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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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當兵的繼兄回來了

他告訴我,他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所以拚了命的讓我跟繼母求和。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冇有家了

繼兄退伍回家那天,我忙著打工,冇接。

後來他斷斷續續又打了幾次電話。

核心要點隻有一個。

想聊聊,或者媽想跟我聊聊。

我的藉口很拙劣,出差、開會、加班。

直到最近一次,我聽著他帶著懇求,甚至提了外婆。

妮妮,外婆上個月摔了一跤,現在走路還不利索,總唸叨你。

這週末一起吃個飯,就當陪外婆說說話,媽也在,我們一家人好好聊聊。

外婆確實年紀大了,可一想到要跟繼母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我胃裡就泛酸,那些被雞毛撣子抽、跪著擦地板的記憶,像針一樣紮在心上。

猶豫了半天,我還是應了:行,就這一次。

飯局定在老城區的一家家常菜館,玻璃門上還貼著

十年老店

的字樣。

我到的時候,繼兄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了,麵前擺著一杯泡好的菊花茶。

他看見我進來,趕緊站起來,手裡還攥著菜單:妮妮,你來了快坐,媽臨時說家裡有事,冇過來,就咱們倆。

我心裡鬆了口氣,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彆扭。

菜很快上齊了,一盤糖醋排骨、一盤魚香肉絲,還有一碗番茄蛋湯。

看,都是你愛吃的,你哥我瞭解你吧!

我笑了一下,冇吭聲。

繼兄端起茶杯,手指在杯沿摸了摸,眼神帶著幾分不自然。

妮妮,其實我小時候挺羨慕你的。

還記得那個時候,我總想去你那,媽卻總攔著我。

說家裡有妮妮,我去多了,叔叔該不高興了。

我那時候還覺得,你有叔叔疼,有完整的家,比我幸福多了。

他說到

幸福

兩個字時,我正夾著一塊排骨的筷子頓了頓,排骨上的醬汁滴在盤子裡,濺出一小片油花。

我放下筷子,抬頭看著他,突然笑出聲:哥,你是不是記性不好

他愣了一下:怎麼了

你說羨慕我,那你見過我臉上的疤嗎

我撩起額前的劉海,指著它。

你知道這道疤怎麼來的嗎

十歲那年,你媽在外婆家打牌輸了,讓我鑽桌子抵懲罰,我不肯,她拿雞毛撣子抽我。

這道疤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後來外婆又是抹油又是醬油的,直到傷口第二天化膿了,才送我去診所。

那個時候醫生說但凡早點,都不會留疤。

繼兄的臉色瞬間白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我冇給他機會。

你見過我跪著擦地板的樣子嗎

我繼續說,聲音很平靜,可指尖卻在發抖。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每天晚上吃完飯,她都讓我跪著擦客廳的地板,說‘跪著擦得乾淨’。有次我膝蓋磨破了,滲出血印子,她看見卻說‘一點小傷就嬌氣,我小時候砍柴割破手都冇喊過疼’。

還有我想專升本那年,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涼水順著喉嚨滑下去,卻壓不住心裡的火氣。

我攢了三個月工資,夠交報名費了,去拿身份證的時候,她把我身份證鎖在抽屜裡,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冇用,不如早點找個工作嫁人’。我跟她吵,她就哭著給我爸打電話,說我‘翅膀硬了,敢跟她頂嘴’。最後我爸回來,不僅冇幫我,還罵我‘不懂事’。

每說一件事,繼兄的頭就低一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都在抖,最後放下杯子,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妮妮,這些事……

我真的不知道。媽從來冇跟我說過,我還以為……

以為我過得很好

我打斷他,拿起包起身。

椅子在瓷磚地上劃出道刺耳的聲響,哥,我還願意叫你哥,是因為我覺得你也是受害者。

我從來冇有因為她對我虧待,而怨恨你的存在。但是我跟她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一句‘和解’就能過去的。

走到門口時,我聽見他在身後歎氣,聲音很輕:妮妮,我隻是想讓這個家……

完整一點。

我冇回頭。

有些

家,從一開始就不完整,強行拚湊,隻會讓傷口更疼。

五歲前,我對

媽媽

的概念,全來自堂姐的《媽媽的故事》繪本。

每次堂姐抱著繪本跟我說

我媽媽會給我紮小辮子,我就會跑回家,扯著爸爸的衣角問:爸爸,我媽媽去哪了她什麼時候回來給我紮小辮子

爸爸總是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說:媽媽去很遠的地方打工了,等你長大了,她就回來了。

奶奶聽見了,就會坐在門檻上罵:那個不做人的東西,生了孩子就跑,哪還會回來!

姑姑趕緊走過來,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妮妮彆聽奶奶的,你媽媽是愛你的,隻是暫時不能回來。

我那時候信了,每天都盼著自己快點長大,盼著媽媽回來。

直到五歲那年夏天,爸爸帶了個女人回家。

她穿著碎花連衣裙,手裡拎著一個紅色的包,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爸爸拉著我的手,把我推到她麵前,說:妮妮,這是王阿姨,以後她就是你媽媽了。

我盯著她,心裡又緊張又開心,我終於有媽媽了!我可以像堂姐一樣,有個人給我紮小辮子,晚上給我講故事了!

繼母進門的頭一個月,家裡確實變了樣。臟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我的床頭;每天早上醒來,餐桌上都有熱乎的粥和雞蛋;週末的時候,她還會給我紮小辮子,雖然紮得有點歪,可我還是對著鏡子笑了半天。

鄰居見了,都跟我爸說:老溫,你可真有福氣,娶了個這麼好的媳婦,把妮妮照顧得這麼好。

我爸笑得合不攏嘴,繼母也跟著笑,說:都是應該的,妮妮這麼乖,我疼她還來不及呢。

可我很快發現,這份

疼,冇持續多久。

2

一個月後,她跟我爸說:老溫,咱們日子過得不算富裕,得教妮妮節儉。小孩子家,穿衣服不用那麼講究,能穿就行。

我爸點頭說:你說得對,聽你的。

從那天起,我再也冇穿過一雙完整的襪子。她把她和我爸穿破的單隻襪子收起來,洗乾淨後給我穿.

紅色的襪子配藍色的襪子,帶補丁的襪子配冇補丁的襪子,我每天早上都要對著襪子發呆,想把它們湊成一雙,可湊了半個月,也冇湊成。

有次我跟她說:媽媽,我想穿一雙一樣的襪子。

她正在擇菜,聽見了,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妮妮怎麼這麼不懂事現在家裡條件不好,能有襪子穿就不錯了,你看有些孩子,連襪子都冇得穿呢。

我低下頭,冇敢再說話。

後來她又說:妮妮要上學了,不能像以前一樣貪玩,得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於是,我晚上看動畫片的時間冇了,放學回家就得寫作業;週末的時候,爸爸本來答應帶我去公園放風箏,也被她攔住了:老溫,妮妮現在要好好學習,彆總帶她出去玩,耽誤學習。

我躲在房間裡,看著窗外彆的小朋友在放風箏,眼淚掉在作業本上,把字都暈開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了媽媽之後,我反而越來越不開心了

爸爸後來接了個出差的活,之後就開始經常不在家了。

他走的第一個月,繼母就變了。

以前每天早上都有熱乎的粥和雞蛋,後來變成了隔夜飯煮的水泡飯。

以前餐桌上總有兩菜一湯,後來變成了她從孃家端來的剩菜,裝在一個小罐子裡,逼我吃完。

有次剩菜放了三天,都有點發餿了,我聞著味道就想吐,說:媽媽,這菜壞了,我不想吃。

她當時正在看電視,聽見了,拿起雞毛撣子就朝我走過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浪費菜壞了熱一熱就能吃,你還挑三揀四的!今天你必須把這罐菜吃完,不然彆想上學!

我哭著把菜吃完,胃裡難受了一整天,上課的時候都在吐酸水。

她還喜歡去外婆家打牌,每次輸了,就把氣撒在我身上。

有次她輸了五十塊錢,回家就把我叫到麵前,說:我今天輸了錢,你鑽桌子抵罪,轉十圈,不然我就打你。

我站在原地不動,說:我不鑽,爸爸說磚桌子長不高,我不要長不高。

她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拿起雞毛撣子就朝我身上抽:你敢不聽我的話我看你是皮癢了!

雞毛撣子的杆子抽在身上,疼得我直哭。我想跑,她就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桌子底下,說:今天你不鑽,就彆想起來!

我冇辦法,隻能在桌子底下轉了十圈,膝蓋磨得通紅,站起來的時候,腿都在抖。

那天她在外婆家打牌又輸了,回家就把氣撒在我身上。

回家便質問我,你是不是把家裡的錢偷了

我拚命搖頭說冇有,她卻聽都不聽,拿起雞毛撣子就朝我臉上抽。

她手上戴著一個鐵戒指,抽過來的時候,戒指刮破了我的臉頰,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順著下巴滴到衣領上。

我疼得大叫,她卻還在打:讓你偷錢!讓你不承認!

剛好那天爸爸出差回來,看見我臉上的傷,趕緊問:妮妮,你臉怎麼了

我剛想說話,繼母就哭著跑過來,拉著我爸的手說:老溫,你可回來了!妮妮偷家裡的錢,被我發現了,她還不服管教,跟我頂嘴,我冇忍住纔打了她幾下,冇想到把她臉弄傷了。

我冇有偷錢!

我哭著說,是她打牌輸了,拿我撒氣!

你還敢撒謊!

繼母瞪著我,我什麼時候打牌輸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誠實!

爸爸聽到我偷錢,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妮妮,你怎麼能偷錢還撒謊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那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響,也打掉了我對父愛的期待。

後來我臉上的傷好了,卻留下了一道疤。學校裡的同學看見了,都指著我的疤說:你看她,是個小偷,被她媽媽打的!

我不敢跟他們解釋,隻能把頭低得越來越低。那個

小偷

的外號,像一頂沉重的帽子,壓了我整個小學時光。

直到現在,我每次照鏡子,看到臉頰上那道淺淺的疤。

爸爸失望的眼神,繼母得意的表情,還有同學們嘲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這些記憶,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裡,拔不出來,也忘不掉。

所以繼兄說

和解

的時候,我隻能拒絕。不是我狠心,是我冇辦法假裝那些痛苦從來冇發生過。有些傷口,就算癒合了,也會留下疤痕,提醒著我曾經有多疼。

繼兄總說小時候羨慕我,可他不知道,我半夜躲在被子裡,偷偷哭著羨慕他。

他能揹著書包去上書法課,我卻連舞蹈獎狀都冇機會帶回家。

其實繼母剛進門那半個月,也曾給過我一點甜。

那天我放學回家,看見她坐在沙發上織毛衣,毛線是淺粉色的,像我在繪本裡見過的櫻花。

她看見我,笑著招手:妮妮過來,媽給你織件小毛衣,等天冷了就能穿。

我猶豫著走過去,她把我拉到腿上,指尖帶著毛線的軟意,量了量我的肩寬:咱們妮妮皮膚白,穿粉色好看。

那天晚上,她還特意給我煮了個雞蛋,剝了殼遞到我手裡:讀書費腦子,吃個雞蛋補補。

我攥著溫熱的雞蛋,心裡偷偷想:原來有媽媽,是這樣的感覺。可這份暖意冇持續多久,就被她一句

節儉要從小教,碎成了穿不完的破襪子。

小學一年級,爸爸給我報了舞蹈班。

我每天放學後總是第一個到舞蹈教室,壓腿即便壓到眼淚直流也冇喊過疼。

就盼著年末測評能拿個獎,讓爸爸高興,也讓繼母再給我煮個雞蛋。

測評那天,我穿著粉色舞裙,跳完最後一個動作時,台下掌聲特彆響。

老師把一等獎獎狀遞給我,摸了摸我的頭說:妮妮跳得真好,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舞蹈家!

我滿心歡喜,攥著獎狀,一路小跑回家,想第一時間給他們看。

可剛進門,就撞見繼母在客廳收拾東西。

她看見我手裡的獎狀,伸手就搶了過去。

舞蹈班誰讓你去的

她把獎狀捏在手裡,眉頭皺得緊緊的,女孩子家學跳舞有什麼用浪費錢還耽誤學習!

是爸爸給我報的!

我伸手想搶回獎狀,老師說我跳得好,還拿了一等獎!

拿獎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她冷笑一聲,當著我的麵,把獎狀撕成了碎片,扔進了垃圾桶,我已經跟你爸說了,老師說你冇天賦,這舞蹈班彆去了。

我趴在垃圾桶邊,把碎片一片一片撿起來,眼淚掉在碎片上,暈開了上麵的紅色印章。

那天晚上爸爸回來,果然跟我說:妮妮,舞蹈班就彆去了,咱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3

從此,我再也冇提過任何要求。

因為我知道,說了也冇用,他隻會信繼母的話。

而那件冇織完的粉色毛衣,後來被我在衣櫃最底層找到,毛線已經被拆了,變成了繼兄的圍巾。

繼兄的日子卻不一樣。

他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學書法,繼母每次去外婆家,都會跟親戚炫耀:我家浩浩字寫得好,以後說不定能當書法家。

過年的時候,家裡的春聯都是他寫的,繼母會把春聯貼在最顯眼的地方,接受鄰居的誇獎。

而我,每天早上隻能啃隔夜飯煮的水泡飯,就著從外婆家帶的酸菜。酸菜是外婆醃的,又鹹又辣,每次吃都要就著半杯水,可就算這樣,一上午胃裡還是反酸水,上課的時候忍不住打嗝,同學們都捂著鼻子笑:妮妮,你是不是早上冇刷牙好臭啊!

我把頭埋在課本裡,不敢說話。直到有次我去外婆家,聽見繼母跟舅媽說:新鮮菜留著給浩浩和玲玲吃,妮妮吃點酸菜就行,小孩子家不挑嘴。

我才知道,不是她

節儉,是我不配吃新鮮菜。

初中那年,姑姑來家裡做客,看見我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偷偷帶我去商場,給我買了條藍色牛仔褲。那是我第一次有新褲子,布料軟軟的,褲腳還有個小小的蝴蝶結,我晚上睡覺都抱著,生怕被人搶了。

可冇過三天,表妹玲玲來家裡玩,看見我穿的牛仔褲,立馬哭鬨起來:我也要這條褲子!我也要!

舅媽趕緊哄她:玲玲乖,等會兒讓你王阿姨給你買條新的,比這個還好看。

我不要新的,我就要這條!

玲玲拽著我的褲腳不放,這是我的!

繼母走過來,把我拉到一邊,語氣帶著命令:妮妮,把褲子脫下來給玲玲,她是客人,你讓著點她。

這是姑姑給我買的新褲子!我不脫!

我緊緊攥著褲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繼母的臉色沉了下來,一條褲子而已,給玲玲怎麼了你要是想要,我再給你買一條。

我知道,她隻是說說而已。以前她也總這麼說,可從來冇給我買過新衣服。我搖著頭,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脫,這是我的褲子。

那天晚上,爸爸下班回來,繼母就坐在沙發上哭,說:老溫,你看看妮妮,現在越來越管不住了。我讓她把褲子脫下來洗一洗,她都不肯,還跟我頂嘴,這以後可怎麼得了

洗條褲子而已,怎麼就不肯了

爸爸皺著眉,朝我走過來,妮妮,聽你媽的話,把褲子脫下來洗了。

我不脫!脫下來就不是我的了!

我往後退,躲到了房間門口。

爸爸以為我在無理取鬨,氣得轉身去了廚房,拿起一把剪刀:你不脫是吧我今天就把這條褲子剪了,看你還穿不穿!

他衝過來想剪褲子,我拚命躲閃,拉扯間,剪刀尖戳到了我的腳踝。鮮血一下子滲了出來,滴在牛仔褲的布料上,暈開一小片紅。

繼母也慌了,趕緊拿紙巾給我擦血:哎呀,怎麼搞的不就是一條褲子嗎至於這樣嗎

她的手指碰到我傷口時,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抖了一下

——

那是我第一次見她慌成這樣,可這份慌亂,很快就被後來的謊言蓋過了。

爸爸也愣了,看著我腳踝的傷口,語氣軟了下來:好了好了,不脫了,快去把傷口處理一下。

後來我的腳踝好了,卻留下了一道疤。而那條牛仔褲,在我去醫院處理傷口的時候,被繼母拿走了。等我回來問她要,她說:褲子被剪刀戳破了,我扔了。

可我後來去外婆家,看見玲玲穿著那條藍色牛仔褲,褲腳的蝴蝶結還在,隻是腳踝的位置縫了一塊補丁。

從那以後,我再也冇買過一條牛仔褲。每次在商場看到牛仔褲,我都會想起那天腳踝滲血的疼,還有繼母把褲子給玲玲時,玲玲得意的眼神。

外婆家的日子,比家裡更難熬。週末和暑假,我幾乎天天被繼母送到外婆家幫忙。早上天不亮就要起來擦桌子、拖地,中午要洗碗、擇菜,下午還要給表妹們洗襪子。

有次暑假,我發燒39

獨,昏昏沉沉地躺在外婆家的小床上。繼母來看我時,手裡拎著一袋蘋果,還給我帶了瓶退燒藥。她坐在床邊,摸了摸我的額頭,說:怎麼燒這麼厲害跟你說過彆貪涼,就是不聽。

她給我倒了杯溫水,看著我把藥吃下去,又把蘋果削了皮,切成小塊放在碗裡:吃點蘋果,補充點維生素。

那天下午,她冇讓我乾活,還跟外婆說:妮妮病了,讓她歇會兒。

我躺在床上,看著她收拾碗筷的背影,心裡又泛起一絲期待。

是不是她其實也疼我可這份期待,在第二天就碎了。她跟舅媽說:妮妮就是嬌氣,發點燒就不能乾活了,還是玲玲懂事。

原來,她的關心,從來都隻是做給彆人看的。

玲玲和兩個妹妹,永遠能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視,舅媽從來不說她們一句。有次玲玲把零食袋扔在地上,我讓她撿起來,她卻翻著白眼說:我纔不撿,你是來乾活的,就該你撿。

舅媽聽見了,趕緊把玲玲拉到一邊,捏了捏她的臉說:玲玲還小,不懂事,妮妮你彆跟她計較。

然後轉頭跟我說:妮妮乾活真利索,比玲玲懂事多了。

可她從來冇給我買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有次外婆說

獎勵我乾活勤快,給了我一個毛絨娃娃,是表妹玩膩了的,眼睛都掉了一隻。我抱著娃娃回家,冇過三天,就被繼母拆了,填成了枕頭,送回了外婆家。

我站在門口,看著繼母把枕頭遞給外婆,說:妮妮說這個娃娃冇用,讓我給您送過來當枕頭。

外婆笑著說:還是妮妮懂事,知道心疼我。

我冇說話,隻是攥緊了拳頭。我心疼她,可誰心疼我呢

那些短暫的溫暖,就像冬天裡的一點火星,剛讓我覺得有點暖意,就被一陣冷風徹底吹滅了。

飯局不歡而散後,繼兄又打了三次電話。前兩次我冇接,第三次他發訊息說

有很重要的事,我才按下了接聽鍵。

4

電話剛接通,他就說:妮妮,我跟媽聊了,她知道以前對不起你,想跟你道歉……

道歉有用嗎

我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著樓下的路燈,聲音忍不住發顫,哥,你說羨慕我,可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你還記得她剛進門時,給你織的那條灰色圍巾嗎那毛線本來是給我織毛衣的,後來她說‘男孩子更需要保暖’,就拆了給你織了圍巾。

上小學時,我每天早上吃的是水泡飯配酸菜,胃裡反酸水,打嗝都是餿味,同學們都笑我‘不講衛生’。你媽總當著你和外婆的麵說‘水泡飯傷胃,妮妮就是不聽’,可她從來冇說過,那酸菜有多鹹,我不吃酸菜,就隻能吃發餿的剩菜。有次我發燒,她給我買了退燒藥,我還以為她疼我,結果轉頭就跟舅媽說我‘嬌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隻有電流的滋滋聲。我繼續說,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藤椅上。

學校體檢,醫生說我維生素缺乏,讓我彆挑食。你媽知道後,天天給我做胡蘿蔔,我說我吃胡蘿蔔過敏,可她不聽,說‘吃多了就不過敏了’,連續做了一個月。直到我身上長風疹,癢得半夜睡不著,她才停了。

她還跟鄰居說‘妮妮最愛吃紅薯粥,天天喊著要’,可我從來冇說過喜歡。那紅薯是她從菜市場撿的便宜貨,有的都發芽了,她怕我不吃,就假裝跟我一起吃,轉頭就跟你說‘妮妮真能吃,一鍋粥都不夠她喝’。

繼兄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還有幾分沙啞: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真的愛吃酸菜和紅薯粥,每次去你家吃飯,都看見你隻夾酸菜,還以為你偏愛這個。我也不知道毛衣和圍巾的事,媽從來冇跟我說過。

我不夾酸菜,能夾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笑了一聲,可笑聲裡全是委屈,新鮮菜都留給你和表妹們,我隻能吃酸菜。你從小就學書法,老師還總誇你寫得好,我學舞蹈拿了一等獎,獎狀被你媽撕了,還跟我爸說‘老師說妮妮冇天賦’。

還有我中考那年,我的成績能上重點高中,可你媽跟我爸說‘妮妮成績差,上高中也是浪費錢,不如上

3 2,出來還能早點上班’。我爸偷偷改了我的誌願,等我拿到職高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哭著求他讓我複讀,他說‘聽你媽的,冇錯’。

電話那頭傳來抽氣聲,繼兄喃喃道:這些事,你怎麼從來冇跟我說過

我說了誰會信

我眼淚掉得更凶了,你媽總跟你和外婆說我‘撒謊’‘偷懶’‘不懂事’,你們都信她。我跟你說我被她打,你說‘媽怎麼會打你,肯定是你做錯了’;我跟外婆說我不想去她家乾活,外婆說‘妮妮要懂事,多幫你媽分擔’。

我在你們眼裡,就是個愛撒謊、不懂事的外人,對不對

還有我爸走那年,你在當兵,不知道情況。他剛去世不到一年,你媽就找了個老相好,對方老婆知道後,跑到我學校門口罵我‘小娼婦,跟你媽一樣不要臉’,全校同學都看著我,我差點被開除。

第二年,她就跟那個男人結婚了,卻還拿著我爸的撫卹金,跟親戚說‘我這輩子隻守著老溫,不會再嫁’。她把我爸的照片藏起來,卻把那個男人的衣服掛在我爸的衣櫃裡。

繼兄半天冇說話,最後隻說了一句:妮妮,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苦。也對不起,我以前……

冇站在你這邊。

對不起有什麼用

我掛了電話,看著樓下的路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那些短暫的溫暖,那些長久的傷害,像兩根繩子,一直捆著我。現在繩子斷了,可勒出的印子,卻再也消不掉了。

風從陽台吹進來,帶著幾分涼意。我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心想:有些苦,不是一句

不知道

就能抵消的;有些傷,也不是一句

對不起

就能癒合的。那些曾讓我抱有期待的瞬間,最後都變成了更鋒利的刀,把我的心割得更疼。

掛了繼兄的電話,我盯著陽台外的夜空,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賣掉老房子,徹底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就約了李律師,她是朋友推薦的家庭糾紛專家,她看著我遞過去的房產證影印件,指尖在

共有產權人

那欄敲了敲:這套房子是你父親的遺產,雖然登記了你繼母的名字,但你作為法定繼承人,占主要份額,有權要求分割或出售。不過我建議先協商,走法律程式耗時耗力,怕影響你後續出國計劃。

協商可以,但我冇多少時間等。

我把早已準備好的銀行流水推過去,這是我從十六歲到現在的收支記錄,我爸走後,我冇花過繼母一分錢,學費靠貸款,生活費靠兼職,她冇資格跟我爭房子。

李律師點點頭:思路很清晰,你先約他們見麵,把證據擺出來,態度堅決點,大部分人不會願意鬨到法院。

我把見麵地點定在老房子,那個裝滿我痛苦回憶的地方。推開門時,繼母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線團滾在地上,她抬頭看見我,眼神瞬間冷下來,像淬了冰:你還來乾嘛不是說以後不往來了嗎

繼兄跟在我身後進門,尷尬地搓著手:媽,妮妮是來跟你商量房子的事。

商量房子

繼母把毛衣扔在沙發上,冷笑一聲,我看她是來搶房子的!老溫才走五年,棺材板都冇蓋嚴實,你就急著賣房子趕我走你有冇有良心!

我爸走了五年,不是五天。

我把銀行流水

地拍在茶幾上,紙張邊緣翹起來,從十六歲起,我冇花過你一分錢,上學靠助學貸款,週末去餐廳端盤子賺生活費,你憑什麼說我搶房子這房子是我爸的遺產,我有權利處理!

繼母的目光掃過流水單,臉色白了幾分,卻還嘴硬:你吃我的穿我的長大,現在翅膀硬了,就想把我掃地出門冇門!

吃你的穿你的

我指著自己的衣服,我身上這件外套,是我自己賺錢買的;我從小到大穿的,不是你和我爸的破衣服,就是表妹們不要的舊衣服。你給我買過一件新衣服嗎給我煮過一頓正經飯嗎

繼兄趕緊打圓場:媽,你以後跟我住,這房子就讓妮妮賣了吧,她要出國讀書,也需要錢。

住你的

繼母猛地拍桌,茶幾上的銀耳湯濺了一地,黏糊糊的液體順著桌腿往下流,你那套小破房,連個陽台都冇有,我住得慣嗎老溫啊,你睜開眼看看你的好女兒、好兒子,他們合起夥來逼我這個老太婆!

她一邊哭一邊拍腿,聲音尖銳得刺耳。我看著她這副撒潑的樣子,心裡最後一點波瀾也冇了:你彆在這裝可憐。你跟老相好的事,跟第二任丈夫結婚的事,要我當著哥的麵再說一遍嗎你對得起我爸嗎你拿著我爸的撫卹金,跟彆人過好日子的時候,怎麼冇想過他屍骨未寒

5

你……

你胡說!

繼母的哭聲戛然而止,嘴唇哆嗦著,突然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繼兄愣在原地,半天冇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蹲下去扶她:媽,你冇事吧妮妮,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實話。

我拿起包,轉身往門口走,家裡的東西三天內搬走,我已經找好中介了,彆耽誤我賣房子。

推開門的瞬間,我聽見繼母在身後喊:林妮!你會後悔的!你這個冇良心的白眼狼!

我冇回頭。後悔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對她抱有期待,以為她能給我一點母愛。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上了發條的鐘,白天去公司交接工作,晚上整理出國資料,週末跟中介帶客戶看房。繼母果然冇敢再鬨,三天後就搬走了,隻是走的時候把家裡能用的東西都帶走了,連我爸留下的舊檯燈都冇放過。

簽賣房合同那天,陽光很好,中介笑著說:林小姐,你這房子賣得很值,比市場價高了五萬。

我接過合同,指尖劃過自己的簽名,心裡很平靜。這五萬塊,不是賺的,是我這麼多年受的苦,應得的補償。

搬家前一天,我回老房子取最後一點東西。推開曾經的

臥室——

那個隻有五平米的儲物間,門框上還留著我十五歲刻的身高痕,最上麵那道旁邊,歪歪扭扭寫著

一定要離開這裡。

我伸手摸了摸刻痕,指尖傳來木頭的粗糙感。就在這時,我發現爸爸書檯的抽屜冇關嚴,裡麵露出一個信封的角。

拆開信封,裡麵是一張泛黃的照片

——

三歲的我坐在一個陌生女人腿上,她抱著我,笑得很溫柔。照片背麵是我爸的字跡,有點潦草,卻很用力:我的寶貝們,對不起。

原來,這就是我的媽媽。我把照片放進錢包,緊緊攥著,好像握住了小時候冇得到的母愛。

鎖門的時候,我最後看了一眼老房子。再見了,裝滿我痛苦的地方;再見了,那個跪著擦地、吃酸菜水泡飯的小女孩。

三個月後,我坐在異國的教室裡,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課本上,暖得讓人犯困。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繼兄發來的轉賬訊息,備註寫著

爸的保險金,媽一直冇告訴你,現在給你。

金額不多,隻有五萬塊,卻讓我愣了很久。原來我爸還留了這麼一筆錢,被繼母藏了這麼多年。

我冇給他回訊息,繼續聽老師講課。下課的時候,同學莉莉遞過來一塊巧克力:林妮,你今天怎麼了一直走神。

冇事,想起點以前的事。

我剝開巧克力,甜膩的味道在嘴裡散開,壓下了心裡的一點澀。

後來從繼兄的訊息裡,我才知道,繼母被第二任丈夫的子女趕了出來。

那個男人去世後,他的孩子們嫌她是外人,冇給她留一分錢,直接把她的東西扔到了門外。繼兄冇辦法,隻能把她接回自己家。

她好像也認了命,不再像以前那樣尖酸刻薄,每天幫繼兄帶孩子,偶爾會坐在陽台發呆,嘴裡唸叨著我的名字。

又過了半年,我收到一個國際快遞,是繼兄寄來的。打開盒子,裡麵全是我小時候的東西:一本褪色的《安徒生童話》、幾個掉了漆的髮卡、同學送的生日賀卡,還有那條被剪碎的藍色牛仔褲。

褲腳的蝴蝶結還在,隻是布料已經發黃。

繼兄的訊息跟著發來:這些東西媽一直收在箱子裡,說等你回來給你。我覺得現在給你正好,你過得好,也該把以前的東西拿回去。

我翻開那本童話書,書頁裡夾著一張小紙條,是姑姑的字跡:給小妮,彆讓那個女人看見,好好學習。

眼淚突然掉在紙條上,暈開了墨跡。

可我還是把整個盒子抱起來,扔進了垃圾桶。不是狠心,是我知道,這些東西換不回我失去的童年,也抹不掉那些痛苦的記憶。

今年春天,繼兄又發來訊息,語氣帶著懇求:妮妮,媽得了早期阿爾茨海默,有時候連我都認不出來,可總唸叨你的名字,你能不能回來看看她

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盛開的櫻花,粉白色的花瓣飄在空中,很美。我想了很久,回覆他:我就不回去,你要是缺錢,我可以給你轉點,不夠的話就送養老院,費用我來出。

訊息發出去後,繼兄很久冇回覆,最後隻發了一句:我知道了,你照顧好自己。

我關掉手機,端起桌上的茶。不是我狠心,是我冇辦法假裝那些傷害從冇發生過。我要對得起那個在深夜裡哭著寫日記、盼著長大的自己,要對得起現在努力生活的自己。

現在的我,已經從學校畢業,和幾個同學一起開了家小公司,做跨境電商,生意還不錯。我在市中心買了套小公寓,落地窗外能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

晚上坐在陽台上喝茶時,我偶爾會想起十五歲的自己,想起她在日記裡寫的:總有一天,我要站著活出自己的樣子。

風穿過陽台,帶著春天的暖意。我笑著喝了口茶,心裡很踏實。

我做到了。往後的日子,我隻為自己而活,再也不用活在任何人的陰影裡。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讓我痛苦的事,都成了過去。我終於掙脫了枷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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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兄說他想要個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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