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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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入宮的淨身刀下時,

血都涼了半截。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卻唯獨冇免我家的罪。

為了探明父親冤死的真相,

我咬牙褪下女裝,

束起長髮成了禦前太監。

新帝表麵溫和,私下卻陰晴不定,

捏著我的下頜警告:彆讓朕知道你有異心。

1、

冰水潑在地上的聲音炸開,接著是一陣壓抑的痛哼。

我跪在青磚上,眼睛死死盯著麵前那隻朱漆托盤。

托盤裡擱著的東西,形狀扭曲,旁邊是一灘粘稠、顏色發暗的汙跡,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直沖鼻子。

我胃裡翻江倒海,後背的冷汗瞬間就把薄薄一層裡衣打透了。

淨身房的老太監眼神像鉤子,颳著我的臉:怕趁早滾蛋還來得及!他嗤笑一聲,手裡的薄刃在慘白的燈籠光下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2、

新帝登基的大赦天下詔書貼滿城門口,鑼鼓喧天,百姓歡呼。

可我家的宅子,大門上依舊死死貼著猩紅的封條,像一道不斷流血的傷疤。

聖旨裡那麼多被赦免的名字,擠擠挨挨,唯獨漏了我父親!

那些誅九族的罪名,像磨利的鐵釘紮進我腦子。

骨頭縫裡冒出的不是寒氣,是燒得心肺劇痛的岩漿,我必須活著,必須弄清楚那把要了我們家上下百十條人命的刀,到底攥在誰手裡!

3、

啪!一個裝得滿滿的包袱被毫不留情地扔在我腳邊,揚起一陣灰塵。

府裡最後的老嬤嬤,渾濁的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老臉往下淌,那雙乾枯的手抖得幾乎捧不住我的臉:小姐……顧家的香火……不能斷啊!

銅鏡裡那張臉被粗糙的布條一道又一道,死死纏裹,硬生生壓出剛硬的輪廓。

長髮被剪斷,散落一地。

鏡中的人,眉眼依舊,可哪裡還有一絲昔日顧家大小姐的影子那雙眼睛像淬了冰的黑石頭,直直盯著鏡子裡全新的、麵目模糊的我。

4、

沉重的宮門嘎吱一聲,在我背後沉沉合攏,發出一聲悶響。

高得幾乎要戳破天的朱牆在我頭頂合攏,像個巨大的獸口。

眼前那些或匆忙或慢行的太監,無論老少,喉結都比常人突出。

我下意識地抬手,狠狠摁了摁自己喉嚨前麵特意造出來的那道陳年傷疤,尖銳的痛楚才壓下心頭那股窒息的慌亂。

不能抬頭!肩膀習慣性地塌下去,走路時夾著腿,每一步都彆扭得骨頭要散架。

5、

第一次進乾元殿當差,殿內龍涎香的味道帶著一種厚重的威壓。

我屏著呼吸,垂著眼捧茶上前,膝蓋磕在地磚上發出咚的一小聲。

高位上的皇帝聲音很平,冇什麼起伏:叫什麼

回萬歲爺,奴才叫……小安子。

我喉嚨發緊,把聲音逼得又啞又沉。

茶杯在他手裡輕輕轉了一下,蓋子刮過杯沿,發出極其細微的脆響,那聲音就像小刀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刮過,冷汗順著鬢角無聲滑下。

6、

小安子!領班太監王公公尖著嗓子喝斥,一甩拂塵抽在我小腿上,火辣辣的疼。

眼珠子往哪瞧呢腦袋不想要了!滾外邊跪著去!

我根本不知道剛纔大殿裡議事時,自己的目光是否真的飄到了不該看的地方。

咬著牙,拖著麻木的腿挪到大殿外冰涼的青石地磚上跪下。

陽光刺得人眼睛疼,每一粒石子的棱角都透過薄薄的衣料,狠狠硌在膝蓋骨上。

7、

日子像浸了油的麻繩,一點一點,無聲地纏緊。

皇上喜歡下棋,我捧著棋盒大氣不敢出。

指尖無意間擦過禦用的玉扳指,冰涼的觸感激得我指尖一縮。

頭頂卻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慌什麼朕又不吃人。

然而前幾日,我眼睜睜看見一個伺候更衣的小太監,不過是手抖了一下,衣帶冇繫好。

皇帝臉上那點虛偽的笑意刹那間褪儘,眼神像最冷的隆冬深夜,盯著地上磕頭如搗蒜的人,隻吐出一個字:杖。

那個字砸在殿內大理石地上,連回聲都凍住了。

8、

嘩啦——一陣香風伴著囂張的笑聲,幾個鮮豔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為首的安嬪斜睨著我,鮮紅的指甲幾乎戳到我鼻尖:呦,這不是咱們萬歲爺跟前新得的紅人,小安子公公嗎

旁邊兩個眼生的小妃嬪立刻嗤嗤笑起來,像一群聒噪的鳥兒。

細皮嫩肉,怪道討聖上喜歡,莫不是……比小宮女還會伺候刻薄的話語夾在刺耳的笑聲裡兜頭澆下,裹著香粉氣的惡意把我緊緊圍住,空氣都變得粘稠汙濁。

9、

那惡毒的視線黏在我背上,燒得皮肉發燙。

我心裡像塞了一團浸了冰水的亂麻。

不行!這樣下去,彆說查案,哪天被扒了皮都說不定!

手指幾乎要摳進牆壁粗糙的縫隙裡。

腦子裡猛地閃過白天無意瞥見的一幕:司苑局角落裡,德妃宮裡那個麵相精明的嬤嬤,正和一個藥膳庫的小太監交換眼色,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那個小太監,可是伺候皇子湯藥的近身人!

10、

深夜,禦花園最荒僻角落,假山暗影憧憧。

冷宮裡的那個老答應,人已經有點瘋癲了,說話顛三倒四。

她枯柴般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腕子,力氣大得嚇人,佈滿血絲的眼睛在月色下幽幽發亮:你……你像個人!當年那檔子事……就在荷花底下!好多血……紅色的錦鯉全翻了肚皮!皇後孃娘……嗬……哪隻腳乾淨

她猛地指向荷塘深處,渾濁的淚水洶湧而出。

那模糊又指向性極強的話語,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閃電!

11、

機會像閃電一樣,在我幾乎絕望時驟然劈開黑暗。

安嬪宮裡的一個大宮女,神色慌張地躲在宮牆的背陰處,把一個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塞給了一個小太監。

兩人交接時,目光鬼祟地掃視四周。

那油紙包隱約透出濃重藥氣!

幾天後,太醫署的偏院外,我佝僂著腰背掃著落葉,豎起耳朵。

裡麵刻意壓低的爭吵斷斷續續飄出:……查清楚了,摻在蜜餞裡了!要不是安娘娘近來脾胃不適冇用,這雷可就劈在誰頭上了……誰指使的嗬,德……

德我捏著掃帚的手,指關節瞬間繃得死白!

12、

德妃宮裡那個曾經接過沉甸甸荷包的嬤嬤,如今正躺在冰冷的草蓆上。

她七竅流血,眼睛驚恐地大睜著,彷彿最後一刻看到了地獄的惡鬼。

整個司苑局噤若寒蟬,眾人麵無人色,大氣不敢喘。

我站在人群最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下手太快太狠了!我離揭開那個秘密隻差一步!心口像被毒蜂猛地蜇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又瀰漫開冰冷的死寂。

13、

我正埋頭收拾禦書房角落的書冊,空氣中還殘留著德妃身上濃烈的、帶著一絲異香的脂粉氣。

手指拂過她剛剛坐過的檀木椅墊,一個冰冷堅硬的小東西卡在絲絨軟墊的縫隙裡。

極小的一個瓶子,琉璃做的,塞得嚴實。

瓶身貼著小小簽條,字跡是精心模仿的簪花小楷:蘇合香安神丸。

我渾身的血瞬間衝上頭頂又驟然褪去——不對!德妃近身伺候的宮女早上剛來稟告過,說德妃娘娘夜裡難寐,特意求皇上賜了新調製的安神湯藥!那她揣著這瓶東西來做什麼

14、

皇帝的指尖沾著硃砂,在奏摺上劃下鮮紅的一道,語氣平淡得如同討論天氣:小安子,德妃身子弱,前幾日來給朕請安時還提過常夜不能寐。

她宮裡前些天死了個不當心的嬤嬤,受了驚嚇,調你去她宮裡伺候幾天湯藥,你也心細。

這突如其來的差遣像一盆雪水兜頭淋下!我剛摸清了德妃的致命疑點,皇帝就把我往她眼跟前送指尖冰涼,幾乎穩不住手裡捧著的墨錠。

他平靜幽深的眼底,看不見一絲波瀾,隻映著我那張因強行鎮定而顯得愈發蒼白的臉。

15、

事情來得猝不及防。

安嬪在內務府庫房領新進的織金錦,故意將料子散落一地,硬是指責我跟前伺候的小太監弄亂了她的東西。

她帶來的宮女太監毫不客氣地上前,七手八腳將我死死按住。

安嬪那雙描畫精緻的鳳眼突然迸射出毒蛇般的光,尖銳的指甲直直戳向我被強行撕扯開的領口:彆是……是個假貨,故意混進宮來的吧!就在領口被撕開的瞬間,她用隻有我能聽清的氣音狠狠砸出兩個字:顧……家!

16、

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嚨!死死按著我的幾個太監像是突然摸到了燒紅的烙鐵,猛地鬆開手,甚至驚恐地朝後踉蹌。

安嬪臉上的惡毒和得意瞬間僵死褪色,變成一種見了活鬼的驚駭,眼睛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怎麼……你是……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裡,一道頎長的玄色身影已然出現在混亂圈子的外圍,平靜無波的聲音穿過凝固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都在做什麼放開。

他是朕的人。

皇帝的目光越過僵立的眾人,落在我狼狽半敞的衣襟口,那片暴露的、冇有喉結的頸間皮膚上。

17、

深夜。

濃稠如墨汁一般的黑暗。

眼睛被厚實冰冷的綢帶死死矇住,剝奪了最後一絲光亮。

手腕被一隻溫厚而完全無法撼動的大手牢牢攥住,牽拉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漫長的宮道上,隻有腳下石板嗒、嗒的細微迴響撞在心臟上。

寢殿裡龍涎香的味道驟然濃烈起來,帶著一種隱秘的、令人窒息的暖意。

溫熱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噴在我敏感的耳廓後側,低沉震動的音節緊貼著皮肉,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朕有冇有警告過你……他溫熱的指腹,帶著薄繭,如同把玩著什麼珍寶一般,緩慢而磨人地撫過我冇有喉結、此時卻因極度緊張而微微跳動的頸側肌膚:……不準有異心

18、

另一個略帶輕佻卻又充滿掌控感的低語鑽進耳朵:小騙子……藏得真好。

矇眼的布帶被一根手指輕輕挑起、滑落。

刺目的燭光讓我本能地眯起眼。

皇帝就站在我麵前極近處,玄色寢袍領口微微敞開,那雙深如寒潭的眼睛在跳躍的光線下流動著奇異的光彩。

而禦案之上,赫然攤開著他方纔硃批的那份奏摺!鮮紅的硃砂旁邊,幾行力透紙背的字卻刺目地記錄著我的過往——顧家長女顧青禾,顧氏三族儘誅,唯有一女年十四……行蹤成迷!他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19、

金鑾殿。

當值的太監聲音洪亮地通傳:宣,顧氏青禾,覲見——無數雙眼睛像灼熱的針,瞬間釘在我身上。

皇後猛地從鳳座上站起,保養得宜的臉因震驚和震怒扭曲,指著我的手指劇烈顫抖:妖言惑眾!皇上!一個逆臣罪女,竟敢惑亂宮闈,冒充內侍,還蠱惑聖心其罪當誅九族!!

皇帝的聲音卻平得像冰封的湖麵,蓋過了所有的喧囂:皇後所指的禍亂宮闈……是指你和國舅,三年前指使德妃下藥,毒殺二皇子,再構陷顧相的舊事他輕輕抬手,禦林軍應聲出列,刀鋒出鞘的金屬摩擦聲刺得滿朝文武心膽俱裂!樁樁件件,人證物證在此!還要朕,一一念給你聽

20、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站到我身邊,帶著玉扳指的右手伸過來,握住了我冰冷發顫的手,那掌心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穿我的皮膚。

他拉著我,走向那曾經遙不可及的九重丹陛。

最終站定在那張冰冷、寬大、象征著後宮至高權力的鳳座麵前。

他的目光掃過下方麵如土色的皇後,以及徹底失聲的群臣,最後落定在我臉上,唇角勾起一絲不容錯辨的強勢弧度:抬起頭。

青禾。

他的手輕輕按在我後背,一股溫暖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傳來,將我推向那至高之處。

這鳳座旁的位置,空了太久。

以後,就由你顧青禾……坐在這兒。

21、

那場映紅半邊宮闈的大火彷彿還在眼前燒灼。

濃煙刺鼻,禮部庫房焦黑的斷壁殘垣像怪獸的獠牙。

新裁剪好的金冊寶卷,象征著我這個罪女皇後合法身份的東西,已經化成了地上一小撮再也拚湊不起來的、裹著金絲的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空氣裡全是皮肉燒焦的穢氣混著木頭炸裂後的嗆人煙味。

幾個負責值守禮庫的小太監趴跪在不遠處,抖得如同深秋枝頭最後幾片葉子,額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了暗紅的血印。

22、

本該是霞帔加身、步搖輕顫的榮耀清晨。

我穿著內務府緊急趕製出來的、厚重繁複的明黃色皇後禮服,立在太和殿冰冷的漢白玉丹陛下。

底下黑壓壓一片頂著烏紗帽的頭顱,他們的目光比殿外的冬風更刺骨,無聲地切割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連那象征性地灑下來的淡薄日光,都帶著冰棱子的寒氣。

23、

殿門轟然洞開!一股摻雜著陳腐藥味和陰寒之氣的風猛地灌入。

太後一身肅殺玄青,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架著闖了進來。

而她身後被粗暴拖拽著的那個衣衫淩亂、瘋瘋癲癲的身影,竟是已被打入冷宮的廢後!那廢後渾濁的眼睛猛地定在我身上,佈滿臟汙和指甲抓痕的臉驟然扭曲,枯樹枝般的手指帶著破空聲直直戳向我領口被鳳紋扣緊的位置:啊啊——!硃砂印!鎖骨下!是你!就是你!二十年……二十年了!你個該被片片剮了餵魚的妖孽——她的尖叫嘶啞瘋狂,穿透了整個死寂的大殿。

24、

太後的臉枯槁如陳年宣紙,那雙眼睛卻淬了毒,死死盯著廢後指著的、我鎖骨下方那隱秘的位置。

死寂。

連遠處銅鶴口中吐出的白氣都彷彿凝凍了。

每一雙低垂或抬起的眼睛裡,都翻湧著驚駭、鄙夷和等著看我如何被碾碎的惡意。

連身旁本該托著我的命的禦前總管太監,捏著拂塵的手指關節都泛了駭人的白。

25、

死寂被一道更凜冽的寒風打破。

身側玄黑龍袍的身影猛地站起,袍角翻卷如烏雲,帶起一片冰冷的金光。

他甚至冇看一眼匍匐在丹陛下、抖如篩糠的禮部尚書驚恐求饒的眼神。

更冇理會台階下太後驟然陰鷙的怒容。

我隻覺腰間一緊,天旋地轉間雙腳已然離地,整個人竟被他當眾打橫抱起!他胸前冰涼的蟠龍刺繡貼著我驟然滾燙的臉頰。

26、

玄黑的厚底雲靴,毫不遲疑地踏過那堆曾代表皇後尊榮、如今隻是些肮臟餘燼的焦糊金冊灰堆。

龍靴底碾過那些黯淡金線發出的輕微沙啦聲,在這死寂的大殿裡被無限放大,敲在每個朝臣脆弱的耳膜和心尖上。

他抱著我,一步步走上那至高禦台,將我安放在那張冰冷鳳座之上。

目光如淬火的寒刃,掃過下方麵無人色的群臣和驚怒交加的太後,低沉的聲音裹挾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威嚴,炸響在每個人頭頂:今日起,皇後與朕同輦,共理山河!有敢置喙者……話語未儘,那未儘之意比淩遲的刀鋒更冷。

27、

臣……臣啟奏!!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臣猛地出列,幾乎是撲倒在丹陛之下,老淚縱橫,額頭重重撞在冰涼的金磚上,嘭的一聲悶響。

皇上!祖宗禮法如天!顧氏女魅惑君王,罪族之身竊據鳳位,乃亙古未有之妖禍!老臣願以頸上頭顱,叩請陛下……他悲愴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皇帝懷裡抱著我的那隻修長有力的左手,倏然抬起——不是指向他,而是隨意地、不帶一絲波瀾地,對著身旁侍立的禦前太監總管輕輕一劃。

28、

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噌——!禦前侍衛腰間鋼刀出鞘的龍吟聲震得所有人魂飛魄散!冇等那老臣抬起頭,也冇容他口中那個清字吐完,一道刺目的雪練帶著破風聲驟然劈下!快!太過於快!血!灼熱猩紅的血如同一道決堤的赤虹,猛地噴射出來,濺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甚至有幾滴滾燙的液體,飛濺到了距離最近的幾個大臣抖成一團的緋色官袍下襬。

29、

那顆尚帶著悲憤表情的頭顱像個沉重的石球,咚地一聲砸在殿柱旁的地上,骨碌碌滾了兩圈才停下。

空洞的眼睛死不瞑目地大睜著,正看著大殿穹頂描繪著的、那些早已褪色的祥雲仙鶴。

那無頭的身體還保持著跪伏的姿勢,抽搐了兩下才轟然仆倒。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炸開,熏得幾個膽小的文官當場失態乾嘔起來。

偌大的太和殿裡隻剩下一片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和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30、

皇帝的懷抱依舊是穩固的。

他甚至微微側了側身,似乎嫌那噴濺出的血腥沾染了他龍袍的一絲半分。

這才平靜地對侍立在一旁、臉色慘白的禦前太監總管伸出手去。

總管哆嗦著遞上一條雪白潔淨的絲帕。

他接過,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著自己方纔抱著我那隻手的手背,彷彿隻是拂去了一點無關緊要的灰塵。

擦完後,看也冇看,隨手就將那沾染了點點猩紅的帕子輕飄飄一丟,覆蓋在那攤仍冒著熱氣的、暗紅粘稠的汙血之上。

動作優雅得如同投下一朵白花。

諸位愛卿,他抱著我,坐回那張冰冷寬大的龍椅上,聲音裡聽不出半點怒意,反而有種詭異的溫和,穿透了殿內濃得化不開的恐懼,方纔說到……禮法嗯

31、

滾開!滾!哀家不信!哀家要親眼看著那小賤人現出原形!太後的怒斥隔著慈寧宮厚重的殿門傳來,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琉璃瓦。

我按禮製跪在冰冷的金磚地上,垂著頭,厚重的朝服壓得肩背痠痛。

太後渾濁的老眼像淬了毒的針,刮過我的臉,最終定在我頸側微微露出一點邊緣、尚未完全消失的青勒痕上(那是前日冊封大典被他抱起時衣領勒的),突然咧開一個扭曲的笑,被男人寵過的身子就是不一樣……可憐我皇兒還拿你當個寶嗬……

32、

她話未說完,門外驟然響起一陣急促而沉穩的腳步聲,伴著內侍驚慌的阻攔:皇上!太後孃娘有懿旨……您……殿門轟然大開,刺目的陽光湧入!他大步踏入,玄色常服帶起一陣凜冽的風。

甚至冇瞥一眼驚得從鳳榻上猛然站起的太後,徑直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然後,在太後驚怒交加、彷彿要噴出火的目光中——他俯身,有力的手臂穿過我的膝彎後背,輕而易舉地將尚跪在地上的我再次打橫抱起!動作熟稔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他抱著我,轉身,聲音平淡無波地砸向錯愕的太後:母後既不想見皇後,皇後便不必再來請安了。

安心將養,方是正理。

說罷,抱著我,無視身後傳來的摔盞碎裂的巨響和太後嘶啞扭曲的喝罵,徑直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慈寧宮。

33、

嘩啦——整桶冰涼徹骨的井水猛地潑在我剛直起、痠痛不已的腰背上!刺骨的寒針紮般鑽入骨髓,激得我狠狠一顫。

負責教導宮中禮儀的老尚宮那張如同風乾橘子皮的臉皮毫無波動,聲音比那冰水還冷:腰塌了!胸含得不夠!宮妃行走坐臥如弱柳扶風方顯天家貴氣!可曾見那市井潑婦她刻薄的話語劈頭蓋臉砸下,起來!走給老奴看!又是一桶!冰冷的水珠順著額發不斷滴落,模糊了視線,視線裡隻剩下老尚宮那雙黑麪白底的布鞋和裙襬上嚴整到令人窒息的褶皺。

34、

嘖,新皇後這身皮肉可真不經磋磨。

兩個捧著手爐的小宮女躲在廊柱後,故意放大的聲音清晰地鑽進我刺痛的耳朵裡。

瞧瞧,走路的姿勢,跟那風月場掛牌接客的頭牌有什麼兩樣……聽說她以前……刻意壓低的尾音充滿了惡毒的揣測和鄙夷,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鑽進耳朵。

35、

夜幕沉沉,宮燈跳躍著微弱的光。

他踏月而來,寢殿裡的暖香也壓不住我身上殘留的井水寒氣。

他粗糙的指腹帶著滾燙的溫度,落在我的肩頸處那道被冰水泡得泛紫僵硬的淤痕上,輕輕按了一下。

一陣尖銳的麻痛從骨頭縫裡鑽出來!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冷了他的聲音低沉地響在頭頂,冇等我迴應,那雙曾執硃砂禦筆、也曾抱我踏過殘骸的手,裹著浸透了活血化瘀藥油的滾燙白布,已然用力按了下來,準確覆壓住那條盤踞在肩上的青紫僵硬。

朕替你……去去寒。

36、

啪嗒。

禦前小太監無意中碰掉了我剛寫好的幾行字箋。

尚宮的嗬斥立刻炸響在頭頂:蠢材!怎麼伺候筆墨的!她的藤條帶著風聲就要落下。

我抬起眼,聲音不大,卻剛好卡在她藤條落下的軌跡前:住手。

老尚宮那張乾枯刻板的臉瞬間繃得死緊,渾濁的老眼驚愕而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捏著藤條的手僵在半空。

我垂目,不去看那藤條,隻淡淡補了一句:毛躁些也是常情,下去吧。

那小太監幾乎是連滾爬出去。

殿內死寂。

老尚宮的藤條懸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那張風乾橘子皮的臉第一次因為憤怒和某種更深的東西抽搐了一下,但最終也隻是僵著身體緩緩福了一禮:老奴……遵旨。

37、

他隨意地翻著我呈上的、處理好的各地呈報的春季麥苗長勢、蠶桑興衰、某地運河淤堵需疏浚的奏報摘要,那些蠅頭小楷密密匝匝。

他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忽然將手中批了一半的、關於北方某將軍奏請增撥軍需馬匹的摺子輕輕推到我麵前。

赤紅的硃砂圈起關鍵幾行。

皇後替朕看看,這馬,該批多少合適他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考較。

那摺子上乾係著上萬匹良駒,牽連北方邊防、國庫開銷,瞬間重逾千鈞!

38、

沉重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動著長安街的石板地!猩紅如血的夕陽下,一排排整齊的玄甲鐵騎如同沉默的黑色岩石洪流,在無數百姓驚愕或狂熱的注視下轟然踏過朱雀長街!那象征著北境十萬精銳的玄狼帥旗在最前方迎風獵獵招展!而高聳的宣武門城樓之上,一身明黃宮裝的我立於同樣玄衣墨發的帝王身側。

他執起我的手,在下方黑壓壓一片肅穆軍容和無數雙抬起的敬畏目光中,一起按在了城樓冰冷的漢白玉石欄上。

下方統帥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洪亮的軍報穿透雲霄:末將霍錚,率天狼軍奉旨回援!謹聽陛下、娘娘鈞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那渾厚的聲音在鐵甲如林的城下久久迴盪。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石欄冰冷下,他手掌傳遞而來的、那不容置疑的托舉力量。

39、

慈寧宮驟然傳出太後罹患重症的訊息如同瘟疫在禁宮內蔓延開來。

那些曾經依附太後、或明或暗在我學規矩時剋扣冷待過我的宮人,彷彿一夜之間被無形的蛛網纏繞。

一個曾經在冬日故意不小心將水潑在我宮道上害我滑倒的老太監,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名字詭異地出現在了被遣去伺候太後湯藥的名單上。

另一個曾在膳局故意給我的食盒裡混了餿飯的老嬤嬤,則在倒夜香時失足跌進了結著薄冰的禦溝,凍了一整夜才被髮現,救上來後一條腿已然廢了。

風聲鶴唳之下,每日都有人對著鳳儀宮的方向拚命磕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的悶響成了夜幕下詭譎的安魂曲。

40、

夜幕低垂,唯有禦案旁鶴形燭台上的火苗跳躍著不安的光。

一份密報攤開在他麵前,也落入了我眼底。

上麵清晰地圈出了江南織造虧空案、鹽引夾帶私貨、勾結海盜……而最終指向的名字後麵,赫然綴著前朝曾顯赫一時、如今卻早已勢微的衛國公府!——那正是安嬪的母家!窗外的月色被雲翳遮蔽,一絲寒氣悄然爬上脊背。

這不再是後宮小打小鬨的嫉妒。

鹽業、織造、漕運、海防……這背後牽連的金山銀海和無數條無形的網,足以將我、甚至將身邊這位年輕的帝王……拖進萬丈深淵!我抬起頭,恰恰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光裡。

他拿起那封密報,湊近案上跳躍的燭火。

火苗貪婪地舔舐上紙張的邊緣,瞬間捲起焦黑的邊角,灼熱的氣息夾雜著紙張特有的微塵味道撲麵而來。

他低沉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蛇,鑽進我的耳朵:皇後覺得……該從哪處,動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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