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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丈夫陳衛東約定丁克的第十年,親手領回一對龍鳳胎。他那偏心眼的老孃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你個下不出蛋的雞,還有臉在外麵偷人!帶著你的野種滾!
我爸媽氣得要跟我斷親,罵我不檢點。陳衛東更絕,直接把離婚協議甩我臉上,讓我淨身出戶。我擦掉臉上的淚,笑了,抓起那份協議,在他眼前撕得粉碎:陳衛東,有人是要淨身出戶,但那個人,是你。
01
沈蔓!你瘋了!
陳衛東的咆哮聲幾乎要掀翻屋頂,他指著我身後那對怯生生的小身影,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
我那個十年冇給過我好臉色的婆婆,此刻更是化身夜叉,一個箭步衝上來,揚手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不要臉的賤貨!我們老陳家是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麼個不會下蛋還到處偷人的玩意兒!
火辣辣的疼從臉頰蔓延到心裡。我冇躲,隻是冷冷地看著她,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身後,那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鼓起勇氣把我護在身後,用還帶著奶音的嗓子喊:不準打我……打我小姨!
這一聲小姨,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凝固了。
婆婆愣住了,陳衛東也愣住了。
我將兩個孩子拉到身前,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背,然後抬眼看向我名義上的丈夫,陳衛東。他臉上的震驚還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揭穿的恐慌。
陳衛東,結婚十年,你說你身體有毛病,生不了。我信了。你說要丁克,我也同意了。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地紮向他。
我爸媽罵我,說我不孝,斷了香火。你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說我是占著茅坑不拉屎。這些,我都忍了。
可你呢
我往前一步,逼近他,你一邊在我這兒裝可憐,一邊拿我的錢,拿我家的資源,去填你老家那個無底洞!
婆婆反應過來了,立刻撒潑打滾: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東子是什麼人我們不清楚倒是你,這兩個小野種是哪來的你今天不交代清楚,我撕了你的嘴!
交代
我笑了,從隨身的布包裡,拿出幾本存摺,狠狠地摔在茶幾上。這是你們母子倆這幾年揹著我存的錢吧每一筆,都是從我爸廠裡的賬上走的。陳衛東,你好大的膽子,我爸提拔你當采購科副科長,是讓你給他當蛀蟲的
陳衛東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他大概以為我還是那個被愛情衝昏頭腦,對他言聽計從的傻女人。
我冇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還有,這兩個孩子,不是我的野種。陳衛東,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孩子的眉眼,跟你那個好姐姐陳衛紅,像不像
我把小男孩的臉轉向他。那雙眼睛,那個鼻子,簡直是陳衛東的翻版。
他徹底慌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將一份離婚協議書拍在他麵前,這份,是我擬的。
離婚。房子是我爸媽買的,歸我。你這些年從我這拿走的錢,一分不少地給我吐出來。不然,我們就去我爸廠裡的保衛科,好好聊聊你這隻碩鼠是怎麼監守自盜的。
我看著他和他媽那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十年的青春,餵了狗。
現在,是時候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
我拉著兩個孩子的手,轉身準備上樓。走到樓梯口,我停下腳步,回頭,對著麵如死灰的陳衛東,補上了最後一刀。
哦,忘了告訴你。上週我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醫生說,我身體好得很,隨時都能生。
02
十年前,我和陳衛東結婚,是自由戀愛。
他是我們廠裡最年輕有為的技術員,高大英俊,說話又好聽。而我是廠長沈大海的獨生女。我們的結合,在當時被傳為一段佳話。
婚後第二年,我們開始備孕,卻遲遲冇有動靜。去醫院檢查,結果是陳衛東的精子活力不足,幾乎不可能生育。
我記得那天,他從醫院出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他說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們沈家。
我心疼壞了,抱著他安慰:沒關係,衛東,我愛你,不是為了讓你給我生孩子。我們兩個過一輩子,也挺好。
從那天起,我們成了廠裡第一對丁剋夫妻。
為此,我冇少受我媽的氣。她總說我傻,說一個女人不生孩子,將來老了怎麼辦。婆婆更是把所有難聽的話都罵絕了。
可我都因為愛情,忍了。
我以為陳衛東會因為這份愧疚,加倍對我好。他也確實做到了。他對我溫柔體貼,包攬了所有家務,我爸媽麵前更是二十四孝好女婿。我爸一路提拔他,從技術員到車間主任,再到采購科副科長。
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搬進了廠裡分的最好的一棟樓房。
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味
大概是三年前,他當上采購科副科長開始。他開始頻繁地出差,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禮物,但眼神卻越來越閃躲。家裡的開銷也莫名大了起來,我問他,他總說是為了打點關係,為了往上爬,為了我們更好的未來。
我信了。
直到半年前,我媽生病住院,我翻箱倒櫃找家裡的備用金,卻意外地在他書房一個上鎖的抽屜裡,發現了一個賬本。
那個抽屜的鑰匙,一直掛在他的鑰匙串上,從不離身。那天他走得急,落在了床頭櫃。
賬本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一筆筆支出。
給娘彙款200元。
大姐家蓋房,讚助500元。
小弟娶媳婦,彩禮1000元。
……
最大的一筆,是上個月,為強強、妞妞繳納罰款2000元。
我當時渾身冰冷。強強、妞妞是誰計劃生育的罰款難道他在外麵……
我不敢想下去。
我拿著賬本,手指都在發抖。我冇有立刻去質問他,我知道,冇有十足的證據,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狡辯。
我開始留心他的一舉一動。我發現他每個月都會偷偷去郵局彙款,收款地址是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偏遠山村。
我托人去查了。
那是他的老家,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山溝溝。而收款人,是他的親姐姐,陳衛紅。
上週,他藉口去南方出差,我悄悄買了同一趟的火車票,跟了上去。但我冇有去他說的那個南方城市,而是轉車去了他的老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家鄉。破敗的土坯房,泥濘的道路,和我家窗明幾淨的小洋樓,簡直是兩個世界。
我在村口,就看到了那對龍鳳胎。他們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在泥地裡玩耍,臉上卻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我走過去,問他們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挺起胸膛,大聲說:我叫陳強強!
小女孩躲在哥哥身後,小聲說:我叫陳妞妞。
那一刻,我心裡最後一點僥倖,也徹底破滅了。
我找到了陳衛紅。她看到我,先是驚恐,然後是理直氣壯。她以為我是來搶孩子的。
我冇跟她廢話,直接說明瞭來意。我告訴她,陳衛東馬上就要因為貪汙公款被抓了,他們陳家所有人,都彆想再從我們沈家拿到一分錢。
陳衛紅慌了。在我的逼問下,她全招了。
原來,當年那份不育證明,是陳衛東和婆婆一起偽造的。他們怕我生了孩子,就會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不能全心全意地幫扶他們陳家。
他們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讓我因為愧疚,心甘情願地當一個扶貧工具人。
而這對龍鳳胎,是陳衛紅超生的。為了躲避罰款,陳衛東就把他們接到城裡,謊稱是遠房親戚的孩子,需要暫住。實際上,是想找機會,讓我領養。
多可笑的計劃。
我從那個山村回來,心裡一片死寂。我冇有哭,因為眼淚已經流乾了。
我直接去了醫院,做了最全麵的婦科檢查。拿到那張寫著一切正常的報告單時,我站在醫院門口,看著人來人往,第一次為自己這十年感到不值。
現在,看著陳衛東和他媽那副嘴臉,我隻覺得噁心。
怎麼冇話說了我冷笑,陳衛東,你是不是覺得我沈蔓特彆傻傻到可以讓你和你這一家子吸血鬼,趴在我身上吸一輩子血
他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抱著我的腿哭喊:蔓蔓,我錯了!我都是被我媽逼的!我太愛你了,我怕失去你啊!
婆婆也跟著嚎啕大哭:兒啊!你這是乾什麼!她一個不下蛋的母雞,你跪她乾什麼!
我低頭,看著這個抱著我腿的男人。他的眼淚鼻涕蹭了我一褲腿。
我隻覺得,臟。
03
放開。我的聲音冇有一絲溫度。
陳衛東卻抱得更緊了,聲淚俱下地表演著他的悔恨:蔓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跟他們斷絕關係!以後我隻對你好!我們好好過日子!
過日子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陳衛東,你配嗎
我用力一腳,踹開了他。
他冇防備,一屁股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或許在他印象裡,我永遠是那個溫柔順從的妻子,連大聲說話都很少。
你……你敢打我
打你打你都嫌臟了我的手。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給你兩條路。第一,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把你貪的錢都還回來,然後滾出這個家。第二,我現在就去廠保衛科,把你做的好事都捅出去。你自己選。
婆婆見兒子被我踹,瘋了一樣撲過來要抓我的頭髮:你個黑心肝的爛貨!敢動我兒子!我跟你拚了!
我冇動,身後的強強卻像個小炮彈一樣衝了出去,張開雙臂擋在我麵前。
不準欺負我小姨!
婆婆被這個小不點撞得一個趔趄,指著他罵:你個小野種,滾開!
他不是野種。一個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們齊齊回頭。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身姿筆挺,眉目剛毅。他肩上扛著行李,風塵仆仆,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是嚴崢。我發小,也是我爸老戰友的兒子。他去邊疆當兵,已經八年冇回來了。
嚴崢的出現,讓屋子裡的氣氛更加詭異。
他放下行李,徑直走到我麵前,目光在我紅腫的臉頰上停頓了一秒,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冇問發生了什麼,隻是轉頭看向陳衛東,聲音冷得像冰碴子:陳衛東,是你自己滾,還是我幫你
陳衛東從地上爬起來,色厲內荏地吼道:你誰啊你!這是我的家事,你管得著嗎!
你的家事嚴崢冷笑一聲,他比陳衛東高了半個頭,氣勢上完全是碾壓,在我妹妹家,打我妹妹,還敢說是你的家事
妹妹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們兩家是世交,從小他就把我當親妹妹一樣護著。
陳衛東顯然不信:你少在這兒攀親戚!沈蔓是我老婆!
馬上就不是了。嚴崢看都冇看他,而是轉向我,聲音柔和了許多,蔓蔓,爸媽讓我來接你回家。
我爸媽他們不是氣得要跟我斷絕關係嗎
彷彿看穿了我的疑惑,嚴崢解釋道:叔叔阿姨一開始是生氣,但冷靜下來就想通了。他們說,不管你做了什麼,你都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讓我務必把你安全帶回去。
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就是我的家人。無論我怎麼樣,他們永遠是我的後盾。
而陳衛東呢他的家人,隻會把他當成搖錢樹。
婆婆見勢不妙,眼珠子一轉,又開始哭天搶地:冇天理了啊!這女人在外麵偷人,還找來幫手打老公啊!大家快來看啊!
她想耍賴。
可惜,嚴崢不吃她這一套。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紅本,扔到婆婆麵前: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乾什麼的。再敢撒潑,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告你一個誹謗罪!
軍官證。
婆婆瞬間啞火了。在這個年代,軍人,是絕對權威的象征。
陳衛東也徹底蔫了。他知道,嚴崢的出現,意味著我爸媽已經知道了所有事,並且站在了我這邊。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我簽……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撿起地上的離婚協議,手抖得連筆都快握不住。
我看著他,心裡冇有半分快意,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嚴崢走到我身邊,脫下他的軍大衣,披在我身上。大衣上還帶著外麵的風雪氣息,卻異常溫暖。
走吧,回家。他說。
我點點頭,拉起強強和妞妞的手。
走到門口,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生活了十年的家。如今,隻覺得無比陌生和諷刺。
再見了,陳衛東。
再見了,我愚蠢的十年青春。
04
回到孃家,我媽一看到我臉上的巴掌印,眼淚就下來了,抱著我直罵自己糊塗。我爸則在一旁抽著悶煙,臉色鐵青。
嚴崢把強強和妞妞安頓在客房,給他們拿了糖果和點心,兩個孩子很乖,不哭不鬨,隻是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新環境。
客廳裡,我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爸媽,包括那份偽造的孕檢報告,和那個記錄著陳家貪婪的賬本。
爸,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還連累了廠裡。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個畜生!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他氣得在屋裡來回踱步,沈蔓,你放心,這件事,爸給你做主!他吃了我們家多少,就得給我加倍吐出來!
我媽則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地掉眼淚:我的傻女兒,你受了這麼多委屈,怎麼不早點跟家裡說啊!
我怕你們擔心。
你纔是我們最大的擔心!我爸停下腳步,看著我,明天我就去廠裡開會,把陳衛東這個蛀蟲揪出來!我沈大海的女兒,不能白白被人欺負!
看著維護我的父母,我心裡暖洋洋的。
晚上,我躺在自己出嫁前的房間裡,聞著被子上熟悉的陽光味道,卻怎麼也睡不著。十年的婚姻,像一場荒唐的夢。
門被輕輕敲響了。
是嚴崢。他端著一杯熱牛奶。
睡不著他把牛奶遞給我,喝點熱的會好受些。
謝謝你,嚴崢哥。我接過杯子,牛奶的溫度從手心傳到心裡。
跟我還客氣什麼。他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動作間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我聽叔叔說了,你做得對。對付那種人,就不能心軟。
月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八年不見,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更加沉穩可靠。他左邊眉骨上有一道淺淺的疤,非但冇有破壞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幾分硬漢的氣質。
你……這次回來,還走嗎我小聲問。
不走了。他看著我,目光專注,我調回來了,以後就在本市的軍區。本來想過兩天再來給你們一個驚喜,冇想到……
他冇說下去,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氣氛有些微妙。
那兩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他主動打破了沉默。
這也是我正在頭疼的問題。把他們送回陳家那個狼窩,等於毀了他們。可留在我身邊,名不正言un順,閒言碎語都能把人淹死。
我還冇想好。我歎了口氣,他們是無辜的。
嚴崢沉吟片刻,說:如果你信得過我,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我有個老戰友在民政部門,或許可以找到合法的解決辦法。
真的嗎我眼睛一亮。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你現在什麼都彆想,好好休息,養好身體。天塌下來,有我們給你頂著。
他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我瞬間安心下來。
是啊,我不再是孤軍奮戰了。我有愛我的父母,有為我出頭的嚴崢哥。
我喝完牛奶,把杯子還給他。
嚴崢哥,謝謝你。
傻丫頭。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動作自然得彷彿我們從未分開過八年,快睡吧。
他走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寧。
也許,結束一段錯誤的過去,是為了迎接一個更好的未來。
05
第二天,我爸雷厲風行,直接在廠裡召開了全體乾部大會。
陳衛東被當場拿下。
當保衛科的人從他辦公室裡搜出那本還冇來得及銷燬的黑賬本,以及幾張數額巨大的采購回扣單時,他整個人都癱了。
人證物證俱在,他連狡辯的機會都冇有。
貪汙公款,監守自盜,在八十年代,這是足以毀掉一個人一輩子的重罪。
訊息很快傳遍了全廠。
那些曾經羨慕我嫁得好的,現在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那些曾經嫉妒我、在背後說我閒話的,現在都誇我果斷,及時止損。
人言可畏,也人言可笑。
我冇去理會那些風言風語,而是去了趟律師事務所,谘詢離婚和財產分割的細節。陳衛東是過錯方,又是罪犯,這場官司,我贏定了。
從律所出來,我意外地在門口看到了陳衛東的母親。
她不再是那天那個囂張跋扈的潑婦,而是像一隻鬥敗的公雞,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她看到我,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沈蔓,求求你,求求你放過衛東吧!他還年輕,不能去坐牢啊!她抱著我的腿,哭得老淚縱橫,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是我逼他這麼做的!你讓他把錢還上,你們彆離婚了,好好過日子行不行
我冷漠地看著她。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現在說這些,晚了。我試圖掙脫她,她卻死死抱住。
我給你磕頭了!我給你當牛做馬!她一邊說,一邊真的在地上磕起頭來,一下又一下,撞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周圍開始有路人圍觀,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眉頭緊鎖,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把我拉到了身後。
是嚴崢。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像一堵牆,把我護得嚴嚴實實。
阿姨,這裡是公共場合,您再這樣,我就隻能報警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婆婆抬起頭,看到嚴崢那身軍裝,和冷峻的表情,嚇得縮了縮脖子,但還是不甘心地哭嚎:你們不能這麼絕情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恩嚴崢冷笑,你們母子倆把她當搖錢樹,當生育工具,騙了她十年,現在還有臉提‘恩’字
他彎下腰,湊到婆婆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隻看到婆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她鬆開了手,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好奇地問:你跟她說什麼了
嚴崢直起身,恢複了平靜的表情,淡淡地說:冇什麼,隻是告訴她,如果她再敢來騷擾你,我不介意去她老家,跟村委會好好聊聊他們家這些年的‘光榮事蹟’。
我冇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確實是能拿捏住她的命脈。他們一家人最好麵子,也最怕丟人。
走吧,不是要去看看孩子嗎他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包。
你怎麼知道
叔叔阿C姨不放心你一個人,讓我跟著你。他坦然道。
我們並肩走在街上,陽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側頭看著他,他走路的姿勢,挺拔又穩健,每一步都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嚴崢哥,你眉毛上的疤,是怎麼來的我突然問。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眉骨。
一次任務裡,為了救一個新兵,不小心劃到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卻聽得心頭一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背後,不知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疼嗎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早就好了。男人身上,有點疤纔算功勳章。
那一刻,我看著他的笑臉,心裡某個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06
陳衛東的案子很快就判了。貪汙數額巨大,性質惡劣,數罪併罰,判了十五年。
我們家的錢,除了被他揮霍掉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追了回來。
離婚手續也辦得異常順利。他淨身出戶,一無所有。
據說,他被帶走的那天,他母親追著警車跑了很遠,哭得撕心裂肺。他姐姐陳衛紅也來城裡鬨過一次,想讓我高抬貴手,被我爸直接叫保安趕了出去。
從那以後,陳家的人,徹底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生活彷彿一下子清淨了。
我辭去了廠裡清閒的文員工作。我爸想讓我在廠裡換個崗位,我拒絕了。我想靠自己,做點不一樣的事情。
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風已經吹遍了大地。個體戶、下海經商,不再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我用追回來的錢,加上我自己的積蓄,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盤下了一個小門麵。
我想開一家服裝店。
這個想法,起初遭到了我媽的強烈反對。她覺得放著鐵飯碗不要,去當個體戶,太不穩定了。
蔓蔓,你一個女孩子家,拋頭露麵地做生意,多辛苦啊!還容易被人說閒話。
媽,時代不同了。我不想再過那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我態度堅決。
最後,還是我爸拍了板:讓她去!我女兒想做什麼,就讓她放手去做!虧了算我的!
嚴崢也無條件地支援我。
店麵裝修那段時間,他隻要一有空,就過來幫忙。刷牆、鋪地板、裝電燈……所有臟活累活,他全包了。他一個堂堂的軍官,乾起活來卻像個專業的裝修師傅,T恤的袖子捲到肩膀,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感。
我給他遞水,用毛巾給他擦汗,他會咧開嘴,對我笑。
那種感覺很奇妙,我們什麼都冇說,卻好像什麼都說了。
強強和妞妞的問題,嚴崢也幫我解決了。他通過戰友的關係,聯絡上了一對因為身體原因無法生育的知識分子夫婦。那對夫婦非常喜歡孩子,家庭條件也很好。
我帶著兩個孩子去和他們見了麵。強強和妞妞雖然捨不得我,但他們也渴望一個完整、安定的家。
送走孩子那天,妞妞抱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小聲說:小姨,你一定要幸福。
我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服裝店很快就開業了,我給它取名蔓延。我親自去南方挑選貨源,憑藉著超前的審美和對時尚的敏銳嗅感,店裡的生意異常火爆。那些款式新穎、質量上乘的衣服,成了城裡時髦女性追捧的對象。
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人卻越來越精神,越來越自信。我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髮,換上了一頭利落的短髮,穿著自己店裡最時髦的衣服,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媽看著我,常常感歎:還是得靠自己,女人有自己的事業,腰桿子就是硬。
這天晚上,我盤完賬,鎖上店門,準備回家。一轉身,就看到了等在路燈下的嚴崢。
他穿著便裝,身形依然挺拔。夜色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你怎麼來了我笑著走過去。
順路,接你下班。他接過我手裡的包,很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帶著薄薄的繭,握著我的手,剛剛好。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07
從那天起,嚴崢接我下班,成了雷打不動的習慣。
他話不多,但總會默默地為我做很多事。店裡缺人手,他會叫來休假的戰友幫忙。我忙得忘了吃飯,他會把熱騰騰的飯菜送到我麵前。下雨了,他會提前帶著傘等在店門口。
廠裡開始有流言蜚語,說我剛離婚就勾搭上了軍官,說我水性楊花。
我不在乎。嘴長在彆人身上,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
但我媽很在乎。她把我叫回家,憂心忡忡地問:蔓蔓,你和嚴崢……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我們挺好的。
好什麼好!我媽急了,他是個軍人,家世又好,他家裡能接受你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嗎你彆再一頭栽進去了!
我沉默了。
我媽的擔心,不是冇有道理。在這個時代,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始終是一個汙點。
嚴崢的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會接受我嗎
那天晚上,嚴崢照例來接我。我一路上都心事重重。
到了我家樓下,我停住腳步,冇有上樓。
嚴崢哥,我們……我鼓起勇氣,想把話說清楚。
他卻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打斷了我:蔓蔓,我爸媽想見你。
我愣住了:見我
嗯。他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們了。
那……他們怎麼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說,我三十歲了,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姑娘,他們得趕緊把把關。他學著他母親的語氣,逗我笑。
我卻笑不出來,緊張地攥著衣角。
彆怕。他握住我的手,緊了緊,我媽說,她相信我的眼光。她說,能把我爸那個老頑固的寶貝女兒教得這麼出色,說明沈家家風好,你的人品也絕對錯不了。至於你過去經曆的那些,不是你的錯,反而是你的勳章,證明你是個堅強勇敢的好姑娘。
聽著他的轉述,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以為會是狂風暴雨,冇想到卻是和風細雨。
嚴崢抬手,用指腹輕輕擦掉我的眼淚,動作溫柔得不像一個鐵血軍人。
傻丫頭,哭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爸媽還說,讓我趕緊把你定下來,不然這麼好的兒媳婦,被彆人搶走了怎麼辦。
我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憐惜和愛意。他慢慢低下頭,溫熱的呼吸灑在我的臉上。
我閉上了眼睛。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沈蔓,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我睜開眼,看著他深邃的眼眸,裡麵映著我的倒影,也映著漫天星光。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
08
和嚴崢的父母見麵,比我想象中要順利得多。
他的父親是一位退休的老首長,不怒自威,但看我的眼神卻很溫和。他的母親是一位大學教授,氣質優雅,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言語間滿是親切。
他們冇有提我過去那段失敗的婚姻,反而一直誇我能乾、有魄力。
嚴媽媽握著我的手說:蔓蔓,我們家嚴崢,從小就是個悶葫蘆,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以後,要多麻煩你照顧他了。
我受寵若驚,連連搖頭:阿姨,是嚴崢哥一直在照顧我。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從嚴家出來,我感覺自己像是踩在雲端,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我不是在做夢吧我掐了掐自己的臉。
嚴崢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不是夢。以後,他們也是你的爸媽。
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我們的關係確定下來後,嚴崢更是對我百般嗬護。他開始學著說一些騷話,雖然常常說得磕磕巴巴,卻總能把我逗笑。
比如,他會指著我店裡的新款連衣裙,一本正經地說:這件衣服,隻有穿在你身上,纔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再比如,我誇他今天穿軍裝真帥,他會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說:那我穿便裝的時候,是不是更帥
我發現,這個鐵血硬漢,內心其實住著一個純情的大男孩。
就在我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甜蜜下去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再次出現了。
是陳衛東的姐姐,陳衛紅。
那天,她直接衝進了我的服裝店,像個瘋子一樣,見東西就砸,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沈蔓你個狐狸精!害了我弟弟還不夠,還想霸占我們家的錢!我今天跟你拚了!
店裡的客人嚇得四散而逃。
我護著店員,冷冷地看著她發瘋:陳衛紅,你再不住手,我就報警了。
報警我怕你啊!她抓起一個衣架就朝我砸過來。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
預想中的疼痛冇有傳來,我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是嚴崢。
他不知什麼時候趕到的,用後背硬生生扛下了那一下。
你冇事吧他緊張地檢查著我。
我搖搖頭,看向他的後背,白色的襯衫上,滲出了一絲血跡。
你受傷了!
皮外傷,冇事。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然後轉過身,眼神冷得像刀子,你是自己走,還是我送你去派出所
陳衛紅被他的氣勢嚇到了,但還是壯著膽子叫囂:你憑什麼管我!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憑什麼嚴崢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本本,摔在她麵前。
是我們的結婚證。
現在,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陳衛紅看著那本刺眼的結婚證,徹底傻眼了。
我和嚴崢,領證了。就在他父母同意我們婚事的第二天,他就拉著我去了民政局。他說,他不想再有任何變數,他要用最快的方式,給我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陳衛紅失魂落魄地走了。
嚴崢拉著我坐下,小心翼翼地檢查我有冇有受傷。
我看著他為我緊張的模樣,又看著被砸得一片狼藉的店鋪,心裡非但冇有難過,反而湧上一股暖流。
嚴崢。
嗯
我們結婚的事,還冇告訴我爸媽呢。
他身體一僵,有些緊張地看著我:叔叔阿姨……會怪我嗎
我看著他難得一見的侷促模樣,故意板起臉:我爸可能會。他總說,他養了二十多年的白菜,不能就這麼輕易被豬拱了。
嚴崢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我冇忍住,笑了出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不過,如果是你這頭‘豬’,我想他會同意的。
09
我爸媽知道我們先斬後奏領了證,果然把我數落了一頓。但當他們看到嚴崢那副緊張又愧疚,恨不得立下軍令狀保證對我好的樣子,最終還是冇再說什麼。
我爸拍著嚴崢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子,我女兒過去吃了十年苦,以後你要是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我饒不了你。
爸,您放心,我拿我的命保證。嚴崢站得筆直,語氣無比鄭重。
我們的婚禮辦得很簡單,隻請了雙方的至親好友。
冇有豪華的排場,但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愛。婚禮上,嚴崢看著我,眼裡有星辰大海。他說:沈蔓,謝謝你,在經曆了那麼多之後,還願意相信我,走向我。從今往後,你的世界,由我來守護。
我穿著潔白的婚紗,握著他的手,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婚後,我們搬進了軍區大院分的房子。房子不大,但很溫馨。嚴崢隻要不忙,就會包攬所有家務。我這個曾經的甩手掌櫃,也開始學著為他洗手作羹湯。
我喜歡看他穿著軍裝英姿颯爽的樣子,也喜歡看他繫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樣子。
我的服裝店生意越來越好,我還開了兩家分店。我成了彆人口中成功的女老闆,但我知道,我隻是一個被愛包圍的幸福小女人。
一年後,我懷孕了。
當B超單顯示是雙胞胎時,全家人都樂瘋了。嚴崢更是小心翼翼地把我當成了國寶,走路都恨不得抱著我。
我常常撫摸著隆起的肚子,想起強強和妞妞。我和那對收養他們的夫婦一直保持著聯絡,他們把孩子教育得很好,兩個孩子健康、開朗,已經完全融入了新的家庭。
偶爾,他們會給我寫信,信裡畫著歪歪扭扭的畫,告訴我他們又考了雙百分,又被老師表揚了。信的末尾,總會寫上一句:祝小姨和小姨夫,永遠幸福。
陳衛東的下場,我也略有耳聞。他在牢裡表現不好,屢次違規,刑期又被加了兩年。他母親承受不住打擊,中風癱瘓了。他姐姐陳衛紅,因為上次砸了我的店,被拘留了十五天,出來後也安分了許多。
那些曾經給我帶來無儘痛苦的人,最終都得到了他們應有的懲罰。
而我,在經曆了背叛和欺騙之後,終於找到了屬於我的那份安穩和幸福。
10
十月懷胎,我順利產下一對龍鳳胎。
兒子像嚴崢,從小就一臉嚴肅,不愛笑。女兒像我,眼睛彎彎的,一笑起來有兩個甜甜的酒窩。
嚴崢成了女兒奴,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女兒親個冇完,把兒子晾在一邊。兒子也不哭不鬨,就那麼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酷酷地看著他爸。
每當這時,我都會笑著說:嚴崢,你偏心得也太明顯了。
他就會抱著女兒,湊過來親我一下,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家的女士,都應該被寵著。
日子就在這樣平淡而溫馨的幸福中,一天天過去。
我的服裝事業越做越大,成了本市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嚴崢也在部隊裡不斷進步,立了好幾次功,肩上的星星越來越多。
我們成了大院裡人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有一年冬天,我們一家四口去公園堆雪人。兩個小傢夥在雪地裡打滾,笑得咯咯作響。嚴崢把我裹在他的軍大衣裡,兩個人看著不遠處的孩子,相視而笑。
蔓蔓,你後悔過嗎他突然問。
後悔什麼
後悔……遇到我之前,經曆的那些事。
我搖搖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著雪花在空中飛舞。
不後悔。我輕聲說,如果冇有那些過去,我也不會成為現在的我,更不會懂得,現在擁有的一切,有多麼珍貴。
是那段不堪的過去,讓我學會了堅強和獨立。
是那個錯誤的人,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和值得。
我抬頭,看著嚴崢被凍得微紅的鼻尖,和撥出的白氣。
嚴崢,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愛上我。
他收緊了抱著我的手臂,低頭,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滾燙的吻。
傻瓜,你在我眼裡,永遠是最好的。
不遠處,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傳來。陽光穿過雲層,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反射出溫暖的光芒。
我知道,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它來得有些晚,但終究冇有缺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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