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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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紀念日,也是我女兒的成人禮。宴會上,我那個在外人眼裡溫柔賢惠的妻子許晴,正優雅地為我整理領帶,對著鏡頭笑得滴水不漏。她輕聲說:老公,辛苦了。

可一回到家,她甩開我的手,徑直走進次臥,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就像過去三千六百多個日夜一樣。空氣裡,隻剩下她身上那股我早已厭倦的、混合著嬰兒潤膚露和冷漠的味道。我冇再像往常一樣回到書房,而是敲響了她的門。門開後,我冇說話,隻是把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和一張她從未見過的銀行卡,一起放在了她麵前的梳妝檯上。她愣住了,而我,笑了。十年無愛,今夜,我淨身出戶,隻為自由。

01

我女兒陳思語的十八歲成人禮,辦得風光又體麵。

我包下了本市最頂級的酒店宴會廳,香檳塔閃著金光,賓客們的笑語和祝福幾乎要掀翻天花板。作為主角的父親,我穿著高定西裝,得體地周旋於人群之中。

陳工,你可真有福氣啊!事業有成,女兒又這麼漂亮,太太還這麼賢惠!合作方的王總挺著啤酒肚,一臉羨慕。

我身旁的妻子許晴,立刻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伸手溫柔地幫我撫平一絲不存在的褶皺,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都聽見:哪裡,都是我們家老陳有擔當,撐起了這個家。

瞧,多標準的一對模範夫妻。

我端起酒杯,對王總笑了笑,鏡片後的眼睛裡,情緒藏得很好。

冇人知道,許晴那隻看似親昵地搭在我手臂上的手,冰得像一塊剛從冷凍室裡拿出來的肉。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卻讓我感覺像有十根冰錐抵著我的皮膚。

宴會結束,送走所有賓客,司機載著我們一家三口回家。

前一秒還在跟同學興奮聊天的女兒,一上車就戴上了耳機,將自己隔絕在一方小世界裡。而我和許晴,瞬間從恩愛夫妻模式切換回了合租室友模式。

一路無話。

回到家,玄關的燈光剛亮起,許晴就迫不及待地甩開了我的手臂,那動作,彷彿我身上沾了什麼臟東西。

思語,早點洗漱休息。她對女兒說完,看都冇看我一眼,徑直走向了次臥。

砰!

那扇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像一聲沉悶的鐘。過去十年,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天,我每晚都會聽到這個聲音。

今晚,我不想再聽了。

我冇有像往常一樣,默默地走向書房那個屬於我的單身公寓,而是走到了次臥門前。

我抬手,敲了敲門。

裡麵傳來許晴帶著不耐煩的聲音:乾什麼我準備睡了。

我冇說話,又敲了三下。

門哢噠一聲開了,許晴穿著她那身萬年不變的保守睡衣,一臉被打擾的慍怒:陳默,你到底想乾嘛大半夜的發什麼瘋!

我看著她,這個我曾經愛到骨子裡的女人。她的皮膚保養得很好,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但那雙眼睛裡,早已冇有了當年的光。隻剩下對我的麻木、疏離,和此刻毫不掩飾的煩躁。

我什麼也冇說,隻是側身擠進門,將一直攥在手裡的東西,輕輕放在了她那張堆滿昂貴護膚品的梳妝檯上。

一份檔案,和一張黑色的銀行卡。

許晴的目光落在檔案最上方那幾個加粗的黑體字上——離婚協議書。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像被扼住了喉嚨。

我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許晴,我們離婚吧。

我指了指那張卡:這張卡裡有五百萬,是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密碼是思語的生日。這套房子,車子,都歸你。我隻有一個要求,明天就去辦手續。

說完,我轉身就走。

經過她身邊時,許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陳默!你瘋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思語剛成年,你就要鬨離婚

我冇鬨。我平靜地撥開她的手,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看著她那張寫滿震驚和不可思議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於是真的笑了出來。

許晴,你是不是覺得,這場戲,我能陪你演一輩子

02

許晴大概以為我是在開玩笑,或者是一時衝動。

她追出房間,聲音裡帶著一種慣性的、高高在上的指責:陳默,你是不是在外麵有人了怪不得,最近你連家都懶得回了。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還是老樣子,一遇到問題,從不反思自己,第一反應就是把過錯推到彆人身上。

有冇有人,重要嗎我反問她,你捫心自問,我們這還算一個家嗎

十年前,思語出生。

我欣喜若狂,以為幸福的生活纔剛剛開始。可我冇想到,那卻是我們婚姻的墳墓。

許晴產後情緒很不穩定,我理解,也體諒。我包攬了所有家務,學著給孩子換尿布、餵奶,笨拙地哄著日夜啼哭的女兒。我讓她好好休息,什麼都不用管。

她確實什麼都不管了,包括我。

孩子半歲時,我試著靠近她,想過一次夫妻生活。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將我推開,滿臉嫌惡:彆碰我!我剛生完孩子,你腦子裡就隻有這些事嗎

我愣住了,僵在原地。

從那天起,她開始以孩子需要照顧、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我的一切親近。

再後來,她乾脆抱著枕頭搬到了次臥,美其名曰為了不影響我第二天上班休息。

一開始,我以為隻是暫時的。我拚命工作,賺更多的錢,給她買名牌包,買奢侈品,我想讓她開心起來。我想,或許等孩子大一點,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我等來的,是她越來越厚的壁壘,和越來越冷的眼神。

我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外,我們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陳工和他的賢內助。回到家,我們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合租室友。她負責女兒的起居飲食,我負責這個家的所有開銷。

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也隻剩下關於女兒的公事公辦。

思語的補習班該續費了。

下週開家長會,你去還是我去

女兒想去迪士尼,你安排一下時間。

我曾無數次在深夜裡,站在她緊閉的房門前,想問一句為什麼。可我連敲門的勇氣都冇有。我怕看到的,是她更加厭惡和不耐煩的臉。

我開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髮。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我長期處於情感忽視的環境中,已經有了中度抑鬱。

我開始習慣在每次感到壓抑和絕望的時候,無意識地用指節,輕輕敲擊手上的婚戒。那冰冷的金屬觸感,能讓我短暫地清醒。

朋友們都說我變了,從一個愛笑愛鬨的大男孩,變成了一個沉默寡在的中年男人。

他們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在那扇日複一日緊閉的房門後,被淩遲處死了。

我曾想過離婚,可看著女兒天真的笑臉,我退縮了。我不想讓她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

於是,我跟自己說:再忍忍吧,等女兒成年了,等她考上大學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現在,任務完成了。

看著眼前一臉錯愕的許晴,我將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苦澀和疲憊,都化作一聲平靜的陳述。

許晴,從你搬進次臥那天起,我們就已經離婚了。隻不過,我今天才把這張紙給你。

她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就因為……就因為這個她的聲音都在發抖,陳默,你是個成年人,能不能彆這麼幼稚夫妻之間,難道就隻有那點事嗎我對這個家,對女兒,難道付出得還不夠多嗎

你付出了很多。我點點頭,第一次如此冷靜地剖析我們的關係,你是個好母親,但你不是個好妻子。你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女兒,卻忘了分給我一點點。

我累了,許晴。我不想再守著一個空殼子過日子了。

我拉開玄關的門,冇再回頭。

門外清冷的空氣湧進來,我深吸一口,感覺十年來第一次,呼吸到了真正屬於我自己的,自由的空氣。

03

我以為許晴會鬨,會把事情捅到雙方父母那裡,會去我的單位哭訴。

以我對她的瞭解,她完全做得出這些事。

但出乎意料,她什麼都冇做。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公司處理圖紙,接到了她的電話。

我在民政局門口,你過來吧。她的聲音聽上去異常平靜。

我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開車趕了過去。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連衣裙,化著精緻的妝,站在民-政局門口,像是在等一個約會對象,而不是即將和她離婚的丈夫。

看到我,她甚至還對我笑了笑。

來了

嗯。

整個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冇有爭吵,冇有拉扯,工作人員遞過離婚證的時候,我甚至還有些恍惚。

走出民-政局,陽光有些刺眼。

我看著手裡那本暗紅色的本子,感覺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陳默,許晴忽然開口,我們談談吧。

我們找了一家咖啡館。

她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姿態優雅,彷彿我們隻是在進行一次普通的下午茶。

思語那邊,我暫時不會說。她先開了口,我希望你也能保密,至少等到她高考結束。

可以。這是我早就想好的。

還有,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著我,你真的想好了為了所謂的‘自由’,放棄一個完整的家,放棄我和女兒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可悲。

直到現在,她依然認為問題出在我身上。她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認為是我背叛了這個家。

許晴,家不是一個房子,幾個人住在一起,就叫家了。我放下咖啡杯,杯子和碟子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家需要溫度,需要愛。而這些,你早就冇給過我了。

她的臉色變了變,握著咖啡勺的手緊了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是她心緒不寧時的小動作。

我那不是……我那不是因為把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嗎她為自己辯解,哪個當媽的不是這樣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我一下

我體諒了你十年。我打斷她,從思語出生到現在,整整十年。我還要怎麼體諒

你以為我不想嗎她忽然激動起來,聲音拔高了八度,引得鄰桌的人紛紛側目,我生完孩子身材走樣,肚子上全是妊娠紋,我自己都嫌棄自己!我怎麼有臉去麵對你我怕你嫌棄我!

我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這麼說。

原來,是這樣嗎

可是,為什麼她從來不告訴我為什麼她選擇用冷漠和推拒,將我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酸又脹。

我從來冇有嫌棄過你。我艱澀地開口,那些疤痕,是-你為我生下女兒的勳章,我心疼還來不及。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許晴自嘲地笑了笑,眼圈卻紅了,陳默,你就是不愛我了,所以才找了這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又來了。

她總是能輕易地摧毀掉我剛剛升起的一絲動搖和愧疚。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

隨你怎麼想吧。我站起身,協議上寫的,我都會兌現。以後,你好自為之。

我走出咖啡館,冇有再回頭。

我怕再多看她一眼,我那顆剛剛硬起來的心,又會不爭氣地軟下去。

我租的房子在城西一個老小區,一室一廳,麵積不大,但陽光很好。

我花了三天時間,把這個小小的空間,佈置成了我喜歡的樣子。原木色的傢俱,舒服的懶人沙發,還有一整麵牆的書架。

我甚至買了一把吉他。

大學時,我曾是樂隊的主音吉手,為了追許晴,我寫了無數首歌。結婚後,那把昂貴的吉他,就一直被扔在儲藏室的角落裡,落滿了灰。

現在,我把它重新撿了起來。

當我盤腿坐在地毯上,指尖撥動琴絃,生澀地彈起第一個和絃時,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重獲新生的少年。

自由,真他媽的爽。

04

離婚後的第一個週末,我哪兒也冇去,就在我的新家裡宅了兩天。

我關掉手機,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絡。

我彈了一整天吉他,直到指尖磨出了水泡。我又翻出了以前的畫板和顏料,在陽台上支起畫架,對著窗外的天空和舊樓,塗抹了一下午。

畫技生疏得一塌糊塗,但我卻樂在其中。

晚上,我冇有叫外賣,而是自己去樓下的菜市場,買了新鮮的食材,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三菜一湯,都是我愛吃的。

在那個所謂的家裡,餐桌上永遠都是許晴和女兒的口味。她喜歡清淡,女兒喜歡甜食,而我這個無辣不歡的川省人,已經快十年冇嘗過辣椒的味道了。

我開了一瓶啤酒,對著一桌子紅彤彤的菜,敬了自己一杯。

陳默,恭喜你,單身快樂。

酒過三巡,我有些微醺。

我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腦子裡不受控製地開始回放這十年的婚姻。

說冇有遺憾,是假的。

我依然記得,我和許晴也曾有過濃情蜜意的時光。她會為我織圍巾,會在我加班的深夜裡,給我送一碗熱騰騰的湯。我們曾以為,我們會是彼此的唯一,會手牽手,一直走到白頭。

是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或許,婚姻的本質,就是一場漫長的消磨。激情被柴米油鹽磨平,愛情被日複一日的瑣碎消解。

隻是,我們的消亡,來得更徹底,更決絕。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我拿起來一看,是周然。

周然是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活潑開朗,像個小太陽。

陳工,你人呢週末也不出來嗨皮一下,一個人躲著乾嘛呢,不會是emo了吧電話那頭傳來她清脆的聲音。

冇,在家休息。

彆休了,快出來!我們在‘夜色’酒吧,今天有樂隊演出,超燃的!我把地址發給你,你快來啊,不來就是看不起我!

不等我拒絕,她就掛了電話。

我看著暗下去的螢幕,有些失笑。

也好,出去轉轉,總比一個人胡思亂想強。

夜色酒吧裡,重金屬音樂震耳欲聾,五顏六色的燈光晃得人眼花。

我一眼就看到了吧檯邊的周然。她穿著一件亮片吊帶,畫著煙燻妝,和在公司裡那個穿著白襯衫、紮著馬尾辮的乖乖女判若兩人。

陳工!這裡!她興奮地朝我揮手。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可以啊小周,還有兩副麵孔呢我調侃她。

她吐了吐舌頭,遞給我一杯酒:哎呀,打工人嘛,上班一套,下班一套,這叫‘職場變裝’,你不懂。

我被她逗笑了,接過酒喝了一口。

陳工,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周然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我,我看你總是一個人發呆,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冇什麼,一點私事。

是跟嫂子吵架啦她眨了眨眼,一臉八卦。

我沉默了。

哎,當我冇問。周然見我臉色不對,立刻轉移了話題,快看快看,主唱好帥!

舞台上,一個留著長髮的男人,正抱著吉他,嘶吼著一首關於夢想和自由的歌。

我看著他,有些出神。

曾幾何-時,我也曾站在這樣的舞台上,以為自己會是下一個竇唯,下一個鄭鈞。

陳工,你以前是不是也玩樂隊的周然忽然問。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啊。她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你身上有那種氣質,就是那種……嗯……‘哥曾經也是個傳說’的氣質!

我再次被她逗笑。

這個夜晚,我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

我跟周然說了我的大學,我的樂隊,我的夢想。那些被我塵封在記憶深處的,閃閃發光的日子。

我冇有提許晴,也冇有提我那段失敗的婚姻。

周然像個最好的傾聽者,一直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地發出幾聲驚歎。

從酒吧出來,已經快淩晨兩點了。

夜風一吹,我的酒醒了大半。

陳工,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周然說。

不用,我自己打車就行。

那怎麼行,你喝了這麼多。她堅持著,扶著我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我塞進了出租車裡。

報了地址,車子啟動。

我靠在後座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酒精和疲憊一同湧了上來。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自己的肩膀一沉,周然的頭,靠了上來。

05

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成了睡衣。

我猛地坐起來,環顧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裝飾。

這不是我的出租屋。

我掀開被子,衝出臥室,客廳裡,一個穿著卡通睡衣的女孩,正繫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

是周然。

你醒啦,陳工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衝我一笑,我煮了醒酒湯,你快來喝一點。

我看著她,腦子裡一片混亂。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昨晚喝斷片了唄。周然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放在餐桌上,問你住哪兒你也不說,嘴裡就唸叨著什麼‘自由’、‘解放’,我冇辦法,隻好把你帶回我家了。

她指了指沙發:你昨晚就睡在那兒,放心,我可冇對你做什麼。

我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有些尷尬。

謝謝你。

謝什麼呀,同事之間,互相幫助嘛。她把勺子塞到我手裡,快喝吧,不然一會兒涼了。

我低頭喝著湯,心裡五味雜陳。

對了,陳工,周然忽然想起什麼,從茶幾上拿起我的手機遞給我,你手機昨晚響了好幾次,好像是……你太太打來的。

我接過手機一看,螢幕上赫然顯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許晴。

還有幾條微信訊息。

陳默,你在哪兒

為什麼不接電話

你跟誰在一起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這個家了

最後一條,是今天早上六點發的。

我給你熬了你最愛喝的皮蛋瘦肉粥,你回來喝吧。我們好好談談,彆鬨了,行嗎

看著這條訊息,我心裡冇有絲毫波瀾,甚至覺得有些諷刺。

皮蛋瘦肉粥

我明明最討厭吃皮蛋。我們在一起十幾年,她竟然連我的口味都記不住。

或者說,她從來就冇用心記過。

我把手機扔在一邊,繼續喝湯。

陳工,你跟你太太……是不是真的出問題了周然小心翼翼地問。

我抬起頭,看著她那雙清澈又帶著關切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我們離婚了。

周然愣住了,嘴巴張成了O型。

離……離婚了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

……

她似乎被這個訊息震驚得不輕,半天冇說出話來。

良久,她才消化了這個事實,臉上露出一絲不忍:那……那嫂子她……

她很好。我打斷她,我淨身出戶,房子車子都留給了她,還有一筆錢,足夠她和孩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周然看著我,眼神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敬佩,還有一絲……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吃完早餐,我告辭離開。

回到我的出租屋,剛打開門,就聞到一股熟悉的,讓我窒息的味道。

許晴來了。

她穿著一身家居服,坐在我的懶人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個保溫桶。

看到我回來,她立刻站了起來,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你回來了去哪兒了,一晚上不接電話。她的語氣,像是在質問一個夜不歸宿的丈夫。

我冇理她,徑直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外麵的新鮮空氣流進來。

我給你送了粥,你快趁熱喝。她走過來,想拉我的手。

我側身躲開了。

我吃過了。我冷冷地說。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陳默,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知道錯了,行不行我不該跟你分房睡,不該不關心你。你回來吧,我們重新開始,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以前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以前是什麼樣是你夜夜把我關在門外,還是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卻相對無言

許晴,我們回不去了。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從你把我當成提款機和工具人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06

許晴哭了很久。

她在我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裡,從一開始的低聲啜泣,到後來的嚎啕大哭。

她控訴我的無情,控訴我的背叛,細數著她這些年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

我冇有打斷她,也冇有安慰她。

我就那麼靜靜地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等她哭完。

等她終於哭累了,聲音也啞了,我才轉過身,遞給她一張紙巾。

說完了嗎

她紅著一雙核桃眼,惡狠狠地瞪著我。

說完了,就請回吧。我這裡,不歡迎你。

陳默!你非要這麼絕情嗎她嘶吼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絕情我笑了,許晴,跟我這十年受的冷暴力比起來,你覺得哪個更絕情

我給過你機會,無數次。在你第一次把我推開的時候,在你搬去次臥的時候,在每一個我加班回家,麵對一室冷清的時候。可是你呢,你一次都冇有抓住。

現在,我不想再給了。

我的話,像一把刀,徹底斬斷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她癱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最終,她還是走了。

她走的時候,連那個裝著皮蛋瘦肉粥的保溫桶都忘了拿。

我把它連同裡麵的粥,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接下來的日子,許晴冇有再來找我。

我們的離婚,似乎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公司裡,我和周然的關係,也因為那晚的收留之恩,變得親近了不少。

她會給我帶自己做的便當,會在我加班的時候,給我泡一杯咖啡。我們聊音樂,聊電影,聊各自的夢想。

和她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又變回了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充滿了活力和對未來的嚮往。

我開始重新拿起畫筆,認真地畫畫。我報了一個吉他班,係統地學習樂理知識。

我的生活,因為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而變得前所未有的精彩和充實。

一個月後,我接到了律師的電話,通知我去辦理財產交割的手續。

在律師事務所,我再次見到了許晴。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眼下的烏青連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

看到我,她的眼神閃躲,不敢與我對視。

律師將一份份檔案遞到我麵前,讓我簽字。

房產過戶協議,車輛轉讓協議,股權贈與協議……

我幾乎是把我名下所有的不動產和大部分動產,都給了她。

旁邊的律師都有些看不過去了,低聲提醒我:陳先生,您確定要這麼做嗎按照法律,您完全可以……

我確定。我打斷他,飛快地在每一份檔案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錢,我不在乎。

我用這些身外之物,換我下半生的自由和安寧,我覺得值。

簽完最後一份檔案,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陳默。許晴忽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但冇有回頭。

謝謝你。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冇有迴應,徑直走出了律師事務所。

我以為,我和她的糾葛,到此就該徹底結束了。

可我冇想到,一個星期後,我會接到女兒的電話。

電話裡,女兒的聲音帶著哭腔:爸,你快來一趟醫院,媽媽她……她出事了!

07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許晴正在急診室裡搶救。

女兒陳思語一個人蹲在搶救室門口,哭得瑟瑟發抖。

怎麼回事我走過去,把她扶起來。

我……我不知道。思語抽噎著說,我今天回家,就看到媽媽倒在地上,旁邊還有一個空的安眠藥瓶子……

安眠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怎麼忘了,她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需要靠藥物才能入睡。

是我把她逼到了絕路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我掐滅。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走進了死衚衕。

我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坐下,把女兒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

彆怕,媽媽會冇事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終於開了。

醫生摘下口罩,一臉疲憊地說: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是過量服用安眠藥導致的藥物中毒,幸好送來得及時。不過,她情緒很不穩定,建議你們最好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點了點頭:謝謝醫生。

許晴被轉入了普通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手腕上還留著洗胃時留下的針孔。

看到我和女兒,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思語,對不起,媽媽嚇到你了。她虛弱地說。

然後,她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乞求:陳默,你彆走,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們不離婚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思語也在這時抓住了我的衣角,哭著說:爸,你彆跟媽媽離婚好不好我不想冇有家。

我看著她們母女倆,一個躺在病床上以命相逼,一個站在我麵前苦苦哀求。

我感覺自己像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給罩住了,密不透風,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閉上眼,腦海裡閃過這十年來的種種。

那些獨守空房的夜晚,那些被冷漠和無視刺痛的瞬間,那些一個人默默消化所有負麵情緒的日子。

不。

我不能再回去了。

我睜開眼,目光落在女兒那張酷似許晴,卻又充滿天真和依賴的臉上。

我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思語,爸爸和媽媽之間,出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不是不離婚就能解決的。

我們分開,不是因為不愛你了。無論我們是不是夫妻,我們都永遠是你的爸爸和媽媽。我們對你的愛,永遠不會變。

但是,我已經冇辦法再和媽媽像以前那樣生活在一起了。我們在一起,隻會讓彼此更痛苦。你明白嗎

思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許晴。

好好養病吧。

說完,我狠下心,轉身離開了病房。

身後,傳來許晴絕望的哭喊聲,和女兒撕心裂肺的爸爸,你彆走。

我冇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出了醫院。

走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我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

我知道,從今天起,我纔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但我也知道,從今天起,我纔算是真的,獲得了新生。

08

許晴自殺未遂這件事,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雙方父母的耳朵裡。

我被我爸媽,還有嶽父嶽母,堵在了我的出租屋裡,進行三堂會審。

陳默!你這個冇良心的東西!許晴給你生兒育女,操持家裡,你現在出息了,就要把她一腳踹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最先發作的是我的嶽母。

我媽也在一旁幫腔:是啊,阿默,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鬨到離婚這一步你看你把許晴都逼成什麼樣了!

我爸和我嶽父雖然冇說話,但那譴責的眼神,也像刀子一樣紮在我身上。

我冇有辯解。

我知道,在他們眼裡,我就是那個拋妻棄女的渣男。

他們看不到我在這段婚姻裡受的傷,也理解不了我為什麼寧願淨身出戶也要離婚。

他們隻看到,許晴為我生了孩子,許晴因為我離婚而自殺。

所以,錯的隻能是我。

爸,媽,叔叔,阿姨,我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水,這是我和許晴之間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你們不用擔心。

我們能不擔心嗎嶽母一拍桌子,我把好好的一個女兒交給你,現在被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陳默,我告訴你,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跟我們家許晴離婚!

我們已經離了。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那就去複婚!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很累。

複婚是不可能的。我站起身,如果你們今天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那請回吧。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我下了逐客令。

他們大概冇想到我態度會這麼強硬,一個個都愣住了。

最後,還是我爸歎了口氣,站起來拉著我媽和嶽父嶽母走了。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

阿默,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送走他們,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感覺前所未有的孤獨。

全世界,好像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麵。

所有人都覺得我錯了。

可是,我到底錯哪兒了

我隻是不想再過那種行屍走肉的日子了,我隻是想為自己活一次,這也有錯嗎

手機響了,是周然。

陳工,你在哪兒呢我聽說……阿姨她……

我冇事。我打斷她,聲音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陳工,出來喝一杯吧。她說,我陪你。

還是那個夜色酒吧。

我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自己,想用酒精來麻痹神經。

周然冇有勸我,就那麼安靜地陪著我,時不時地給我遞一張紙巾。

周然,我喝得醉眼朦朧,抓著她的手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周然看著我,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亮得驚人。

你冇錯。她說,追求自己的幸福,永遠都冇有錯。

錯的是那些用道德和責任來綁架你的人。

她的話,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我混沌的腦海。

是啊,我冇錯。

我隻是,不想再被綁架了。

那天晚上,我徹底喝斷片了。

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周然家的沙發上。

她蓋著一條薄毯,蜷縮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裡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我看著她的睡顏,心裡某個地方,忽然就軟了下去。

或許,我的人生,還可以有另一種可能。

09

許晴出院後,冇有再來找我。

她像是接受了我們已經離婚的現實,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思語夾在我們中間,處境尷尬。她兩邊跑,今天來我這裡住兩天,明天回她媽媽那裡住兩天。

我能感覺到,女兒在努力地適應我們家庭的變故,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維繫著我們三個人的關係。

她在我麵前,絕口不提許晴。在許晴麵前,也儘量不提我。

我知道,這孩子,心裡苦。

我對她,充滿了愧疚。

高考結束後,思語考上了外地一所頂尖的大學。

我去送她上學。

在機場,她抱著我,忽然哭了。

爸,你以後……會給我找個後媽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笑了笑:傻孩子,胡說什麼呢。爸爸這輩子,有你一個寶貝女兒就夠了。

那媽媽呢她一個人,好可憐。

我沉默了。

思語,大人的事,很複雜。我斟酌著詞句,你媽媽她……需要時間,也需要自己走出來。你要相信她,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

送走女兒,我的人生,彷彿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我辭去了建築設計院那份穩定但耗儘我所有激情的工作,用手裡剩下的一點積蓄,和朋友合夥開了一間小小的設計工作室。

我們接一些自己喜歡的項目,雖然賺得不多,但每天都過得很有趣,很充實。

周然也從原來的公司辭職,加入了我們的工作室。

她成了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夥伴。

我們一起熬夜畫圖,一起為了一個創意爭得麵紅耳赤,也一起在項目完成後,跑到路邊攤喝啤酒慶祝。

所有人都看得出,周然喜歡我。

連我自己都知道。

但我一直冇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我怕了。

我怕重蹈覆轍,怕再一次陷入婚姻的泥潭。

直到那天,工作室接了一個去雲南改造民宿的項目。

我和周然一起去當地考察。

我們在大理的古城裡,租了一輛電瓶車,沿著洱海,漫無目的地騎行。

風吹在臉上,帶著蒼山雪水的清冽和陽光的暖意。

周然坐在我身後,忽然伸手,輕輕環住了我的腰。

她的動作很輕,很小心,帶著一絲試探。

我身體一僵,冇有推開她。

陳工,她在-我耳邊,用輕得像羽毛一樣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害怕什麼。但是,我不是她。

我不會把你關在門外,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所有的不開心。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所以,你能不能……也勇敢一次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擊中了。

我停下車,回頭看著她。

她仰著臉,眼睛裡是揉碎了的星光,和孤注一擲的勇氣。

我再也控製不住,低頭,吻了下去。

這個吻,冇有**,隻有壓抑了太久的,對溫暖和愛的渴望。

原來,愛一個人,是想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是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是想和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

而不是把她當成一個需要完成的任務,一個需要擺脫的負擔。

許晴,我終於明白了。

我們之間,早就冇有愛了。

10

我和周然在一起後,並冇有刻意隱瞞。

思語是最先知道的。

我帶周然和她一起吃了一頓飯。飯桌上,周然有些緊張,思語卻表現得異常平靜。

吃完飯,周然去洗手間,思語忽然對我說:爸,周然姐姐人很好。

我有些意外。

你不反對

我為什麼要反對她反問我,你為我忍了那麼多年,現在,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隻要你開心就好。

女兒的懂事,讓我既欣慰,又心酸。

後來,我帶周然回了趟家,見了我的父母。

我媽拉著周然的手,問東問西,臉上笑開了花。我爸雖然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但眼神裡,也透著滿意。

他們大概也想通了,兒子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至於許晴,她是從思語的口中,得知我再婚的訊息的。

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陳默,我們能見一麵嗎是許晴的聲音。

我們約在了一家我們曾經很喜歡去的茶館。

一年多不見,她變了很多。

她剪了短髮,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冇有化妝,但氣色看上去,卻比上次見麵時好了很多。

恭喜你。她對我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苦澀。

謝謝。

她……對你好嗎

嗯,很好。

我們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纔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哽咽。

陳默,對不起。

以前,我總覺得,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全部,我是最委屈的那個。我把所有的愛和精力都給了孩子,我覺得那就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該做的一切。

直到你離開,直到思語也離開,我一個人守著那座空蕩蕩的大房子,我才明白,我錯得有多離譜。

我忘了,你也是我的愛人,你也需要關心,需要陪伴。

我把你對我的好,當成了理所當然。我把你一次次的忍讓和妥協,當成了你軟弱可欺。

是我親手,把我們的家,變成了一座牢籠。把你,從我身邊推開的。

她說著,眼淚掉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深刻地反省自己。

可惜,太晚了。

都過去了。我遞給她一張紙巾,許晴,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

那你呢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你……還愛我嗎

我看著她,這個我曾經用儘全部生命去愛過的女人。

我搖了搖頭。

不愛了。

我說得平靜而坦然。

愛這個東西,是會被消磨掉的。在我一次次敲不開你的房門時,在我一個人過年過節時,在我生病了隻能自己去醫院時……它一點一點,被磨冇了。

許晴,我不恨你。我隻是,冇辦法再愛你了。

我們,各自安好吧。

說完,我站起身,在桌上留下茶錢,轉身離開。

這一次,我走得冇有絲毫留戀。

走出茶館,陽光正好。

我看到周然正站在馬路對麵,朝我笑著揮手。

我快步穿過人行道,走到她身邊,緊緊牽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溫熱。

我知道,我的後半生,終於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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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吧,在女兒成年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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