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消毒水像一把鈍鋸,在周青山的喉管裡來回拉扯

icu的日光燈慘白得近乎殘忍,把他枯瘦的臉照成一溝溝乾涸的河床

心電監護滴——答——作響,數字從46跳到51,又跌回47——每一次躍動,都像死神在扳動倒計時的齒輪

窗外,六月的陽光正好,可他卻覺得冷,骨髓裡結著冰

門虛掩著,走廊的對話聲像鈍刀子,一字字割進來

媽,那老東西快不行了吧陳凱——那個他供了半輩子的小舅子——叼著牙簽,聲音裡是等分贓的興奮

醫生說就今晚到明早嶽母張蘭的嗓音尖得像指甲劃玻璃,月茹,盯緊遺囑!那套老房子、存款,一分都不能讓那死丫頭片子分走!死丫頭片子——婷婷

周青山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抖,輸液管裡瞬間回血

他努力轉動眼珠,看向床頭櫃上那張被歲月揉皺的照片:五歲的婷婷騎在他肩頭,笑得像小太陽

是他親手把太陽推進了黑暗

放心,媽陳月茹的聲音溫柔得滴蜜,卻淬著冰渣,周青山這隻舔狗,連骨頭都肯吐給我所有東西都公證了,連他女兒的撫養權也寫了我的名字——我纔不要那拖油瓶等他嚥氣,市中心大平層、凱凱的婚房,全齊活每一句話,都像釘子釘進周青山的心臟

原來,他掏空家底、眾叛親離換來的愛情,不過是舔狗兩個字

而婷婷——他的親生女兒——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在雨夜裡跑回家,哭著求他留錢治病,他卻把最後一張銀行卡塞進陳月茹手裡

爸……你會後悔的

婷婷那天絕望的眼神,此刻像釘子一樣釘進他的心臟

二

後悔……

乾裂的唇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喉嚨裡泛起血腥味

監護儀上的綠線猛地拉出一聲尖銳長鳴——

嘀——

世界歸於死寂

黑暗鋪天蓋地砸下來

就在意識即將沉底的瞬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劈開虛無

三

刺耳的鈴聲像一把電鑽,把周青山從漆黑裡生生拽起

他猛地坐起,胸腔劇烈起伏——冇有插管、冇有劇痛,空氣裡瀰漫著廉價出租屋的方便麪味

老舊的筆記本電腦嗡嗡作響,螢幕右下角閃著藍光:2024年6月12日,16:10

他真的重生了

手機在掌心瘋狂震動,來電顯示月茹兩個字,像毒蛇信子

前世,就是這一通電話,讓他在兩個小時內湊齊二十萬,雙手奉給陳凱買翡翠灣的首付;也是這二十萬,讓他錯過人生第一個風口,跌入深淵

周青山眸色一沉,按下接聽

周青山,你死了嗎這麼久才接!陳月茹的嗓音依舊盛氣淩人,翡翠灣一期最後一套,二十萬定金,立刻轉!他聲音沙啞,卻冷得嚇人:冇錢

你說什麼

以後彆再想從我這拿走一分錢

啪——掛斷,拉黑,動作一氣嗬成

世界瞬間清淨

四

可他還來不及回味快意,腦海裡猛地蹦出一件事:婷婷!

再過二十分鐘,初三放學前世,他一次都冇接過她,今晚卻有人在校門口等著欺負她

周青山套起t恤,衝出門老舊樓道燈光昏黃,鐵欄杆鏽跡斑斑他三步並作兩步,胸腔裡全是火

16:25,市三中門口人潮洶湧,陽光打在燙金校牌上刺得人眼疼周青山喘著粗氣,目光像雷達掃過每一張稚嫩的臉

——找到了!

周婷婷揹著洗得發白的藍書包,獨自走在人群邊緣,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纖細的手腕她低頭,劉海遮住眼睛,像給自已築了一道牆

周青山剛要抬手,三個穿通款校服的女生擋住了路為首的胖女生一把奪過婷婷書包,底朝天往地上一倒書本、零錢、掉了漆的保溫杯滾了出來

周婷婷,保護費呢裝死啊!胖女生揪住她衣領,一把推得她踉蹌周圍學生低頭快步繞開,冇人敢停

周青山的血瞬間衝上天靈蓋他橫穿馬路,車流尖銳鳴笛

放開她!

一聲暴喝,校門口瞬間安靜

胖女生回頭,愣住:你誰啊

她爸!

周青山兩步上前,攥住胖女生手腕,輕輕一擰,骨節脆響

再動她一下試試

胖女生疼得眼淚直飆,其餘兩人嚇得後退

婷婷抬頭,眼裡全是震驚和警惕

周青山彎腰,把書本一本本撿起,拍乾淨遞過去:以後,爸爸來接你放學聲音不高,卻像鐵錘砸地

胖女生見勢不妙,連聲道歉,灰溜溜跑了圍觀學生竊竊私語,手機鏡頭悄悄對準父女

婷婷低頭,腳尖蹭地,好半晌才悶聲擠出一句:……你怎麼來了五

回去的路上,婷婷始終落後半步,像隨時會逃周青山不敢靠太近,隻是有一句冇一句搭話

今天作業多不多

……還行

晚上想吃什麼爸爸讓

隨便

簡短的迴應裡,全是生疏與防備他心疼得發麻,卻知道一切急不得

路過城西電子一條街時,他腳步一頓——破敗的門麵、卷閘門上貼著清倉轉讓的紅紙,空氣裡飄著焊錫味

記憶裡,兩年後這裡被市政府劃入科技走廊,一間十二平米的小鋪麵租金暴漲二十倍

現在租下,每月隻要八百;兩年後,哪怕隻讓二房東,也能空手套白狼

而此刻兜裡,隻剩八百三十塊

婷婷見他發呆,不解地問:看什麼

周青山收回目光,笑了笑:冇什麼,在想怎麼給你換個大房子婷婷撇撇嘴:吹牛

六

回到出租屋,狹小的一室一廳被隔板分成兩半婷婷的房間是陽台改的,僅能放下一張單人床

她把書包往床上一扔,發出咚的悶響

周青山捲起袖子,打開冰箱——兩顆雞蛋、一把發蔫的青菜、半包掛麪

他深吸一口氣:番茄雞蛋麪,行不行

婷婷冇說話,隻把作業本攤在餐桌上,背對他寫題

廚房燈光昏黃,油煙機轟隆像老舊飛機起飛油濺到手臂上,燙出紅點,他卻笑得像個傻子

十分鐘後,兩碗麪端上桌:一碗臥著金黃荷包蛋,另一碗清湯寡水

他把有蛋的那碗推過去:快吃,長身l

婷婷愣了一下,筷子在碗邊猶豫半秒,最終把一隻荷包蛋夾回他碗裡

我不喜歡吃蛋黃

周青山盯著那顆蛋,眼眶瞬間發熱前世,他連女兒雞蛋過敏都不知道

七

飯後,婷婷回房,關門聲依舊不輕不重

周青山收拾完碗筷,打開炒股軟件記憶裡,三天後雲雀科技會中標智慧城市項目,股價從兩塊飆到三十

他需要本金兜裡還剩八百三十,遠遠不夠

他翻出舊筆記本、二手遊戲機、幾件名牌t恤,拍照掛鹹魚

剛釋出,手機震動——

一條陌生簡訊跳出:

【周青山,你敢掛我姐電話二十萬一分不能少!今晚十點,翡翠灣工地見,不來後果自負!】

署名:陳凱

末尾附了一張照片——昏黃路燈下,婷婷的背影被人用紅筆圈出,旁邊畫了一把血淋淋的刀

周青山的指節捏得發白,眸色沉如深淵

他抬頭看向陽台方向,燈已熄滅

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帶著鐵鏽味

他輕聲道:陳家,這一世,輪到你們付利息了

螢幕的微光映在他臉上,像一把出鞘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