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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秘紙條
晚自習的教室安靜得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頭頂日光燈管輕微的嗡鳴。林薇揉了下發酸的眼睛,數學卷子最後一道壓軸題像一團纏在一起的亂麻,解了半小時,毫無頭緒。
窗外的玉蘭樹被夜風吹得搖晃,投在窗玻璃上的影子張牙舞爪。
一張摺疊成小方塊的紙條,從天而降,精準地落在她攤開的練習冊上。
動作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死水。
林薇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前桌的周宇脊背挺直,還在奮筆疾書,右手邊的周婷戴著耳機,指尖隨著音樂節奏輕輕點著桌麵,隔了一條過道的陳浩腦袋一點一點,顯然正在跟瞌睡蟲搏鬥。
冇人看她。彷彿這紙條是憑空變出來的。
她心臟莫名快跳了兩下,手指有些遲疑地撚起那個小方塊。普通的橫格作業紙,展開,上麵隻有一行列印出來的宋體字:
小心你身邊的人。
冇頭冇尾。像一句惡作劇,又像一句讖語。
什麼東西同桌張曉萌湊過來,嘴裡還叼著半塊餅乾,聲音含混不清。
林薇下意識地把紙條一攥,塞進筆袋夾層:冇什麼,一道題的解法和答案,隔壁班傳來的。
哦,哪題給我看看張曉萌眼睛一亮,伸手就要翻她筆袋。
林薇一把按住:錯的,冇用。她語氣有點急,說完才覺得不妥,又放緩聲音補充,亂寫的,會帶偏思路。
張曉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撇撇嘴,冇再堅持,轉頭又去攻克她的英語完形填空了。
林薇卻再也靜不下心。那行列印的字像烙鐵一樣燙在她腦子裡。
小心誰
為什麼小心
誰傳來的
她再次抬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教室裡的每一張臉。周宇和周婷是班裡公認的金童玉女,雖然老師家長明令禁止,但兩人那種若有似無的親近感,大家都心照不宣。陳浩是體育特長生,大大咧咧,好像永遠冇煩惱。張曉萌咋咋呼呼,是她關係最好的朋友。
每一個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每一個人,似乎又都隔著一層看不透的霧。
下課鈴響得突兀,教室裡瞬間活了過來,桌椅拖拉聲、說笑聲、收拾書本的碰撞聲混成一片。
薇薇,走啊,小賣部,餓死了!張曉萌挽住她的胳膊,力道很大,幾乎拖著她往外走。
林薇被她拽著,混在湧出教室的人流裡。經過講台時,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空蕩蕩的座位上,周宇還坐著,眉頭微蹙,似乎在思考難題。周婷站在他旁邊,小聲說著什麼,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卷子上。陳浩已經蹦起來,勾著另一個男生的脖子,吵嚷著要去操場搶籃球場。
一切都和過去的每一個晚自習下課一樣。
除了她筆袋裡那張來曆不明的紙條。
2
謠言起
第二天,謠言像南城春天潮濕的風,無聲無息地就鑽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源頭不明,內容卻驚心:有人說,看見周婷深夜從班主任的單身公寓裡出來。有人說,周宇那次物理競賽拿省一等獎,是因為他爸提前搞到了題目。更離譜的是,有人說陳浩根本不是靠體育加分進來的,他家裡給學校捐了一棟實驗樓。
課間休息,八卦中心的女生長籲短歎:真冇想到周婷是那種人……
周宇也太假清高了吧
怪不得陳浩訓練老是偷懶,原來是有恃無恐啊!
林薇坐在座位上,手裡拿著一本英語書,半天冇翻一頁。那些話語碎片一樣往她耳朵裡鑽。她看見周婷從外麵走進來,原本圍在一起說笑的幾個女生瞬間散開,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周婷的腳步頓了一下,低著頭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周宇麵無表情,隻是刷題的速度更快了,筆尖幾乎要戳破紙背。陳浩冇心冇肺地笑著,但勾著朋友脖子的手臂,顯得有些僵硬。
她下意識地摸向筆袋,那張紙條硬硬的邊角硌著她的指尖。
小心你身邊的人。
是誰在散播這些傳紙條的人嗎目的是什麼
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林薇藉口肚子不舒服,提前回了教室。
教室裡空無一人,夕陽的光斜照進來,把桌椅拉出長長的影子,空氣裡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周宇的座位旁。他的課桌收拾得很整齊,一摞教材,一個筆袋。她心跳得厲害,像做賊一樣,飛快地拉開筆袋的拉鍊。
幾支筆,一塊橡皮,尺規。
冇有列印紙,冇有可疑的東西。
她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怕。她在乾什麼
正準備離開,目光掃過周婷的座位。一本攤開的粉色筆記本,頁角被風吹得微微捲起。她認得那是周婷的日記本,周婷偶爾會在上麵寫寫畫畫。
腳步像被釘住。
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她。會不會……和周宇有關那些謠言裡,關於周婷的那一條,最是齷齪不堪。
理智告訴她快走,但手卻不受控製地伸了過去。指尖碰到紙頁的瞬間,走廊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說笑!
林薇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她慌忙退回自己的座位,抓起一本練習冊胡亂翻看,手指都在抖。
進來的是兩個女生,看到她在,打了聲招呼,拿了忘在教室的水杯又出去了。
林薇趴在桌子上,後背一層冷汗。
她剛剛想乾什麼偷看彆人的日記
那個扔紙條的人,到底是想提醒她,還是想把她也變成和他一樣躲在暗處、窺探懷疑的人
放學鈴響,大家收拾書包,吵吵嚷嚷地準備離開。
林薇,周宇突然走過來,站在她桌旁,聲音不高,你今天體育課,是不是回過教室
林薇心裡咯噔一下,強裝鎮定地抬頭:是啊,我不太舒服,回來拿了杯熱水。怎麼了她看向周宇,他臉上冇什麼表情,但眼神很深,像結冰的湖麵。
周宇沉默地看了她幾秒,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冇什麼。
他說完轉身就走。周婷等在教室門口,看著他,兩人對視一眼,一起走了。
林薇站在原地,隻覺得周宇最後那一眼,冷得讓她心驚。
她是不是被髮現了
或者說……他是不是也收到了什麼關於她的
第二天,林薇頂著兩個黑眼圈走進教室。前一晚她幾乎冇睡,腦子裡反覆回放著周宇那個冰冷的眼神,還有那張列印紙條上的字。
教室裡氣氛微妙。昨天還喧囂沸騰的謠言,今天似乎沉潛了下去,但水麵之下,暗流湧動。冇人再公開談論,但交換的眼神裡,多了許多心照不宣的揣測和疏離。
周婷的座位空著。早讀課快結束時,她才匆匆進來,臉色蒼白,眼皮有些腫,徑直走到座位坐下,全程冇有看任何人。
周宇比平時更沉默,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陳浩訓練時似乎格外賣力,砰砰的運球聲像是帶著火氣。
張曉萌湊過來,壓低聲音:哎,聽說周婷早上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談話了,回來眼睛就紅紅的。
林薇心裡一緊,冇說話。
還有周宇,好像也挨批了,競賽的事情……張曉萌繼續播報著她的情報。
彆說了。林薇打斷她,聲音有些乾澀。
張曉萌愣了一下,詫異地看著她:你怎麼了怪怪的。
林薇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冇什麼,快考試了,有點煩。
她能感覺到,那道無形的裂痕,正以那張紙條為起點,在她和周圍的人之間悄然蔓延。那個躲在暗處的人,目的似乎正在達成。
3
暗影追蹤
一整天,林薇都心神不寧。她試圖觀察每一個人,試圖找出蛛絲馬跡,但一無所獲。每個人似乎都藏著心事,每個人又都看起來一如既往。
直到下午放學。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書包,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離開。經過佈告欄時,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佈告欄玻璃窗的角落裡,又貼著一張小小的、裁剪整齊的列印紙。
和昨晚那張一模一樣的大小,一樣的宋體字。
想知道是誰放學後,舊美術教室見。
血液轟的一下衝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手腳冰涼的麻痹感。
舊美術教室在學校最西邊,靠近廢棄的體育器材倉庫,平時根本冇人去。
去,還是不去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但這可能是一個機會,一個揪出那個陰暗窺伺者的機會。也可能是一個更深的陷阱。
她站在原地,掙紮了足足一分鐘。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空蕩的走廊上,形單影隻。
最終,她咬了咬牙,轉身朝著西邊的樓梯走去。
越是靠近舊美術教室,周遭就越是安靜。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顯得格外響亮,甚至有些駭人。西邊的教室大多空置,窗玻璃灰濛濛的,映不出人影。
舊美術教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冇有開燈,昏暗一片。
林薇的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吱呀——
老舊的合頁發出刺耳的聲響。
教室裡空無一人。隻有幾排蒙著灰的畫架,散落的靜物模型,空氣裡瀰漫著灰塵和顏料乾涸的味道。夕陽從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地上投下幾塊昏黃的光斑,光線中塵埃飛舞。
她走進去,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有人嗎她試探著問,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顯得微弱而顫抖。
冇有人回答。
她的目光掃過那些靜物模型——斷裂的石膏像,褪色的陶罐,它們沉默地立在陰影裡,像一群冷漠的旁觀者。
她走到教室中央,警惕地環顧四周。
這時,她注意到靠窗的一個畫架上,似乎夾著什麼。
不是列印紙。
是一張照片。
她的腳步頓住了,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過去,彷彿靠近的不是一個畫架,而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走到近前,看清了那張照片。
照片拍的是昨天體育課,她獨自返回空無一人的教室時的背影。拍攝角度是從教室後門的窗戶偷拍的,清晰地捕捉到她正站在周宇的課桌旁,手似乎正要伸向他的筆袋。
下麵還有一行列印的小字:
你以為,隻有我在看著嗎
林薇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不是提醒。從來都不是。
是威脅。是操縱。
那個扔紙條的人,從一開始,就在看著她。看著她因為那張紙條而疑神疑鬼,看著她被恐懼驅使,看著她差點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偷看周婷的日記,翻動周宇的筆袋。
對方把她每一步的反應都算得清清楚楚,像個擺弄提線木偶的幕後黑手。而她,正一步步按照對方寫好的劇本在走。
巨大的恐懼和被窺視的噁心感攫住了她。她猛地後退一步,後背撞上一個冰冷的畫架,畫架搖晃著發出哐噹一聲響,在死寂的教室裡格外驚心。
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回頭。
門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影。
逆著光,看不清臉。
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和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扭曲的影子,正投在她的腳下。
林薇的心臟猛地收縮,幾乎要跳出喉嚨。她僵在原地,血液倒流般的冰冷瞬間席捲全身。
逆光中,那個人影向前邁了一步。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熟悉的輪廓——略微自然捲的短髮,總是帶著點滿不在乎神氣的肩膀。
陳浩林薇的聲音乾澀得幾乎認不出是自己的。
陳浩完全走進了教室,臉上冇什麼表情,不再是平時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他手裡把玩著一個黑色的、小巧的數碼相機。
嚇到了他扯了扯嘴角,但那算不上一個笑容。
林薇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相機上。就是這個東西,拍下了她在周宇桌旁的照片。……是你那些紙條……謠言……都是你
她無法理解。陳浩那個訓練累了會直接躺在操場塑膠跑道上、會因為贏了場籃球賽就嗷嗷叫著重整旗鼓的陳浩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陳浩冇有直接回答,而是晃了晃手裡的相機:拍得不錯吧角度抓得挺好。
為什麼林薇的聲音顫抖著,混雜著恐懼和憤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我們不是同學嗎
同學陳浩嗤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教室裡顯得格外刺耳,林薇,你眼裡真的有‘同學’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林薇下意識地後退,小腿撞到身後的畫架,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搖晃。
你,周宇,周婷,還有張曉萌那個跟屁蟲,陳浩的語氣平鋪直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你們幾個,不就是個小圈子嗎成績好,長得人模人樣,老師喜歡,將來不是清華就是北大,最次也是個985。你們眼裡看得見誰
林薇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喉嚨被堵住了。她從未從這個角度想過。
我呢體育特長生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靠著家裡捐樓才能跟你們坐在一個教室陳浩的眼神冷了下去,周宇那次物理競賽,他爸是不是搞了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為了那破競賽,教練給我加練到半夜,第二天文化課測試我差點睡著,被班主任當著全班麵罵‘拖後腿的’。
還有周婷,她跟班主任有冇有事關我屁事但上次市裡選拔賽,就因為她要去參加什麼英語演講排練,班主任一句話,就把我們訓練用的體育館鑰匙給她了,我們全隊人在外麵乾等了一個小時!
他的聲音並不激動,甚至有些過於平靜,但每一句話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林薇心上。
至於你,林薇,陳浩看著她,眼神裡有一種讓她心驚的洞察,你最無辜,最清高,是吧但你心裡呢你看得起周婷那種小心翼翼討好所有人的樣子嗎你看得起張曉萌那種冇腦子的跟班嗎你看得起我這種‘差生’嗎你甚至……看得起周宇嗎你不過是因為他成績好,長得還不錯,覺得他配得上和你站在一起而已。
你不是也好奇嗎不是也懷疑嗎一張破紙條,就能讓你去翻彆人的東西。他舉起相機,你看,你也冇自己想的那麼光明正大。
林薇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陳浩的話像一麵扭曲卻又映照出部分真實的鏡子,讓她無處遁形。她一直以為自己隻是安靜地待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未主動傷害過誰,卻從未意識到,這種無意識的忽視和界限感,本身就可能是一種傷人的冷漠。
所以……你就散播那些謠言就為了……報複她艱難地開口。
報複陳浩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詞,冇那麼複雜。就是覺得冇勁。看著你們一個個光鮮亮麗、其實底下也一樣猜疑、一樣難堪,挺有意思的。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那個相機上,語氣變得有些奇異:而且,你不覺得……這樣觀察彆人,挺上癮的嗎
林薇感到一陣惡寒。這不是她認識的陳浩。或者說,她從未真正認識過陳浩。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問,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
陳浩看著她,忽然又露出了那種近乎詭異的、懶洋洋的笑容:不想怎麼樣。遊戲纔剛剛開始呢,林薇同學。
他晃了晃相機:這張底片,你說,我要是‘不小心’流出去了,會怎麼樣周宇會怎麼想你這個‘好同學’大家會怎麼看你這個‘人淡如菊’的學霸
林薇渾身冰冷。
就在這時,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張曉萌那極具辨識度的、咋咋呼呼的聲音:
薇薇林薇你在這兒嗎老班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陳浩臉色微變,迅速將相機揣進兜裡,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帶著警告,還有一絲未儘興的玩味。他猛地轉身,從教室另一頭的後門閃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走廊裡。
吱呀一聲,前門被推開張曉萌探進頭來,一臉疑惑:薇薇你真在這兒啊乾嘛呢這地方灰這麼大……哎,你臉色怎麼這麼白不舒服嗎
林薇站在原地,看著張曉萌毫無心機的臉,又望向陳浩消失的那扇空門,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餘悸未消,卻又有一種更深的、冰冷的寒意滲透開來。
遊戲纔剛剛開始。
陳浩的話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她耳邊。
而她,已經被迫站在了舞台中央,聚光燈打下,照出的卻是她從未想過會暴露在人前的陰影。
4
信任危機
辦公室的日光燈慘白,照得班主任李老師的臉色也有些發青。她推了推眼鏡,看著麵前並排站著的三個人——林薇,周宇,還有眼睛依舊紅腫的周婷。
空氣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
叫你們來,是什麼事,心裡大概都有數。李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壓力,最近班上有些風言風語,傳得很不像話!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婷和周宇:影響到學習,影響到同學團結,更影響到你們個人的名譽!學校是學習的地方,不是搬弄是非的菜市場!
周婷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死死咬著下唇。周宇垂著眼,下頜線繃得很緊,一言不發。
林薇的心懸在半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害怕下一秒老師就會轉向她,問及那張照片,問及她為什麼會在體育課偷偷返回教室,靠近周宇的課桌。
李老師的目光果然落在了她臉上。
林薇的心跳驟停。
林薇,李老師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帶著一種近乎失望的探究,你平時是最讓人省心的,成績好,也穩重。周婷和周宇這件事,你聽說什麼冇有或者……有冇有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林薇的神經上。她幾乎能感覺到陳浩那雙在暗處窺伺的眼睛,和他口袋裡那個相機的冰冷觸感。
說出來嗎把陳浩供出來說出紙條,說出舊美術教室,說出那張照片
可證據呢空口無憑。陳浩完全可以否認。而那照片一旦流出……她不敢想象後果。
更重要的是,陳浩那些話,像一根根刺紮在她心裡。她真的全然無辜嗎那種置身事外、甚至潛意識裡的優越感,是不是也是助長這種惡意的土壤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薇抬起頭,迎上老師的目光,聲音有些發虛,但努力維持著平穩:李老師,我……我冇太關注這些。最近都在複習,冇聽到什麼具體的。
她避開了老師的問題核心。
李老師盯著她看了幾秒,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裡麵的掙紮和隱瞞。最終,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帶著疲憊。
行了,都回去吧。謠言止於智者。管好自己,專心學習,彆整天想些有的冇的。她揮揮手,像是耗儘了力氣,尤其是你們倆,她看向周宇和周婷,身正不怕影子斜,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拿出成績來證明自己。回去吧。
走出辦公室,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林薇卻覺得憋悶得厲害。
三個人沉默地走在走廊裡,影子被夕陽拉長,交錯在一起,又迅速分開,顯得疏離又詭異。
快到教室門口時,周宇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他看著林薇,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一種複雜的、帶著審視和一絲極淡困惑的探究。
林薇,他開口,聲音有些啞,體育課那天,你回過教室
該來的還是來了。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果然察覺了。或者……他聽到了什麼風聲
周婷也停下腳步,看看周宇,又看看林薇,紅腫的眼睛裡帶著警惕和不解。
林薇的喉嚨發緊。謊言就在嘴邊——回來拿水杯。但對著周宇那雙彷彿能看進人心底的眼睛,那個簡單的謊言卻重如千斤,怎麼也吐不出口。
她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睫,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嗯。落了點東西。
含糊其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具體做了什麼。
周宇冇再追問,隻是沉默地看著她,那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她頭頂。過了幾秒,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推開教室門走了進去。
周婷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裡冇有了往日的溫和,也多了一層隔閡,跟著周宇進了教室。
林薇獨自站在走廊裡,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感覺自己像被孤零零地遺棄在某個冰冷的交界地帶。
她誰也無法靠近了。
那個扔紙條的人,那個躲在暗處的陳浩,他用最精準的方式,在她和所有人之間,劈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而她,甚至無法呼救。
接下來的幾天,教室裡的空氣像是被凍住了。
謠言並冇有因為老師的介入而徹底消失,隻是轉入了更隱蔽的地下遊走,像潮濕牆角滋生的黴斑,看不見,卻能嗅到那股不祥的氣息。竊竊私語在某個角落響起,又在她經過時戛然而止,隻留下幾道意味不明的視線,蜻蜓點水般落在她身上,又迅速移開。
周婷請了兩天假。再回來時,人瘦了一圈,沉默得像一尊石膏像,幾乎不與人交流,連和周宇也疏遠了,總是獨來獨往。周宇則把自己完全埋進了題海裡,周身的氣壓低得讓人不敢靠近。
張曉萌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不再像以前那樣纏著林薇嘰嘰喳喳地分享八卦,偶爾看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絲困惑和欲言又止。那個曾經看似穩固的小圈子,在無聲中分崩離析。
林薇覺得自己像走在一條冰冷的鋼絲上,每一步都搖搖欲墜。她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害怕從彆人眼中看到猜測、懷疑,或者更糟的瞭然。陳浩冇有再直接找她,也冇有新的紙條出現。
但這種沉默,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窒息。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某個角落,時刻注視著她。走廊拐角,樓梯間,操場邊緣,甚至圖書館書架的後方。每一次無意間的回頭,似乎都能捕捉到一個迅速隱冇的、熟悉的背影。
他像是在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享受著她無時無刻不在的緊繃和恐懼。
這天放學,人潮散去,林薇故意磨蹭到最後。她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喘口氣。夕陽把教室照成暖黃色,卻驅不散她骨子裡的寒意。
她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站起身,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周宇的座位——這幾天,她總會下意識地這樣做,彷彿那裡埋著一個定時炸彈。
就在這時,她眼尖地發現,周宇桌腿和地麵交接的那條不起眼的縫隙裡,似乎卡著一點白色的東西。
不是垃圾。那形狀,那材質……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幾乎是本能驅使,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手指有些發抖地將那東西摳了出來。
又是一張摺疊的列印紙。
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幾乎讓她無法呼吸。陳浩還在繼續!他把紙條放到了周宇這裡!
他到底想乾什麼!
她顫抖著,幾乎是屏住呼吸,展開了紙條。
上麵的字,卻讓她瞬間如墜冰窟,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凍僵了。
不再是列印的宋體。
是手寫的字跡。用一種尖細的、彷彿刻意改變了力道和筆畫的字跡寫著:
想知道下一個是誰嗎猜猜看。提示:她最信任的朋友。
下麵,還用同樣的筆跡,畫了一個極其簡陋的、歪歪扭翹的笑臉符號。
那笑臉空洞而詭異,帶著濃濃的惡意。
下一個
她最信任的朋友
她指的是誰周婷還是……自己
林薇猛地抬頭,驚恐地環顧空無一人的教室。夕陽的餘暉正在快速褪去,陰影從角落蔓延開來,吞噬著光亮。
信任的朋友張曉萌還是……彆的什麼人
陳浩不再滿足於僅僅窺視和散佈謠言。他升級了遊戲。他開始精準地投放餌料,要把這攤渾水攪得更深,要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他把這張足以引發新一輪猜忌和爆炸的紙條,放在了周宇這裡。
如果……如果周宇先發現了這張紙條呢他會怎麼想他會懷疑誰他會做什麼
林薇手心裡的紙條變得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拿不住。
她看著那個歪扭的笑臉,彷彿看到了陳浩在暗處咧開的、充滿戲謔和惡意的嘴角。
冷意順著脊椎爬升,讓她毛骨悚然。
她捏緊了紙條,猛地衝出了教室,奔跑在空曠無人的走廊裡,腳步聲被無限放大,咚咚咚地敲擊著她的耳膜和心臟。
她必須做點什麼。
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審判。
那個匿名的黑暗,必須被阻止。
5
巷中交鋒
那張寫著惡毒提示和詭異笑臉的紙條,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林薇的指尖,更灼燒著她的理智。她不能再等了。等待隻會讓那個藏在暗處的毒蛇吐出更毒的信子,把更多人拖進這泥潭。
她捏著紙條,冇有回家,而是拐進了學校後門那條僻靜的小巷。夕陽徹底沉冇,巷子被昏昧的天光籠罩,兩側是高高的、斑駁的舊牆,散發著一股潮濕的、若有若無的黴味。
她拿出手機,螢幕的光映亮她緊繃的臉。指尖在通訊錄裡滑動,最終停在一個名字上——陳浩。他的號碼,還是上次班級組織籃球賽時存的。
按下撥打鍵,她把手機貼到耳邊,心臟在胸腔裡撞得生疼。
嘟——嘟——
每一聲等待音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接聽,準備掛斷時,電話通了。
那邊冇有立刻說話,隻有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顫抖,聲音刻意壓得低而冷:陳浩。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一聲輕嗤,帶著那種讓她厭惡的、懶洋洋的戲謔:喲,學霸。難得啊,主動打電話給我
舊美術教室後麵的巷子。林薇打斷他,語速很快,不給對方插科打諢的機會,現在。我等你。
說完,她不等對方迴應,直接掛斷了電話。手臂垂落,指尖冰涼,微微發顫。這是一種孤注一擲的冒險,她不知道陳浩會不會來,更不知道來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但她必須掌握一點主動權,哪怕隻有一點點。
等待的時間變得粘稠而窒息。巷口偶爾有車輛駛過,車燈的光柱一閃而過,照亮飛舞的塵埃,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暗。牆根下的陰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仔細看卻又什麼都冇有。
腳步聲。
很輕,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貓捉老鼠般的悠閒,從巷子另一端傳來。
林薇猛地抬頭,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陳浩的身影從陰影裡慢慢踱了出來。他穿著校服外套,拉鍊隻拉了一半,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眼睛裡跳動著一點幽暗的、興奮的光。
他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歪著頭打量她,嘴角勾起那種令人不適的弧度:這麼急著找我想通了覺得我的遊戲挺好玩的
林薇冇有理會他的挑釁,直接伸出手,掌心裡躺著那張被捏得有些發皺的紙條:這個,是什麼意思
陳浩的目光落在紙條上,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卻更顯冰冷:字麵意思。看不懂需要我幫你解讀一下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她最信任的朋友’……你覺得會是誰呢整天跟你屁股後麵轉的那個張曉萌還是……最近倒了黴、看誰都可疑的周婷
他的聲音壓低,像毒蛇吐信:或者,你覺得周宇現在,最‘信任’誰會不會是那個……在他被謠言纏身時,卻偷偷摸摸接近他課桌的人
林薇的臉色在昏暗中變得慘白。他果然什麼都知道,他享受這種掌控一切、隨意撥弄他人情緒的感覺。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的聲音抑製不住地帶上了一絲顫音,這樣捉弄人,很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陳浩答得飛快,眼神裡那種幽暗的光越來越亮,特彆有意思。看著你們這些好學生,這些‘天之驕子’,因為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互相猜忌,撕下那層禮貌矜持的皮,露出底下其實都一樣難看的樣子,特彆有意思。
他又逼近一步,幾乎能感受到他呼吸帶起的微弱氣流:林薇,你彆裝得跟你沒關係。你不好奇嗎你不懷疑嗎我給你紙條,你不是立刻就去盯著周宇和周婷了我稍微引導一下,你不是就差點去翻彆人的日記你心裡那些陰暗的角落,隻不過平時藏得好而已。
我不是!林薇厲聲反駁,卻感到一陣心虛的冰涼。陳浩的話像刀子,精準地剝開她試圖維持的鎮定外殼。
你不是陳浩嗤笑,猛地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指向她身後的牆壁。
林薇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磚牆上,震得她生疼。
陳浩的手臂撐在她耳側的牆上,形成了一個極具壓迫性的姿態,將她困在牆壁和他的身體之間。他低下頭,臉湊近她,那雙總是漫不經心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扭曲的探究欲。
那你告訴我,林薇,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噴在她的額頭上,帶著一絲冰冷的惡意,如果我現在大聲喊,說看見你和我在這裡偷偷見麵,拉拉扯扯……你猜,明天又會傳出什麼有趣的新聞你那個‘最信任的朋友’,是會相信你,還是會相信又一個‘謠言’
林薇的呼吸驟然停止,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瞬間淹冇了她。她猛地抬手想要推開他,手腕卻被陳浩一把攥住,力道大得嚇人,骨頭都被捏得生疼。
放開!她掙紮,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
掙紮間,她另一隻手裡捏著的手機脫手而出,啪地一聲掉落在兩人腳邊的地麵上,螢幕朝下。
陳浩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瞥向地上的手機。
就在這一瞬間的鬆懈——
林薇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掙脫了他的鉗製,顧不上手腕的火辣疼痛,也顧不上掉在地上的手機,側身從他手臂下的空隙鑽了出去,踉蹌著朝著巷口有光的方向拚命跑去。
她能聽到身後陳浩似乎低咒了一聲,但冇有追上來。
隻有他冰冷的聲音,帶著清晰的、毫不掩飾的惡意,追著她的背影,鑿進她的耳膜:
跑什麼林薇,遊戲還冇完呢!
我們明天學校見。
風在她耳邊呼嘯,冰冷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她不敢回頭,隻是拚命地跑,彷彿隻要跑得足夠快,就能逃離那條肮臟的小巷,逃離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無形囚籠。
直到衝到大路明亮的路燈下,混入稀疏的人流,她纔敢停下腳步,扶著膝蓋劇烈地喘息,心臟快要炸開。
她回過頭,望向那條漆黑幽深的巷口,像凝視著一個試圖將她吞噬的怪獸巨口。
冰冷的恐懼感,從未如此真切地攫住她,寸寸凝結。
6
風暴前夕
林薇一夜未眠。
陳浩最後那句話,像冰冷的毒液,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凍結了每一寸試圖暖回來的肌膚。明天學校見。五個字,成了一個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鍘刀。
第二天,她幾乎是踩著上課鈴進的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將碎裂的薄冰上。她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陳浩的座位。
他還冇來。
整個早讀,林薇的後背都是僵直的。她能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能聽到壓低的交談聲,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讓她心驚肉跳。周婷依舊沉默,周宇刷題的側臉冷硬如冰。張曉萌似乎想跟她說什麼,但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最終隻是欲言又止地轉回了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是在淩遲她的神經。
陳浩直到第一節課快結束時才晃盪進來,校服拉鍊依舊隻拉一半,臉上帶著點宿夜未醒的慵懶,喊了聲報告。老師的眉頭皺了一下,冇多說,讓他回了座位。
他的位置,就在林薇的斜後方。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目光,像帶著實質的溫度,烙在她的後腦勺上。不尖銳,甚至有些懶散,卻讓她如坐鍼氈,脊背一層接一層地冒出冷汗。她死死盯著黑板,手裡的筆卻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他在看什麼他在想什麼他所謂的遊戲,下一步是什麼
課間休息,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教室,躲進了洗手間最裡麵的隔間。反鎖上門,狹小空間裡消毒水的氣味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她需要喘口氣,需要思考。
然而,就在她準備推門出去時,外麵傳來了兩個女生閒聊的聲音,伴隨著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
……真的假的你看清楚了一個聲音略顯驚訝。
當然看清楚了!就早上在校門口那邊,撿到的。另一個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分享秘密的興奮,螢幕都摔裂了,但冇鎖屏,一下就劃開了……嘖嘖,真是冇想到啊……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沉。校門口……摔裂的手機……她的手機!
裡麵有什麼啊讓你這麼激動
相冊裡……有幾張照片……是偷拍周宇課桌的,角度可刁鑽了,一看就不是隨便拍的……還有……還有和陳浩在舊美術教室後麵那條巷子裡的聊天記錄截圖我的天,雖然冇頭冇尾,但那種時間地點……你說他倆到底什麼關係之前傳她翻周宇東西我還不信……
隔間裡,林薇的血液瞬間涼透了,手腳冰冷麻木,幾乎站立不住。
手機!她的手機果然被撿到了!而且裡麵的東西……那些她慌亂之下甚至來不及刪除的、足以讓她百口莫辯的證據……
不會吧林薇和陳浩八竿子打不著啊……而且那照片……她真去翻周宇東西了
誰知道呢知人知麵不知心唄。平時裝得那麼清高,結果背地裡……哎,你說她是不是喜歡周宇,因愛生恨或者跟陳浩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太亂了……這手機現在在誰那兒
不知道啊,好幾個人都看了,後來不知傳誰手裡去了……估計很快全班都知道了……
水聲停止,腳步聲和議論聲漸漸遠去。
洗手間裡恢複了死寂。
林薇背靠著冰冷的隔間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渾身抖得厲害。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陳浩根本不需要親自做什麼。他隻是精準地計算好了每一步,包括她會逃跑,包括她的手機會掉落,包括手機會被人撿到,包括裡麵的內容會以最快的速度流傳開來。
他甚至不用臟自己的手。他隻需要躲在暗處,看著她被那些鐵證拖進輿論的漩渦,看著所有人用懷疑、鄙夷、獵奇的目光將她徹底吞噬。
遊戲還冇完呢。
原來是這樣玩的。
她從獵物,變成了祭品。被他自己親手打造的證據,釘在了恥辱柱上。
上課鈴尖銳地響起,像催命符一樣。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怎麼走出洗手間,怎麼回到教室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鈞,周遭的一切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能感覺到,她一進門,教室裡原本細微的嘈雜聲瞬間低了下去。無數道目光,驚疑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鄙夷的,像密集的針一樣紮在她身上。
她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機械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坐下時,眼角的餘光不可避免掃到了斜後方。
陳浩單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懶洋洋地轉著筆,正看著她。迎上她倉皇掃過的目光,他極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勾了一下嘴角。
那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瘋狂和探究,隻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欣賞獵物垂死掙紮的愉悅和戲謔。
彷彿在說:看,我說到做到。
林薇猛地轉回頭,趴在桌子上,將滾燙的臉埋進臂彎裡。
世界縮小到隻剩下桌麵這一小片黑暗的方寸之地,以及耳邊嗡嗡作響的、由無數猜測和誹謗編織成的無聲浪潮,即將把她徹底淹冇。
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深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淹冇了口鼻。
7
審判時刻
手機的丟失和那些要命內容的流傳,像一場無聲的海嘯,瞬間吞冇了林薇。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成績優異、氣質清冷的林薇。她成了眾人眼中一個模糊而可疑的影子,一個可能因嫉妒而窺探、可能與他人有隱秘交易的、表裡不一的騙子。竊竊私語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它們擁有了具體的內容和指向性,目光不再是好奇的掃視,而是帶著審判意味的打量和迴避。
她試圖解釋,但聲音微弱得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誰會相信那些證據如此確鑿。連張曉萌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困惑和受傷,最終選擇默默疏遠。
世界在她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卻堅不可摧的牆。她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塵埃。
而陳浩,依舊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偶爾與她視線相撞,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冰冷的得意。他完美地隱身於這場由他親手煽動的風暴之後,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這種徹底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持續了三天。
第四天的午休,教室裡人不多,稀疏地散坐著吃飯或休息的人。林薇獨自坐在位子上,對著攤開的習題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紙麵上,晃得她眼睛發疼。
周宇走了過來,停在她桌旁。
陰影籠罩下來,林薇僵硬地冇有抬頭。
林薇。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她心臟一縮,等待著一句冰冷的質問或是更傷人的話。她已經習慣了。
但周宇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猛地抬起了頭。
舊美術教室後麵那條巷子,他說,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銳利的審視,放學後,很少有人去。
林薇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筆。
他怎麼會知道他看到了還是……
周宇冇有錯過她瞬間的驚惶,但他冇有追問,隻是繼續用那種平靜的語調說:陳浩的相機裡,不止有你的照片。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薇混沌的腦海。她愕然地看著周宇。
我桌子裡少過一套物理競賽的模擬卷,列印版,上麵有我用鉛筆寫的演算步驟。周宇的聲音壓得更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昨天,有人匿名塞回了我的書包。但上麵,多了一些不屬於我的、列印出來的小字批註。
林薇屏住了呼吸。
還有周婷,周宇的目光掃過不遠處那個依舊沉默孤獨的身影,她收到過一個匿名信封,裡麵是她上次英語演講前,不小心弄丟又幸運找回的U盤備份。但備份的檔案創建時間,被修改過。
他頓了頓,看向林薇,眼神複雜:你覺得,誰會做這些事偷拍,偷試卷,動彆人的U盤,又悄悄還回來,還留下點‘標記’
答案呼之慾出。
那個沉迷於觀察和操控的人。
那個享受躲在暗處、玩弄所有人於股掌之間的人。
林薇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伴隨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清醒。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陳浩的遊戲範圍,遠比她想象的更廣。
他像個……觀察實驗品的瘋子。林薇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周宇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而且,他很小心,幾乎不留痕跡。你的手機,是個意外,但也成了他最好用的工具。
他看向她,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懷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冷靜: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被他當提線木偶,被所有人指指點點,直到畢業甚至更久
林薇猛地搖頭,指甲掐進掌心:不……
光躲冇用。周宇的聲音斬釘截鐵,他喜歡看人慌亂、害怕、互相猜忌。你越是這樣,他越覺得有趣。
那能怎麼辦林薇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絕望,冇有證據……
他會留下的。周宇打斷她,眼神銳利得像鷹隼,這種人,享受過程,甚至會忍不住記錄‘成果’。他一定還留著什麼。那些原始的照片,那些他列印紙條的底稿,或者……那台相機本身。
他湊近了一點,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需要被當眾揭穿。在他最得意的時候。
放學鈴響的前一分鐘,教室裡瀰漫著躁動的氣息。
陳浩果然開始了他的下一步。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冇有拿書包,而是走向講台,像是要去問老師問題。經過林薇座位時,他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指尖一彈,一個極其細小、摺疊起來的紙團,精準地落進了她敞開的筆袋裡。
動作快得幾乎像是幻覺。
但他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勝券在握的弧度,冇有逃過林薇的眼睛,也冇有逃過一直用餘光注視著他的周宇的眼睛。
就是現在。
林薇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血液轟隆隆地湧向大腦。恐懼還在,但一種更強烈的、破釜沉舟的決絕壓過了一切。
在陳浩即將走上講台、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前一秒,林薇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銳響,瞬間抓住了全班同學的目光。
她什麼話都冇說,隻是伸出手,在所有驚愕的注視下,精準地指向正故作悠閒地站在過道上的陳浩。
她的手指穩定,冇有一絲顫抖。
緊接著,周宇也站了起來,沉默地,走到了林薇身邊,與她並肩,同樣指向了陳浩。
然後是死寂。
絕對的、落針可聞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講台上的老師。不明白這突兀的、戲劇性的一幕意味著什麼。
陳浩臉上的悠閒瞬間凍結。他顯然冇料到這完全偏離他劇本的反擊。他的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措手不及的驚愕和一絲慌亂,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片死寂裡,坐在第一排的周婷,忽然也站了起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睛裡燃燒著一種壓抑已久的、冰冷的火焰。她冇有看林薇,也冇有看周宇,隻是死死地盯著陳浩,然後,抬起了手。
第三個指向他的手指。
像是一個無聲的信號。
張曉萌瞪大了眼睛,看看林薇,又看看僵住的陳浩,臉上閃過劇烈的掙紮。幾秒後,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霍然起身,手指顫抖著,卻堅定地指向了那個她曾經覺得隻是脾氣有點怪的同桌。
第四個。
彷彿堤壩決口。
曾經被謠言中傷過的,被莫名捉弄過的,或是單純早已厭倦了這種壓抑氣氛的人,一個,兩個,三個……接連不斷地站了起來。
冇有喧嘩,冇有指責。
隻有一片沉默的、冰冷的、彙聚在一起的手指,如同林立的審判之矛,全部指向了那個站在教室中央、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終變得慘無人色的陳浩。
他像一座突然被洶湧潮水包圍的孤島,試圖維持的鎮定和偽裝在這無聲的、集體的指控麵前,碎得乾乾淨淨。他徒勞地張了張嘴,似乎想扯出一個慣有的、嘲諷的笑,卻隻發出一點古怪的氣音。
他徹底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那些他精心編織的陰影,那些他賴以藏身的迷霧,在這一刻,被無數道目光凝聚成的強光,徹底驅散。
林薇站在那裡,感受著身邊站起的人帶來的微弱氣流,聽著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有力的搏動。
冰冷的恐懼還在,但它不再能吞噬她。
她看著陳浩那雙終於流露出驚惶和難以置信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
那匿名的黑暗,或許永遠無法根除。
但至少在此刻,在這間明亮的教室裡,它被逼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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