼腳邊的第二枚雷上——比剛纔那枚更小巧,金屬外殼像鏡麵,映出我慘白的臉。鐳射刻的小字像詛咒:給薑聽——謝謝你替風說話。
我喉嚨發緊,手指無意識地在空氣裡劃拉:風關風什麼事
林嶼似乎看懂了我的疑問,咧開嘴,疤扯得更猙獰:三年前,滑坡那天,你在直播間勸大家撤離。本來計劃死七戶,結果隻死了兩戶。剩下的孩子、老人都是你救的。他們感謝的是你,可我們損失的是——錢。
錢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雷劈開一道縫。電光火石間,所有碎片哢噠一聲對上:軍車夜行、空地雷、走私通道……原來不是天災,是**。有人借颱風掩蓋走私,借滑坡埋屍滅跡。而林嶼——不,是鬼——就是守通道的看門狗。
陳驟突然動了,他拖著義肢往前一步,鐵腿砸在水泥地上,火花四濺:你拿活人換錢林嶼,你瘋了!
瘋林嶼笑出聲,聲音卻像哭,我瘋了三年,今天才清醒。他抬手按下遙控器,防空洞頂上的老燈管滋啦亮起昏黃的光,照見牆上密密麻麻的線路圖——整座山的雷陣分佈,紅點像血痣,連成一條蛇形通道,直通海邊暗礁。
二十七枚雷,二十六枚是真的,一枚是假的。假的帶定位,颱風一到,海水倒灌,通道自動打開。貨從暗礁進來,人從山裡走。林嶼指了指我,可惜,你三年前多管閒事,害我們少賺了一大票。今天,你得補回來。
我攥緊手機,指節發白。補怎麼補用命嗎
陳驟比我先開口,他聲音低得像悶雷:放她走,我留下。
林嶼挑眉,疤跟著扭曲:你你現在連條好腿都冇有,值幾個錢他彎腰拎起腳邊的藍殼雷,像拎一隻死老鼠,新玩法:你們倆,隻能活一個。誰按,誰走。
雷被放在發報機旁邊,像一枚精緻的心臟,兩根細線從底部延伸,一紅一藍,纏在林嶼指尖。他另一隻手舉起遙控器,輕輕一按——防空洞外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像山體被巨錘砸裂。我腳下一晃,頭頂簌簌落灰。
聽見了嗎林嶼笑得露出牙,我炸了下山的路。現在,這裡隻剩我們仨,和一場颱風。
陳驟的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他忽然轉頭看我,眼神裡第一次出現慌亂。我讀懂了他的唇:對不起。
我深吸一口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鐘。對不起我不接受。三年前我救下的人,今天一個都不能少。
我往前一步,擋在陳驟麵前,朝林嶼打手語:【我按。但我要一個答案——誰把你挖出來的】
林嶼眯起眼,似乎冇料到我會講條件。半晌,他舌尖抵著齒縫,輕輕吐出一個名字:周野。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周野我的導播那個剛纔被炸成蜂窩的屍體!
林嶼笑得像貓玩老鼠:你以為他真死了屍體是假的,倒計時是假的,連血都是雞血。真正的周野,在鎮上操控無人機,等著拍你們‘殉情’的大片呢。
我指尖發涼,卻強迫自己冷靜。無人機信號我低頭看手機——電量10%,信號格竟然滿格!周野忘了關遮蔽器或者,他故意留給我求救的機會
我悄悄在口袋裡滑開手機,指尖盲打,給氣象台值班的同事發定位:【SOS,燈塔防空洞,雷陣,周野內鬼。】發送鍵剛按下去,螢幕突然一黑——關機了。
林嶼似乎察覺到什麼,遙控器朝我一指:手機,拿來。
我往後退,腳後跟抵到牆角。陳驟忽然動了,他猛地撲向林嶼,義肢噹一聲踹翻發報機,藍殼雷滾到地上,滴溜溜轉到我腳邊。林嶼冇躲,反而笑了,手指在遙控器上輕輕一滑——
防空洞頂上的燈管啪一聲炸裂,黑暗像一桶冰水澆下來。我聽見(其實是感覺到)陳驟的悶哼,接著是**撞牆的鈍響。我蹲下去摸雷,指尖碰到冰涼的外殼,卻摸到另一根線——細細的,幾乎藏在金屬縫裡,不是紅也不是藍,是透明的光纖。
光纖我腦子電光一閃:這不是傳統地雷,是遙控信號雷!隻要切斷光纖,信號就斷!
黑暗中,林嶼的聲音像蛇信子:還有十秒,選紅還是藍
我咬緊牙關,手指摸到腰間——扳手!剛纔從皮卡上順的。我掄圓了胳膊,狠狠砸向光纖——
哢嚓!
一聲脆響,像玻璃碎在風裡。緊接著,整個防空洞陷入死寂。
燈,突然亮了。
林嶼站在兩米外,遙控器碎在腳邊,臉上第一次出現裂痕般的錯愕。陳驟靠牆坐著,嘴角流血,卻衝我豎起大拇指。
我喘得胸口發疼,彎腰撿起那枚藍殼雷——螢幕黑了,倒計時消失,像被誰按了暫停鍵。
林嶼盯著我,疤臉扭曲得像被火烤:你毀了我的通道。
我抬眼看他,一字一句打手語:【不,我隻是讓風,重新說話。】
防空洞外,颱風的咆哮越來越近,像千萬匹野馬奔騰而來。我知道,真正的風暴,纔剛剛開始。
6
直播
颱風白鹿的外圍已經啃到了山脊,雨像豎著下的釘子,砸在燈塔鐵皮頂上,叮叮噹噹吵得我頭皮發麻。可我知道,那不是聲音,是震動——我更相信骨頭裡傳來的頻率。
防空洞裡,林嶼被我用扳手砸暈,五花大綁扔在牆角;陳驟嘴角掛著血,卻笑得像個剛打贏架的野狗。我們搶到了十分鐘,也許二十分鐘——看颱風心情。我必須在這眨眼的時間裡,把真相捅出去,讓全鎮的人聽見。
可我聾,他們更聽不見我的手語。
除非——直播。
手機廢了,信號遮蔽器還在。我指了指頭頂,雨點順著破燈管往下滴,像倒計時。
陳驟抹了把血,從揹包側袋掏出一隻黑色防水袋,倒出一台老式衛星電話,天線長得像釣魚竿。軍用餘貨,他比口型,能穿透遮蔽,但隻能發音頻。
音頻我聾,我發不了音頻。可我能發摩斯。
我敲了敲自己胸口,又指了指電話:我來。
陳驟秒懂,把電話塞我手裡,自己轉身去拆防空洞頂那台老發報機——三年冇人用,積了半寸灰,電容鼓包,像隨時會炸的蛤蟆。他動作飛快,剪線、短接、換保險絲,火花劈裡啪啦跳到他手背,燙出焦糊味,他連眉頭都冇皺。
我蹲在地上,食指沾了傷口的血,在水泥地麵飛快地寫:
頻道
他把發報機旋鈕擰到75.8MHz——這是本地應急廣播頻率,平時播防火防盜,今天播颱風預警。
我點頭,深吸一口氣,手指搭上發報機電鍵。
嗒、嗒嗒、嗒——
CQ
CQ
CQ
DE
BH6XXX
這是國際通用求救呼號,接著是燈塔座標、雷區、內鬼周野、走私通道、林嶼。
每敲一下,我的心跳就撞一下肋骨,像在給死神打拍子。
信號發出去不到三十秒,防空洞外突然傳來嗡——的一聲長鳴,像千萬隻蜜蜂同時振翅。
無人機。
周野來了。
陳驟一把拽滅手電,防空洞瞬間黑成鍋底。我眼前金星亂冒,隻能憑震動分辨方向:頭頂先是一陣細碎的噠噠噠,接著是金屬刮擦——無人機降落,帶著探照燈,光圈像一把雪白的刀,從破視窗捅進來,掃過我們的臉。
我屏住呼吸,手指還懸在電鍵上。光圈停在林嶼身上——他醒了,嘴被膠帶封著,眼睛卻死死盯著我,像在說:你完了。
下一秒,無人機揚聲器炸開周野的聲音,經過電子變調,像鬼叫:
薑聽,陳驟,放下武器,抱頭蹲下!
我聾,可我讀得懂唇形。
陳驟衝我比口型:十秒。
他手裡握著兩根線,一根連發報機,一根連林嶼腳邊的備用電雷。
他在賭,賭周野不敢炸——炸了,走私通道曝光,周野也跑不了。
無人機開始俯衝,螺旋槳捲起的風把雨水抽成鞭子。
十、九、八……
我手指敲下最後一串摩斯:
周野是內鬼,證據在燈塔地下室,速來。
八、七、六……
陳驟猛地拉線,發報機滋啦一聲,發出刺耳的嘯叫——過載電流,直接把無人機信號乾擾成一團雪花。
無人機晃了晃,像醉漢,一頭撞向燈塔外牆,砰地炸成火球。
火光沖天,照亮夜空,也照亮了從山腳蜿蜒而上的車燈——
救援隊、特警、還有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我的摩斯,有人聽見了。
周野冇出現,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個角落,透過備用無人機看著這一切。
火球落下的瞬間,陳驟拉著我衝出防空洞。
雨更大了,像天被人捅了個窟窿。
我回頭,看見林嶼被特警拖出來,他嘴上的膠帶被撕開,第一句話竟是衝我喊:
你以為贏了嗎雷不止二十七枚!
我心臟猛地一沉。
陳驟握緊我的手,掌心滾燙:彆怕,風在我們這邊。
我抬頭,看見直播無人機的紅外燈在雨幕裡閃爍,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
我知道,今晚之後,颱風會過去,真相會留下。
但我也知道,真正的風暴,纔剛剛開始。
7
雷在雨下
特警的手電像一把把白劍,把雨幕劈得支離破碎。林嶼被按進警車,還在笑,那笑容像裂開的鏡子,每一道碎片都閃著寒光。
雷不止二十七枚!
這句話在我腦子裡來回撞,撞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陳驟把我拉到一旁,用口型說:他在拖時間,彆慌。
可我怎麼能不慌風越來越大,吹得救援隊的橡皮艇在水麵上打轉。燈塔的鐵皮頂被掀飛,像一張撕爛的錫紙,在空中翻滾幾圈,狠狠砸進海裡。
臨時指揮部設在燈塔一層。一張摺疊桌,一盞應急燈,桌上一張防水地圖被雨水打得皺巴巴。
我用手指蘸水,在桌上畫:
林嶼說還有雷,在哪
陳驟皺眉,從兜裡掏出一張被血洇濕的便簽——是從林嶼袖口裡摸出來的。上麵隻有一行鉛筆字:
鎮小操場,三點零七分。
我低頭看錶,淩晨兩點五十。
十七分鐘。
鎮小操場,我母校。
現在那裡擠滿了撤離的居民,老人抱著孩子,孩子抱著書包,像一群被風雨打濕的麻雀。
如果那裡真有雷……
我不敢往下想。
特警隊長姓趙,寸頭,眼神像鷹。他聽完我的翻譯(陳驟寫字,我打手語),立刻用對講機調排爆犬。
但時間不夠。
颱風眼牆即將掠過,風速飆升到十四級,排爆車根本開不進去。
趙隊咬牙:隻能人工排。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陳驟身上:你行
陳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點頭:我埋的,我拆。
我卻注意到他右腿義肢的金屬關節在抖——那是過度疲勞的信號。
我舉手:我一起去。
趙隊愣住:你
我聽得見風的震動。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比狗鼻子靈。
其實我冇說出口的是:如果雷真炸了,至少我能陪著陳驟一起死。
橡皮艇衝進鎮子時,三點整。
整個操場被應急燈照得慘白,雨絲像斜織的銀針。
孩子們被轉移到教學樓,空地上隻剩一排排藍色帳篷,像一個個鼓脹的墳包。
陳驟拖著義肢,一步一步踩進泥水裡。
我緊跟其後,心跳聲大得彷彿全世界都能聽見。
排爆犬轉了兩圈,停在最中央那頂帳篷前。
帳篷裡堆的是……
礦泉水
不,最底下,有一隻黑色旅行箱。
陳驟蹲下去,指尖剛碰到拉鍊,箱子裡突然傳來滴——一聲長響。
液晶計時器亮起:00:02:30。
紅色數字像血,在雨裡跳動。
我雙腿發軟,卻聽見(其實是感覺到)陳驟的呼吸聲變得極輕——那是排爆兵進入高壓狀態的本能。
他抬頭看我,用口型說:箱子裡是連環雷,一拆就炸,得連箱子一起處理。
怎麼處理
扔進海裡。
可箱子固定在帳篷支架上,用鋼絲鎖死。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
我忽然注意到帳篷角落有一輛學校運送午餐的推車——平板,鐵輪,足夠承重。
我衝過去,把車推到箱邊,和陳驟一起抬。
鋼絲勒進掌心,血混著雨水往下滴。
00:01:00
我們連箱子帶推車推出操場,衝向海堤。
風像無形的巨手,一次次把我們往後推。
00:00:30
離海堤還有十米。
陳驟的義肢突然卡進水泥縫,整個人往前撲倒。
箱子翻落,計時器閃著00:00:15。
我撲過去,用肩膀頂住箱子,腳下一蹬——
箱子順著堤坡滾進海裡。
轟——
海麵炸起十米高的水牆,浪花拍在我臉上,像滾燙的耳光。
我被衝擊力掀翻,後背重重磕在堤岸。
耳鳴。
世界突然安靜,連雨聲都消失了。
我以為是耳蝸壞了,抬頭卻看見——
颱風眼,到了。
天空裂開一道巨縫,雲層像被誰用刀劃開,露出詭異的青白色。
雨停了,風停了,隻剩心跳。
陳驟爬到我身邊,嘴唇貼著我耳廓,聲音輕得像羽毛:
活下來了。
我點頭,眼淚混著海水往下淌。
可下一秒,我的手機瘋狂震動——
一條陌生彩信:
【遊戲繼續。鎮中心,還剩最後一枚。】
發件人:周野。
我猛地抬頭,看向鎮中心的方向。
颱風眼牆外,烏雲再次合攏,像一隻巨獸慢慢閉上嘴。
陳驟握住我的手,掌心全是血泡。
走。他說,最後一枚,我去。
我卻搖頭,用口型回他:
這次,我們一起。
雨,再次傾盆而下。
但我知道,真正的暴風雨,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8
鎮中心的心跳
颱風眼的寧靜隻給了鎮子三分鐘。
三分鐘裡,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像鼓槌,敲在耳蝸裡,震得太陽穴發疼。
彩信照片加載完畢——
鎮中心十字路口,紅綠燈底座,一隻藍色垃圾桶。
桶蓋上用紅色噴漆畫了一個歪歪斜斜的笑臉,旁邊寫著:
00:30:00,給全鎮的驚喜。
我攥著手機,指節發白。
十字路口是全鎮最熱鬨的地方,平時賣烤腸、賣氣球、跳廣場舞。
現在,那裡擠滿了避風的居民——老人,孩子,孕婦。
如果垃圾桶炸了……
我不敢往下想。
陳驟拉著我衝進警用皮卡,司機一腳油門,輪胎在積水裡打滑。
雨刷器瘋了一樣甩,卻刷不淨擋風玻璃上的恐懼。
我低頭看錶——
淩晨三點二十,距離倒計時還有二十五分鐘。
十字路口燈火通明。
應急帳篷連成一片,紅藍警燈交錯閃爍。
人群被攔在警戒線外,孩子們卻好奇地往前擠,踮腳看熱鬨。
我一眼看見那隻藍色垃圾桶——
孤零零杵在馬路中央,像一顆隨時會爆的毒瘤。
排爆組還冇到。
趙隊急得青筋暴起:拆不了,隻能疏散了!
可人群根本不動——
風太大,路被封,他們無處可去。
我盯著垃圾桶,忽然想起小時候玩的遊戲。
聽風,我爸教的。
閉上眼,用掌心貼在地麵,能聽見遠處貨輪的汽笛。
我蹲下去,手掌按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
一秒,兩秒……
我猛地抬頭:下麵有迴音!不是雷,是空腔!
陳驟秒懂:地下通道!
趙隊立刻調來挖掘機,可時間不夠。
我腦子轉得飛快——
鎮中心地下是早年挖的防空洞,後來被改成商場倉庫。
如果垃圾桶是幌子,真正的雷在地下……
那得有人下去。
我舉手:我知道入口。
趙隊吼:你瘋了!
我指了指耳朵:我聽得見震動,我能找到它。
陳驟冇說話,隻把揹包甩到地上,掏出一捆安全繩。
我陪你。
防空洞入口在十字路口的報刊亭後麵。
生鏽鐵門被鎖鏈纏死,陳驟一槍托砸開。
黑洞洞的樓梯往下,像直通地獄。
我手機電筒晃過,牆皮剝落,露出八十年代刷的標語:
深挖洞,廣積糧。
下到第二層,風突然停了。
空氣裡飄著黴味和汽油味,還有……
滴答。滴答。
像水聲,又像計時器。
我閉眼,掌心貼牆。
震動從左前方傳來,節奏均勻,一秒一下。
我睜開眼,指了指方向:倉庫最裡麵。
我們躡手躡腳靠近,手電筒一掃——
地上擺著一隻黑色行李箱,比操場那隻小一號。
箱蓋開著,裡麵不是雷,而是一檯筆記本電腦。
螢幕亮著,倒計時:00:05:00。
旁邊放著一隻金屬圓盤,像縮小版的雷達,紅燈一閃一閃。
我走近一步,電腦螢幕忽然跳出視頻視窗——
周野的臉。
他戴著耳機,背景是間昏暗的機房,牆上掛滿監控屏。
嗨,薑聽。
他聲音從電腦揚聲器裡傳出來,經過變調,像機器人在笑。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可惜晚了。
我打字:【你想乾什麼】
周野聳聳肩:颱風、地雷、直播,多完美的劇本。可惜你們非要搶戲。
他手指敲鍵盤,螢幕上的倒計時突然加速:
00:04:00
→
00:02:00
→
00:01:00
陳驟撲過去,想拔掉電源線,卻發現——
冇線。
電腦靠電池,金屬圓盤是信號發射器,一旦倒計時歸零,會引爆地麵垃圾桶裡的真雷。
雙重陷阱。
我們被鎖死在地下,隻能眼睜睜看著上麵的人灰飛煙滅。
我腦子嗡的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我做過一期颱風特彆節目,講到地下防空洞的通風係統——
每十分鐘自動換一次氣,風口在十字路口的井蓋下。
如果能讓信號中斷……
我衝到牆角,找到通風管,鐵柵欄鏽得掉渣。
陳驟明白我的意思,掄起槍托猛砸。
柵欄變形,我伸手進去,摸到一根粗電纜——
給信號發射器供電的備用電源!
00:00:30
我指甲掐進電纜橡膠皮,用牙齒撕開,裸銅線露出來。
陳驟掏出打火機,火苗噗地竄起。
00:00:10
電線點燃,火星四濺,通風管裡滋啦一聲巨響。
電腦螢幕閃了一下,倒計時卡住:00:00:03。
地麵傳來沉悶的砰——
不是爆炸,是斷電。
信號發射器紅燈熄滅,螢幕黑了。
我癱坐在地上,心跳聲大得像打雷。
陳驟伸手拉我起來,掌心滾燙:走,上去。
我們爬回地麵時,雨又大了。
十字路口燈火通明,垃圾桶被特警抬走,人群毫不知情地躲雨。
我抬頭,看見周野的無人機在半空盤旋,像隻冇頭蒼蠅。
下一秒,信號中斷,無人機失去控製,一頭栽進積水裡。
趙隊跑過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你們怎麼做到的
我指了指地下:剪了他的網線。
趙隊愣了兩秒,突然大笑,一拳錘在陳驟肩上:命真硬!
我卻笑不出來。
因為我知道,周野還在暗處。
而颱風,還冇真正登陸。
陳驟湊到我耳邊,聲音輕得像羽毛:
最後一枚雷,不在垃圾桶,也不在地下。
我猛地抬頭:在哪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我身體裡。
我瞳孔驟縮。
陳驟拉開衣領,鎖骨下方,皮膚鼓起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硬塊,
上麵一道新鮮刀口,縫線歪歪扭扭,像蜈蚣。
林嶼趁我昏迷時植入的,微型遙控雷。心跳停,雷就炸。
他笑了笑,虎牙上還沾著血,範圍五十米,剛好覆蓋整個鎮中心。
雨幕中,我聽見自己的心跳,
和陳驟的心跳,
重疊在一起。
像同一麵鼓,
敲打著生與死的邊緣。
9
心跳開關
雨像發瘋的鼓手,敲得鐵皮棚子嗡嗡顫。
我盯著陳驟鎖骨下那道醜陋的縫線,喉嚨乾得冒煙。
五十米——剛好是鎮中心廣場半徑。
隻要他的心臟停跳一次,這裡幾百號人就得陪葬。
能拆嗎我打字給他看。
他搖頭,唇形很慢:生物雷管,心跳觸發,拆不了。
我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螢幕:那怎麼辦
他抬眼,雨水順著睫毛往下淌:讓心跳彆停。
趙隊聽完,臉比夜色還黑:醫院離這八公裡,颱風封路,救護車進不來!
我腦子嗡嗡響,忽然想起一個人——
鎮衛生院的劉大夫,退休返聘,老心臟科,家裡常備除顫儀。
陳驟卻按住我肩膀:來不及。而且……
他掏出一張被血浸透的便簽,
上麵是林嶼的筆跡:
心跳頻率一旦低於50,雷就炸。
想救他們拿命換。
我懂了——林嶼要的不是錢,是報複。
報複三年前我救下的人,
報複陳驟冇陪他一起死。
我抹了把臉,雨水混著眼淚往下滾。
那就讓它一直跳。
我拽著陳驟往廣場中央的應急帳篷跑,
那裡有一台發電機,一台便攜音響,
還有——
廣場舞大媽的藍牙音箱。
我把音箱音量開到最大,
DJ版《最炫民族風》轟然炸響,
重低音震得地麵發顫。
陳驟愣了一秒,突然笑出聲,
胸腔震動讓微型雷的指示燈跟著閃。
我拉著他跳。
對,跳廣場舞。
左腳、右腳、轉圈、拍手——
節拍卡在120以上,心率想低都難。
大媽們先是一臉懵,
隨後自動排成隊,
把我和陳驟圍在最中間。
有人遞來紅綢扇,有人塞來塑料花,
小夥子,腿不好也跳得帶勁!
陳驟的額頭全是汗,
臉色白得像紙,
可嘴角始終翹著。
每一次抬腿,每一次擊掌,
他的心跳都在我掌心:
咚、咚、咚——像戰鼓。
音響突然滋啦一聲,
斷電了。
風把臨時電纜吹斷,
廣場瞬間陷入黑暗。
我的心跳也跟著停半拍。
陳驟卻突然抓住我的手,
把我拉進懷裡,
用極輕的聲音貼著我耳廓:
彆怕,我騙他們的。
我僵住。
他從褲兜掏出一隻微型遙控器,
輕輕一按——
鎖骨下的雷指示燈滅了。
根本冇有什麼生物雷。
他喘著氣,
林嶼給我縫進去的,是假信號器。
他要逼我親手殺掉所有人,
再讓我一輩子揹著內疚。
我腿一軟,差點坐進積水裡。
陳驟扶住我,聲音低卻堅定:
但我賭贏了——
賭你會陪我跳舞,
賭你願意和我一起活。
遠處,警燈衝破雨幕,
趙隊帶著醫護人員衝過來。
我抬頭,看見颱風眼牆再次合攏,
像巨獸閉上嘴。
陳驟被抬上擔架,
手卻一直攥著我的手腕。
我俯身,用口型問他:
疼嗎
他笑,虎牙沾著血絲:
疼,但值得。
我直起身,雨忽然小了。
廣場大螢幕亮起,
滾動播放我的摩斯密碼被破譯的全過程:
【周野、林嶼、走私通道、假雷、真雷……】
人群爆發出掌聲,
孩子們追著無人機跑,
像追著剛放晴的天。
我抬頭,看見天邊第一縷灰白。
颱風,過去了。
陳驟在擔架上衝我伸出手,
掌心躺著那枚褪色的子彈殼鑰匙。
我接過來,
聽見(其實是感覺到)
我們重疊的心跳:
咚、咚、咚——
像新生的鼓點,
敲在黎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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