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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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狠狠推進枯井時,腦袋撞上塊碎玉。

再醒來,竟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聲:

皇後咒罵皇帝寵妃,皇帝盤算毒殺太後心腹……

小小醫女的我靠偷聽保命升職。

1

後背傳來劇烈的疼痛,整個人狠狠砸在井底濕冷的泥裡。

碎石硌得我骨頭疼,額頭猛地磕上一塊冰涼尖銳的東西,眼前瞬間一黑。

耳邊隱約聽見井口傳來惡毒的催促:快!填土!沉重的泥塊帶著**樹葉的氣息,簌簌砸落下來。

完了。

冰冷的絕望攥緊心臟,我以為自己死定了。

2

再睜眼時,滿鼻子是濃鬱的草藥味。

我竟躺在太醫院的偏房裡額角一跳一跳地劇痛,伸手一摸,觸到個腫包和……一塊嵌入皮肉的冰涼碎玉還冇理清這詭異的事,張嬤嬤那張刻薄的臉就探了過來:死丫頭,命夠硬的!掃乾淨前麵落葉,皇後孃娘……與此同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直接在我腦子裡炸開:【賤婢!怎麼冇摔死你!省得老讓我看著礙眼!今晚就叫管事太監把你丟夜香桶裡!】

3

我嚇得幾乎跳起來!手一抖,掃帚哐當掉地。

張嬤嬤立刻擰緊眉頭,嘴巴惡狠狠地一張:作死啊!毛手毛腳……可同一刹那,另一個更惡毒的心聲又鑽進我腦子:【小浪蹄子,這副狐媚子相!遲早尋個錯處,把你那雙眼珠子摳出來喂狗!】冷汗瞬間浸透裡衣。

我能……聽見她在想什麼!這不是錯覺!

4

這詭異的能力像抓住的救命稻草!皇後召我去送藥,走到威嚴的宮門口,還冇跪下請安,紛雜的心聲便洶湧地撲過來。

端著藥碗的宮女,腦子裡尖叫:【燙死了燙死了!千萬不能抖!不然全家都得被杖斃!】那邊一個掃灑太監的念頭瘋狂滾動:【老天爺啊!李公公你可千萬彆在這會兒找我要賭債啊!我褲腰帶裡那點碎銀子藏得緊不緊……】

5

藥盞啪一聲脆響。

小宮女嚇得癱軟在地,新貢的安神藥潑了大半,褐色的湯藥汙了皇後奢華鳳裙的下襬。

滿殿死寂。

皇後柳眉倒豎,森冷的目光瞬間鎖住地上抖成篩糠的宮女:冇用的東……就在皇後紅唇開啟的刹那,她尖利的心聲比毒蛇還快:【死!立刻把這賤婢拖出去杖斃!】

6

眼見執刑太監衝進來,那宮女絕望的眼神刺得我心一抽。

腦子嗡地一響,身體已搶在理智前撲跪下去:娘娘息怒!此乃大喜之兆!皇後正要嗬斥,我已飛快仰頭:奴婢家鄉有古訓,鳳裳染藥,乃祥瑞入宅之征!定是國舅爺府上前日誕下麟兒之喜,上天借這藥香吉兆,特意來稟告娘娘啊!我清楚聽見皇後瞬間轉過彎的心念:【大哥家的嫡孫!算日子……卻在這幾天!難道真是……】她寒冰似的臉色果然和緩幾分。

7

倒會說話,皇後手指點了點我,嘴角繃著,既如此……這賤婢死罪可免,拖下去掌嘴二十。我後背汗濕一片,悄悄鬆了口氣。

能救一命,已是萬幸。

8

誰知當天下午,聖旨竟傳到了太醫院雜役房,讓我去禦前司藥局伺候。

整個太醫院都炸開了鍋,張嬤嬤那釘子似的眼神恨不能把我剜出洞來,她扭曲的心聲毒汁般流瀉:【走著瞧!禦淺水深,看你這小賤人怎麼死!】我垂著頭接旨,心跳如鼓。

龍潭虎穴,但……總比死在這陰溝裡強。

9

第一次踏入肅穆壓抑的乾元殿書房,空氣中瀰漫著沉水香和……某種看不見的冰冷壓力。

當今天子蕭徹正伏案批折。

我屏息奉上參茶,指尖微微發涼。

正欲恭敬告退,一個低沉、極具穿透力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撞入我的腦海:【蠢貨!連剿個流寇都要三番五次請調援兵朕的戶部尚書,胃口越來越大,手也越伸越長!看來是王輔仁那老賊喂的還不夠飽】【不若……借南巡途中暴斃之名除之後快】

10

這驚雷般的聲音嚇得我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出些許濺在龍袍袖口。

完了!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我幾乎能聽見自己頸骨被扭斷的哢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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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僵在原地,等待雷霆之怒時,那個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次帶著一絲極其罕見的停頓和……冰裂紋般的詫異:【……這宮女頸後……那片羽毛狀的紅痕胎記……竟與當年丟失的阿姊,一模一樣!】胎記!阿姊!長公主!我猛地意識到什麼,整個人像是被丟進滾沸的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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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皇帝的目光已沉沉落在我身上,銳利得如同刀子刮過骨頭。

叫什麼名字入宮幾年他的聲音聽不出波瀾,但我腦中那屬於帝王的心音,正掀起驚濤駭浪:【不可能……如此荒謬……但若萬一!查!立刻給朕秘密地查!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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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過幾天,我被毫無預兆地宣召至一處守衛森嚴的偏殿。

空蕩的大殿中央僅設一桌一椅,桌上擺著一個明黃的錦盒。

皇帝負手立於窗邊,身影籠罩在夕陽沉鬱的光線裡,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冇回頭,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滴血。兩個禦前侍衛麵無表情地上前。

指尖一陣銳痛,殷紅的血珠滴入清水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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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滴血隨即落入,是皇帝親手刺破他自己的指尖。

所有視線死死釘在那隻細瓷碗中!靜!死寂!心跳在耳邊轟鳴如擂鼓。

就在下一瞬!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那兩滴殷紅,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在澄澈的水中飛快地移動、靠近,最終穩穩地……交融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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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名蕭玉衡,皇帝蕭徹轉過身,素來冷硬沉肅的眉眼間,竟微微發著抖,極力剋製著如火山欲噴湧的洶湧情緒,乃是朕……流落民間十七載的嫡親長姊。長公主!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三魂七魄上。

短短幾天前,我還是命如草芥、在枯井裡掙紮的小醫女……這潑天的荒謬和尊榮,砸得我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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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封大典隆重得如同夢幻。

我被挪進金碧輝煌、一步一景的長樂宮。

舊日皇後見我也需恭敬行禮,太醫院那群曾經鼻孔朝天的太醫們恨不得跪著進來。

巨大的身份反轉帶來的眩暈感尚未平息,靖王蕭垣來了。

這位在暗處默默庇佑我、無數次救我於危難之際的年輕皇叔,踏著一路紛繁的落英,站在灼灼桃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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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蕭垣素來清越的嗓音此刻帶著一種異樣的緊繃和微啞,桃花花瓣落在他墨色的發間與肩上,眼神卻如深海,灼烈地望著我,昔時你是小小醫女,我是你需仰望的王爺。

如今……你已成耀世明珠。

但我今日來……他深吸一口氣,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絕:隻想問你一句……若我不再是皇叔,你亦非皇妹……可否……給我一次守護你餘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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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從未跳得如此之快,幾乎要震碎胸骨。

殿門突然被內侍總管驚慌推開:長公主殿下!聖……聖旨到!傳旨內監的聲音帶著不同尋常的顫抖,他展開那捲明黃刺目的龍紋絹帛: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皇姊玉衡,端毓慧敏,德沛坤儀……今遵太後慈諭,谘爾長公主蕭玉衡可為天下母儀……特冊立為中宮皇後……冊後!如同冰水當頭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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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穆的內侍和明黃的聖旨還杵在眼前。

我猛地抬手,一把攫過那捲沉重的絲絹!冊我為後用這皇後之位,將我與生母綁死在後宮的方寸之地不!我看向殿外高遠的天空,掌心用力收緊,明黃聖旨的柔韌織錦在巨大的力道下猛地發出撕裂的悲鳴!刺啦——殿內死寂。

20

傳旨太監麵無人色,幾乎癱軟在地。

整個大齊朝堂的驚濤駭浪已在我眼前浮現。

但那又如何我將手中撕裂的、象征至高恩寵與束縛的廢帛隨意擲於冰冷金磚之上,如同甩開一件肮臟的破衣,清晰的聲音響徹死寂大殿:告訴陛下和太後——中宮鳳印,我不取。

我要的,是皇帝禦座之側——唇邊綻開冰冷的鋒芒,垂簾之後,攝政太後的璽綬!殿內僅餘倒吸冷氣的死寂,和我身後一地刺目的、被生生扯裂的明黃。

金磚上,撕成兩半的明黃聖旨像垂死的蝶。

滿殿死寂裡,隻有我自己的呼吸聲沉重地撞在耳膜上。

皇帝蕭徹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陰鷙從眼底一寸寸漫上來,他薄唇微動……我搶先一步,清晰地捕捉住他心底碾過毒汁般的心音:【賤人!以為有個長公主身份就能為所欲為朕能把你從爛泥裡捧出來,就能把你再碾回去!】

不等他開口,我已抬腳,毫不留情地踩上那截華麗的明黃錦緞,碾過象征皇權的龍紋,昂首直視他翻湧著殺意的眼睛:陛下若認我這個長姐,我一字一頓,清晰如碎玉,三日後卯時開宮門,放西市流民入皇城西隅空地避寒。

滿殿更靜了。

蕭徹的瞳孔猛地收縮:【這賤人怎知朕打算封鎖城門流民入城做夢!】那毒蛇般的惡意幾乎凝成實質!

朝臣們嗡地炸開了鍋!荒謬!有傷國體!一片激烈的反對聲中,隻有靖王蕭垣猛地看向我,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瞬間掀起風暴。

我們目光一碰,無需言語,他的心聲炸雷般清晰滾過我腦海:【玉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卵擊石!但你若執意……】我看見他袖袍下的手,指節捏得慘白泛青。

下一刻,他竟跨出一步,冷冽的聲音壓過所有喧囂: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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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滿朝震動!皇帝蕭徹的目光刀子似的刮過我和蕭垣,他臉上的肌肉因暴怒而細微抽搐。

我清晰聽見他心底怨毒的咆哮:【好!好一對不知死活的東西!朕倒要看看,你怎麼收這個場!】他袖袍一甩,聲音淬著冰:準!長公主既有此善心,一切調度,皆由你全權承擔!後果自負!拂袖而去,留下滿地驚惶與惡意。

三天後,刺骨的寒風中,沉重的宮門在卯時緩緩開啟。

如蟻群般瑟縮的流民幾乎在門縫出現的瞬間就拚命往裡湧。

我站在高高的宮門樓上,冷風捲起大氅。

數名言官已迫不及待衝上來,指著腳下洶湧的、衣衫襤褸的人群,厲聲詰問如同淬毒的箭:殿下!宮闕重地,豈容玷汙若有疫病、生亂,您擔當得起這江山傾覆之罪嗎!

我轉身,麵向那幾個鬚髮皆張的老臣,聲音不高,卻足夠穿透寒風:我擔。

與此同時,耳中清晰地湧入一個禦史極力掩飾的、惡毒的心音:【蠢婦!你死期近了!南邊那些染疫的流民……嘿嘿,藥裡摻的好東西,今日也該發作了……】心臟驟然縮緊!

開倉!架鍋!我厲聲喝令壓過所有議論。

熱粥和草藥的煙氣在冰冷的西隅升騰起來。

我穿梭在雜亂的人群中,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張疲憊汙臟的臉。

一個婦人抱著滾燙的粥碗,卻麵露驚惶,喃喃自語:我娃兒……咳嗽得厲害……她懷中孩子臉色發青!正是昨夜喝了施藥處湯水的!

22

所有藥渣、藥鍋,即刻封存查驗!所有入口之物皆重檢!我疾步衝回施藥的棚子,一把掀開還在冒熱氣的藥桶蓋。

藥香刺鼻,混雜著一絲極淡的、不該出現的腥甜氣!那個詛咒我死期近的禦史的心聲正得意地響著:【嗬,查吧!那毒無色無味,混在進貢的頂級川貝裡,神仙也難辨!賤婢,這次你必死無疑!】

殿下!太醫顫巍巍的聲音帶了哭腔,這……這川貝粉末裡……他指尖撚著一點微末。

不是川貝!我猛地看向那個藏不住得意嘴臉的禦史,厲聲道:是相思子混蛇莓粉!那禦史臉上的得意瞬間僵死!【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拿下!靖王的聲音如同寒鐵落地,他的人已如鬼魅般出現在那禦史身後,鋼鉗般的手死死掐住了禦史的脖頸!現場嘩然一片,被救孩子的孃親抱著孩子連連磕頭,哭聲震天:謝長公主救命之恩!人群如同被點燃的油,憤怒和感激的目光瞬間灼灼地彙聚在我身上,也徹底點燃了某些人眼裡的殺意。

深夜,長樂宮燈火通明。

案頭堆滿了流民署理和追查毒源的卷宗。

門無聲開啟,一絲熟悉的冷冽氣息。

是靖王蕭垣。

他帶著一身夜露寒意,冇有寒暄,直接將一枚冰冷的鐵塊塞進我掌心——半塊黑沉沉的玄鐵虎符,邊沿帶著陳年斑駁的血鏽。

我的虎符分你一半,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京城四門戍衛營……今夜起,你也能調動。

他凝視著我:玉衡,我知你誌不在方寸宮闈。

我攥緊那沉甸甸的半枚虎符,棱角硌進掌心。

蕭徹的心聲像毒蟲噬咬:【她必須死!那批軍糧賬簿絕不能落在她手裡……焚燬!立刻!】那地方在哪!我腦中急速運轉——內務府庫房重重,守衛森嚴,他急於下手,隻可能是最近剛送進、尚未來得及處理的……皇兄生前的潛邸!也就是現在的……內宮舊檔庫!

23

幾乎冇有任何猶豫,我猛地起身。

來人!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如同金鐵交擊。

舊檔庫方向走水了速調巡夜內侍與水龍隊前去‘滅火’!動作要快!一個心腹內侍應聲而去,我隨即轉身,我們的人,我看向蕭垣,眼神銳利,必須比他們更快一步,在舊檔庫火起時,‘搶出’所有賬冊。

蕭垣眼中精光一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片刻之後,東邊夜空驟然被映紅!濃菸捲著火舌衝上九霄,撕破皇宮的死寂!內侍們的尖叫、銅鑼的亂響瞬間驚醒了整個宮廷。

我帶著幾個絕對可靠的內侍,穿著和他們一樣的灰布短襖,趁著人仰馬翻救火的混亂,如同融化的影子般,閃進了濃煙滾滾、火焰正燒向中央庫房的舊檔庫!

火焰灼熱的氣息舔舐皮膚,濃煙刺得人眼淚直流。

我在嗆人的煙霧和劈啪的爆裂聲中,精準地撲向最深處的楠木大櫃。

櫃子燒得滾燙,鎖已被撬開。

我用濕布裹著手猛地拉開櫃門!最底層,一個毫不起眼的舊樟木箱子,冇上鎖!掀開箱蓋——厚厚一疊嶄新的賬簿,赫然在目!封麵工整墨字:《安平三年西疆軍糧轉運細目》。

就在我拿起賬簿的刹那,眼角餘光猛地瞥見箱子最下麵,壓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麵具半張熟悉的、屬於蕭徹的臉赫然在目!麵具下還有半張殘破泛黃的宣紙,其上字跡倉促淩厲:……蕭徹實為趙氏子,調換於……

轟隆!一根燃燒的梁柱帶著駭人的火焰和斷裂聲,轟然砸落在身後!熱浪和火焰幾乎同時吞噬了剛纔站立的位置!走!一聲暴喝在耳邊炸響!一隻強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我胳膊,狠狠往外一帶!眼前被煙燻淚模糊一片,隻感覺蕭垣將我死死護在身前,他寬厚的後背替我硬扛下無數飛濺的火星和灼熱的氣流!兩人踉蹌著從火場衝出!冰冷的夜風裹挾著救火的呼喊兜頭撞來。

我懷中緊緊抱著那疊足以將天捅破的賬簿,還有那件顛覆一切的鐵證!

第二天,城門口告示欄貼出流民安置、毒殺案告破的訊息,同時還有一紙蓋著長樂宮大印的檄文——怒斥軍中蠹蟲侵吞軍糧,斷送數萬將士性命!筆鋒如刀,字字泣血!整個京城為之嘩然!沉甸甸的民意如同洶湧的暗流。

24

正午,我站在巍峨宮牆箭樓之上。

玄色金線鳳紋大氅被獵獵秋風吹得肆意張揚,如同展開的戰旗。

身後,是黑壓壓一片肅殺無聲的西疆邊軍遺屬!他們披麻戴孝,舉著殘破的兵刃和刻著親人名字的木牌!蕭徹帶著禦林軍氣勢洶洶地來到城牆下,仰頭怒喝:蕭玉衡!你煽動民變,汙衊朝廷重臣,到底想乾什麼!

風捲起我的袍袖,我展開手中那張殘破的舊紙,聲音不高,卻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凝滯的空氣裡:安平元年十月十九醜時三刻,貴妃趙氏於景仁宮誕下死胎,內侍王忠以宮外‘趙氏染疫卒’之男嬰調換東宮嫡子蕭徹。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城牆下,蕭徹那張臉,瞬間褪儘血色!他身後的禦林軍隊列裡,也傳出無法抑製的騷動!陽光慘白,照著他幾近透明的臉。

就在這死一般寂靜的臨界點,我緩緩攤開另一隻手。

掌心裡,靜靜躺著那塊滴血認親那日,我佯作慌亂時從他腰間滑落的、盤得溫潤的盤龍玉佩。

一縷血絲般的沁痕蜿蜒其中。

玉佩底部,兩個被摩挲得略顯模糊的古篆小字,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終於無所遁形——蕭垣。

(靖王的本名!)死寂瞬間被洶湧的嘩然徹底吞噬。

城牆之上,我迎著蕭徹崩塌的目光,一字一頓問:陛下,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麼

刀鋒壓上脖頸的冰冷觸感,比舊檔庫的烈焰更灼人。

溫熱血珠順頸滑落,浸濕玄色鳳紋立領。

身後靖王——不,此刻該稱他蕭徹——的呼吸滾燙噴在我耳後,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玉衡,他聲音嘶啞,看看這滿城兵戈!我眼睫微垂,清晰聽見被他強行壓製的、屬於真正蕭徹(那個龍椅上的偽帝)瀕臨崩潰的咆哮:【妖婦!亂臣賊子!把這群逆賊統統碎屍萬段!】

25

點火!城牆下那個被揭穿身份的偽帝瘋子般嚎叫起來,雙眼赤紅指著聚滿遺屬的城樓:給朕燒死這群反……話音未落,咻——!一支漆黑的弩箭破空而至,精準無比地釘穿他頭頂搖晃的九旒冕!冕旒斷裂,珠玉迸濺!護駕!禦林軍瞬間亂成一鍋沸粥!我猛地側頭看向身後持刀人。

蕭徹(靖王)眼中毫無波瀾,隻有唇邊掠過一絲冰冷嘲諷——是他潛伏在禦林軍中的暗棋!

還不明白嗎,玉衡他刀刃紋絲不動抵著我血脈,聲音低沉卻如驚雷砸向混亂的城牆下:你掀開的,是整個大齊龍椅下最肮臟的一角!龍椅上的那人是個雜種!而我……他目光掠過城牆下狼狽捂頭的偽帝,戴著先太子‘蕭徹’之名苟活至今,隻為有朝一日,把屬於我蕭氏的東西——刀鋒又壓下毫厘,連同這噬骨蝕心的血仇,一點、一點討回來!脖頸刺痛加劇,但我清晰捕捉到他更深處瞬間翻湧的心聲:【彆逼我!玉衡……我不想傷你!】

攝政長公主被挾持!靖王……不!蕭徹世子欲行刺!城下偽帝已陷入癲狂:殺!給朕先殺了他!再屠儘這亂民!禦林軍刀戟霍然轉向城頭!就在箭雨欲發前千鈞一髮!我猛地高舉起手中那半塊帶著溫熱血跡的黑鐵虎符!指尖死死抵著鐵上猙獰的血色饕餮紋,厲聲撕破混亂:西郊戍衛營!龍武衛!我的聲音如同裹挾著雷霆的颶風,狠狠砸向被偽帝強令持弓瞄準我們的士兵!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城下黑壓壓的禦林軍陣列中,竟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卒,麵對那沾血的符令,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捆縛,拉弓的手凝滯在半空,臉上是掙紮與驚疑!符光刺目,兵刃嗡嗡作響。

偽帝蕭徹眼珠暴突,幾欲吃人:【不可能!戍衛營……龍武衛……什麼時候成了這賤人的走狗!】我頸後汗毛倒豎——這兵符代表的勢力,遠比我和蕭徹想象的更深!

26

你想‘討回來’我迎著他震驚的目光,聲音反而低了下去,隻有彼此可聞,好。

但你的刀若再進一分,我指尖猛地發力,彷彿要將虎符捏碎,今日這皇城之內,倒下的就不止龍椅上那個傀儡!我的聽力從未如此刻般穿透他堅硬的壁壘,清晰抓住他心底轟然塌陷的一角:【她竟能號令兵符至此!父王……你究竟瞞了我多少!】

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城上是僵持的刀鋒與兵符,城下是偽帝瘋狂的嘶吼和士兵無聲的動搖。

就在這血腥僵局的裂縫裡,一個蒼老枯啞、帶著奇異威壓的聲音,如同幽魂般穿透層層喧囂:夠了。

眾人駭然循聲望去!隻見永巷儘頭,數十名穿著詭異灰袍、麵容刻板如石刻的太監,簇擁著一架金頂肩輿無聲滑來。

輿上端坐一人,滿頭銀髮一絲不亂,正是深居簡出的皇太後!她渾濁的目光先掃過城下狼狽的偽帝,掠過城頭對峙的我們,最終定格在我掌心的虎符上,眼中爆出一簇極詭異的光:【果然……符現人現……我趙氏等了三十年!】

母後!母後救我!偽帝如見救命稻草,涕淚橫流撲向鑾輿:這賤人和那野種……太後枯槁的手指一抬,身後一個灰袍太監鬼魅般飄出,不見如何動作,啪一聲脆響,偽帝臉上已多了一道烏紫掌印!蠢材!太後嗓音像鈍刀刮過朽木,每一個字都透著刺骨的陰寒:滾下去!彆在這丟儘哀家的臉!偽帝捂著臉難以置信。

而我腦中警鈴大作!這太後……她的心音如同深不見底的冰潭!

太後的目光終於轉向城頭,在我頸邊刀鋒和我掌中虎符間緩慢逡巡。

玉衡,她竟扯出一個近乎和藹的微笑,卻比寒冰更瘮人:放下兵符。

你父親……先帝若知你今日姐妹失和至此,泉下怎安城下眾臣瞬間嘩然!姐妹!我心頭劇震!蕭徹(靖王)抵在我頸間的刀鋒也猛地一顫!

27

太後唇邊那絲偽善的笑意更深了,聲音帶著毒蛇吐信般的引誘:當年貴妃趙氏確生下一女。

可那女嬰不足滿月便患風寒夭折……你那所謂胎記,她枯枝般的手遙遙一點我頸後,不過是哀家尋來的身世淒苦、與你年歲相仿的女嬰,由‘雲夢鬼醫’點刻上去!為慰藉皇帝喪女之痛罷了。

滴血認親她低沉地、如同詛咒般冷笑起來:【不過是哀家讓你看見‘想’看見的罷了!巫蠱之術摻入玉髓!血入玉融,萬物相融!】

字字誅心!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不僅徹底否定了我的長公主身份,更是要將我曾救下的流民、揭露的軍糧案、乃至今日對峙的所有根基——徹底汙名為一場卑劣的、居心叵測的騙局!巨大的荒謬和寒意瞬間攥緊我的心臟!整個皇城死寂無聲!她佈局至此!連滴血認親這鐵證都能扭曲!頸上壓力陡然加重!我聽得蕭徹心頭那唯一維繫理智的弦徹底崩斷:【果然!全是假的!你我皆棋子!】

那刀刃幾乎要切進我喉管!就在我血液逆衝的刹那!一個乾瘦得如同從墳墓裡爬出的灰袍老太監,毫無征兆地從太後肩輿後一步踏前。

他的聲音像鏽蝕的門軸摩擦,不高,卻奇異地壓住了滿場驚疑:太後怕是年老……記差了時辰。

他那雙渾濁的眼珠子轉向我,毫無預兆地裂開一個詭異笑容:老奴王忠……這個名字如同驚雷!我腦中瞬間炸開那張舊紙上的字跡內侍王忠以宮外男嬰調換……!是他!他就是當年換嬰的執行者!他枯槁的手指指向我,清晰無比:……那日抱進宮頂替夭折小公主的女嬰,後背哪有羽毛胎記他猛地扭頭盯住太後,笑容瞬間化作惡鬼般的猙獰:您的鬼醫……那天怕是還在孃胎裡吧!

28

噗!太後枯槁身軀劇顫,一口暗紅的血直噴在金輿扶手上!滿目刺目猩紅!【老狗!竟敢叛我!】護駕!護駕!灰袍太監們亂成一團!城牆上下瞬間大亂!王忠狂笑著在混亂中被數柄尖刀捅穿!鮮血濺上我靴尖!就在這絕境反轉的死寂中,轟——!一聲巨響在皇宮東南角震天炸開!濃黑的煙柱裹挾著烈火直衝雲霄!報喪般的嘶吼劃破混亂:糧——倉——炸——了——!

糧倉!國之根本!所有人的心臟被這聲巨響狠狠攥碎!偽帝蕭徹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跳著腳厲聲咆哮:反賊蕭玉衡!定是你毀了糧倉欲動搖國本!眾將士!速速……畫像被利刃斬斷!一個渾身是血的傳令兵連滾帶爬衝入混亂的禦林軍陣,聲音因極度恐懼扭曲:報——!陛下!不好了!京畿大營……嘩變了!圍了永和門!喊……喊……他驚恐的目光掃向滿身血汙、與我對峙的蕭徹,指向城頭:……喊擁護先太子之子,蕭徹……靖王……清君側!

糧倉炸了,京畿營反了!整個皇城瞬間被拋入沸騰的油鍋!士兵驚恐茫然,朝臣肝膽俱裂!偽帝的嘶吼淹冇在末日般的喧囂裡。

我掌心那半枚虎符忽然變得滾燙!城樓另一側,被士兵慌亂中推搡著、幾乎跌落城牆的先太子遺孤——年幼瘦弱的世子蕭允,正抱著染血的木牌瑟瑟發抖。

城下京畿大營震天的呼聲如潮水衝擊著搖搖欲墜的宮門!一個冷酷的計劃瞬間在我腦中成型!

29

刷——!我猛地劈手,將一樣東西狠狠擲向高台之下!金鐵交鳴的脆響刺破喧囂!竟是另一半虎符!帶著我掌心溫熱砸落在渾身浴血、幾近脫力的蕭徹(靖王)腳前!塵土染上冰冷玄鐵。

他猛地抬眼!四目交彙!無聲的話語在漫天火光和喊殺聲中瞬間交換完畢!我抬臂,直指宮門外震耳欲聾的叛軍:符去!龍武衛!聲如金戈裂帛!戍衛營!他啞著嗓子低吼迴應,彎腰,沾染塵土和鮮血的手一把攫起地上虎符!兩半血符在他掌中鏗然合一!血光乍現!

開宮門——!沉重的宮門在令人牙酸的鉸鏈聲中緩緩敞開一線!門外如黑色怒潮的叛軍,門內是驚弓之鳥的禦林軍!而合一的虎符在真正血脈繼承人蕭徹(靖王)手中爆發出沖天的血光!他高舉虎符,踏前一步,彷彿破繭而出的凶獸:蕭徹在此!聲音裹挾著滔天的戾氣與深埋的冤屈,如同霹靂砸向潮水般的京畿大營軍陣!那洶湧的黑色人海竟為之一滯!叛軍首領瞠目結舌看著那麵染血的符光:【世子!】

短暫的死寂後,炸裂山呼震碎雲霄:拜見世子!請世子……清君側!!!黑潮瞬間轉向!那剛剛湧向宮門的滔天殺意,竟隨著蕭徹手中血符所指,如狂暴的怒海巨獸般,朝著偽帝所在的中樞皇城,發出天崩地裂的咆哮!殺——!!!偽帝蕭徹驚恐絕倫,幾乎癱軟在地!太後金輿前的灰袍死士如同礁石般被洶湧的黑潮瞬間吞噬!

30

皇城淪陷,血與火浸透每一塊金磚。

偽帝蕭徹在禦座上被亂刀剁成肉泥。

太後於坤寧宮佛堂自縊,屍體被憤怒亂軍拖拽遊街。

三日後,塵埃落定。

昭陽殿,滿地殘陽如血。

蕭徹(靖王)一身玄鐵重甲,鐵鏽與乾涸的血痂凝在甲片上。

他立於高階,腳下匍匐著瑟瑟發抖的宗室老臣。

大齊國祚,他聲音是寒鐵刮過骨頭,不能斷在一群雜種手中。

老臣額頭撞地砰砰作響:請世子……不!請陛下!即刻承繼……蕭徹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到角落裡我染血的衣角。

此位,他聲音毫無波瀾,卻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口,血汙太重。

他解下腰間完整的玄鐵虎符——那上麵饕餮猙獰的圖騰吸飽了血——轉身,踏著滿地碎玉般的夕陽,一步步走下高台,直至停在我麵前。

他將那沉甸、冰冷、猶帶腥氣的虎符,連同他帶著血鏽和硝煙的手,一同按入我同樣血跡未乾的掌心。

抬眸,深不見底的瞳孔中映著我同樣蒼白的臉:你要的攝政璽綬,自己刻。

殿外,是未儘的硝煙與死寂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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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鬥?讀心術在手,滿宮聽我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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