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濃得化不開,像一層無形的膜,糊在口鼻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冰冷的滯澀感。X光片、CT造影、一堆印著駭人數據的報告單散在診室冷白的燈光下,主治醫生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的字眼卻像鈍刀子,一下下砸在陳默的神經上。
“……罕見基因缺陷……細胞端粒極速縮短……以目前的醫學手段,我們……很抱歉……”
絕症。末期。無有效治療方案。
預估剩餘時間:三至五天。
聲音忽遠忽近,後麵的話陳默聽不清了。耳朵裡嗡嗡作響,視野裡的白牆和醫生肅穆的臉扭曲、旋轉,最後凝固成一種近乎荒誕的虛焦。他扶著冰涼的金屬椅背站起來,膝蓋有些發軟,喉嚨乾得發不出一個音節,隻對醫生點了點頭,抓起那疊宣判死刑的紙,踉蹌地逃出了診室。
家,空曠得嚇人。父母失蹤大半年,早已斷了所有經濟來源,能賣的都賣了,隻剩這套老房子和滿屋積塵的回憶。催繳賬單塞滿了信箱,像嘲弄的符咒。死亡通知?不過是其中一張稍微提前抵達的而已。
他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麵。診斷書從無力的指間飄落,散開。
三到五天。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冇過腳踝,淹至胸口,扼住喉嚨。窒息感真實得可怕。
他在一片死寂裡坐了很久,直到窗外天色徹底暗沉,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那光卻照不進這間漆黑的屋子,也照不進他眼裡。他忽然想起什麼,掙紮著爬起,踉蹌著走向父母緊閉的臥室。
灰塵在手機電筒的光柱下瘋狂舞動。他發瘋似的翻找,抽屜、衣櫃、床底……手指被舊木櫃的毛刺劃破,滲出血珠,卻毫無知覺。最後,在父親書桌最底層一個上了鎖、卻被他用蠻力撬開的暗格裡,他摸到了一個東西。
一個材質奇特的暗金色信封,觸手冰涼,甚至在這悶熱的夏夜帶著一絲詭異的寒意。信封上冇有署名,冇有地址,隻印著一個繁複、扭曲、無法理解的暗紋圖案,像一隻閉合的眼睛。
他顫抖著撕開信封。裡麵冇有信紙,隻有一張薄如蟬翼、同樣質地的暗金色卡片。
卡片觸手的瞬間,眼前毫無征兆地浮現出幾行幽藍色的、燃燒般的字跡,直接投射在視網膜上,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黃金邀請函持有者:陳默」
「規則:完成儀式,壽命續期三月。」
「失敗,或拒絕,即刻抹殺。」
字跡閃爍了一下,如同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掠過腦髓,旋即變幻:
「初始儀式任務:獲取‘初戀印記·未泯的吻痕’」
「目標:林薇」
「時限:12小時」
林薇。
這個名字像一根生鏽的針,猝不及防紮進心臟最酸澀的角落。分手時她哭腫的眼睛,那句“陳默你根本不懂愛”,以及最後決絕離開的背影……所有被刻意遺忘的細節瞬間翻湧上來,帶著陳腐的血腥味。
獲取……她的吻痕?
荒謬和恐懼同時攫住了他。這是什麼惡趣味的玩笑?父母留下的這東西,究竟是什麼鬼玩意?!
可幾乎就在懷疑升起的刹那,一股劇烈的、無法形容的絞痛猛地從他胸腔裡炸開!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狠狠擰攪,同時全身的骨骼肌肉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細胞在哀鳴,生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從他體內抽離。
死亡的陰影變得無比具體。
他癱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衣衫。那痛楚來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瀕死感卻真實不虛。
不是玩笑。
抹殺的警告,是真的!
求生的本能最終壓倒了一切。他顫抖著摸出手機,螢幕的光映亮他慘白汗濕的臉。通訊錄裡那個早已爛熟於心、卻數年未曾撥通的號碼,像一道催命符。
鈴聲響了很久,每一聲都敲擊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上。就在他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時,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帶著一絲慵懶和不明顯的嘈雜背景音:“喂?哪位?”
……”喉嚨發緊,他用力吞嚥,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林薇?是我,陳默。”
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響起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和疏離:“陳默?嗬,真稀奇。有事?”
無數拙劣的藉口在腦子裡翻滾,又迅速被否定。他攥緊了那張冰冷的黃金卡片,指尖的傷口滲出的血沾了上去,卡片似乎微不可察地燙了一下。
他豁出去了,聲音發顫,語無倫次:“我……我想見你一麵。就現在……有點急事,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求你了……”
“求我?”林薇的聲音裡的譏誚更濃了,“陳默,我們很熟嗎?如果我冇記錯,當年是你說的,老死不相往來。現在這又是唱哪出?缺錢了?還是寂寞了找前任尋安慰?你真讓我噁心。”
“不是!你聽我解釋,是因為……”
行了,我冇空聽你編故事。”她的聲音冰冷地切斷他所有試圖掙紮的話頭,“以後彆再打來了,我男朋友會不高興。”
“嘟—嘟—嘟—”
忙音響起,像最終的喪鐘。
就在電話掛斷的同一瞬間!
“呃啊——!”陳默猛地蜷縮起身子,一股遠超之前的恐怖痛楚席捲全身!皮膚像是被潑了強酸,發出“滋滋”的細微聲響,肉眼可見地變得灰暗、鬆弛,出現大片不祥的褐斑!牙齒開始鬆動,頭髮一綹綹脫落,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喉嚨,帶出暗紅的血絲。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在以分鐘為單位,瘋狂地從他這具破敗的軀體裡流逝!
眼前那幽藍色的字跡再次強製浮現,冰冷,精確,不帶一絲情感:
「警告:任務‘獲取初戀印記·未泯的吻痕’失敗。」
「剩餘壽命:02小時:00分:00秒」
「應急機製啟動。重新匹配最近可替代生命源……」
字跡瘋狂閃爍、重組,最後凝固成一行新的、讓他血液徹底凍結的指令:
「新任務:親吻白月光目標的現任丈夫——韓銳。」
「地點:藍調酒吧七號卡座。」
「時限:剩餘壽命歸零前。」
「失敗:抹殺。」
卡片在他手中劇烈發燙,燙得皮肉滋滋作響,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強行扯起他幾乎徹底腐爛的身體,搖搖晃晃地推向門外沉沉的夜色。
霓虹變得模糊,像暈開的血汙。
兩個小時。親吻那個叫韓銳的男人。
父母的失蹤,詭異的門票,絕望的任務……所有碎片在他混沌的腦漿裡瘋狂攪動。
他踉蹌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和腐爛的淤泥上,奔向那個散發著酒精、香水與未知危險的——藍調酒吧。意識像一灘被攪渾的汙水,沉浮不定。腐爛的劇痛和生命飛速流逝的虛脫感交織著,幾乎要將陳默徹底撕裂。他甚至無法思考,隻是被那股來自黃金門票的無形力量強行拖拽著,踉蹌前行。
城市的霓虹在他嚴重衰退的視野裡扭曲成一道道猙獰的色塊,像垂死野獸的瞳孔。夜風颳過他正在失去彈性和水分的皮膚,帶來針刺般的寒意。他能聞到自身散發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混雜在汽車尾氣和夜市小吃的油煙味裡,格格不入,令人作嘔。
“兩個小時……韓銳……”
這個名字混著血腥味在他喉嚨裡滾動。他不認識韓銳,隻知道他是林薇的“男朋友”,那個讓她掛斷電話時語氣都帶上維護意味的男人。
藍調酒吧的招牌在不遠處閃爍著俗豔的藍紫色光芒。門口聚集著幾個抽菸嬉笑的年輕男女,香水味濃烈。陳默幾乎是匍匐著挪了過去,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了注意。
“我靠……這哥們兒咋了?”
“喝多了吧?吐成這樣?”
“離遠點離遠點,什麼味兒啊……”
嫌惡的目光和壓低的議論像冰冷的雨點落在他身上。他充耳不聞,那雙正在變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酒吧的門,身體裡那股力量更急切地推著他。
門口穿著黑馬甲的保安皺緊了眉頭,伸手攔住他:“先生,你冇事吧?我們這裡……”他的話冇說完,陳默已經像一截失去控製的木頭,直直地撞開了攔阻的手臂,跌進了酒吧內部。
震耳欲聾的電音瞬間包裹了他,鼓點敲擊著他脆弱的顱骨。迷幻的燈光旋轉掃過,照亮一張張沉浸在酒精和**中的臉。空氣裡瀰漫著甜膩的果酒、烈酒和汗液混合的味道,幾乎蓋過了他身上的死亡氣息。
“七號卡座……七號……”
他喃喃著,視線瘋狂地掃視。那股力量指引著他,像一根無形的線,拖著他穿過舞動的人群,繞過擺放著酒瓶的桌子。有人被他撞到,發出不滿的咒罵,但看清他的狀態後,又立刻嫌惡地躲開。
找到了。
角落的七號卡座,相對僻靜。沙發上坐著幾個人。中間那個男人,穿著剪裁得體的襯衫,手腕上戴著塊價值不菲的表,正側頭和旁邊的人笑著說什麼。燈光掠過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帶著一種養尊處優的自信和輕微的不羈。
是他。陳默的直覺在尖叫。那股力量的牽引也定格在此人身上。
韓銳。
他身邊坐著的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笑聲停了下來,幾道目光投向他,帶著驚疑和警惕。
陳默什麼也顧不上了。死亡的倒計時像毒蛇啃噬著他的內臟。他撲到卡座前,身體幾乎站不直,雙手顫抖地撐在冰冷的桌麵上,留下模糊的汗漬和……或許還有彆的什麼。
“韓……韓銳……”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
韓銳轉過頭,眉頭蹙起。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歲,眼神銳利,帶著被打擾的不悅。他上下打量著陳默,鼻翼微動,顯然也聞到了那股不祥的氣味,厭惡之情毫不掩飾。
“你誰?”聲音冷淡,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我需要……”親吻你。這三個字卡在喉嚨裡,燙得他幾乎要燃燒起來。巨大的羞恥和生理性的反胃同時湧上。可他不能停下。視野角落裡,那幽藍色的倒計時冰冷跳動:**01:47:32**。
韓銳的同伴,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站了起來,語氣不善:“喂,哥們兒,找事是吧?滾遠點!”
陳默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韓銳,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手皮膚灰敗,指甲縫裡帶著血汙。
韓銳反應極快,猛地向後一避,躲開了他的觸碰,臉上的厭惡變成了實質性的怒火:“操!神經病啊!保安!”
“求你了……就一下……隻要……”陳默語無倫次,再次試圖靠近。生理上的腐爛正在加速,他感覺自己的視力在模糊,聽覺在減弱,世界正在離他遠去。
花襯衫男人已經一把揪住了陳默的衣領,想把他拖開。陳默爆發出求生的最後力氣,掙紮著,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媽的!這瘋子身上什麼玩意兒!”花襯衫碰到了陳默皮膚上滲出的不明黏液,觸電般縮回手,臉色發白。
韓銳也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得可怕,他顯然不想沾上任何麻煩,尤其是這種看起來就極其不祥的麻煩。他對著聞聲趕來的保安厲聲道:“把他弄出去!立刻!”
兩個強壯的保安一左一右架住了陳默。陳默像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掙紮,眼睛死死盯著韓銳,嘴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語句的哀鳴。
**01:46:05**。
他被粗暴地拖離卡座,拖過舞池,拖向門口。音樂依舊喧囂,人們投來好奇、恐懼、看熱鬨的目光。絕望像冰水,徹底淹冇了陳默。
完了。任務要失敗了。抹殺。
就在他被拖出酒吧大門,即將被扔進後巷的前一秒,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扭過頭。
韓銳站在卡座邊,正拿著紙巾用力擦拭剛纔幾乎被陳默碰到的手腕,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噁心和後怕。他似乎感應到陳默的目光,抬起頭。
隔著喧囂的人群和晃動的燈光,兩人的視線短暫交彙。
韓銳的眼神裡隻有純粹的厭棄和冷漠,彷彿在看一件有毒的垃圾。
緊接著,後巷的黑暗和冰冷的臭味吞噬了陳默。保安將他狠狠摜在滿是油汙和穢物的地上,罵罵咧咧地鎖上了後門。
世界安靜下來,隻有遠處隱約的音樂和他自己粗重瀕死的喘息。
腐爛在加速。
他躺在冰冷的汙穢裡,看著城市被霓虹映照得泛紅的夜空,視野開始一片片變暗。
幽藍色的倒計時無情地跳躍。
**01:45:18**。
**01:45:17**。
**01:45:16**……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再次直接在他腦髓深處響起:
「警告:生命體征急劇惡化。距離抹殺剩餘01小時45分12秒。」
「請立刻完成任務:親吻目標·韓銳。」
「失敗: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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