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成婚三載,我與夫君沈鈺相敬如賓,恩愛不疑。他是當朝最年輕的探花郎,如今已是翰林院侍講,溫潤如玉,清雅端方,是整個京城貴女們夢中的良人。而我,鎮國公府的嫡長女,自認與他門當戶對,琴瑟和鳴。我們的婚事,曾被譽為京城第一佳話。我曾以為,我們會這樣安穩靜好地走完一生,直到那一日,我在他的書房,聞到了一縷格格不入的藥香。那香味混雜在他素日最愛的徽墨香氣裡,幽幽地,帶著一絲土木的甘苦與草本的微腥。那味道我並不陌生,出嫁前,我體弱的堂姐曾長久地飲用它。那是安胎藥的味道。可我並未被診出有孕,他亦不知我近日常有不適。那麼,這碗精心熬製的安胎藥,究竟是為誰準備的

1

初冬的午後,陽光透過窗格,在紫檀木地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我親手為沈鈺理著他剛換下的官服,指尖拂過衣襟上用金線密密繡著的祥雲紋,心中一片安寧。他素來愛潔,衣物上隻染著清冽的皂角香和他身上獨有的淡淡墨香。也正是這份熟悉,讓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不屬於他的氣息。

那是一縷極淡的藥味,若有似無,藏在袖口的褶皺深處。

我的動作一頓,將袖口湊到鼻尖細細嗅聞。冇錯,是藥味。很淡,卻清晰可辨。我心頭微沉,沈鈺的身體一向康健,除了偶爾的風寒,幾乎從不沾染湯藥。這藥味從何而來

他今日休沐,正在書房練字。我將衣物交給侍女青眉,端著一盞新沏的雨前龍井,款步走向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我剛走到門口,那股在衣袖上聞到的藥味,竟從門縫裡清晰地飄了出來,比衣袖上的濃鬱得多。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我推開門,沈鈺正臨窗而立,手執一支狼毫,在雪白的宣紙上揮毫。他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清俊的臉上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晚晚,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動聽,可我卻無法像往常一樣安心。我的目光越過他,飛快地掃視著書房。書房內陳設雅緻,一塵不染,博古架上擺著他珍愛的古籍和瓷器,一切都和我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除了空氣中那股愈發清晰的藥香。

我來給你送茶。我將茶盞放到他手邊的案幾上,狀似不經意地四處打量,夫君,你這書房裡,可是熏了什麼新的香料味道好生別緻。

沈鈺擱下筆,端起茶盞淺啜一口,眉眼舒展:哦是嗎我倒未曾發覺。或許是前日得的一塊西域奇楠木,味道有些特殊吧。

他說著,指向博古架角落裡一個未曾打開的錦盒。

我心中疑雲更甚。奇楠木的香氣清雅悠遠,絕非這種帶著土腥氣的藥味。他在撒謊。這個認知像一根尖銳的刺,狠狠紮進我的心口。我們成婚三年,他從未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隱瞞。

我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走過去,假意去瞧那個錦盒,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繼續搜尋。終於,在書案底下,那個平日裡用來盛放廢紙的竹簍旁,我看到了一個白瓷藥碗。碗已經空了,但碗底還殘留著一圈深褐色的藥渣。

就是它!氣味的源頭。

我佯裝整理裙襬,蹲下身,不動聲色地靠近。那股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幾乎讓我窒息。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我堂姐喝過的那種安胎藥。

我的指尖瞬間冰涼。

沈鈺為何要在書房裡偷偷喝藥不,這藥味沾染在他的衣袖上,說明他接觸過,卻未必是他自己喝的。那會是誰他將藥碗藏得如此隱蔽,顯然是不想讓我發現。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毒蛇般鑽入我的腦海。

安胎藥……

難道,他在外麵有了彆的女人那個女人,甚至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發冷,幾乎站立不穩。不,不會的。沈鈺不是那樣的人。他清正自持,潔身自好,滿朝皆知。他待我情深意重,每日下值便歸家,從無半句怨言,更無流連花叢的劣跡。京中多少同僚邀他去秦淮畫舫,都被他笑著婉拒。他說過,家有賢妻,此生足矣。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或許,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也許是哪個同僚或下屬家中出了事,他幫忙遮掩一二

我站起身,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的微笑:這錦盒倒是精緻。夫君,我近日總覺得有些乏力,想請個大夫來瞧瞧,你覺得王太醫如何

我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麼。提到大夫,提到我的身體,如果他心中有鬼,總會有一絲不尋常的反應。

然而,沈鈺的眼神清澈如初,冇有半分波瀾。他放下茶盞,走過來,溫熱的手掌握住我冰涼的指尖,眉頭微蹙: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該請個大夫來看看。王太醫醫術高明,隻是他年事已高,請他出宮不易。我記得城南的回春堂有個張大夫,於婦科一道頗有建樹,不如明日我休沐,陪你一同去看看

他的關切那麼真摯,語氣那麼自然,彷彿真的隻是在關心我的身體。如果不是那碗藥渣的存在,我幾乎要被他騙過去。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越是鎮定自若,就越說明他心思縝密,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

那一日,我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書房的。腦子裡渾渾噩噩,全是那個白瓷碗和那股濃重的藥味。

晚膳時,沈鈺一如既往地為我佈菜,挑出我最愛的蝦仁,細心地剔掉蝦線,放到我的碗裡。他溫聲細語地問我今日都做了些什麼,給我講翰林院裡的趣事。一切都和往日一樣溫馨,可我卻食不知味,如坐鍼氈。

每一口飯菜,都像是摻了黃連,苦澀無比。

夜裡,他擁我入懷,呼吸平穩地睡去。我卻睜著眼睛,毫無睡意。月光透過紗窗,照亮他熟睡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俊美得讓人心折。我曾無數次在這張臉上看到深情與寵溺,可現在,我隻覺得陌生和恐懼。

我悄悄地起身,披上外衣,決定再去一次書房。我必須弄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藥。

書房裡一片漆黑,我藉著月光,熟門熟路地走到書案旁。我蹲下身,伸手去摸那個竹簍。

空的。

竹簍是空的,那個白瓷碗也不見了。

我心中一凜,他處理掉了!他發現我可能起了疑心,所以立刻銷燬了證據!這個認知讓我手腳冰涼。他果然有事瞞著我,而且是一件絕不能讓我知道的大事。

我不甘心,在書案下四處摸索,希望能找到一絲線索。指尖觸碰到一處冰涼的凹陷,我用力一按,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書案側麵竟彈出了一個小小的暗格。

我心跳如鼓,將手伸了進去。裡麵放著一個小小的紙包。我屏住呼吸,將紙包取出,回到臥房,在燭台微弱的光線下,小心翼翼地打開。

紙包裡包著的,正是我在藥碗裡看到的那些藥渣。

他冇有扔掉,隻是藏了起來。

我將藥渣倒在帕子上,藉著燭光仔細分辨。裡麵有當歸、川芎、白芍……都是些尋常的補血安神的藥材。可其中,有一味藥材,顏色赤紅如血,形狀奇特,像一隻蜷縮的小蠍子。

我從未見過這種藥材。

第二天一早,我藉口想吃城西福滿樓的糕點,讓青眉去買。趁她出門,我立刻將包好的藥渣揣進袖中,帶上一個貼身的小丫鬟,乘著馬車,徑直去了城南的回春堂。

我冇有去找沈鈺提到的張大夫,而是掛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老大夫的號。

老大夫年過花甲,頭髮花白,看診時一臉嚴肅。我將帕子遞過去,低聲道:大夫,請您幫忙瞧瞧,這是什麼方子主治何症

老大夫扶了扶老花鏡,撚起幾味藥渣,湊到鼻尖聞了聞,又放在眼前仔細端詳。他看得極慢,眉頭越皺越緊。

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許久,他才放下藥渣,抬起頭,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沉聲問道:夫人,這藥……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我無意中撿到的。我含糊其辭。

老大夫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方子,確實是安胎之用。而且用藥極為考究,都是上品。尋常人家,怕是連其中一味藥都買不起。

我的心一沉,果然是安胎藥。

但是……老大夫話鋒一轉,拿起那味赤紅色的藥材,聲音壓得更低了,這方子裡,多了一味不尋常的東西。

是什麼我急切地追問。

此物名為‘朱顏蠍’,產自南疆,百年難得一見,千金難求。老大夫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它本身無毒,卻是至陽至烈之物。若與這安胎方子同用,隻有一個作用——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保住母體,活活耗死腹中陽氣不足的……女胎。

2

從回春堂出來的每一步,我都像是踩在雲端,身子是飄的,心卻是沉的,直直墜入無底深淵。活活耗死腹中女胎……老大夫的話,如同一道淬了冰的驚雷,在我腦海中反覆炸響,將我過去三年裡所有關於恩愛繾綣的記憶,都劈得粉碎。

朱顏蠍,保母耗女。

沈鈺,我的夫君,那個會在我經期時親手為我熬製紅糖薑茶,會在冬夜裡將我冰冷的雙腳捂在他懷裡的男人,他竟然在為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做著這樣歹毒陰狠的事情。

他想要的,是一個兒子。為了一個兒子,他不惜用上這樣珍稀而又殘忍的藥材,扼殺一個尚未出世的女嬰。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顛簸著,我的五臟六腑都彷彿錯了位,一陣陣噁心感湧上喉頭。我死死攥著袖中的那包藥渣,堅硬的藥材硌得我掌心生疼。這疼痛提醒著我,這一切都不是夢。

回到府中,天色已近黃昏。我剛踏入垂花門,就看到沈鈺站在廊下,正負手望著天邊的晚霞。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竹,金色的霞光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美好得像一幅畫。

看到我,他立刻迎了上來,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晚晚,你總算回來了。去哪裡了怎麼用了這麼久

他的手自然地想要牽我,我卻下意識地側身避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受傷:晚晚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斂去眼底的冰冷,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冇什麼,就是糕點鋪子人多,多等了一會兒。外麵風大,我身上有些涼,先回房換件衣服。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眼中的恨意和噁心會泄露分毫。我快步從他身邊走過,那股熟悉的墨香夾雜著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鼻尖,曾讓我無比迷戀,此刻卻隻讓我覺得虛偽和肮臟。

他冇有再跟上來,隻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著我的背影。我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如芒在背。

晚膳依舊豐盛,可我一口也咽不下去。沈鈺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不停地為我佈菜,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晚晚,是今日出去累著了嗎怎麼胃口這樣差要不要讓廚房給你燉一盅燕窩

我看著他那張關切備至的臉,隻覺得無比諷刺。他可以對一個懷著他孩子的女人下此毒手,又怎麼會真心實意地關心我的身體他如今的體貼,不過是因為我還好好地扮演著他溫婉賢淑的妻子,鎮國公府的嫡女,是他仕途上不可或缺的助力。

不必了,我隻是有些乏了。我放下筷子,低眉順眼地說道,夫君慢用,我先回房歇息了。

我不敢再與他同桌共食,我怕我會忍不住,將那一碗熱湯儘數潑在他那張偽善的臉上。

那一夜,我們分榻而眠。我藉口身子不適,睡在了裡間的軟榻上。沈鈺冇有勉強,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擔憂,有探究,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沉。

我一夜無眠,睜著眼睛直到天光大亮。

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直接質問他,他必定會矢口否認,甚至會打草驚蛇,讓他將那個女人和孩子藏得更深。我需要證據,需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在哪裡。

我的孃家,鎮國公府,是我最強大的後盾。我的兄長蘇慕白,如今已是禁軍副統領,為人沉穩,心思縝密,是我最信任的人。

天一亮,我便寫了一封密信,信中並未提及家醜,隻說我無意中得到一味名為朱顏蠍的奇藥,想請兄長幫忙查一查,近兩個月內,京中都有哪些人,通過哪些渠道購得了此藥。此藥千金難求,渠道必定有限,能買得起的人家更是屈指可數。這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同時,我讓兄長派兩個最得力的親信,暗中盯住沈鈺的行蹤。我要知道,他每天離開翰林院後,除了回家,還會去哪裡。

做完這一切,我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但我知道,這隻是開始。從今往後,我與沈鈺之間,不再是夫妻,而是對手。我要在他精心編織的謊言上,親手撕開一道口子。

接下來的幾天,我恢複了往日的溫婉。我為他整理書房,為他烹茶研墨,甚至在他晚歸時,提著一盞燈在門口等他。我做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周到體貼,彷彿前幾日的疏離隻是一場錯覺。

沈鈺似乎也放下了心防,待我又恢複了從前的親昵。隻是,在他轉身的瞬間,我總能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我們都在演戲,心照不宣地維持著這段婚姻的假象,隻看誰先露出破綻。

這日午後,我正在小憩,忽聽院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我睜開眼,是沈鈺身邊的貼身小廝長青。他行色匆匆,手裡捧著一個半尺見方的黑漆木盒,徑直往書房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沈鈺今日在翰林院當值,並未歸家。長青此舉,顯然是奉了沈鈺的命令,送什麼要緊的東西回來。

我按捺住性子,等長青離開後,才緩步踱到書房門口。書房的門鎖著。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沈鈺的書房,對我從不設防。

他開始防備我了。

我冇有硬闖,隻是在門外靜靜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了房。傍晚時分,沈鈺回來了。他看起來心情不錯,還給我帶了一支時下京中貴女最愛戴的赤金嵌紅寶的珠花。

他親手為我簪上,在鏡前端詳著,讚道:果然,還是我的晚晚戴著最好看。

我撫著發間的珠花,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無比清醒。我笑著謝過他,狀似無意地提起:夫君,今日午後我見長青回來過一趟,可是你有什麼要緊的東西落下了

沈鈺為我理著鬢髮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冇什麼,不過是同僚托我轉交給他家中的一些書籍,我讓他先送回來放著,免得我忘了。

又是一個謊言。

他的神情太過坦然,語氣太過平順,反而顯得刻意。我冇有再追問,隻是將這件事默默記在了心裡。

三日後,兄長的回信終於到了。信是托府中的老人送來的,極為隱秘。我屏退左右,獨自在房中展開了信紙。

兄長的字跡蒼勁有力,內容卻讓我如墜冰窟。

信中說,朱顏蠍此物,整個京城隻有一個地方能買到,那就是宮中的禦藥房。但禦藥房管製極嚴,出藥皆有記錄。兄長托了人去查,近半年來,並無此藥的出庫記錄。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通過黑市,從那些專走南疆私貨的商人手中高價購得。

而京中的南疆私貨商人,都由一個叫鬼手張的人掌控。兄長的人順藤摸瓜,查到一個月前,確實有人從鬼手張那裡買走了一隻朱顏蠍。

買家是一箇中年仆婦,出手極為闊綽。經過多方查探,那仆婦的身份已經確認,是……我堂姐林婉柔身邊的管事媽媽,李媽媽。

林婉柔!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所有的思緒。

我的堂姐,吏部侍郎林大人家的嫡女,自幼體弱多病,弱柳扶風,是我見猶憐的美人。她曾與我有過婚約,後來因她身子實在孱弱,恐難有子嗣,鎮國公府才退了這門親事,換成了我。她後來嫁給了一個家世普通的舉人,不出兩年,那舉人便因病去世,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一直獨居在城西的一處彆院裡,深居簡出。

因著那層關係,也因著憐惜她孤苦,我與沈鈺時常會去探望她。沈鈺更是待她如親妹,時常為她尋訪名醫,送去珍貴藥材。我一直以為,這是他敬重姻親,心地仁厚。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變得麵目全非。

兄長的信中還提到,他派去盯梢的人發現,沈鈺近一個月來,至少有五次,在離開翰林院後,並未直接回府,而是繞道去了城西。

他去的方向,正是林婉柔居住的彆院。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安胎藥,朱顏蠍,鬼鬼祟祟的李媽媽,沈鈺頻繁的探望……

原來,那個女人,不是彆人,正是我那看似柔弱無害,實則工於心計的好堂姐!

我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我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我曾真心實意地可憐她,將她當作親姐姐看待,她卻在背後,與我的夫君苟合,懷上他的孩子,甚至還想用如此陰毒的法子,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而沈鈺,我的好夫君。他周旋在我們姐妹二人之間,一邊享受著我孃家帶來的權勢和地位,一邊與我的堂姐暗通款曲,珠胎暗結。他對我所有的溫柔和體貼,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我攥緊了手中的信紙,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裡。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悲傷和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需要親眼去證實這一切。

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走到妝台前,看著鏡中臉色蒼白的自己。我拿起那支沈鈺剛送給我的赤金紅寶珠花,毫不猶豫地將它扔進了妝匣的最底層。然後,我換上了一身最素淨的衣裳,隻帶了一個信得過的小丫鬟,吩咐備車。

去哪裡,夫人丫鬟小心翼翼地問。

我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聲音冷得像冰。

城西,林府彆院。

3

馬車駛向城西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一場醞釀已久的冬雪似乎隨時都會落下。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悶的咕嚕聲,像是在為我此刻的心情伴奏。

林府彆院坐落在一條僻靜的巷子深處,朱漆的小門,素淨的牆頭,一如堂姐林婉柔給人的印象,低調而不張揚。我冇有讓人叩門,而是吩咐車伕將馬車停在巷口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槐樹下,熄了燈火,靜靜地等待。

直覺告訴我,沈鈺今晚會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寒氣透過車簾的縫隙鑽進來,凍得我手腳發僵。小丫鬟見我臉色不好,想為我添一件披風,被我抬手製止了。身體的寒冷,遠不及心裡的萬分之一。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像一個潛伏在暗處的獵人,等待著我的獵物自投羅網。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巷子口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深色便服,頭戴一頂兜帽,將大半張臉都隱在了陰影裡。但他行走間的身形步態,那份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清雅端方,我隻需一眼,便能認出,是沈鈺。

他走得很快,步履間帶著一絲急切,與平日裡在府中從容不迫的模樣判若兩人。他熟門熟路地走到那扇朱漆小門前,冇有叩門,而是極有規律地屈指輕敲了三下。

片刻後,門從裡麵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縫,他側身閃了進去,門又迅速地合上了,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我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印。親眼所見,比任何猜測都來得更殘忍,更具衝擊力。他果然來了,來得這樣隱秘,這樣熟練。

我冇有立刻衝上去,那是最愚蠢的做法。我要等的,是他們自亂陣腳。

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竹哨,這是我和兄長約定的信號。我將竹哨湊到唇邊,吹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鳥鳴,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很快便消散在寒風裡。

做完這一切,我便靠回車壁上,閉上了眼睛。接下來,我隻需要等待。兄長的人早已在附近布控,他們會替我辦好一切。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巷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救火啊!

淒厲的呼喊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我睜開眼,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望去。隻見巷子中段,一戶人家的院子裡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映紅了半邊天。那位置,距離林府彆院不過三五戶人家的距離。

很快,雜亂的腳步聲、呼喊聲、銅鑼聲響成一片。整條巷子都亂了起來,不少人從家中跑出來救火,或是看熱鬨。

這就是我計劃的第一步:調虎離山。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被風吹著,很快就飄到了林府彆院的方向。在這樣混亂的局麵下,任誰都會感到不安。

果然,冇過多久,那扇緊閉的朱漆小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仆婦探出頭來,驚慌地向火場的方向張望。是李媽媽,那個替他們去買朱顏蠍的管事媽媽。

她隻看了一眼,便匆匆縮回頭去,關上了門。

我冷冷地勾起唇角。她一定是去向裡麵的主子報信了。

果然,又過了片刻,那扇門再次打開。這一次,走出來的是沈鈺。他依舊戴著兜帽,但臉上的神情卻不再從容,而是帶著明顯的焦躁和不安。他快步走到巷口,似乎是想確認火勢,判斷是否會波及到這裡。

就在他走到巷口,身形完全暴露在我視線中的那一刻,我吹響了第二聲竹哨。

這一次的哨音,比第一次更短,更急。

幾乎是在哨音落下的瞬間,從巷子的另一頭,突然衝出來一隊手持火把和兵刃的巡城衛。為首的,正是我兄長蘇慕白。

他一身戎裝,麵沉如水,厲聲喝道:奉命搜查南疆私貨餘黨,所有人等,不許走動!

巡城衛行動迅速,訓練有素,轉眼間便將整個巷口封鎖得水泄不通。

沈鈺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顯然冇料到會在此處遇到巡城衛。他下意識地想退回巷子裡,但已經來不及了。蘇慕白已經帶人走到了他麵前。

沈侍講蘇慕白的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鈺的臉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極力維持著鎮定,拱手道:蘇副統領。我……我恰好路過此地,聽聞有火情,過來看看。

哦路過蘇慕白挑了挑眉,目光銳利如刀,緩緩掃過他,最後落在他身後那條幽深的巷子上,這可不是沈府的方向。沈侍講公務繁忙,竟還有閒情逸緻,深夜來這等偏僻之地賞火景

這番話,句句帶刺,堵得沈鈺啞口無言。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就在他們對峙之時,我乘坐的馬車,緩緩地從老槐樹的陰影裡駛了出來,停在了巷口。

車伕高聲通報:鎮國公府蘇夫人的車駕。

蘇慕白立刻轉身,對著馬車恭敬地行了一禮:末將參見夫人。

沈鈺的目光也隨之轉了過來。當他看清那輛熟悉的馬車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儘失,一片煞白。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出現在這裡。

我冇有下車,隻是讓丫鬟打起了車簾。我端坐在車內,目光清冷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夫君,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你不是說,今夜在翰林院有公文要處理,會晚些回來麼怎麼……會在這裡‘路過’

我特意加重了路過兩個字。

沈鈺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慌亂,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狼狽。

我冇有再看他,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兄長:兄長,既然是奉命搜查,那便不要因為我們耽擱了。這巷子深處,似乎還有人家,可彆讓賊人藏匿其中,一併搜了吧。

蘇慕白立刻會意,一揮手,沉聲道:來人!跟我進去,挨家挨戶,仔細搜查!

是!巡城衛齊聲應喝,氣勢如虹。

沈鈺的臉色徹底變了。他猛地跨出一步,攔在蘇慕白麪前,急聲道:不可!蘇副統領,這……這裡麵住的都是尋常百姓,如此興師動眾,怕是會驚擾了他們。

驚擾蘇慕白冷笑一聲,沈侍講,我這是奉旨辦差。若是跑了欽犯,這個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他說著,便要繞過沈鈺。

沈鈺卻死死地攔著,情急之下,他甚至抓住了蘇慕白的手臂:裡麵住著一位故人之妹,是寡居之人,身子一向不好,實在經不起這樣的驚嚇。還請蘇副統領看在我的薄麵上,通融一二。

他越是阻攔,就越是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一副驚訝又關切的神情:哦竟有此事夫君的故人之妹,那我也該去探望一番纔是。是哪一家夫君何不帶我們同去也好讓兄長放心,免得誤會了什麼。

我的話,將他逼入了絕境。

帶我們去,他與林婉柔的私情便會當場敗露。不帶我們去,他這般拚死阻攔,更是欲蓋彌彰,不打自招。

沈鈺的額角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瞪著我,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毫不掩飾的怨毒和憤怒。他大概是恨我,恨我將他逼到瞭如此難堪的境地。

看到他這樣的眼神,我的心反而徹底冷了下來,再無一絲波瀾。

我們僵持著,氣氛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就在這時,那扇朱漆小門,再次吱呀一聲開了。

李媽媽扶著一個身形纖弱的女子,緩緩地走了出來。那女子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外麵罩著一件白狐裘鬥篷,臉色蒼白,神情淒楚,正是我的好堂姐,林婉柔。

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即便有鬥篷遮掩,也能看出已有四五個月的身孕。

她走到沈鈺身邊,柔弱無骨地靠在他身上,一雙淚眼婆娑地望著我,聲音顫抖,如風中落葉:妹妹……你怎麼來了

她這一聲妹妹,叫得我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好一朵嬌弱無辜的白蓮花。好一幅郎情妾意、弱女無助的淒美畫卷。

沈鈺立刻扶住她,緊張地將她護在身後,對著我和蘇慕白怒目而視:你們到底想乾什麼她身子弱,還懷著身孕,若是動了胎氣,我絕不與你們善罷甘休!

他終於承認了。

當著我的麵,當著我兄長的麵,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那個孩子是他的,並且將那個女人,緊緊地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周圍的巡城衛和看熱鬨的百姓,都發出了低低的私語和抽氣聲。一道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儘數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我靜靜地坐在馬車裡,看著眼前這刺眼的一幕,心中卻出奇的平靜。我冇有哭,也冇有鬨。我隻是看著沈鈺,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沈鈺,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4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巷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鈺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火光跳躍,將他臉上的掙紮與決絕映照得一清二楚。

他冇有絲毫的遲疑,迎著我的目光,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是我的。

這三個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齊齊插進我的心口。儘管早已料到,可當他親口承認時,那股被背叛的痛楚和屈辱,還是如潮水般將我淹冇。成婚三載的恩愛與信任,在這一刻,徹底化為齏粉。

他身後的林婉柔,柔弱地靠著他,蒼白的臉上適時地滑下兩行清淚,她抓著沈鈺的衣袖,哽咽道:鈺郎,不要……不要為了我,傷害妹妹。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

她欲言又止,楚楚可憐的模樣,越發襯托出沈鈺護著她的決絕,和我這個正妻的咄咄逼人。好一齣精彩絕倫的苦情戲。

我兄長蘇慕白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他上前一步,周身散發出駭人的煞氣:沈鈺!你這個無恥之徒!我妹妹嫁你三年,鎮國公府何曾虧待過你你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沈鈺將林婉柔護得更緊了,他梗著脖子,竟是半分愧疚也無,反而理直氣壯地說道:慕白兄,此事與晚晚無關,也與國公府無關。婉柔她……她身世孤苦,我隻是一時憐惜……

憐惜我終於忍不住冷笑出聲,打斷了他的辯解。我從馬車上緩緩走下,在丫鬟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他們麵前。

寒風吹起我的裙角,也吹乾了我眼底最後一絲濕意。我看著他,也看著他懷裡的林婉柔,語氣平靜得可怕:好一個‘一時憐惜’,竟憐惜到珠胎暗結,憐惜到要為她腹中的孩子,用上那等陰損歹毒的‘朱顏蠍’

朱顏蠍三個字一出,沈鈺和林婉柔的臉色同時劇變。

沈鈺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駭與慌亂。他脫口而出:你怎麼會知道!

這句話,無異於不打自招。

林婉柔更是渾身一顫,險些站立不穩。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怨毒,再不複方才的柔弱可憐。

我冇有理會他們的震驚,而是從袖中取出了那個包裹著藥渣的帕子,當著所有人的麵,緩緩展開。

沈鈺,你以為你將藥碗和藥渣都藏進了書房暗格,我便發現不了嗎我的目光如冰刃般刮過他的臉,你日日在我麵前扮演深情夫君,背地裡卻與我的堂姐行此苟且之事。為了讓她給你生個兒子,你不惜耗費千金求來朱顏蠍,想要活活害死一個尚未出世的女胎。沈鈺,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我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泣血,句句誅心。周圍的百姓聽得目瞪口呆,看向沈鈺和林婉柔的眼神,瞬間從看熱鬨變成了鄙夷和唾棄。

敗壞門風!簡直是禽獸不如!

可憐的蘇家大小姐,竟嫁了這麼箇中山狼!

那林家小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勾引自己的妹夫,真是不要臉!

議論聲如潮水般湧來,沈鈺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想開口辯解,卻發現一切言語在鐵證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林婉柔更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指點,她慘白著臉,死死地抓著沈鈺,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我看著他們狼狽的模樣,心中卻冇有一絲快意,隻有一片荒蕪的悲涼。這就是我愛了三年,信了三年的男人。

蘇慕白!我猛地轉身,看向我的兄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絕,我與沈鈺,從此恩斷義絕。今日,你便替我做個見證,我要與他和離!

晚晚!沈鈺驚撥出聲,他似乎冇想到我會如此果斷地提出和離。他一把推開林婉柔,衝上前來想要抓住我,卻被蘇慕白一腳踹翻在地。

滾開!彆用你的臟手碰我妹妹!蘇慕白雙目赤紅,恨不得當場將沈鈺碎屍萬段。

沈鈺狼狽地摔在地上,卻依舊不死心地看著我,急切地說道:晚晚,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冷笑,你的苦衷,就是背叛我,與人私通,還試圖謀害自己的骨肉嗎沈鈺,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吧,我看著噁心!

就在此時,被推開的林婉柔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她捂著肚子,緩緩地癱倒在地,裙襬下,竟有殷紅的血跡蔓延開來。

我的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她痛苦地呻吟著,臉色慘白如紙。

李媽媽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去哭喊道:小姐!小姐您怎麼了!快來人啊,救命啊!

沈鈺見狀,也顧不上我了,連滾帶爬地撲到林婉柔身邊,將她抱在懷裡,對著周圍的人嘶吼道:快去找大夫!快去!

他的眼中充滿了驚恐和擔憂,那份真切的情感,像一根毒刺,再次狠狠紮進我的心裡。

蘇慕白看著這混亂的一幕,眉頭緊鎖。他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妹妹,我們先回去。這裡的事情,我來處理。

我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對在眾人麵前上演著生死戀的男女,轉身便要上車。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撥開人群,快步走了進來。

是我的婆母,沈鈺的母親,沈老夫人。

她顯然是聽到了風聲,帶著幾個家仆匆匆趕來。她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目光便落在了倒在血泊中的林婉柔身上。

她的臉上冇有絲毫的驚訝,反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喜悅

快!快把林姑娘扶到馬車上,立刻回府,請王太醫!沈老夫人不容置喙地發號施令,她的關注點,自始至終都在林婉柔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身上,竟是連看都未曾看我一眼。

我心中一動,一個更為可怕的念頭,浮上了心頭。

沈鈺求購朱顏蠍,此事如此隱秘,他一個翰林院侍講,未必有這樣的門路和財力。可如果,是沈家在背後支援呢沈家三代單傳,婆母盼孫子都快盼瘋了。為了一個兒子,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看著沈老夫人指揮著家仆,小心翼翼地將林婉柔抬上他們自家的馬車,沈鈺則一臉焦急地跟在旁邊,噓寒問暖。他們一家人,此刻竟是如此的和諧,彷彿我纔是那個多餘的外人。

我的心,徹底涼透了。

原來,這不隻是沈鈺一個人的背叛。這是沈家上上下下,對我的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他們需要我鎮國公府嫡女的身份來為沈鈺的仕途鋪路,卻又嫌棄我三年無所出,於是便暗中讓林婉柔這個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來借腹生子。

一旦林婉柔生下兒子,他們便會尋個由頭,將我這個正妻廢黜。而那碗加了朱顏蠍的安胎藥,便是他們確保萬無一失的籌碼。

好狠毒的計策,好涼薄的人心!

沈家的馬車很快便載著那對苦命鴛鴦離開了。沈老夫人臨走前,終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而又輕蔑,彷彿在說:你鬥不過我的。

兄長蘇慕白氣得渾身發抖,他走到我身邊,握住我冰冷的手,沉聲道:妹妹,彆怕,有兄長在。這件事,我定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我搖了搖頭,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看著沈家馬車消失的方向,眼中再無一絲淚水,隻剩下冰冷的火焰。

兄長,不必了。我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他們的公道,我要親手來討。

和離太便宜他們了。

他們不是想要一個兒子嗎不是覺得林婉柔腹中的那塊肉,是他們沈家未來的希望嗎

我偏要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轉身對蘇慕白說:兄長,今日之事,還請你暫時壓下,不要聲張。尤其是和離之事,萬萬不可傳出去。

蘇慕白不解地看著我:為何難道你還對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抱有幻想

幻想我自嘲地笑了笑,兄長,我隻是覺得,這樣一拍兩散,太便宜他們了。他們欠我的,我要讓他們加倍奉還。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屈辱,我也要讓他們,一一嚐遍。

我的眼神,讓蘇慕白微微一怔。他從我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狠厲和決絕。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妹妹,無論你做什麼,兄長都支援你。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登上了馬車。

車輪再次滾動,這一次,是駛向鎮國公府。

沈鈺,林婉柔,沈家……這場戲,既然已經開場,那麼該如何收尾,就該由我這個主角,說了算。

5

回到鎮國公府,已是深夜。父親和母親早已在正廳等候,兄長顯然已將事情的經過扼要告知。母親一見我,眼圈便紅了,拉著我的手不住地掉淚。父親鎮國公戎馬一生,此刻也是麵沉如水,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欺人太甚!我蘇家的女兒,豈能受此等奇恥大辱!明日我便上奏聖上,參他沈家一本,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反握住母親的手,對著父親搖了搖頭:父親,母親,女兒不孝,讓您二老憂心了。但此事,還請父親暫且按捺,不要鬨到朝堂之上。

為何父親虎目圓瞪,難道就任由他們沈家如此作踐你

父親,我站直了身體,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女兒若要和離,一張和離書便可了斷。但他們沈家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我,算計我們鎮國公府,若隻是簡單地和離,豈非太便宜了他們女兒要的,不是解脫,是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父親看著我眼中燃起的火焰,那是他熟悉的、屬於蘇家人的血性和驕傲。他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點頭:好。你想怎麼做,爹都支援你。整個鎮國公府,都是你的後盾。

有了家人的支援,我心中最後的一絲彷徨也煙消雲散。

第二天一早,我便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我帶上早已備好的厚禮,親自登上了沈家的門。

沈家的管家看到我,一臉的尷尬和不知所措。我卻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依舊是那個溫婉賢淑的沈家主母,微笑著說:母親昨日受了驚嚇,我特來請安。

沈老夫人正在廳中喝茶,見我進來,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換上了一副假惺惺的笑容:晚晚來了,快坐。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我恭敬地行了禮,將禮物奉上,柔聲道:夫妻之間,哪有不鬧彆扭的。是媳婦昨日太過沖動,不該在外麵與夫君置氣,還驚動了兄長,讓母親跟著操心了。

我這番話,說得沈老夫人一愣一愣的。她大概以為我會來大吵大鬨,卻冇想到我竟是來負荊請罪的。

她試探著說: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男人嘛,總有犯糊塗的時候。鈺兒他心裡,還是有你的。

媳婦明白。我垂下眼瞼,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隻是……林家姐姐腹中的,畢竟是夫君的骨肉,也是沈家的第一個孫輩。如今她動了胎氣,不知情況如何了媳婦心中實在掛念。

提到孩子,沈老夫人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唉,請了王太醫來看,說是受了驚嚇,胎像有些不穩,需得好生靜養。我已經讓她住進了府裡西廂的暖閣,日日用蔘湯吊著了。

那就好。我順勢說道,隻是林姐姐畢竟是未嫁之身,這樣住在府中,於她和沈家的名聲都不好。不如,就由媳婦做主,將她認作義妹,記在我的名下,待她平安產子後,再將孩子記為媳婦所出。如此一來,既保全了她的名節,也讓孩子有了名正言順的嫡子身份。母親以為如何

我的提議,讓沈老夫人徹底驚呆了。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原本盤算著,等林婉柔生下兒子,便找個由頭休了我,再將林婉柔扶正。可我如今此舉,等於是自斷後路,主動將嫡子的名分拱手相讓。這正中她的下懷,卻又讓她覺得難以置信。

看著她又驚又喜又疑的複雜表情,我心中冷笑。我就是要讓他們以為,我為了保住正妻之位,已經懦弱到可以容忍丈夫出軌,甚至願意為他撫養私生子。

他們越是輕視我,我的計劃就越容易成功。

最終,貪婪戰勝了理智。沈老夫人欣然同意了我的提議,還假惺惺地拉著我的手,誇我深明大義,有主母風範。

沈鈺得知此事後,也來找我。他站在我麵前,神情複雜,既有愧疚,又有一絲如釋重負。

晚晚,委屈你了。他低聲說,我……我與婉柔,是一時糊塗。你放心,等孩子生下來,我便將她送走,以後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看著他虛偽的臉,心中隻有厭惡。我隻是淡淡地說:夫君不必多言,我隻盼著沈家後繼有人。

我的識大體,讓整個沈家都對我放下了戒心。林婉柔也得以名正言順地在沈家住了下來,被當成金疙瘩一般地供養著。我每日都會親自去她的院裡請安,為她送去各種補品,噓寒問暖,體貼備至,比親姐妹還要親熱。

林婉柔起初對我還心存戒備,但見我日日如此,再加上沈老夫人和沈鈺都在一旁敲邊鼓,她也漸漸放鬆了警惕,甚至開始在我麵前擺起了架子,言語間頗有幾分以腹中孩兒自傲的意味。

我毫不在意,依舊笑臉相迎。

暗地裡,我卻通過兄長的渠道,尋來了一位醫術極其高明的民間女醫。我將那朱顏蠍的藥理和林婉柔的狀況告知了她。

女醫聽後,沉吟片刻,給了我一個方子。

她說:夫人,這朱顏蠍藥性霸道,若要解,尋常法子不行。但萬物相生相剋,南疆有一種‘雪線蓮’,其性至陰至寒,恰是朱顏蠍的剋星。隻需將其磨成粉末,混入日常飲食之中,每次隻需一絲一毫,便可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化解朱顏蠍的藥性。

化解之後,會如何我追問道。

朱顏蠍保母耗女,其原理是以至陽之氣強行護住母體,同時灼傷胎兒的陰元。雪線蓮化解了陽氣,那被強行保住的母體,便會恢複原狀。林姑娘本就體弱,又強行有孕,全靠這藥物吊著。一旦藥性被解,她那孱弱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支撐胎兒……屆時,恐怕……母子都難兩全。

母子都難兩全。

我握著那張方子,指尖冰涼。我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他們既然敢用如此歹毒的法子算計我,就該有承受後果的準備。

很快,一株品相極佳的雪線蓮,便通過秘密渠道送到了我的手中。

我親自將它研磨成極細的粉末,裝在一個不起眼的瓷瓶裡。

從那天起,我每日為林婉柔燉的燕窩粥裡,都會多上那麼一絲一毫,無色無味的雪線蓮粉末。

我依舊每日去看她,看著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看著沈家人臉上的喜悅一天天濃鬱起來。沈老夫人甚至已經開始為她未出世的孫兒準備滿月宴的賓客名單了。沈鈺也時常來陪她,兩人在我麵前卿卿我我,毫不避諱。

他們以為,他們是最後的贏家。

他們不知道,我親手為他們編織了一場美夢,也終將親手將這場夢,敲得粉碎。

轉眼間,林婉柔已有八個月的身孕。肚子大得驚人,沈家人請來的所有大夫都說,脈象強勁有力,定是個大胖小子。沈家上下喜氣洋洋,隻等著這個嫡長孫呱呱墜地。

而林婉柔的身體,卻在不知不覺中,一日比一日虛弱。她時常感到頭暈心悸,麵色也越來越蒼白。王太醫來看過幾次,隻說是婦人有孕的正常反應,開了些安神的方子,並未察覺異常。

隻有我知道,那是朱顏蠍的藥性被雪線蓮慢慢化解後,她的身體被腹中胎兒反噬的跡象。那被藥物強行催生的生機,正在一點點地流逝。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我等的,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終於,在沈鈺即將外放擔任江南一地知府的前夕,沈老夫人決定在府中大宴賓客,一是為沈鈺踐行,二是想藉此機會,隱晦地向親友們透露沈家即將有後的喜訊。

宴會當天,沈府賓客盈門,高朋滿座。沈鈺一身錦袍,意氣風發地周旋於賓客之間,接受著眾人的道賀。沈老夫人更是滿麵紅光,笑得合不攏嘴。

林婉柔也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扶著肚子,在丫鬟的簇擁下,坐在女眷席的上首,接受著眾人或羨慕或探究的目光。

我作為主母,穿著一身華貴的正紅色衣裙,端莊得體地招待著各家夫人。每個人都誇我賢良大度,是不可多得的賢內助。

酒過三巡,宴會的氣氛達到了**。

我端起一杯酒,緩緩走到林婉柔麵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姐姐,你身子不便,便以茶代酒吧。我敬你一杯,感謝你為沈家開枝散葉,辛苦了。

林婉柔得意地揚起下巴,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我的敬酒。

就在她端起茶杯的那一刻,我不小心手一滑,整杯酒都潑在了她的裙子上。

哎呀!我驚呼一聲,連忙拿出帕子為她擦拭,瞧我,真是笨手笨腳的。姐姐,你快隨我到偏廳去換件乾淨的衣裳,可彆著涼了。

眾人隻當是一場意外,並未在意。我順理成章地將林婉柔扶起,帶著她向偏廳走去。

沈鈺和沈老夫人的目光,隻是在我們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便又回到了賓客之中。在他們眼裡,我早已是那個被馴服的、毫無威脅的懦弱婦人。

他們不知道,好戲,纔剛剛開場。

6

偏廳之內,燭火通明,卻照不進半絲暖意。我扶著林婉柔在一張鋪著錦墊的太師椅上坐下,親自為她倒了一杯熱茶。

姐姐,你先暖暖身子,我這就讓丫鬟去取乾淨的衣裳來。我溫聲說道,轉身作勢要走。

站住。林婉柔的聲音帶著一絲頤指氣使的傲慢,讓你的丫鬟去就行了,你留在這裡伺候我。

她已經習慣了我的順從,開始毫不客氣地使喚我。

我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眼中卻再無半分溫度。伺候你姐姐,你覺得你還受得起嗎

我的語氣突然轉變,讓她微微一愣:蘇晚晚,你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我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隻是在想,你這肚子裡的孩子,若是知道他的母親,是靠著一副殘破的身子和一味至陽至毒的‘朱顏蠍’才勉強將他留住,不知他會不會感激你

林婉柔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驚恐地看著我: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胡說我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了那個裝有雪線蓮粉末的瓷瓶,在她眼前輕輕晃了晃,姐姐可認得此物此物名為‘雪線蓮’,產於極寒之地,性至陰。我每日為你燉的燕窩粥裡,都會加上那麼一小撮。算算日子,你體內的朱顏蠍之毒,應該已經解得差不多了。

你……你給我下毒林婉柔的聲音因恐懼而劇烈顫抖,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肚子,連連後退。

不,我不是下毒,我是在救你。我的笑容愈發冰冷,我是在救那個可能被朱顏蠍活活耗死的女胎。隻可惜啊,你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離了那虎狼之藥的支撐,根本就保不住這個孩子了。林婉柔,你和你腹中的孽種,都該感謝我,是我,給了你們一個解脫。

瘋子!你這個瘋子!林婉柔終於明白了我的意圖,她尖叫一聲,轉身就想往外跑,想去向沈鈺和沈老夫人求救。

我冇有攔她。

可她剛跑到門口,腹中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她慘叫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鮮紅的血,迅速從她的裙襬下蔓延開來,在光潔的地板上,開出了一朵妖異而又觸目驚心的花。

啊——!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她淒厲的哭喊聲,穿透了門板,清晰地傳到了外麵喧鬨的宴會廳中。

好戲,正式開鑼。

幾乎是在瞬間,偏廳的門便被砰地一聲撞開。沈鈺一馬當先地衝了進來,身後跟著臉色鐵青的沈老夫人和一大群聞聲而來的賓客。

他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好整以暇地站著,而林婉柔則倒在我的腳下,身下一片血汙。

蘇晚晚!沈鈺雙目赤紅,狀若瘋虎,他衝上前來,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你這個毒婦!你對婉柔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我任由他抓著,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悲憫的微笑,夫君,你該問問你自己,對她做了什麼。你為了一個所謂的兒子,給她用上朱顏蠍,可曾想過,她本就體弱,如何能承受那霸道的藥性如今不過是藥性反噬罷了,與我何乾

我的話,是對著沈鈺說的,聲音卻大得足以讓在場的所有賓客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胡說!沈老夫人氣急敗壞地衝上前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我們沈家待你不薄,你不知感恩,竟還敢在此妖言惑眾,謀害子嗣!來人,把這個瘋婦給我抓起來!

幾個家仆剛要上前,我兄長蘇慕白便帶著兩名親衛,如鐵塔般擋在了我的麵前。

誰敢動我妹妹!他聲如洪鐘,目光如電,嚇得那幾個家仆連連後退。

就在這混亂的當口,一個清朗的女聲從人群後傳來:諸位,可否讓民女說句公道話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一個身背藥箱、氣質沉靜的女醫,在蘇慕白親衛的護送下,緩緩走了進來。

你是何人沈老夫人厲聲喝問。

民女姓秦,是一名遊醫。女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隨即目光落在我身上,月前,蘇夫人曾將一些藥渣交予民女辨認,民女發現,那是一副安胎藥,其中卻摻雜了一味極其罕見的南疆奇藥——朱顏蠍。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秦女醫冇有理會眾人的驚愕,繼續說道:朱顏蠍,性至陽,入安胎藥中,可強行保住母體生機,但其至陽之氣,會不斷灼燒腹中胎兒的陰元。若胎兒為男,陽氣相合,或可無礙;若為女,則陰元耗儘,必死無疑。此等手段,有違天和,歹毒至極!

她的解釋,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層浪。賓客們看向沈鈺和沈老夫人的眼神,已經充滿了鄙夷和震驚。

沈鈺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強自辯解道:一派胡言!你與她串通一氣,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一查便知。我兄長蘇慕白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份供狀,高高舉起,這是京城黑市‘鬼手張’的畫押供狀!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個月前,沈府管家沈福,奉沈老夫人之命,從他手中高價購得朱顏蠍一隻!人證物證俱在,你們還想抵賴嗎

沈老夫人看到那份供狀,兩眼一翻,險些當場暈厥過去。

而我,則走到了已經痛得神誌不清的林婉柔身邊,蹲下身,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堂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何要幫你嗎因為,我早就被診出,有孕在身了。隻可惜啊,是個女兒。夫君和婆母,怕是不會喜歡的。

林婉柔猛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燦爛而又殘忍的笑容:所以,我需要你腹中的這個孩子,來替我的孩子,擋下這一劫。如今,你功德圓滿了。

你……你……林婉柔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一口氣冇上來,竟是直接暈死了過去。

就在此時,被請來的產婆匆匆趕到,現場亂作一團。

我站起身,不再看那灘汙穢,徑直走到了麵如死灰的沈鈺麵前。

我從袖中,緩緩拿出了一張早已寫好的和離書。

沈鈺,簽了它。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

他呆呆地看著我,又看了看那張和離書,眼中充滿了悔恨、不甘和絕望。晚晚……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從你在書房藏下那碗藥渣開始,從你為了她對我撒第一個謊開始,從你決定犧牲一個無辜女嬰的性命來換取你的前程開始,你和我之間,就再也冇有任何機會了。

我將筆,塞進他冰冷的手中。

簽了它。我們之間,還能留最後一點體麵。否則,明日一早,鎮國公府的奏摺和鬼手張的供狀,就會一起出現在禦書房的龍案之上。屆時,你沈家,就不隻是丟官罷爵那麼簡單了。

我的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顫抖著手,在那張和離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墨跡歪歪扭扭,浸透了無儘的悔恨。

就在他落筆的那一刻,產房裡傳來一聲產婆驚恐的尖叫,隨即是一個丫鬟連滾帶爬地跑出來,麵無人色地跪在地上,哭喊道:老夫人,大人!林……林姑娘她……她血崩不止,孩子……孩子也冇保住……是個……是個已經成型的女胎……

是個女胎。

這四個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沈鈺和沈老夫人的頭頂。

他們處心積慮,不惜動用如此陰毒的手段,想要謀害的,竟然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威脅。他們寄予厚望的沈家長孫,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場笑話。

沈鈺怔怔地聽著,突然瘋了一般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沈老夫人更是承受不住這雙重打擊,尖叫一聲,徹底暈死過去。

整個沈府,人仰馬翻,徹底淪為人間鬨劇。

我冇有再看他們一眼。

我拿著那封簽了字的、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和離書,轉身,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兄長蘇慕白默默地跟在我身旁,為我擋開了所有紛亂。

當我走出沈府大門的那一刻,天空中,飄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雪花冰涼,落在我的臉上,卻彷彿洗去了我這三年來所有的屈辱和塵埃。

我抬起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長長地撥出了一口白氣。

從此以後,天高海闊,我蘇晚晚,再不是誰的妻,我隻是我自己。

-

他為求子殺女我讓他斷子絕孫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