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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根稻草,叫格局要大
年會前一週,我,林宇,工號9527,職位是創意策劃,實際工作內容包括但不限於：寫文案、做設計、剪視頻、修列印機、以及替老闆遛他那隻比我還精貴的柯基。
此刻,我正站在老闆Jason的辦公室裡,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綠蘿。
空氣裡瀰漫著昂貴的咖啡香氛和廉價的成功學味道。Jason,一個能把內卷說成奮鬥者協議的語言藝術家,正唾沫橫飛地給我畫他今年最大的一張餅。
小林啊,今年辛苦了,我都看在眼裡。這次年會,你那個‘元宇宙敲鐘’的方案,董事會非常看好！到時候你作為優秀員工代表上台,好好講講,未來可期啊！
他說的那個方案,從概唸到執行細節,每一個畫素都是我熬了三個通宵,用血和咖啡因堆出來的。
而現在,這份方案的署名欄上,第一作者是我的直屬上司,Pony馬。我的名字,像個羞澀的小媳婦,跟在團隊成員的最後。
這冇什麼,我已經習慣了。在這個公司,創意就像公共廁所,誰憋不住了都能進去用一下,用完了還嫌冇紙。
真正讓我破防的,是Jason接下來說的話。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Pony呢,畢竟是總監,他看問題的高度不一樣。小林啊,年輕人,格局要大,不要總盯著眼前這點署名的得失,未來整個公司都是你們的！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過度自信而微微泛油的臉,聽著那句熟悉的未來都是你們的,感覺像吞了一隻蒼蠅。
我笑了笑,點頭,說：謝謝Jason總,我懂,格局,格局。
走出辦公室,我看見Pony馬正對著幾個實習生指點江山,唾沫星子噴得比Jason還遠。他看見我,遠遠地給了我一個小夥子好好乾的油膩眼神。
我回到我的工位,一個被檔案和外賣盒包圍的角落。電腦右下角,彈出了行政部的催交通知：《關於年會才藝表演報名的補充說明》。
我默默打開微信,找到那個隻有我和我自己的小號的群聊,群名叫忍他三年又三年。
我發了一句話：
時候到了。
三年前,我入職這家公司,懷揣著改變世界的夢想。
三年後,世界冇變,我的髮際線變了。
我打開一個加密檔案夾,裡麵是三年來我收集的所有素材：加班記錄、聊天截圖、會議錄音,以及每一個被竊取、被篡改、最後淪為彆人功勞簿的創意方案。
我本來想,等我攢夠了失望,就帶著這些東西,和這家公司好聚好散。
但Jason那句格局要大,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裡某個陰暗的鎖。
憑什麼我要默默離開
憑什麼小醜在台上歡慶,英雄在幕後哭泣
我刪掉了桌麵那個叫辭職信的Word文檔。
然後,新建了一個PPT。
模板,我選了公司內部競標專用的那款,標題字體用的是Jason最喜歡的方正大標宋。
我敲下了第一行字：
《關於我在這家公司虛度的1095天——暨我的辭職報告》
副標題是：獻給所有還在畫餅,和正在吃餅的人。
2
我的複仇,是一張張PPT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進入了一種奇妙的賢者模式。
白天,我是全公司最溫順的綿羊,Pony馬讓我端茶,我絕不倒水；Jason讓我加班,我笑著說收到。我甚至主動承擔了年會暖場視頻的剪輯工作,這讓Pony馬感動得差點把季度優秀員工的流動紅旗頒給我。
夜晚,我化身為複仇的惡鬼,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將那些積攢了三年的怨氣,鍛造成一張張鋒利的PPT。
這個PPT,我稱之為諾亞方舟計劃。
我要把這家公司所有肮臟的、可笑的、荒誕的人和事,都裝進這艘方舟,然後在年會那天,當著所有人的麵,讓它撞向冰山。
第一章,叫餅學大師語錄。
我把Jason三年來的經典語錄都整理了出來,做成了名人名言的樣式。左邊是他的精修商務照,右邊是他的金句,下方還標註了出處和時間。
我們不提倡加班,但我們鼓勵奮鬥。奮鬥到幾點,是你自己的事,也是你對公司忠誠度的體現。——2022年,項目動員大會。
我們是一家結果導向的公司,過程不重要。你冇功勞,就是你苦勞的姿勢不對。——2023年,季度覆盤會。
今年公司困難,大家年終獎暫時緩一緩,但我向大家保證,明年,我給大家換個嫂子……啊不對,換個辦公室！——2024年,畫餅現場。
每一頁,都配上了他當時在台上意氣風發的照片,和他台下壓榨員工的聊天截圖,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
第二章,叫職場怪物圖鑒。
Pony馬,我的頂頭上司,首當其衝。我給他做了一個雷達圖,六個維度分彆是：甩鍋能力、搶功技巧、PUA話術、上班摸魚、跪舔上級、壓榨下屬。
結果,Pony馬的雷達圖,完美地形成了一個正六邊形,飽滿得像個準備爆炸的海膽。
我還貼心地把他最喜歡的口頭禪做成了藝術字：這事兒不是我負責的你來公司多久了,這點事都搞不定你得從老闆的角度想問題！
當然,還有那位喜歡在茶水間散播謠言的Vivi王,那位把bug甩給實習生的程式員阿強……每一個明星同事,都在我的PPT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高光時刻。
我用的設計風格,是公司最推崇的極簡主義,大麵積的留白,高級的莫蘭迪色係,配上最紮心的文字,突出一個平靜的殘忍。
為了讓這場演出更有趣,我甚至給每一頁PPT都配了BGM的建議。
比如,Jason的語錄,我配的是《我為祖國獻石油》的激昂旋F律；Pony馬的雷達圖,我配的是小醜的主題曲。
在製作關於財務造假的那一章時,我猶豫了。
這已經超出了個人恩怨的範疇。放出去,這家公司會徹底完蛋,而我,也可能會惹上麻煩。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按下核按鈕的瘋子。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剛被辭退的實習生髮來的微信。
林宇哥,謝謝你之前教我那麼多。這是我用第一個月工資給你買的咖啡,你加班辛苦了,注意身體。
後麵跟著一個外賣訂單的截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辭退。
我知道。是因為他無意中發現了Pony馬做假賬報銷的事情,Pony馬為了自保,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他開了。
我看著那杯虛擬的咖啡,再看看PPT裡那一頁冰冷的財務數據,心中的最後一絲猶豫,煙消雲散。
我給那一章PPT,換上了一個更醒目的標題：
獻給那些,被悄無聲息犧牲掉的理想。
3
那個掃地僧,在IT部
要在一個千人規模的年會上,黑掉大螢幕,還要全程穩定地進行全網直播,隻靠我自己,無異於癡人說夢。
我需要一個盟友。一個身在暗處,卻能掌控一切的幽靈。
我的目光,投向了公司那個最神秘的部門——IT部。
公司的IT部,藏在服務器機房的背後,終年不見陽光,像一個被遺忘的賽博朋克巢穴。而IT部的王者,是一個叫老K的男人。
老K,三十多歲,頭髮亂得像鳥窩,常年穿著一件印著404
Not
Found的T恤。他不愛說話,眼神總是遊離在人類和代碼之間。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公司的神。任何電腦問題,無論多離奇,隻要他過去敲幾下鍵盤,就能藥到病除。
傳說,他能不留痕跡地調閱公司任何人的聊天記錄,也能在Jason的電腦上種下一朵永不凋謝的向日葵。
他之所以還留在這裡,隻是因為他懶得換個地方摸魚。
我找到老K的時候,他正在機房裡,對著一排閃爍的服務器,打一套慢悠悠的太極拳。
K哥。我遞上一罐冰鎮可樂,這是IT部的聖水。
他眼皮都冇抬,隻是嗯了一聲。
我想在年會上,搞點事情。我開門見山。
老K的太極拳停頓了一下,他終於轉過頭,用那雙好像能看穿防火牆的眼睛看著我：多大的事
能上熱搜頭條,能讓Jason總後半輩子都活在表情包裡的事。
老K沉默了。
機房裡隻有服務器風扇的嗡嗡聲,像一群賽博蜜蜂在竊竊私語。
我以為他要拒絕。畢竟,這事兒風險太大了。
理由。他言簡意賅。
我冇有說話,隻是把我手機裡的一段錄音,播放了出來。
那是去年,公司為了趕項目,全體員工連續加班一個月。最後一個實習生因為心肌炎,倒在了工位上。
Jason對外宣稱是員工突發個人疾病,給了家屬一筆錢,就把事情壓了下去。
而我手機裡的這段錄音,是Jason和Pony馬在辦公室裡的對話。
……這事兒處理乾淨了嗎彆留下什麼手尾。
放心吧Jason總,家屬那邊都安撫好了。就是IT部那邊,監控錄像……
讓老K處理掉,就說硬盤壞了。那小子不是要加薪嗎讓他閉嘴。
錄音放完,機房裡一片死寂。
我看著老K,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那個倒下的實習生,是老K的遠房表弟,是他介紹來公司實習的。
老K轉過身,繼續打他的太極。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年會那天,你上台的時候,U盤直接插左邊那個USB口。
直播的鏈接,我會提前五分鐘,用匿名郵件發到你手機上。你隻需要找個人,在直播開始的時候,把它轉發出去。
其他的,交給我。
他說完,繼續他的太極,彷彿剛纔什麼都冇發生過。
我把可樂放在他手邊,鄭重地說了聲：謝謝。
轉身離開時,我聽到身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那孩子的桌上,還放著一本冇看完的《C 從入門到放棄》。
我不為彆的,就想讓那些人知道,有些東西,刪了,不代表不存在。
我走出機房,感覺背後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我的諾亞方舟,現在有了最堅固的引擎。
4
暴風雨前,偽裝成最乖的模樣
距離年會還有三天。
公司裡的氣氛,像一鍋即將沸騰的溫水,每個人都在用虛偽的泡沫,掩蓋著真實的**。
有人在為了年會的抽獎,轉發錦鯉；有人在為了年終獎的評級,瘋狂給上司點讚；有人在為了能在年會上露個臉,擠破頭地報名錶演節目。
而我,林宇,選擇了當一個演員。
我把那頭因為長期熬夜而顯得有些枯槁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換上了從冇穿過的白襯衫,甚至還颳了鬍子。
我開始主動、熱情、無怨無悔地,包攬一切雜活。
Pony總,年會開場視頻的字幕,我已經幫您校對好了,加了三種特效,您看喜歡哪個
Vivi姐,你那個唱歌節目的伴奏,我幫你把雜音都消了,保證您一開口就是天籟之音。
Jason總,您那隻柯基的美容我約好了,就在下午三點,保證讓它成為年會上最閃亮的‘犬星’。
我的轉變,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Pony馬在茶水間,一臉得意地對彆人說：我就說嘛,小林這孩子,就是需要敲打敲打。你看,現在多上道。
Vivi王也掩著嘴,對我拋來一個算你識相的媚眼。
隻有Jason,用他那雙狐狸般的眼睛,審視了我幾秒鐘,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最近狀態不錯。是不是想通了
我露出了一個社畜最標準的、卑微中帶著討好的笑容：想通了,Jason總。是我以前太幼稚,格局小了。
Jason滿意地點了點頭,彷彿他的人生導師光環,又一次成功地普度了迷途的羔羊。
冇人知道,我越是卑微地笑著,心中的那頭猛虎,就越是磨亮它的爪牙。
我利用這些雜活做掩護,完成了最後的準備。
幫Pony馬校對視頻的時候,我摸清了主控台所有線路的佈局。
幫Vivi王調試伴奏的時候,我測試了年會音響的最大承載功率。
甚至去接Jason那隻柯基的時候,我也順便在他車裡的行車記錄儀上,拷貝了一段他跟某個女網紅在車裡探討人生的音頻。
這,將是獻給老闆娘的特彆彩蛋。
我像一個即將登上戰場的士兵,冷靜地擦拭著我的每一件武器。
我的武器,就是那一頁頁精心製作的PPT。
年會前一天晚上,整個公司燈火通明,所有人都還在為第二天的盛典做最後的彩排。
我一個人坐在工位上,戴著耳機,把那份上百頁的PPT,從頭到尾,預演了最後一遍。
螢幕的光,映在我平靜的臉上。
我彷彿已經能看到,當這些畫麵出現在年會的大螢幕上時,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麵孔,將會呈現出怎樣精彩的紛亂。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老K發來的訊息,隻有一張圖片。
那是一張網絡拓撲圖,在年會主舞台的背後,他構建了一條獨立的、無法被物理切斷的幽靈線路,直接連通了外網的服務器。
圖片的下麵,配了一行字：
萬事俱備,隻等你來點火。
我笑了笑,回覆了一個字：
好。
然後,我關掉電腦,走出公司大門。
深夜的CBD,依舊燈火輝煌,像一個巨大的、永不落幕的舞台。
我知道,明天,這個舞台的主角,是我。
55
最後的晚餐,人人戴著假麵
年會當天,我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
不是為了莊重,而是為了耐臟。我預感,待會兒場麵可能會有點混亂,說不定會有紅酒或香檳之類的液體,朝我飛來。
舉辦年會的,是本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巨大的水晶吊燈,長長的自助餐檯,還有入口處那麵印著公司logo和夢想啟航,共創輝煌口號的簽名牆,一切都顯得那麼金碧輝煌,那麼……不真實。
同事們都盛裝出席,男的油頭粉麵,女的爭奇鬥豔。他們三五成群,端著酒杯,說著言不由衷的祝酒詞,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名為職場精英的假笑。
Pony馬挺著他那啤酒肚,像一隻驕傲的企鵝,在人群中穿梭,跟每個人熱情地碰杯,彷彿他纔是這家公司的主人。
Vivi王穿著一身高開叉的晚禮服,周旋在幾個部門主管之間,笑得花枝亂顫。
而Jason,我們的大家長,則被一群高管和貴賓簇擁在中心,他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享受著帝王般的待遇。
我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默默地吃著我的三文魚。
這裡就像一個巨大的名利場,每個人都在奮力地表演。
而我,是今晚唯一的觀眾,也是即將砸掉這個舞台的拆遷隊。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老K發來的訊息。
直播鏈接已生成,匿名轉發器已就緒。等你信號。
我抬頭看了一眼宴會廳儘頭那個巨大的LED螢幕,此刻,上麵正循環播放著公司的宣傳片,片子裡,每個員工都笑得像中了彩票。
其中一個鏡頭,是我。那是我剛入職時拍的,眼神裡還閃爍著一種名為清澈的愚蠢的光。
我把U盤從口袋裡拿出來,輕輕地攥在手心。
這個小小的金屬塊,此刻像一顆微型炸彈,安靜地躺在我的掌心,等待著被引爆。
年會流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開場舞、領導致辭、小品、唱歌……那些平日裡在格子間裡被磨平了棱角的同事,此刻在舞台上,努力地表演著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才華與激情。
我甚至看到了那個被Pony馬穿了小鞋的程式員阿強,在舞台上聲嘶力竭地唱著《海闊天空》。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台下的Pony馬,帶頭鼓起了掌,臉上是寬容大度的微笑。
真諷刺。
終於,到了優秀員工頒獎環節。
當主持人用一種打了雞血的語調,喊出我的名字時,全場的聚光燈,唰地一下,都打在了我身上。
我平靜地放下刀叉,擦了擦嘴。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我的西裝。
Pony馬在不遠處,向我投來一個算你小子識相的眼神。
Jason在主桌,也微笑著向我舉了舉杯,示意我上台。
我穿過人群,走向那個金光閃閃的舞台。
路過主桌時,我甚至還對著Jason和他的老闆娘,禮貌地點了點頭。老闆娘對我回以一個雍容華貴的微笑。她還不知道,幾分鐘後,一段關於她愛車行車記錄儀的音頻,將讓她成為全場最尊貴的小醜。
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主持人把一個沉甸甸的獎盃,和一個金色的信封塞到我手裡。
林宇,我們本年度最勤奮、最優秀的員工！來,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奮鬥故事,講講你和公司是如何共同成長的！
我接過話筒,試了試音。
喂,喂
我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台下,一千多雙眼睛,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到Jason滿意的笑容,看到Pony馬期待的表情,看到同事們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我笑了。
然後,我對主持人說：
奮鬥故事就不講了。但是,我確實準備了一份禮物,想送給公司,送給在座的每一位。
我轉身,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走向舞台後方的演講台,將那枚溫熱的U盤,穩穩地插入了左邊的USB介麵。
我對老K,報以了百分之二百的信任。
6
第一頁PPT：今夜,無人入眠
當我插入U盤的那一刻,我能感覺到,整個宴會廳的空氣,都凝固了零點五秒。
主持人顯然冇料到還有這個環節,他愣在原地,拿著手卡,不知所措地望向台下的導演。
而Jason,似乎覺得這是我精心準備的驚喜,是為了歌頌他的英明領導。他甚至對著身邊的貴賓,露出了一個看看我的人多有心的得意表情。
我冇有理會任何人,隻是平靜地按下了遙控器的下一頁。
巨大的LED螢幕上,那張循環播放著笑臉的宣傳片,瞬間被切換。
一張設計精良的PPT,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深灰色的背景,極簡的排版,螢幕正中央,是兩行巨大的、白色的方正大標宋。
標題：《大型職場倫理劇——我們這家公司》
副標題：暨我的辭職報告
……
全場死寂。
如果說剛纔的空氣是凝固,那麼現在,就是被抽乾了的真空。
我能聽到身邊主持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那聲音大得像個破掉的風箱。
台下,一千多雙眼睛,從剛纔的期待和羨慕,瞬間變成了震驚、錯愕、和不可思議。
我看到Pony馬臉上的笑容,僵硬成了一個滑稽的麵具。
我看到Vivi王剛送到嘴邊的一塊提拉米蘇,停在了半空中。
我看到Jason的臉色,在零點一秒內,從春風得意,變成了烏雲密佈。
林宇！你在搞什麼鬼！
Pony馬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指著我,聲音因為憤怒而變了調。
我冇有理他,隻是按下了下一頁。
PPT翻到了第二頁。
一張Jason的精修商務照,占據了螢幕的左半邊。他穿著高定西裝,雙手抱胸,眼神深邃,嘴角帶著一絲掌控一切的微笑。
右邊,是他的金句之一,用優雅的字體呈現出來：
我們不提倡加班,但我們鼓勵奮鬥。奮鬥到幾點,是你自己的事,也是你對公司忠C誠度的體現。
台下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
我能看到很多人,默默地拿出了手機,對準了螢幕。
胡鬨！保安！保安在哪裡！把他給我趕下去！關掉螢幕！
Jason終於爆發了,他猛地站起來,指著舞台,歇斯底裡地咆哮。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保安,立刻從兩側衝了上來。
但,已經晚了。
在我上台前,我給老K發了信號。在他切換螢幕的同時,那條匿名的直播鏈接,已經像病毒一樣,被轉發進了公司每一個部門的微信群,然後通過這些群,擴散到了整個互聯網。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些數不清的群聊,和即將被打爆的電話。
我按下了下一頁。
在Jason金句的下方,出現了一張表格。
表格的標題是：《自願奮鬥時長統計（2022-2024）》。
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數字,精確到每一個加班的夜晚,每一個被占用的週末。
而總時長那一欄,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天文數字。
表格的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是根據勞動法計算出的,公司應付而未付的加班費總額。
那串數字,長得讓Jason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保安已經衝到了舞台邊。
我冇有一絲慌亂,隻是對著話筒,平靜地說道：
彆急,各位領導,各位同事。
這,才隻是個開胃菜。
我準備了一百二十頁的PPT,足夠我們一起,把這家公司的前世今生,都回憶一遍。
今夜,無人入眠。
我說完,再次按下了下一頁。
螢幕上,出現了Pony馬那張熟悉的、堆滿假笑的臉。
7
那個油膩的正六邊形戰士
當Pony馬的臉,以一種高清、無碼、自帶毛孔的特寫形式,出現在大螢幕上時,台下的騷動,瞬間變成了一陣壓抑的鬨笑。
我給他選的照片,是他某次喝多了,在KTV裡抱著麥克風,聲淚俱下地唱著《我的好兄弟》的抓拍。
那表情,三分醉意,七分諂媚,完美地詮釋了他的人設。
照片旁邊,是我精心為他製作的職場能力雷達圖。
【Pony馬-綜合能力評估】
甩鍋能力：★★★★★
搶功技巧：★★★★★
PUA話術：★★★★★
上班摸魚：★★★★★
跪舔上級：★★★★★
壓榨下屬：★★★★★
一個完美的、毫無短板的、油膩的正六邊形戰士,躍然屏上。
台下的笑聲,再也壓抑不住了。
我聽到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笑得把嘴裡的酒都噴了出來。
Pony馬的臉,已經從豬肝色,變成了醬紫色。他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冇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按下了下一頁。
螢幕上,開始播放一段錄音。
背景音有些嘈雜,但Pony馬那獨特的、帶點公鴨嗓的聲音,清晰可辨。
……這個方案,小林做的不行不行,太嫩了,完全冇有高度。這樣,你讓他把原始檔發我,我來‘拔高’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段錄音。
……Jason總,您看,這是我熬了好幾個通宵,親自操刀給您做的方案。每一個細節,都體現了我們對項目的敬畏之心啊！
兩段錄音無縫銜接,中間甚至冇有一點停頓。
一個無恥的、竊取下屬勞動成果的上司形象,被刻畫得淋漓儘致。
這就是我那個元宇宙敲鐘方案的誕生過程。
我把當時Pony馬發給我,讓我修改的郵件截圖,和他轉頭髮給Jason,聲稱是自己作品的郵件截圖,並排放在了一起。
時間、收件人、內容,一清二楚。
證據鏈,完美閉環。
Pony總監,我拿著話筒,好整以暇地看著台下那個已經快要氣到昏厥的男人,您看,我這個PPT,高度夠不夠
您需不需要,也幫我‘拔高’一下
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口哨聲。
這掌聲,不是給我的,是給所有那些,曾經被他用同樣手段竊取過創意、壓榨過勞動的同事們,出的惡氣。
保安們已經衝上了舞台,一左一右地想要架住我。
但我冇有反抗。
因為我知道,老K的幽靈線路,是他們無法切斷的。即使我被帶走,這場演出,也會自動播放到最後一秒。
在我被保安架住之前,我用儘最後的力氣,按下了遙控器的下一頁。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篇章標題。
《職場現形記——那些年,我們一起撕過的X》
第一張照片,就是Vivi王,她正拿著手機,對著鏡子,擺出一個自認為很迷人的姿勢。
照片下方,是她混跡在公司各個微信群裡,用不同小號,散播八卦、挑撥離間的聊天記錄截圖。
Vivi王的尖叫聲,幾乎要掀翻整個宴會廳的屋頂。
我知道,真正的狂歡,現在纔剛剛開始。
8
直播間的狂歡,與現實的崩塌
當我被兩個保安像拎小雞一樣架離舞台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宴會廳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煮沸的粥。
尖叫聲、咒罵聲、鬨笑聲、桌椅被撞翻的聲音,交織成一首荒誕的交響曲。
而舞台中央那塊巨大的LED螢幕,像一座冷漠的紀念碑,依舊在忠實地執行著它的程式。
Vivi王的八卦截圖之後,是程式員阿強把bug甩鍋給實習生的代碼提交記錄。
再之後,是行政部主管剋扣員工福利的內部郵件。
……
每一頁PPT,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這家公司光鮮的外皮,露出裡麵流膿的傷口。
被點到名的主角們,有的捂著臉,尖叫著衝出宴會廳；有的則像瘋了一樣,試圖衝上舞台去砸毀設備,但都被其他吃瓜的同事,有意無意地攔住了。
人性,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儘致。
而此時此刻,在看不見的網絡世界,另一場狂歡,正進行到**。
老K後來告訴我,直播間的人數,在我被帶下台的那一刻,突破了一百萬。
彈幕,像一場密不透風的暴雪,淹冇了整個螢幕。
臥槽！年度史詩級職場大戲！前排出售瓜子可樂！
這個PPT模板誰有我們公司年會也想用！
六邊形戰士Pony馬！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快樂源泉！
快！給這位提桶跑路的大哥上鍊接！我要給你刷火箭！
9527！這工號是認真的嗎果然是神人！
整件事的發酵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公司年會直播辭職
這個詞條,在短短十分鐘內,就衝上了微博熱搜第一,後麵還跟了一個深紅色的爆字。
各大媒體的記者,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但都被酒店的保安,攔在了門外。
而宴會廳內,崩塌還在繼續。
Jason,我們曾經的精神領袖,此刻正經曆著他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分鐘。
他先是暴怒,然後是驚恐,最後,當PPT翻到那一頁,關於他如何利用空殼公司,套取項目資金的證據鏈時,他的表情,徹底變成了絕望。
他癱坐在椅子上,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他引以為傲的商業帝國,他精心打造的企業家人設,正在這塊巨大的螢幕上,被一頁一頁地,公開處刑,淩遲至死。
我被保安押到了後台的一個小房間裡。
Pony馬和幾個公司高管,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
林宇！你他媽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會毀了多少人！Pony馬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
我笑了,平靜地看著他：我隻知道,是你們,先毀了我對這份工作,所有的熱情和尊重。
你等著！你等著收律師函吧！我要告到你傾家蕩產！
好啊,我攤了攤手,我的證據,都在那一百二十頁PPT裡。你們的律師,可能需要多下載幾份。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
Jason的老闆娘,那個一直以來都表現得雍容華貴的女人,衝了進來。
她的妝花了,頭髮也亂了,眼神裡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她冇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著Jason。
張偉（Jason的本名）！你給我解釋清楚！那個狐狸精是誰！我那輛車的行車記錄儀,是怎麼回事！
原來,PPT已經播放到了我為她準備的特彆彩蛋環節。
Jason看著他那狀若瘋魔的妻子,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
我知道,對他的審判,這纔剛剛開始。
而我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9
最後一擊：獻給被犧牲的理想
就在宴會廳裡上演著正室鬥小三、高管互毆的全武行時,大螢幕上的PPT,翻到了最後一章。
整個螢幕,突然變成了一片肅穆的黑色。
一行白色的、略帶悲傷的字體,緩緩浮現。
《那些,被奮鬥殺死的年輕人》
喧鬨的宴會廳,奇蹟般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抬頭望向螢幕。
螢幕上,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的照片。
那是一個乾淨、靦腆的男孩,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笑起來有些羞澀。
照片的旁邊,是他的個人簡介。
張帆,22歲,XX大學畢業生,公司2023屆實習生。
很多人都認出了他。
就是那個去年因為心肌炎,倒在工位上的實習生。
也就是老K的那個遠房表弟。
螢幕上,開始播放我從公司內部監控裡,拷貝出來的視頻片段。
那是他倒下前,一個月的監控錄像。
視頻被加速播放,我們能看到,這個叫張帆的年輕人,每天都是最早來,最晚走。
白天,他要完成自己的工作,還要被各種前輩呼來喝去,乾各種雜活。
晚上,當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他還一個人留在那裡,學習、改方案,有時候,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的工位上,外賣盒越堆越高,他的臉色,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憔悴。
視頻的最後,定格在他趴在桌上,再也冇有起來的那一刻。
整個過程,安靜,而又觸目驚心。
緊接著,螢幕上出現了第二份證據。
那是公司內部的打卡記錄,和張帆與Pony馬的聊天截圖。
記錄顯示,他連續35天,每日工作時長超過16個小時。
而聊天記錄裡,Pony馬還在不斷地給他佈置新的任務,並配上那些經典的PUA話術：
小張啊,年輕人不要怕吃虧,你現在多學一點,以後都是你自己的財富。
這個項目很重要,你辛苦一下,等項目成功了,我親自給你申請轉正。
怎麼這麼點事都做不好我對你很失望。
一條條冰冷的文字,像一根根釘子,釘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
最後,螢幕上放出了那段,我曾經給老K聽過的,Jason和Pony馬的錄音。
……這事兒處理乾淨了嗎
放心吧Jason總……監控錄像,我已經讓老K處理掉了……
當這段錄音,通過會場的頂級音響,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時,整個宴會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已經不是職場內鬥,不是八卦醜聞了。
這是人命。
是一種製度性的、冷漠的謀殺。
台下,我看到幾個年輕的員工,默默地低下了頭,眼圈紅了。
他們彷彿在那個叫張帆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Jason和Pony馬,則像是被抽乾了靈魂的木偶,徹底癱倒在地。
他們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一擊,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噸稻草。
這也是我,和老K,一起獻給那個被悄無聲息犧牲掉的年輕理想的,一份遲到的祭奠。
10
我的離場：無需掌聲,但求無愧
當最後的審判,以一種極其安靜卻又無比沉重的方式,降臨在宴會廳時,我知道,我的使命,完成了。
我被關押的那個後台小房間,門是虛掩的。
剛纔還氣勢洶洶的高管們,此刻都像鬥敗的公雞,癱在椅子上,麵如死灰。
冇有人再理我。
他們的世界,正在崩塌。
我平靜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保安扯亂的西裝,推開門,走了出去。
後台的走廊裡,一片狼藉。
我能聽到外麵宴會廳裡,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我知道,有人報警了。
也許是某個良心未泯的同事,也許是某個看到直播的、正義感爆棚的網友。
但這,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冇有回到那個喧鬨的審判現場,而是走向了酒店的員工通道。
通道裡很安靜,隻有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
我路過一個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這座城市的夜景。
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就在剛纔,我以一種最激烈的方式,對抗了這座鋼鐵森林裡,最醜陋的一條潛規則。
我贏了嗎
我不知道。
我隻是做了一件,我認為必須做的事。
手機在口袋裡,依舊在瘋狂地震動。
有無數的未接來電,有上千條未讀的微信訊息。
有朋友發來的臥槽！牛逼！,有前同事發來的解氣！,也有一些陌生號碼發來的威脅簡訊。
我都冇有理會。
我隻是默默地走著,走出了酒店,走進了深夜的寒風裡。
我冇有打車,也冇有去任何地方。
我隻是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剛剛打完一場大戰的士兵,身體很疲憊,但精神,卻異常的清醒和……平靜。
我冇有複仇成功的快感,也冇有對未來的迷茫。
我的內心,一片空曠。
我掏出手機,打開了那個隻有我和我自己的微信群。
那個叫忍他三年又三年的群。
我打下了一行字：
我走了。江湖再見。
然後,我解散了這個群。
接著,我撥通了老K的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喂。老K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平靜。
謝了。我說。
客氣。他說,直播的服務器,在三十分鐘後,會自動銷燬所有源數據。但網上的備份,已經夠他們喝一壺了。
你呢冇事吧我問。
我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我隻是個修電腦的。硬盤壞了,數據丟了,很正常。
保重。
你也是。
掛掉電話,我把手機卡,從卡槽裡取了出來,用力一掰,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裡。
從這一刻起,林宇,工號9527,正式從這個世界上,格式化了。
我抬頭看著天。
今晚的夜空,冇有星星。
但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亮了。
11
一場風暴,和一個都市傳說
我消失了。
在我掰斷手機卡,走進茫茫夜色之後,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但我留下的那場風暴,纔剛剛開始。
第二天,我,或者說,PPT戰神,以一種鋪天蓋地的方式,占據了所有的新聞頭條和社交媒體。
《年度最硬核辭職：一份PPT,乾倒一家公司！》
《打工人的聖經：深度解析年會門事件背後的職場P_U_A》
《從福報到法辦：創始人Jason的畫餅帝國是如何崩塌的》
我的那份PPT,被網友們截圖、轉發、逐頁分析,甚至被一些大學的商學院,當成了企業危機公關的反麵教材。
Pony馬的正六邊形戰士雷達圖,成了年度最火的表情包。
Jason在年會上說的每一句金句,都被做成了鬼畜視頻,在B站上獲得了上億的播放量。
他那輛車的行車記錄儀音頻,更是被好事者做成了Remix版,風靡各大夜店。
而我,林宇,則被塑造成了一個都市傳說。
有人說,我是被資本迫害、忍辱負重、最終絕地反擊的複仇王子。
有人說,我是一個精通法律和心理學的頂級黑客,那份PPT隻是我的戰書。
甚至還有人說,我其實是競爭對手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
各種各樣的猜測,給我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
無數人開始人肉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現在在哪裡。
但他們什麼都找不到。
我的社交賬號,早已被我登出；我的個人資訊,也被老K從互聯網上,抹去了大部分痕跡。
我成了一個符號,一個圖騰。
一個所有被壓抑、被欺負、被不公對待的打工人,在深夜裡幻想的那個,敢於掀桌子的英雄。
而風暴的中心,那家曾經不可一世的公司,則以一種自由落體的速度,迅速崩塌。
先是稅務、工商、勞動監察等部門,成立了聯合調查組,進駐公司。
財務造假的證據確鑿,Jason和幾位高管,被依法逮捕。
Pony馬因為涉嫌職務侵占和商業竊密,也未能倖免。
接著,公司的股價,連續十幾個跌停板,市值蒸發了百分之九十,最後被強製退市。
那些曾經在年會上對我怒目而視的股東們,賠得血本無歸。
而那些普通的同事,則在經曆了一場短暫的混亂後,拿著N 1的賠償,各奔東西。
據說,很多人在找新工作時,都會被麵試官問到一個問題：
請問,你對‘年會PPT’事件,有什麼看法
這成了一個時代的印記。
一場盛大的、荒誕的煙火,最終化為了一地雞毛。
而我,這個點燃了引線的人,卻早已置身事外,在一個冇人認識我的地方,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場與我無關的電影。
12
風暴之後,我選擇當一個隱士
我回了老家。
一個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海邊小鎮。
這裡冇有CBD,冇有寫字樓,冇有永遠也開不完的會,和永遠也加不完的班。
隻有海浪、沙灘、和鹹鹹的海風。
我用過去幾年攢下的一點積蓄,盤下了一家快要倒閉的書店。
書店很小,就在海邊的一條老街上。
我把書店重新粉刷,換上了溫暖的木質書架,和舒服的沙發。
我冇有進那些暢銷的成功學和職場攻略,而是擺滿了那些我自己喜歡的,關於文學、曆史、和哲學的書。
我給書店取名叫句號。
意思是,我過去的那段人生,到此為止,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每天的生活,變得簡單而規律。
早上,被海鷗的叫聲喚醒,開門,打掃,給窗台上的多肉澆水。
白天,看店,讀書,或者就坐在門口的躺椅上,看著大海發呆。
晚上,關門,去海邊散步,聽著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感覺整個世界的節奏,都慢了下來。
我斷絕了和過去幾乎所有的聯絡。
但我還是會偶爾,用書店裡的公用電腦,上網看看新聞。
我知道,關於我的那場風暴,依舊冇有平息。
有無數的獵頭公司,通過各種渠道,釋出著尋找林宇的懸賞令,他們開出的年薪,是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有幾家頂級的互聯網大廠,甚至公開表示,隻要我願意,職位和薪水,可以隨便我開。
還有一些投資人,揚言要投資我,讓我自己開一家公司,他們相信,憑我的名氣,一定能成功。
我看著那些充滿誘惑的邀約,隻是笑了笑,然後關掉了網頁。
他們追捧的,是那個叫PPT戰神的符號,是那個能給他們帶來巨大流量和話題的都市傳說。
而不是我,林宇。
那個曾經隻想在大城市裡,擁有一個安穩的辦公桌,靠自己的才華,掙一份乾淨薪水的普通人。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一旦我重新走進那個名利場,我就會被那個符號所綁架,被資本所裹挾,最後,活成我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就像屠龍的少年,最終,自己也長出了鱗片和龍角。
這不是我想要的。
那天,一個遊客走進書店,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試探性地問道：
請問……你是不是……網上那個……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我隻是個看店的。
他將信將疑地走了。
我繼續低頭,看我的書。
書裡有一句話,寫的是：
真正的強大,不是你能征服多少,而是你能放下多少。
13
那個可恨又可悲的落幕
時間,是最好的消音器。
半年後,關於年會門事件的熱度,終於漸漸褪去。
互聯網的記憶,總是短暫的。新的熱點,新的瓜,很快就取代了舊的話題。
隻是偶爾,還會在一些職場論壇裡,看到有人提起那個傳說中的PPT戰神,和那場驚心動魄的年會。
而那些故事裡的反派,也迎來了他們各自的結局。
我是在一份本地的法製報紙上,看到Jason的最終判決的。
數罪併罰,他被判了十五年。
報紙上刊登了一張他站在被告席上的照片。
他穿著囚服,頭髮白了大半,臉上再也冇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隻剩下憔悴和麻木。
我看著那張照片,心裡冇有一絲快感。
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剛入職時,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那是在一次新人培訓會上。
他站在台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冇有打領帶,意氣風發地講述著他的創業故事。
他說,他要做一家有溫度、有情懷的公司。
他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讓每一個跟他一起奮鬥的兄弟,都能在這座城市裡,有尊嚴地生活。
那一刻,他的眼睛裡,是有光的。
我相信,在那一刻,他是真誠的。
隻是後來,在資本的漩渦裡,在權力的遊戲中,那束光,漸漸熄滅了。
他變成了一個冷酷的商人,一個精於算計的畫餅大師。
他親手,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這,或許纔是他最大的悲劇。
至於Pony馬,他的結局,則更具諷刺意味。
他因為涉及的金額不大,隻被判了兩年。
出獄後,他想重操舊業。
但六邊形戰士的名聲,早已在圈內傳遍。冇有一家正經公司,敢用他。
據說,他最後,去了一家專門教人職場厚黑學的培訓機構,當了一名金牌講師。
他把他那些甩鍋、搶功、PUA的技巧,包裝成高情商溝通術,賣給那些焦慮的年輕人。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而我,在海邊的書店裡,看著這些人的結局,像在看一部早已知曉結尾的電影。
我冇有恨,也冇有同情。
我隻是覺得,有些唏Ta噓。
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是那個,想用手中之劍,改變世界的少年。
隻是在歲月的長河裡,有的人,劍斷了；有的人,變成了惡龍；而有的人,選擇把劍插回劍鞘,去當一個,隱姓埋名的普通人。
14
嘿,那個賣書的,你後悔嗎
我的書店,漸漸有了一點名氣。
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書店本身。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一個隻賣書、不賣咖啡、甚至連Wi-Fi信號都很差的書店,本身就是一種異類。
很多來小鎮旅遊的年輕人,都喜歡到我這裡,坐上一個下午,安安靜靜地看一本書。
他們說,這裡有種被時間遺忘的感覺。
一天下午,店裡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他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和這個小鎮的悠閒氣質,格格不入。
他冇有看書,而是徑直走到了我的櫃檯前。
林宇先生,對嗎他微笑著說。
我的心,沉了一下。
但我臉上,依舊是平靜的：你認錯人了。
他笑了笑,從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檔案,推到我麵前。
我是一家獵頭公司的。我們老闆,非常欣賞您的‘才華’。這裡是一份聘用意向書,職位是‘首席戰略官’,年薪八位數,另加期權。您不需要做任何具體的工作,我們隻需要您,做我們公司的‘精神圖騰’。
精神圖騰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有些好笑。
是的,他說,我們需要一個像您一樣,敢於挑戰規則,敢於掀桌子的人,來代表我們公司的‘價值觀’。這,對於我們吸引年輕人才,非常有幫助。
我看著他,看著那份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合同,沉默了。
曾幾何時,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名聲、地位、財富……
我曾經以為,擁有了這些,我就能證明自己,就能獲得所謂的成功。
但現在,當這些東西,真的擺在我麵前時,我卻感覺,它們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冇有意義。
我把他推來的檔案,又輕輕地推了回去。
謝謝。但我已經有工作了。我說。
獵頭愣住了：您的工作就是……賣這些冇人看的書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輕蔑。
我點了點頭：對。
為什麼他無法理解,你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甚至可以擁有整個世界。你為什麼要選擇,留在這個小破地方,當一個賣書的
你後悔嗎放棄了那一切
我冇有直接回答他。
我隻是抬起頭,透過書店的玻璃窗,望向外麵那片蔚藍的大海。
海麵上,有幾隻海鷗,正在自由地飛翔。
我笑了笑,對他說：
你覺得,是鳥籠裡的金絲雀更自由,還是天空中的麻雀更自由
他愣住了,似乎冇料到我會這麼問。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冇說出來。
他收起那份合同,帶著滿臉的困惑,離開了我的書店。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老街的儘頭。
我知道,我們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追求的,是征服世界。
而我想要的,隻是擁有,我自己的世界。
15
結尾,得昇華一下
又是一個普通的黃昏。
我關掉店門,像往常一樣,去海邊散步。
夕陽,把整個海麵,都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海浪一層一層地湧上沙灘,又緩緩地退去,留下一些貝殼和泡沫。
我脫掉鞋,赤著腳,走在柔軟的沙灘上。
一個揹著畫板的年輕人,叫住了我。
他看起來,像是附近美院的學生。
老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點了點頭：問吧。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網上……網上那些傳聞,是真的嗎那個……PPT……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年輕人的好奇、崇拜、和對未來的迷茫。
像極了,很多年前的,我自己。
我笑了笑,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
我隻是反問他：你覺得,那個故事,最重要的,是什麼
他愣住了,開始認真地思考。
是……是複仇的快感是正義最終戰勝了邪惡
我搖了搖頭。
那是……一種不屈服的精神一種對不公的反抗
我還是搖了搖頭。
他徹底困惑了：那……那是什麼
我冇有直接告訴他答案。
我隻是彎下腰,從沙灘上,撿起了一枚很小的、很普通的貝殼。
貝殼的表麵,很粗糙,甚至還有一些殘缺。
但迎著夕陽的光,它依舊能折射出,一點點,溫潤的光澤。
我把貝殼,遞到他的手裡。
然後,我看著遠方的海平線,輕聲說道：
這個故事裡,冇有英雄,也冇有贏家。
我們都曾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衝撞世界,以為能留下一道壯麗的傷痕。
但最後才發現,世界是塊橡皮,擦掉了我們大部分的棱角,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儘全力,讓自己不要被擦得太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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