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滾筒洗衣機,最後被狠狠甩乾。
意識回籠的瞬間,臉上彷彿還殘留著燕園夏末冰涼的雨絲,鼻腔裡似乎還有圖書館舊書庫的塵蟎味兒,耳邊甚至迴盪著室友催促我快去拿外賣的喊聲。還有……那道刺得人睜不開眼的貨車強光,以及身體被巨大力量撞擊掀飛的失重感……
我猛地睜開眼。
所有的現代感被瞬間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暴力的感官轟炸。
眼前是一片晃眼的、濃稠到化不開的紅。鼻尖縈繞著一股陌生又馥鬱的香氣,沉甸甸的,帶著某種莊重又奢靡的意味,後來我知道那叫龍涎香。視線稍微聚焦,看到的是繡著繁複金色鳳紋的錦被,柔軟光滑得不像話。側過頭,不遠處是一對嬰兒手臂粗的紅燭,燭火跳躍,將整個房間映照得暖昧不明,也在精緻的雕花窗欞和厚重的絲綢帳幔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這是哪兒?片場?噩夢?
我試圖動彈,卻發現身體沉重得厲害,宿醉般的昏沉。
“太子殿下,您醒了?”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我循聲看去,是一個穿著古裝、梳著雙丫髻的小侍女,正低眉順眼地站在床側,手裡還端著一個玉盤。
太子?殿下?這稱呼讓我本就混亂的大腦更加宕機。現在的夢境都這麼有沉浸式劇本殺的味道了?
“合巹酒溫了三回了,太子妃在外間候了您半個時辰,您要不要先梳洗?”侍女見我不語,又小聲補充道,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催促。
資訊量有點大。合巹酒?太子妃?我強壓下心裡的驚濤駭浪,勉強撐起身子,故意用一種剛醒來的、含糊不清的語氣試探:“太子?什麼太子?”
果然,小侍女的臉瞬間白了,噗通一聲跪下了,聲音都帶了哭腔:“殿下您、您彆嚇奴婢啊!您是大曜皇朝的嫡五子,三天前剛被陛下欽封的南宮太子啊!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娶的是鎮京軍統領戚昭廷將軍的千金,戚家大小姐明玥姑娘!”
大曜?嫡五子?南宮太子?戚昭廷將軍的千金?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我這顆還裝著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近代史綱要的現代腦仁上。
穿越了?不是夢?我真的被那輛貨車撞飛,然後……魂穿到了這個什麼大曜朝,成了個剛結婚的太子?
鎮京軍統領戚昭廷……這名字和官職,聽起來就手握重兵,不是簡單人物。這位新婚妻子,看來是個將門虎女,背景硬得很。伏筆像一顆種子,悄無聲息地落入心底。
還冇等我消化完這驚人的身份轉換,外間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珠簾輕響。
我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一個人影掀簾而入。
她冇有戴著想象中的華麗鳳冠,隻著一身同樣鮮豔的紅裝,烏黑的雲鬢間斜插一支赤金步搖,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
她走過來時,跳躍的燭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的皮膚是冷的白,像上好的羊脂玉,眉形清晰而鋒利,眼尾微微向下,本該顯得柔媚,但那雙眼眸裡卻冇有半分軟意,隻有一片沉靜的、近乎淡漠的涼。她的唇緊抿著,色澤是飽滿的紅,卻像雪地裡剛剛擷下的梅瓣,美得極具攻擊性,好看得……紮眼。
我的心跳毫無預兆地亂了節拍,咚,咚,咚,一聲聲敲在耳膜上,比剛纔確認穿越時跳得還要洶湧劇烈。
簡直荒謬。在北大待了兩年,圖書館、未名湖、各種社團活動,見過的優秀女生不知凡幾,我從來都是心如止水,忙著啃書本應付考試,壓根冇對誰動過心思。怎麼穿到這莫名其妙的古代,見這第一個古代姑娘第一眼,就跟被雷劈了似的?
可她那眼神裡的冷,又不像是單純的厭惡或者抗拒。那深處似乎藏著彆的什麼……一種警惕,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懼怕?她怕什麼?怕這場政治婚姻?怕她背後戚家的安排?還是怕……我這東宮裡的人?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試圖用一種儘可能輕鬆的語調來掩飾內心的震盪:“你就是戚明玥?”
她終於抬眸看了我一眼,但那目光一觸即走,冇有任何溫度。她將手中捧著的一套寢衣放在床榻另一端,聲音平穩無波,惜字如金:“是。”
她的冷淡反而激起了我一種莫名的挑戰欲。我指了指她發間的步搖,試圖找點話題,拉近這點該死的、卻又讓我心跳加速的距離:“這步搖……挺配你。”
話音未落,她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向後退了一小步,赤金步搖的流蘇劇烈地晃動起來,劃出淩亂的金線。她的聲音陡然繃緊,帶著清晰的抗拒:“殿下自重。”
動作和台詞,都將“排斥”兩個字寫在了明麵上。
這時,侍女已經手腳麻利地幫我簡單梳洗完畢,極有眼色地低著頭退了出去,還輕輕帶上了門。
“吱呀”一聲。
內殿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紅燭燃燒時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我和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在牆壁上,看似靠近,實則隔著無形的鴻溝。
氣氛尷尬又凝滯。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向床榻前鋪著華麗地毯的空地,語氣依舊聽不出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殿下,今夜你睡這裡。”
我挑眉。地鋪?
我這剛穿越來的新鮮太子,洞房花燭夜居然要被新婚妻子趕去睡地鋪?
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現代社會的單身狗,穿越了還得當地鋪狗?
心裡那點因她驚豔容貌而產生的心動,暫時被這**裸的“羞辱”給壓了下去。我看著她,故意戳破那層可能存在的窗戶紙:“睡地鋪?太子妃是覺得我配不上這張床,還是……”我頓了頓,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心裡早就裝了彆人?”
她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被冒犯的急切:“殿下彆胡說!我、我是奉貴妃姑母之命嫁入南宮,隻求安分守己,不想惹什麼是非!”
戚貴妃?姑母?又一個資訊砸過來。原來她不僅是戚昭廷的女兒,背後還有一位宮中的貴妃。這關係網更複雜了。她強調“奉命”和“安分”,更像是在劃清界限,表明自己隻是一顆棋子。
我向前逼近一步,不再掩飾,直接祭出她最大的靠山,也是她可能最在意的人施壓:“哦?安分到讓太子睡地鋪?你爹,戚昭廷戚將軍,聽說他是大曜第一護女的猛將,要是知道他的千金在新婚夜讓南宮太子睡地板,自己獨占婚床……你猜,戚將軍會是什麼反應?”
果然,“戚昭廷”三個字像一道咒語,讓她冷靜的麵具出現了一絲裂縫。她的眼神明顯慌了一瞬,但很快又被一種倔強的硬氣覆蓋,她甚至微微揚起了下巴:“我爹教我的是‘忠君守本分’!殿下不必拿我爹來壓我!”
她的慌亂證實了她在乎父親,她的硬撐又顯示她內心的害怕和不願被拿捏。這個戚明玥,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看來今晚這床,是肯定上不去了。
強扭的瓜不甜,用強權壓一個明顯帶著牴觸情緒、背後還站著軍方大佬和宮廷貴妃的女人,也不是我這個現代靈魂能乾出來的事,尤其……我他媽現在還是個光桿太子,處境未明。
審時度度,識時務者為俊傑。老祖宗(呃,或者未來的老祖宗?)的智慧得用上。
我忽然笑了笑,不再爭執,反而彎腰,主動從床上抱下一床看起來稍薄的錦被,鋪在她指定的那塊空地上。
“行,”我語氣輕鬆,彷彿隻是答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睡地鋪。”
她似乎冇料到我會如此乾脆地妥協,愣愣地看著我的動作。
我鋪好地鋪,直起身,目光沉靜地看向她,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但是,明玥——”
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這兩個字在舌尖滾過,帶著一種奇異的感覺。
“我得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我是南宮太子,不管這位置怎麼來的,目前就是。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我的目光掃過那張寬大的婚床,又落回她瞬間繃緊的臉上,“地鋪,我可以睡。但有些東西,不是退讓就能換來的。你好自為之。”
說完,我不再看她,自顧自地躺在了地鋪上。嗯,地毯挺軟和,但地板的硬度還是清晰地透過層層鋪墊傳達到脊背。真他媽……硌得慌。
她也迅速吹滅了大部分蠟燭,隻留遠處角落一盞昏暗的燈燭,然後幾乎是躥上了床,麵朝裡側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留給我一個絕對拒絕的背影。
殿內陷入更深的寂靜。
我躺在地上,毫無睡意。穿越第一天的巨大資訊量在腦海裡翻滾。南宮太子,戚家女,戚貴妃,雙儲爭鬥……另一個太子是誰?我這位置穩嗎?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思緒紛亂間,我的手無意識地在枕邊摩挲,忽然觸碰到了一個硬物。
冰涼溫潤,像是玉石。
我悄悄將那東西攥在手心,藉著遠處那點微弱的燭光檢視。
是半塊玉佩。質地極好,雕刻著雲紋,斷口顯得有些突兀,像是被人為掰開的。玉佩的正麵,刻著一個清晰的篆體字——
「宇」。
宇?
朱翊宇?!
這個名字猛地跳進腦海。嫡長子,東宮太子!據剛纔侍女隱晦提及,我這位“五弟”正是頂替了他的儲位?這玉佩……原主藏著這半塊玉佩是什麼意思?他早就知道戚明玥和朱翊宇有牽扯?戚明玥嫁過來,究竟是戚貴妃安插的眼線,還是朱翊宇派來的棋子?
一連串的疑問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我心頭那點因戚明玥而起的躁動,隻剩下森森的寒意和警惕。
‘宇’字……朱翊宇?原主這是早察覺了?戚明玥嫁過來,是戚貴妃讓她盯著我,還是朱翊宇讓她來的?
戚昭廷的鎮京軍握著京郊兵權,舉足輕重。朱翊宇想拉攏戚家,鞏固勢力?那我呢?我想在這個吃人的地方活下去,甚至奪回本該屬於……不,是保住現在屬於我的東西,我就必須搞清楚戚明玥——她到底是一心為主的棋子,還是有可能被拉過來的同盟?
還有,這地鋪我不能白睡。
明天,得想辦法去找母後李秀婷問問戚家的底細,再查查……戚明玥和朱翊宇,到底有什麼舊情牽扯。
計劃初步在腦中形成,心稍定。
角落的燭火越來越微弱,終於掙紮了一下,徹底熄滅。
黑暗中,聽覺變得敏銳。我能聽到床上傳來極其輕微、儘量壓抑的呼吸聲,悠長而平穩,彷彿已經入睡。
但我知道,她肯定醒著。
我盯著那個模糊的、纖細的背影輪廓,心裡那股因穿越而起的荒謬感和恐慌感,忽然被一種奇異的挑戰欲和探索欲取代。
這個陌生的王朝,有要爭奪的儲位,有要保全的性命,還有一個……讓我一見鐘情、卻又渾身是謎、立場成疑的姑娘。
戚明玥,你爹是威震天下的戚昭廷又怎樣?你是戚貴妃安插的棋子又怎樣?
這南宮太子之位,這撲朔迷離的局,我朱翊英(好吧,暫時是),接了。
你的心……到底藏著誰,我也很想試試,把它撬開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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