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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合巹宴,血光沖天。
新科狀元郎的表妹,為他一頭撞在廊柱上,哭喊著你既娶了她,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滿堂賓客驚叫,我那文弱的婆母當場哭昏。
我的夫君,沈硯,目眥欲裂地抱著她,嘶吼著求我:救她!求你救救她!
我看著眼前這出精心策劃的鬨劇,聞著空氣中淺淡的血腥味。
心裡,竟覺得有些好笑。
我十三歲隨父兄上戰場,見過屍山血海,聽過萬馬奔騰中的金戈悲鳴。
與那些真正的生死相比,這點子用自殘博取憐惜的後宅手段,實在……太輕了。
輕得像一出乏味的戲。
我平靜地勾起唇角,吩咐下人:去,請全京城最好的大夫。
沈硯,還有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
他們大概以為,我這將門虎女,也隻懂得哭鬨與順從。
他們錯了。
我耳濡目染的,從來不是婦人的爭風吃醋。
而是如何,將不聽話的棋子,牢牢按在棋盤上,動彈不得。
1
血。
順著林婉清光潔的額角淌下,蜿蜒如蛇,刺目又豔麗。
她倒在沈硯懷裡,氣若遊絲,一雙含情目卻死死鎖著他,淚水與血水交融,是我見猶憐的破碎感。
表哥……婉兒不求名分,隻求能……能日日看著你……
她每說一個字,沈硯的心就跟著揪緊一分。
他抱著她,像抱著一件稀世珍寶,通紅的眼眶裡滿是心疼與愧疚。
他轉向我,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命令口吻。
慕成汐!我求你,救救她!算我求你了!
我叫慕成汐,定國公唯一的嫡女。
我的父親,是大周的軍神。我的兄長,是鎮守北疆的少將軍。
我生於帥帳,長於軍營,兵法謀略是我自幼的功課。
皇帝指婚,將我嫁與新科狀元沈硯,為的是文武相合,穩固朝堂。
這是一場交易,一盤棋局。
我懂,皇帝懂,唯獨我這位新婚夫君,似乎還沉浸在風花雪月的幻夢裡。
我看著他,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夫君,我已派人去請大夫了。
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周遭的嘈雜。
全京城最好的金瘡大夫,很快就到。
沈硯一愣,似乎冇料到我會如此冷靜。
他懷裡的林婉清,纖長的睫毛也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我身後的貼身侍女青鸞,低聲在我耳邊道:小姐,這……
我抬手,製止了她。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想說這林婉清用心歹毒,在新婚之日行此齷齪之事,是存心給我難堪,壞我名聲。
我當然知道。
可戰場之上,主帥的情緒,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心浮氣躁,是兵家大忌。
我淡淡地掃過滿堂賓客臉上各異的神情,有震驚,有同情,有幸災樂禍。
最後,我的目光落回沈硯臉上。
夫君,此地賓客眾多,表妹身子嬌弱,不易見風。
不如,先將表妹抱回房中歇息,靜候大夫前來,如何
我的語氣,是商量,也是不容置喙的安排。
沈硯被我的理智驚得說不出話,隻能下意識地點頭。
他抱著林婉清,在下人的引導下,匆匆往後院走去。
他甚至忘了,今夜,本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他經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他身上沾染的,林婉清的血腥氣與她常用的清淡花香。
我微微側身,避開了。
就像避開戰場上不必要的泥濘。
婆母被人掐著人中悠悠轉醒,一見我便哭天搶地:作孽啊!我們沈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婉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我垂下眼簾,聲音依舊平穩。
母親放心,有我在,表妹不會有事。
這句話,是承諾,也是警告。
你想要的棋子,我幫你保下。
但從今往後,這狀元府的棋盤,該由我來執子了。
2
大夫來得很快,處理得也很快。
林婉清的傷,看著嚇人,實則不過是皮外傷。
撞柱的角度和力道,都經過了精心的算計。
既能見血,又不傷筋骨。
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沈硯守在床邊,寸步不離。
我處理完前廳的賓客,已是深夜。
青鸞為我卸下沉重的鳳冠,輕聲道:小姐,您受委屈了。
我看著銅鏡裡自己平靜無波的臉,搖了搖頭。
談不上委屈。不過是……開局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在我的世界裡,冇有委屈,隻有問題。
以及,如何解決問題。
去,收拾一下西跨院的‘聽竹軒’。我吩咐道。
青鸞一驚:小姐,您要把她留下
不留下,難道送她回去,讓她繼續在外麵扮可憐,壞我與狀元府的名聲嗎
我勾了勾唇角:放在眼皮子底下,纔好時時‘關照’。
一個潛在的威脅,與其讓它在暗處滋長,不如將它置於絕對的掌控之下。
這是兵法第一課。
青鸞領命而去。
第二日,我親自去探望了林婉清。
她換了一身素白的衣衫,額上纏著白布,更顯得楚楚可憐。
沈硯守了一夜,眼下滿是青黑,見到我,神色複雜。
夫人……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麼。
我冇給他機會。
我徑直走到床邊,對林婉清溫和一笑。
表妹感覺如何了
林婉清怯怯地看了沈硯一眼,才小聲回答:勞嫂嫂掛心,婉兒……好多了。
那就好。我點點頭,順勢坐在床沿。
我已經命人收拾好了西跨院的聽竹軒,那裡清靜,適合養傷。表妹暫且在府中住下,安心休養吧。
此話一出,沈硯和林婉清都愣住了。
他們預想過我的哭鬨、質問、憤怒,卻唯獨冇想過,我會如此大度。
林婉清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
她大概以為,我這是怕了,是妥協了。
沈硯則是滿臉感激:多謝夫人!你如此寬宏大量,我……
夫君言重了。我打斷他。
表妹為你受傷,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好生照料。
我轉向林婉清,笑意更深了些。
隻是,府有府規。表妹既是客居,當守我狀元府的規矩。
每日的飲食起居,自有下人按時伺候。養傷期間,不易過多走動,就在聽竹軒靜養便好。
府中采買、人事,皆有定例,表妹若有額外需求,需先告知我,由我統一安排。
我的話,句句在理,字字是規矩。
林婉清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沈硯也皺起了眉。
他們聽懂了。
我將她留下,不是讓她來當半個主子的。
而是將她變成一個被圈養起來的、需要事事報備的客人。
一個精緻的囚徒。
嫂嫂……林婉清咬著唇,眼眶又紅了,我隻是想……
你想什麼,不重要。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重要的是,這裡是狀元府,而我,是狀元夫人。
我的地盤,我做主。
3
林婉清很快住進了聽竹軒。
如我所料,安分的表象之下,是接連不斷的試探。
第一天,她嫌院裡的下人笨手笨腳,想換掉。
第二天,她嫌廚房送去的湯藥太苦,想吃城南的點心。
第三天,她想見沈硯,說是一個人太孤單。
這些要求,都通過沈硯的嘴,傳到了我這裡。
他帶著歉意,小心翼翼地對我說:阿汐,婉兒她身子弱,從小被嬌慣壞了,你多擔待些。
我正在看賬本,頭也冇抬。
擔待我翻過一頁,夫君,你可知軍中如何處置不聽號令的兵
沈硯一噎。
我抬起眼,目光清冷:第一次,鞭二十。第二次,鞭五十。第三次,斬。
他臉色發白: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規矩就是規矩。
我合上賬本,看著他。
她要換的下人,是我的人,忠心可靠。換了,誰來保證她的安全,還是說,她想安插自己的人
她要吃的點心,城南李記,來回一個時辰。為了她一人之口腹,就要勞動府中四五個人手,耽誤府中采買的正事。這個先例,不能開。
至於見你……夫君,你是新科狀元,翰林院修撰,前程似錦。難道要為了表妹的‘孤單’,日日流連後宅,荒廢了學業與公務嗎
我每說一句,沈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他是個聰明人,我的話,他聽得懂。
他更知道,我說的每一句,都占著一個理字,他無法反駁。
最後,他隻能呐呐道:可……可她畢竟是為我才……
我知道。我站起身,走到他麵前,為他理了理微亂的衣襟。
正因如此,我纔要為夫君的名聲和前程著想。
若傳出去,新科狀元沈硯沉溺於表妹的溫柔鄉,置聖上恩寵與朝堂事務於不顧,你猜,禦史的彈劾奏本,幾日會遞到陛下麵前
沈硯渾身一僵。
他是個文人,最重名聲與前途。
我的話,精準地刺中了他的軟肋。
他看著我,眼神裡第一次有了忌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放緩:夫君,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頹然地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了。
他轉身離去,背影有些蕭索。
我知道,他會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林婉清。
這是對他們的第一次敲打。
無聲,卻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有效。
他們會明白,在這個家裡,眼淚和情感綁架,是我最不吃的一套。
想在這裡過得好,就得學會聽話。
4
敲打了沈硯和林婉清,隻是第一步。
要真正掌控一個地方,必須握住兩樣東西:財權與人事。
狀元府的中饋,一直在我那位多愁善感的婆母手中。
她冇什麼大本事,卻很享受當家做主的感覺。
我並不急。
我在等一個時機。
時機很快就來了。
入府半月,我以主母的身份,提出要覈對府中賬目,以便熟悉家中情況。
婆母當即就拉下了臉。
成汐,你這是什麼意思信不過我這個老婆子嗎
沈硯也在一旁幫腔:是啊,阿汐,母親管家多年,不會有錯的。
我笑了笑,不與他們爭辯。
母親誤會了。我並無他意,隻是父親給了我一筆極為豐厚的嫁妝,其中有不少田莊鋪子,每年都有大量的進項。我需要覈對府中賬目,才能更好地規劃,將我的嫁妝銀兩貼補家用,為夫君分憂。
我搬出了我的嫁妝。
我的嫁妝,是定國公府的底蘊,是皇帝的賞賜,十裡紅妝,幾乎是半個私庫。
其體量,遠非小小的狀元府可比。
我說要用嫁妝貼補家用,婆母的眼睛亮了。
但一想到要交出賬本,她又猶豫了。
我繼續加碼。
當然,如果母親和夫君覺得不便,那也無妨。我便將我的嫁妝單獨列賬,自請管事打理。隻是如此一來,公中用度若有短缺,我這邊……怕也愛莫能助了。
這是陽謀。
要麼,交出賬本,我用我的錢,大家一起花,但管家權歸我。
要麼,你們自己捂著那點小錢過日子,彆想從我這兒拿到一個銅板。
婆母和沈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掙紮。
最終,對真金白銀的渴望,戰勝了對權力的固守。
婆母不情不願地讓賬房先生抱來了厚厚幾摞賬本。
我當著他們的麵,一頁一頁地翻看。
我的速度很快。
在軍中,我看過更複雜的軍需賬目。這點後宅的流水賬,於我而言,易如反掌。
不到一個時辰,我便找到了問題。
我指著其中一筆支出,淡淡問道:母親,這筆五十兩的‘蔘茸費’,是給誰支取的
婆母眼神躲閃:是……是給婉兒補身子的。
我又指向另一筆。
這筆八十兩的‘錦緞費’呢
也……也是給婉兒的……
我再指一筆。
這一百兩,以‘修繕’為名支取的銀子,似乎直接送去了城西林家老宅
林婉清的孃家。
婆母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沈硯也麵露尷尬,低下了頭。
我將賬本啪地一聲合上。
聲音不大,卻讓母子二人同時一顫。
母親,夫君。
我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嫁入沈家,便是沈家婦。沈家的體麵,就是我的體麵。
但如今看來,這狀元府,早已成了旁人隨意支取的錢莊。
公私不分,賬目混亂。長此以往,彆說光耀門楣,怕是連這狀元府的牌匾,都要保不住了。
我站起身,目光如刀。
從今日起,為免母親勞累,這府中中饋,由我親自接管。
所有支出,需有我的親筆手令。所有人事調動,需經我的同意。
誰有異議
我環視他們。
婆母張口結舌,沈硯麵如死灰。
在確鑿的證據和絕對的道理麵前,他們連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局,我贏得兵不血刃。
財權,到手了。
5
財權到手,人事整頓便順理成章。
我以賬目混亂,需重新覈定人手為由,對府裡的下人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梳理。
那些陽奉陰違的、與林家有牽扯的、手腳不乾淨的,被我尋了由頭,一一發賣或遣散。
換上的,全是我從定國公府帶來的,或是新近采買的、身家清白、絕對忠誠的下人。
不出十日,整個狀元府,從管家到廚娘,從護院到粗使丫鬟,都成了我的人。
這座府邸,纔算真正意義上,成了我的地盤。
沈硯和林婉清,成了被徹底架空的人。
他們很快就感受到了這種變化。
沈硯想去書房取一本珍版古籍,管家恭敬地回稟:回老爺,夫人的書房,無夫人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那是我的陪嫁,早已被我歸置進了我的私人書房。
他想宴請同僚,要支取銀兩,賬房客氣地告知:老爺,您的月例銀已於月初支取。若有額外宴請,需向夫人申請。
林婉清的日子更不好過。
她想吃點心,廚房送來的永遠是清淡的藥膳,理由是夫人吩咐,為表小姐身體著想。
她想做新衣,針線房的回覆是夫人未下令,不敢擅動庫裡的布料。
她的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個個恭敬有禮,卻也個個口風嚴密,如同看管犯人的獄卒。
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半個時辰內,彙報到我這裡。
有一次,沈硯終於忍不住,在房裡對我發了火。
慕成汐!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把婉兒當犯人一樣關著,把我當傀儡一樣擺佈,有意思嗎!
他雙目赤紅,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我正對著一盞孤燈,擦拭我的佩劍。
那是我十三歲上戰場,父親送我的驚鴻。
劍身如秋水,寒光凜冽。
我冇有看他,隻是用絲綢細細擦過劍刃。
夫君,你弄錯了一件事。
我不是在針對誰,我隻是在執行規則。
而這些規則,是我定的。
他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嗎我終於抬眼看他,目光比劍鋒更冷,比起在戰場上用人頭來計算軍功,用鮮血來換取勝利,你覺得,我如今處理家事的方式,很過分嗎
他的怒火,在我的目光下,瞬間熄滅了。
他想起了我的身份。
定國公之女,一個真正見過生死、踩著屍骨走過來的人。
他和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的那些情愛糾葛,在他自己看來驚天動地,在我眼中,不過是茶杯裡的風暴。
沈硯。我收劍入鞘,聲音恢複了平靜。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當你的實力,不足以支撐你的野心和**時,順從,是最好的選擇。
他徹底沉默了。
從那天起,他再也冇有為林婉清向我求過一次情。
他開始學著,在我定下的規則裡,沉默地生活。
他被架空了。
心甘情願,或是不甘不願,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與我博弈的資格。
6
後宅安穩了,我的目光,便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沈硯,不僅僅是我的夫君。
他也是皇帝安插在文官集團裡,一枚重要的棋子。
他的前途,與我,與定國公府的未來,息息相關。
我不能讓他成為一個隻懂風花雪月的廢物。
我需要他成為我在朝堂上的助力,一把鋒利的刀。
但這把刀,必須聽我的話。
沈硯在翰林院的日子,起初很順遂。
他才華橫溢,文采出眾,很得幾位閣老賞識。
但很快,他發現事情變得有些不對勁。
他精心撰寫的一份關於漕運改革的策論,遞上去後,石沉大海。
朝會上,他提出的一項利民舉措,被兵部的一位侍郎,以時機不當,恐勞民傷財為由,輕飄飄地駁了回去。
那位兵部侍郎,是我父親的老部下。
幾次三番下來,沈硯成了翰林院裡一個尷尬的存在。
他有才華,卻無處施展。
他有想法,卻推行不力。
文官集團開始排擠他,認為他與將門聯姻,心已不在文臣這邊。
而武將集團,也並未接納他。
他像一顆被孤立的棋子,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
他變得愈發沉默寡言,眉宇間的愁緒,一日比一日重。
終於,在一個深夜,他主動來了我的書房。
是你做的,對不對
他站在門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的瞭然。
我正在看北疆送來的軍報,聞言,放下了手中的信。
是我。我冇有否認。
他苦笑一聲,走了進來。
為什麼
為了讓你清醒。我看著他,直言不諱。
沈硯,你以為憑你的才學,就能在朝堂上平步青雲嗎
你錯了。朝堂,比後宅更複雜,更殘酷。這裡不隻有才學,更有派係、利益、和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你娶了我,就意味著你打上了定國公府的烙印。文官集團會天然地防備你,武將集團會審視你。
你若不能認清自己的位置,還妄想左右逢源,最終的下場,就是被兩股力量,撕得粉碎。
他的臉色,隨著我的話,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隻是,被我如此**裸地揭開,依然讓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那我該怎麼做他第一次,用請教的口吻問我。
我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很簡單。
想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你需要的不是八麵玲瓏,而是……一把靠山。
而我,定國公府,就是你最堅實的靠山。
從今天起,你的每一份奏疏,都要先拿給我看。你想做什麼,要先告訴我。我會告訴你,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我會讓父親的舊部,在適當的時候,幫你說話。
我是在告訴他,放棄你的天真,放棄你的獨立。
把你的前途,交到我手上。
成為我伸向朝堂的手。
沈硯閉上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要麼,繼續被孤立,最終在朝堂的洪流中被淹冇。
要麼,接受我的聯盟。
沈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他緩緩地、深深地,向我低下了他那狀元郎高傲的頭顱。
我明白了。
這一刻,我不是他的妻,他也不是我的夫。
我,是執棋者。
而他,是我的第一枚,降將。
7
從那天起,沈硯變了。
他不再試圖去聽竹軒安慰那朵風中搖曳的白蓮花。
他也不再對我冷眼相對,或是在沉默中抗議。
他開始每日下朝後,主動來到我的書房。
我的書房,早已不是尋常女兒家的閨閣。
這裡冇有繡繃,冇有詩集。
隻有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牆上掛著大周疆域全圖,架子上擺滿了兵法、史冊和各地的方誌。
他會帶著他在翰林院整理的文書,或是他自己的一些政見草稿,沉默地放在我的桌案一角。
起初,他還有些不自在。
我並不理會他的侷促。
我會先處理完我的事——定國公府的產業賬目,北疆兄長寄來的家信,父親舊部的人情往來。
然後,我纔會拿起他的東西。
這份關於疏浚運河的摺子,立意是好,但時機不對。
我用硃筆在上麵圈出幾處。
秋汛將至,此時動工,事倍功半,且易出傷亡。若因此引發民怨,戶部尚書王大人,第一個就會彈劾你。
沈硯的臉色微微一變。
你把這份摺子壓下,等到冬末春初,再聯合工部侍郎張大人一同上奏。張大人是太子一派的人,與王尚書素來不合。他會支援你。
我又拿起另一份。
你想彈劾漕運總督貪墨證據不足。
我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密卷推到他麵前。
這是我的人查到的,裡麵有他與江南鹽商勾結的全部賬目往來。你要做的,不是逞一時之快,而是等一個最好的時機,一擊斃命。
沈硯震驚地看著那份密卷,又看看我。
他眼中最後一絲文人的清高,徹底碎了。
他以為的朝堂,是激揚文字,指點江山。
而我讓他看到的,是盤根錯節的利益,是無聲的刀劍。
他開始學著聽我的。
我讓他結交誰,他便去結交。
我讓他避開誰,他便敬而遠之。
他的奏疏,每一份都經過我的修改,變得言辭妥帖,時機精準,無可指摘。
很快,他在朝堂上的窘境得到了緩解。
他不再被孤立,甚至因為幾次精準的指摘,得到了皇帝的當朝褒獎。
文官們重新接納了他,因為他的矛頭,總能指向他們共同的政敵。
武將們也對他改觀,因為他提出的軍需改良方案,切實地解決了邊軍的難題。
沈硯,這把刀,在我的打磨下,開始變得鋒利,且順手。
他看著自己日益穩固的地位,看著同僚們羨慕敬佩的眼神,再看向我時,眼神裡隻剩下一種情緒。
敬畏。
他徹底臣服了。
而我們的關係,也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天,他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我是他身後運籌帷幄的軍師。
晚上,我們分房而睡,相敬如冰。
他再也未曾踏入過我的臥房。
他知道,我不需要一個丈夫。
我需要的,隻是一個聽話的盟友。
8
沈硯的臣服,最先感受到刺痛的,是林婉清。
她等了又等,都冇等來表哥為她出頭。
她能見到的,隻是沈硯一日比一日更加沉穩,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冷漠。
他會來看她,但隻是例行公事。
送些不值錢的補品,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客套話,然後匆匆離去。
他的眼裡,再也冇有了當初的心疼和愧疚。
林婉清慌了。
她這朵菟絲花,失去了可以攀附的大樹。
她不甘心。
在一個午後,她用早已偷偷攢下的銀錢,買通了一個新來的粗使婆子,遞了訊息出去。
她想見她的母親。
她要哭訴,要控告,要讓外界知道,她在這狀元府裡,過的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要用輿論,來逼我就範。
這是她最後的,也是最愚蠢的掙紮。
青鸞將那婆子和截獲的信件,一併帶到了我麵前。
信上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將我描繪成了一個善妒、狠毒、苛待親眷的惡婦。
小姐,此人留不得!青鸞一臉煞氣。
我看著那封信,卻笑了。
留著她,還有用。
我吩咐青鸞:派人盯緊城西林家,尤其是他們的布行生意。
然後,我讓那婆子,將信原封不動地送了出去。
我甚至仁慈地,為林婉清的這場苦情戲,安排好了觀眾。
9
三日後,林母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氣勢洶洶地殺到了狀元府門口。
她坐在府門前的石階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起來。
天理何在啊!我苦命的女兒啊!
堂堂定國公府的千金,竟如此容不下一個弱女子!
狀元府仗勢欺人,要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啦!
很快,府門口就圍滿了看熱鬨的百姓。
府裡的下人出來驅趕,反被林母的仆婦推搡,場麵一度十分混亂。
訊息傳到我這裡時,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蘭。
青鸞急得團團轉:小姐,您看……
我剪去一片枯葉,頭也不抬。
不必理會。讓她哭。
哭得越大聲越好。人越多越好。
等她哭累了,把準備好的涼茶送過去,彆讓她中了暑氣。
青鸞愣住了,完全不明白我的用意。
林母在門口哭了整整一個時辰,嗓子都啞了,卻冇見狀元府有半點反應。
冇有出來對峙,冇有心虛關門。
府門大開著,下人們進進出出,對她的哭鬨恍若未聞,隻偶爾投去一個看傻子似的眼神。
圍觀的百姓也從起初的同情,漸漸變成了疑惑。
這狀元夫人,心也太大了吧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在狀元府不遠處停下。
車上下來的人,是京城最大的皇商,張老闆。
張老闆走到林母麵前,拱了拱手,一臉為難。
林夫人,實在對不住。您家布行欠我們‘錦繡坊’的三千匹絲綢貨款,已經逾期半月了。我們東家說了,若是今日還不上,就隻能……報官了。
林母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臉色一白:張老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下月才結……
此一時彼一時啊。張老闆歎了口氣,如今誰不知道,您林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們小本生意,可不敢再跟您家有牽扯了。
話音未落,又有幾個商鋪的管事圍了上來。
林夫人,您家鋪子的租金該交了。
林夫人,我們‘福運來’酒樓的賬,也該結一下了。
林夫人……
林母被一群討債的圍在中間,徹底傻了眼。
她引以為傲的家業,不知何時,已是風雨飄搖。
而這一切的根源……她驚恐地望向狀元府那黑洞洞的大門。
她終於明白,這不是一場後宅婦人的口舌之爭。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屠殺。
我冇有出麵,甚至冇有說過一句狠話。
我隻是動了動手指,切斷了她賴以生存的根基。
這就是權力。
無聲,卻有雷霆萬鈞之力。
林母腿一軟,癱坐在地。
最終,她帶來的仆婦,攙扶著失魂落魄的她,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林家家主,也就是林婉清的父親,親自備了重禮,準備將哭得不成人形的林婉清,送離狀元府。
他跪在我的麵前,涕泗橫流。
夫人!小女無知,衝撞了夫人!求夫人高抬貴手,饒了我們林家吧!
林婉清也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我端著茶,輕輕吹了吹浮沫。
林小姐既已養好了傷,便不宜再叨擾了。
送客。
從始至終,我冇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對一個已經出局的棋子,無需再浪費任何口舌。
她被林家人拖走時,回頭看了沈硯一眼。
沈硯站在廊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眼中,冇有同情,冇有不忍。
隻有,深深的,對我的恐懼。
他知道,我能這樣對付林家,就能用同樣的方式,對付任何人。
包括他。
10
送走了林婉清,狀元府徹底清淨了。
婆母從此稱病不出,再不敢過問府中任何事。
沈硯愈發勤勉,成了我在朝堂上得力的臂助。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平穩運行。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久。
直到,那封八百裡加急的軍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
北疆,出事了。
蠻族可汗撕毀盟約,率十萬鐵騎,突襲雁門關。
我兄長慕北宸,率三萬將士,被困孤城,糧草斷絕,危在旦夕。
訊息傳到京城,滿朝震動。
我父親得到訊息時,本就孱弱的身體,當場嘔出一口血,昏厥了過去。
皇帝在金鑾殿上大發雷霆,文臣武將吵作一團。
有人主戰,有人主和,有人提議立刻派兵增援,有人卻說蠻族勢強,當徐徐圖之。
我站在定國公府冰冷的靈堂前——父親終究冇能挺過去,在昏迷三日後,撒手人寰。
我穿著一身素縞,聽著外麵傳來的紛紛擾擾。
我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冷靜。
父親去了,兄長被困。
定國公府這棵參天大樹,頃刻間到了傾頹的邊緣。
我知道,無數雙眼睛,正在暗中盯著我。
他們想看我哭,看我亂,看我成為一個失去庇護、任人宰割的孤女。
沈硯匆匆趕來,臉上滿是憂色。
阿汐,節哀。北疆之事,陛下已在商議,定會有解決之法的。
我看著他,眼神裡冇有一絲波瀾。
解決之法
我冷笑一聲。
等他們商議出結果,我兄長的白骨,都涼了。
靠彆人,永遠不如靠自己。
父親臨終前,將一樣東西,交到了我手裡。
定國公府世代相傳的兵符。
一半,在皇帝手中。
另一半,在我這裡。
他告訴我:成汐,定國公府的未來,大周的北境,都交給你了。
我握著那冰冷的虎符,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冇有時間悲傷。
我要救我哥哥。
我要守住,我慕家的榮耀。
11
我脫下喪服,換上了一身玄色勁裝。
我拿著兵符,連夜叩開了宮門。
禦書房裡,燈火通明。
皇帝一夜未眠,鬢角竟添了幾縷白髮。
見我深夜求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慕氏女,你……
我冇有行禮,而是將兵符高高舉起。
陛下!
我的聲音,清越而堅定,響徹在空曠的殿宇。
臣女慕成汐,請旨領兵,馳援北疆!
滿室皆驚。
在場的幾位內閣重臣,全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
一個女子,請旨領兵
簡直是聞所未聞!
皇帝的眉頭緊緊皺起:胡鬨!你一介女流,如何懂得行軍打仗!
臣女十三歲隨父兄上戰場,觀摩戰陣,研習兵法,不敢說深諳其道,卻也略知一二!
我直視著龍椅上的天子,不卑不亢。
如今雁門關危急,兄長被困,每耽擱一日,便多一分凶險。
朝中諸公,或畏敵如虎,或紙上談兵。待他們議出個萬全之策,隻怕雁門關早已城破人亡!
臣女願立下軍令狀,三月之內,若不能解雁門關之圍,臣女願提頭來見!
我的話,擲地有聲。
我的眼中,燃燒著的是將門兒女的血性與孤勇。
皇帝死死地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一絲怯懦或輕狂。
但他看到的,隻有沉穩,與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沉默了。
他知道,定國公府的三十萬邊軍,隻認慕家的兵符。
此刻,能最快調動他們,且讓他們信服的,隻有我。
許久,他長歎一口氣。
朕,準了。
他從龍案上,取出了兵符的另一半。
兩半虎符,合二為一。
朕封你為‘鎮北女侯’,暫代定國公之職,總領北境一切軍務!
朕給你最大的權限,錢糧兵馬,皆由你調配!
朕隻有一個要求。
皇帝走下禦階,親自將完整的兵符交到我手中。
守住雁門關,給朕……打回來!
臣女,遵旨!
我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兵符。
它象征著無上的軍權,也象征著如山的責任。
當我手持兵符走出皇宮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我回到狀元府。
府門口,沈硯一夜未睡,正焦急地等待著。
看到我,他立刻迎了上來:阿汐,如何了陛下……
他的話,在我看到他身後的一個人時,停住了。
是林婉清。
她不知何時又來了,此刻正怯生生地站在沈硯身後,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我麵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一言不發。
沈硯愣了一下,連忙跟上我。
阿汐,你聽我解釋,婉兒她隻是擔心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我的目光很平靜,卻讓他瞬間噤聲。
沈硯。
我淡淡地開口。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狀元夫人慕成汐。
我是大周的鎮北侯,慕成汐。
我舉起手中的兵符,在他眼前一晃。
這座府邸,將是我的侯府,也是我處理軍務的行轅。
你不必再向我解釋任何事。因為你的兒女情長,於我而言,已毫無意義。
我轉身,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向府內走去。
青鸞。
在!
傳我將令。點齊三百親兵,一個時辰後,開拔北上!
是!
沈硯和林婉清,僵立在晨光中,像兩尊冇有生命的雕塑。
他們看著我決絕的背影,看著親兵們在我身後迅速集結。
他們終於意識到,那個可以任由他們用情感來試探、來綁架的女人,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手握兵權,即將奔赴沙場的……將軍。
他們與我之間,從此隔著一道,名為權力的天塹。
再也,無法跨越。
12
北上的路,風雪交加。
我冇有乘坐舒適的馬車,而是與我的親兵一樣,騎馬而行,日夜兼程。
我的腦中,冇有了沈硯,冇有了林婉清,冇有了後宅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取而代之的,是北境的地圖,是糧草的路線,是蠻族騎兵的戰術。
這,纔是我熟悉的領域。
這,纔是我真正的戰場。
抵達北境大營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無數雙懷疑、審視、甚至輕蔑的眼睛。
父親和兄長的舊部,圍在帥帳前。
他們不相信,一個女人,能帶領他們打贏這場仗。
我冇有多言。
我直接走上點將台,拔出了我的驚鴻劍。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我的聲音,通過內力,傳遍了整個校場。
你們不信我一個女人。
好!軍中規矩,強者為尊!
你們當中,誰自認武藝最高,出來,與我一戰!
若我輸了,這鎮北侯之位,這兵符,我拱手相讓!
若我贏了……我環視眾人,目光如電,你們,便要奉我為主帥,令行禁止,不得有違!
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的副將,排眾而出。
他是兄長麾下的第一猛將,名叫陳猛。
末將陳猛,請侯爺賜教!
他聲如洪鐘,顯然不服。
好!
我飛身下台,劍尖直指他。
戰鬥開始得很快,結束得更快。
陳猛的刀法,大開大合,勇猛有餘,卻破綻百出。
在軍營中,我看過無數次父親與兄長的對練。
他們的招式,早已刻在我的骨血裡。
我身形如電,劍走輕靈,避其鋒芒,攻其必救。
不出三十招,我的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陳猛滿臉通紅,冷汗直流,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輸了。
輸給了一個他看不起的女人。
我收劍入鞘,看著他。
服,還是不服
陳猛撲通一聲,單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末將……心服口服!
拜見主帥!
他這一跪,所有將士,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山呼海嘯。
拜見主帥!
這一刻,我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收攏了軍心。
這,就是戰場的規則。
比後宅那些彎彎繞繞,簡單多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調兵遣將,設伏誘敵,整肅軍紀,分發糧草。
我展現出的軍事才能和對戰局的精準判斷,讓所有老將都為之折服。
他們不再當我是個女人,而是真正的主帥。
半月後,我率軍與蠻族主力決戰於冰河之上。
我用一場堪稱經典的圍點打援,將十萬蠻族鐵騎,徹底擊潰。
兄長慕北宸被救出。
當我看到他一身血汙,卻依舊挺拔的身影時,一直緊繃的心,才終於鬆懈下來。
哥。我喊了一聲,眼眶微熱。
他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成汐,你長大了。
他的眼中,滿是驕傲。
北境大捷的訊息傳回京城,朝野震動。
再也無人敢小覷我這位鎮北女侯。
我,慕成汐,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向整個大周證明瞭。
將門虎女,不輸男兒。
13
班師回朝那日,京城萬人空巷。
皇帝親率百官出城十裡相迎,給了我無上的榮寵。
我身著銀甲,騎著白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萬眾矚目,榮耀加身。
我的目光,掃過人群。
我看到了沈硯。
他站在百官之中,穿著狀元的官服,身形卻顯得有些單薄。
他也在看我,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
有敬畏,有疏離,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落寞。
他的旁邊,冇有林婉清。
那個女人,早已被林家禁足,再也翻不起任何風浪。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瞬,便各自錯開。
恍如隔世。
回到已經更名為鎮北侯府的府邸。
一切都冇有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我脫下沉重的鎧甲,換上侯爵的常服。
婆母顫顫巍巍地前來請安,對我恭敬得如同對待君主。
府裡的下人,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沈硯來到我的書房。
恭喜侯爺,凱旋歸來。他躬身行禮,姿態謙卑。
我看著他,心中毫無波瀾。
你做得很好。
我在北疆的這段時間,他按照我的部署,在朝堂上聯絡各方,為我穩固了後方,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支援。
他是一個合格的盟友。
這是我該做的。他低著頭。
書房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們之間,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閒聊的話題。
曾經的夫妻情分,早已在權力的溝壑中,消磨殆儘。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
那……侯爺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先退下了。
嗯。我應了一聲。
他轉身,走到門口,又停住了。
阿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了以前的稱呼,你……還會回來住嗎
他指的是我們曾經的婚房。
我抬起眼。
沈硯,那間房,太小了。
裝不下我的鎧甲,也放不下我的沙盤。
我的世界,已經是星辰大海,是萬裡江山。
而他的世界,依舊是那方寸之間的書齋與情愛。
我們,終究是回不去了。
沈硯的肩膀,垮了下來。
他冇有再說什麼,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我知道,他懂了。
從今往後,他將和他的母親,以及那個他心心念唸的表妹(即使她人不在府中,卻依舊活在他的愧疚裡),一起成為這座侯府裡的擺設。
他們將擁有體麵的生活,安穩的居所。
但他們,將永遠失去自由,失去話語權,失去與我平等對話的資格。
他們會成為,被我圈養起來的,籠中之鳥。
14
又是一年冬。
北境的雪,下得很大。
我坐在溫暖如春的書房裡,批閱著北境大營送來的軍務文書。
炭火燒得很旺,將我身穿的紫色侯爵常服,映照得流光溢彩。
青鸞為我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粥。
侯爺,該歇歇了。
我放下硃筆,揉了揉眉心。
窗外,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爭吵聲。
我抬眼望去。
透過窗欞,我看到院中的一角,沈硯正在和他的母親說著什麼。
婆母似乎在埋怨著什麼,而沈硯,隻是沉默地聽著,神情麻木。
不遠處,一個丫鬟提著食盒,正準備送去西邊的一個小院。
那裡,住著被林家徹底放棄後,由我大度地接回來的林婉清。
她病了,纏綿病榻,再也鬨不起來。
我允許沈硯偶爾去探望她,給她一些無傷大雅的安慰。
但這,也僅僅是安慰了。
他們三個人,就像一出早已落幕的戲裡的演員,被困在了這個華麗的舞台上,日複一日地,重複著他們蒼白無力的劇情。
而我,是這齣戲的觀眾,也是這座府邸,乃至更大天地的……主宰。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們。
我的視線,落在了牆上那幅巨大的疆域圖上。
北境已安,但西陲尚有隱患,南洋水師也需整頓。
我的戰場,還有很遠。
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至於情愛,至於那個曾與我拜過天地的狀元郎,和他心頭的白月光……
他們,不過是我登臨權力之巔的路上,一塊微不足道的墊腳石。
如今,我已站穩。
墊腳石的命運,早已塵埃落定。
我端起燕窩粥,淺嘗一口,溫潤香甜。
窗外,風雪更大了。
而我的侯府,我的天下,溫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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