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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暑假,我成了兩個舅舅眼裡蹭飯的累贅。
直到在爛尾樓安家,撿廢品時撞見那個珠光寶氣的女人。
臭要飯的,滾遠點!
她嫌惡地甩開我的手,卻是我三年未見的親媽。
認出我後,她拽我進巷子,遞來一份協議和一張支票:
簽了它,五十萬歸你,從此你爛在外麵也跟我沒關係。
我盯著她隆起的肚子,笑了,這筆買斷費,我該嫌多還是嫌少
01
熱風像黏膩的舌頭,舔過發燙的馬路牙子。我拖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沿著綠化帶仔細翻找,一個礦泉水瓶能賣一毛五。
吃白飯的東西!你爸媽都死外邊了不成滾!彆再登我家的門!大舅的吼聲和摔門聲,三天前還在耳朵眼裡嗡嗡響。二舅媽更絕,直接把我那點破行李從三樓視窗扔下來,散了一地,像我的臉麵。
冇地方去了。城西那片爛尾樓,冇窗冇門,水泥框架黑黢黢地杵著,晚上像一群吃人的怪獸。但我還是鑽了進去,最角落那間,起碼能擋點雨。蛇皮袋就是我的全部家當,裡麵是撿來的瓶瓶罐罐和幾件揉得皺巴巴的衣服。
肚子餓得咕咕叫,中午啃的那半個乾饅頭早就冇影了。我嚥了口唾沫,眼睛更尖地掃視著每一個可能的垃圾桶。前麵那輛黑色轎車真亮,能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像個小鬼。車旁邊有個空瓶。
我剛彎腰去撿,車門猛地打開,差點撞到我。
哎喲!臭死了!哪來的小叫花子,離我車遠點!尖利的女聲紮進耳朵,帶著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嗆得人頭暈。
這聲音……我猛地抬頭。
太陽晃眼,女人戴著墨鏡,燙著精緻的捲髮,一身連衣裙光看料子就知道不便宜。她正捏著鼻子,嫌惡地上下打量我,好像我是什麼傳染源。
血液好像瞬間凍住,又在下一秒轟地湧上頭頂。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不出一個音。
她也看清了我,捏著鼻子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放下,表情變得極其複雜,先是驚愕,然後是毫不掩飾的尷尬和……更深切的厭惡。她飛快地四下看了看,像怕被什麼臟東西沾上。
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她壓低聲音,一把扯住我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不由分說把我拽到旁邊大樓的背陰巷子裡。
巷子安靜,和外麵車來車往彷彿是兩個世界。
她鬆開我,像是碰到什麼臟東西一樣,從昂貴的皮包裡拿出濕紙巾使勁擦手,然後深吸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決心。
也好,省得我費工夫去找你了。她語氣冷得快掉冰碴子,從包裡掏出一張疊著的紙,還有一個小巧的支票夾,今天碰上,就算你運氣,也算了斷。
她把那張紙拍在旁邊一個積滿灰的水泥墩上。
這是斷親書。她又唰地寫下一串數字,把那張薄薄的支票壓在紙上,簽了字,這五十萬就是你的。從此以後,你是死是活,跟我再無半毛錢關係。聽見冇
我冇看那協議,也冇看那串能改變我命運的數字。我的視線死死釘在她寬鬆連衣裙也遮不住的、明顯隆起的肚子上。
她有了新的孩子。
一個新的,在期待中降臨的孩子。
和我完全不同。
我麻木地彎腰,撿起剛纔慌亂中掉在地上的半瓶礦泉水,擰開,把剩的水倒掉,腳踩上去,塑料瓶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被踩扁,然後撿起來扔進身後的蛇皮袋。
做完這一切,我才抬起眼看她。
她被我這套動作搞得一愣,隨即眉頭皺得更緊,不耐煩地敲了敲那張支票:傻了跟你說話呢!簽個字,拿錢走人!這輩子就彆再出現了!
陽光透過高樓縫隙,切在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卻顯得格外冰冷。
我看著她,忽然笑了。
媽,我聲音沙啞,帶著點剛變聲不久的粗糲,買斷費啊
她明顯被我這聲媽和臉上的笑弄得猝不及防,渾身不自在起來。
你說,我慢慢收斂笑容,目光從她的肚子移到她臉上,一字一句地問,你這新孩子,將來值多少
她的臉色唰一下白了,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02
你!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揚手就想給我一下,可手揮到半空,又硬生生停住,大概是嫌我臉臟,會臟了她的手。
她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精心描畫的眼睛裡全是怒火和……慌亂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巷子口,壓著嗓子:小畜生!你胡說什麼!給你錢是看得起你!彆給臉不要臉!
那支票在風裡微微抖著,五十萬,好多零。夠我買多少饅頭夠我離開這個鬼地方,找個學校附近租個小房子,繼續唸書嗎或許夠。
但看著她那副樣子,那副急於甩掉我、好像我是她人生最大汙點的樣子,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塊燒紅的炭。
三年冇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甚至又彎腰撿起一個臟兮兮的塑料袋,捋平,疊好,放進蛇皮袋,第一麵,就給我這個
不然呢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扯了一下嘴角,難道給你個擁抱母慈子孝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跟垃圾堆裡的老鼠有什麼區彆讓你簽就趕緊簽!彆浪費我時間!
她從包裡又掏出一支筆,幾乎是扔到水泥墩上:簽!
我冇動。
視線又一次不受控製地落在她肚子上。那裡有一個新生命。他或者她,會住在漂亮的嬰兒房裡,有嶄新的玩具,喝進口的奶粉,被所有人期待著降生。不會像我現在,在爛尾樓裡和蚊子老鼠做伴,靠著撿彆人丟掉的垃圾活下去。
這對比真他媽刺眼。
他爸爸,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問,知道我嗎知道你還有個……像老鼠一樣的兒子嗎
她的臉色徹底變了,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在抖。墨鏡滑下來一點,我看到她眼底閃過清晰的恐懼。
你閉嘴!她聲音尖得幾乎破音,這跟你沒關係!你簽了字拿錢滾蛋!永遠彆再出現!就當你從來冇存在過!
從來冇存在過。
原來是這樣。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捏得生疼,疼得反而有點麻木了。
巷子口傳來汽車喇叭聲,大概是等她等得不耐煩了。
她更急了,幾乎是歇斯底裡:你到底簽不簽!
我看著她,看了好幾秒,然後慢慢伸出手。
她臉上立刻露出一種混合著鄙夷和如釋重負的表情,好像果然如此,窮鬼就是窮鬼,五十萬足夠買斷一切。
我的手卻越過了那張支票和協議,抓住了旁邊那個我剛踩扁的礦泉水瓶,扔進袋子裡。
發出哐噹一聲輕響。
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像是冇看懂我這操作。
我拉上蛇皮袋的收口,繩子勒在肩膀上,壓得人有點歪。
五十萬,我抬起眼,最後看了一眼她和她隆起的肚子,轉身往巷子更深更暗處走,留給你……寶貝兒子買奶粉吧。
哦,忘了,我停住腳步,冇回頭,補了一句,祝你二胎還是兒子。
說完,我拖著我的全部家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爛尾樓那片陰影裡走。肩膀上的袋子很沉,勒得骨頭生疼。
身後,死一樣的寂靜。
然後,爆發出她徹底失控的尖叫和咒罵,尖銳又難聽,在空曠的巷子裡迴盪。
我冇回頭。
走出巷子,拐進爛尾樓區域,周圍徹底安靜下來。我才靠在一麵冰冷粗糙的水泥牆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手指插進頭髮裡,死死攥緊。
渾身都在抖。
不是難過,是一種說不清的,滾燙的,能把人燒著的情緒。
五十萬。我就這麼扔了。像個傻逼。
可要是拿了,我算什麼呢明碼標價,被她徹底清除的垃圾
臉上有點癢,我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蹭下一片濕漉漉的灰印。
操。
03
樓上傳來幾聲野貓叫春的嘶嚎,聽得人心煩意亂。
肚子餓得一陣陣抽痛,胃裡像揣了塊石頭,又冷又硬。那五十萬的支票在我腦子裡晃來晃去,能買多少頓熱乎飯現在回去撿還來得及嗎估計早被她撕了。
我狠狠搓了把臉,站起來。不行,得找點吃的。
爛尾樓小區深處有個小賣部,老闆是個瘸腿老頭,姓王,大家都叫他老王頭。店開在一樓毛坯房裡,用塑料布擋著窗,賣點菸酒礦泉水、麪包火腿腸,貴得離譜,但方圓幾百米就這一家。
我攥著口袋裡最後幾個鋼鏰,叮噹響。加起來不知道夠不夠買包最便宜的方便麪。
店裡燈泡昏黃,老王頭正端著個搪瓷缸子吸溜茶水,收音機裡咿咿呀呀唱著梆子戲。看見我進來,他眼皮都冇抬:撿瓶子湊夠錢買鞋了前幾天我看中一雙工地裡民工扔的舊膠鞋,碼數差不多,就是底子快磨穿了,問他能不能賒賬,他讓我滾蛋。
我冇吭聲,走到放食品的貨架前。最便宜的麪包也要三塊五,火腿腸一塊五一根。我的錢隻夠買一根火腿腸。
要這個。我把硬幣放在玻璃櫃檯上,推過去。
老王頭慢悠悠放下缸子,數了數錢,才掰了一根雙彙王中王給我,塑料皮都磨得發白了。
我剝開,幾口就吞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那點肉味勾得肚子更餓了。
嘖,老王頭咂咂嘴,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這一天掙那三瓜兩棗,夠乾啥
我冇理他,盯著貨架上那桶紅燒牛肉麪,喉結上下動了動。
看也冇用,老王頭嗤笑,我這兒可不興賒賬。哎,剛纔瞅見外邊巷口停那車冇大奔!真他媽闊氣。下來個娘們,穿得跟個明星似的,鑽巷子裡去了,也不知道乾嘛……
我身體猛地一僵。
……好像跟個撿破爛的說話來著嘖,這世道,真啥人都有。老王頭自顧自說著,冇留意我的表情。
我猛地轉身就走,差點撞上門口堆著的空紙箱。
哎!你小子撞鬼了老王頭在後麵罵。
我幾乎是跑回我那間四麵透風的家,後背緊緊貼著冰冷的水泥牆,心臟咚咚咚地跳,好像她下一秒就會帶著人衝進這片爛尾樓,逼著我簽那份協議。
她看到我住這種地方了。她肯定覺得我更下賤,更迫不及待想甩掉我。
不行,這地方不能待了。
可是,我能去哪
兩個舅舅家回不去,身上一分錢都冇了。城市這麼大,除了這片冇人要的爛尾樓,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一種巨大的恐慌和絕望攫住了我,比饑餓更難熬。
晚上,我蜷在撿來的破紙殼上,根本睡不著。風吹過空蕩蕩的樓洞,發出嗚嗚的怪響,像鬼哭。遠處城市的霓虹燈透過冇有窗戶的窗框,在天花板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
我一閉眼,就是她那張寫滿厭惡的臉,和那張輕飄飄卻能壓死人的支票。
還有她隆起的肚子。
翻來覆去,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有點睡意。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手電光亂晃的光柱把我驚醒!
就這邊!找!那小子肯定就躲這片兒!一個粗啞的男人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媽了個巴子,這鬼地方真難找!另一個聲音抱怨道。
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我猛地坐起來,手腳冰涼。
是她!肯定是她派人來找我了!她怕我不肯斷乾淨,怕我以後去打擾她的新生活,所以要直接把我抓走還是要……讓我徹底消失
手電光柱越來越近,已經能聽到他們踢開碎磚頭的聲響。
我連滾帶爬地起來,抓起我的蛇皮袋,像隻受驚的老鼠,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貓著腰往更深更黑的樓縫裡鑽。
腳步聲在後麵緊追不捨,還夾雜著罵罵咧咧。
看到影子了!那邊!快追!
04
我肺裡火辣辣地疼,像拉風箱一樣喘著粗氣,拚了命地在漆黑一片的爛尾樓群裡狂奔。根本不敢走路,全是鑽腳手架、爬水泥堆、翻過矮牆,哪裡難走走哪裡。
蛇皮袋礙事得要命,刮在鋼筋上刺啦響,但我死活冇鬆手。裡麵是我全部家當,丟了,我就真啥也冇了。
後麵那倆男的顯然冇我熟,也冇我這麼不要命,罵娘聲和手電光漸漸被甩開了一點。
操!小兔崽子屬泥鰍的!
分頭堵他!就不信逮不住!
我心臟一緊,瞅準一個半截樓梯,手腳並用爬上去,躲進二樓一個隻有三麵牆的毛坯房裡,縮在最黑的角落,用蛇皮袋擋住自己,大氣不敢出。
腳步聲在下麵分開了,一左一右跑遠。
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周圍徹底冇了動靜,隻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腿軟得站不起來。我靠著牆滑坐下去,冷汗這才後知後覺地冒出來,浸濕了破T恤,風一吹,冷得直哆嗦。
不是她派來的人嗎怎麼看著不像那倆男的聲音流裡流氣,穿得也破舊,倒像是……街麵上的混混
可我跟混混從冇交集。他們找我乾嘛
天矇矇亮時,我纔敢稍微探出頭觀察。樓下空地冇人。我小心翼翼地溜下去,想趕緊離開這片區域。
剛走到爛尾樓邊緣,準備拐出去,旁邊突然伸出一隻臟兮兮的手,一把抓住了我胳膊!
我嚇得差點叫出來,猛地甩開,後退好幾步做出防禦姿勢。
是個老乞丐,頭髮鬍子都纏在一起,看不出年紀,裹著件油光鋥亮的破棉襖,衝我嘿嘿傻笑,露出一口黃牙。
嚇死我了……我鬆了口氣,不是昨晚那倆人。
老乞丐也不說話,就衝我笑,手指著旁邊一個角落。那裡扔著半個被壓扁的饅頭,沾滿了灰。
我愣了一下。他是讓我去吃
我搖搖頭,雖然餓得前胸貼後背,但還冇到那份上。
老乞丐歪著頭,好像不理解為什麼不吃。他又湊近幾步,鼻子吸了吸,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破鑼:你……身上有‘那個’的味道……
我莫名其妙,抬起胳膊聞了聞,隻有汗臭和垃圾味。
啥味道
老乞丐神神叨叨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錢味兒!香的很!好多好多錢味兒!嘿嘿……招賊喲……
我渾身血液好像瞬間凍住了。
錢味兒五十萬支票他隻可能是指那個!
可他是怎麼聞出來的而且他說……招賊
難道昨晚那兩個人,不是我媽派來的,是……衝著那五十萬來的可支票明明已經……等等!他們怎麼知道難道她故意泄露訊息,想用這種辦法逼我就範或者乾脆讓混混搶走協議逼我簽字
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老乞丐還在那絮絮叨叨說什麼錢是禍根、香噴噴、燙手之類顛三倒四的話。
我猛地想起老王頭的小賣部。他昨天也看見那輛車了,還看見我和她進了巷子……會不會是他……
我轉身就往小賣部跑。
老王頭剛拉開塑料布簾子,正準備營業,看到我衝過來,愣了一下。
王叔!我喘著氣,死死盯著他,昨天……昨天巷口那事,你跟彆人說了
老王頭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板起臉:說什麼說我閒得蛋疼管你那破事!
昨晚有人摸進樓裡抓我!說是我身上有錢!我聲音發急。
喲嗬老王頭上下打量我,嗤笑,就你還能有錢做夢呢吧指不定是你小子白天撿瓶子得罪誰了。他明顯不想惹事,揮揮手趕我,去去去,彆擋著我做生意,倒黴催的。
他這反應太可疑了!
我還想再問,突然看到店裡那台老舊電視機正在放早間本地新聞。
女主播的聲音字正腔圓:……近日,我市警方成功破獲一個流竄作案的古董詐騙團夥,該團夥成員慣用手段為利用假古董碰瓷敲詐,目前仍有部分嫌疑人在逃,警方提醒市民注意防範……
畫麵一閃,切換到了幾張通緝令照片,雖然模糊,但其中兩個人的體貌特征……
我心裡咯噔一下!
矮壯,平頭,脖子有道疤!還有一個瘦高個!
不就是昨晚追我那倆人嗎!
他們不是我媽派來的!也不是衝著支票!他們是通緝犯!躲在這片爛尾樓!可能是我昨天慌裡慌張跑回來,撞見了他們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或者他們純粹是看我就一個人,想搶點東西老王頭跟他們是一夥的還是隻是多嘴告訴他們我是軟柿子
新聞還在播報,說該團夥可能攜帶危險物品。
我後背瞬間被冷汗打濕了。
比麵對我媽那張斷親書,更深的寒意竄了上來。
這鬼地方,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得多。
05
我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電視螢幕上那兩張模糊但特征明顯的通緝令照片,耳朵裡嗡嗡作響,女主播後麵說了啥一句都冇聽進去。
危險物品什麼危險物品刀還是更可怕的
老王頭順著我目光瞥了一眼電視,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拿起遙控器換了個台,嘴裡嘟囔:看什麼看,關你屁事。
他這反應,絕對有問題!就算不是一夥,也肯定知道點什麼。
我心臟狂跳,不敢再多問一句,低下頭,假裝被罵蔫了,慢慢轉身往外走。每一步都感覺後背發涼,好像那倆通緝犯的眼睛就在哪個黑洞洞的視窗後麵盯著我。
不能待了。必須立刻離開這片爛尾樓!
可我能去哪身無分文,出去可能餓死,或者被那兩個通緝犯找到滅口留下來更危險!
肚子又餓得一陣絞痛。我咬咬牙,繞到爛尾樓另一頭的垃圾桶碰運氣。今天運氣似乎還行,撿到幾個空瓶子和一遝被扔掉的舊報紙。
我抱著報紙和瓶子,躲到一堵斷牆後麵,想先看看報紙能不能賣錢。抖開報紙,一張彩色的廣告單飄了下來。
是某個新樓盤的廣告,印得花花綠綠。我下意識想揉掉,卻突然瞥見廣告單背麵被人用圓珠筆寫寫畫畫了很多東西。
像是一些看不懂的符號,還有歪歪扭扭的字:西區13棟B單元、水泥板下、值大錢、彆聲張。
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是……藏寶圖還是那夥通緝犯藏的贓物地點
西區13棟B單元,不就是我躲藏的那片區域嗎水泥板下
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頂。值大錢什麼東西值大錢難道是新聞裡說的那個古董詐騙團夥的贓物
一個瘋狂的念頭竄進來:如果……如果我找到了,是不是就有錢了有了錢,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甚至……繼續讀書
可那是通緝犯的東西!碰了會不會死得更快
風險和大餅在腦子裡瘋狂打架。
餓得發昏的胃和走投無路的絕望最終占了上風。
媽的,賭一把!反正爛命一條!
我小心翼翼地把廣告單摺好,塞進最裡麵的口袋,然後把舊報紙和空瓶子塞進蛇皮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西區13棟那邊溜達。
一路上格外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點風吹草動就趕緊躲起來。
13棟B單元是個樓架子,裡麵堆滿了建築垃圾和廢棄建材。水泥板很多,哪一塊纔是
我回憶著廣告單上的簡筆畫,好像畫了個拐角,旁邊有個紅色的叉叉符號。
我屏住呼吸,在亂七八糟的垃圾裡慢慢尋找。終於,在一個角落,看到幾塊疊在一起的水泥板,最下麵那塊邊緣,似乎用紅色磚頭畫了個不起眼的叉!
就是這裡!
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我左右看看,冇人。然後用力掀開上麵幾塊碎板子,露出最底下那塊。
邊緣有條縫隙。
我手指摳進去,用力往上抬!水泥板沉得要命,我憋得臉通紅,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勉強抬起一條縫。
縫隙下麵,不是泥土,好像是個空的洞!裡麵塞著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東西!
找到了!
就在我伸手要去夠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嘿!小叫花子,手夠欠的啊!瞎翻啥呢
我魂都快嚇飛了!猛地回頭。
隻見那個矮壯的通緝犯,正叼著煙,靠在門口的水泥柱子上,歪著頭看我,眼神像毒蛇一樣。他脖子上的那道疤,隨著他說話一扭一扭的。
他什麼時候來的!
06
我頭皮瞬間炸開,手一鬆,水泥板哐噹一聲砸回原地,震起一片灰塵。
矮壯男人啐掉菸頭,一步步走過來,皮鞋踩在碎磚上嘎吱響,臉上掛著貓捉老鼠的戲謔:可以啊小子,鼻子比狗還靈老子藏這麼嚴實都能給你聞出來
我渾身僵硬,一步步往後退,後背抵上冰冷粗糙的水泥牆,無路可退。大腦瘋狂轉動,卻一片空白。
大哥……我、我就是撿點廢品……我聲音發顫,試圖矇混過關。
廢品他嗤笑,一腳踢開旁邊的空水泥袋,走到那塊水泥板前,用腳尖點了點,這下麵也是廢品你他媽當我傻
他眼神驟然變冷,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我衣領!力氣大得嚇人,幾乎把我提離地麵。濃重的煙臭和汗味撲麵而來,熏得我差點吐了。
說!誰讓你來的條子他惡狠狠地逼問,另一隻手已經摸向了後腰,那裡彆著個硬邦邦的東西,形狀像是……刀柄!
我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搖頭:冇、冇有!就我自己!我撿垃圾看到的!真的!
他眯著眼,打量著我驚恐萬狀的臉,似乎判斷我說的是真是假。那眼神像刀子一樣,颳得我臉皮生疼。
媽的,他罵了一句,鬆開我,把我狠狠摜到牆上,小逼崽子,壞老子好事!
我撞得眼冒金星,咳嗽不止。
他不再管我,彎腰熟練地撬起那塊水泥板,拿出那個黑色長條包裹,迅速塞進隨身的一個臟兮兮的帆布包裡。然後他扭頭,眼神陰鷙地盯著我:看見啥了
我猛搖頭:啥也冇看見!我啥都不知道!
他顯然不信,捏著下巴,上下打量我,像是在考慮怎麼處理我。滅口還是打一頓扔在這
我心臟快跳出胸腔,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他眼神越來越狠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幾聲鳥叫,像是某種信號。
他臉色一變,側耳聽了聽,不耐煩地衝外麵回了兩聲類似的口哨。
然後他猛地轉頭,指著我的鼻子,壓低了聲音,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小雜種,今天算你走運!老子現在冇空料理你。但你給老子聽好了——
他湊近我,那張帶著疤的臉猙獰無比:把嘴給老子閉嚴實了!要是敢往外吐一個字,老子把你舌頭割下來,扔護城河裡喂王八!聽見冇!
我拚命點頭,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這才冷哼一聲,又警告地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出去了。
我順著牆壁癱軟在地上,雙腿抖得站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氣,像剛被人從水裡撈出來。死亡的陰影剛纔真真切切地籠罩了下來。
緩了好半天,我才連滾帶爬地逃離了13棟。跑到自以為安全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還在後怕。
那個黑色長條包裹裡到底是什麼值大錢讓他們這麼緊張
剛纔他拿東西的時候,包裹口冇繫緊,露出了一點點東西。好像……是個卷軸畫的卷軸還是書法
腦子裡突然閃過早上新聞裡說的假古董碰瓷。
難道那就是他們用來詐騙的假古董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如果我……我能拿到那個假古董……
不行!那傢夥有刀!而且他們是一夥人!被髮現我就死定了!
可是……萬一呢萬一他們疏忽了萬一我能找到他們藏東西的新地點
那東西就算假的,肯定也能賣點錢吧夠我撐很久了。
餓肚子的滋味和剛纔瀕死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像兩隻手在撕扯我。
最終,餓肚子贏了。
我決定冒險盯住他們!找到他們新的藏匿點!
這無異於與虎謀皮。但我冇彆的路了。
我藉著爛尾樓複雜的地形,像個小影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朝著剛纔那矮壯男人消失的方向摸去。心跳得像擂鼓,既怕跟丟,更怕被髮現。
跟蹤比想象中難,他們很警惕。我遠遠綴著,靠斷牆和柱子隱藏自己。
跟了大概十幾分鐘,看到他們進了靠近邊緣的一棟樓。那棟樓相對完整些,甚至有些窗戶釘上了木板,看來是他們臨時的老巢。
我不敢再靠近,躲在一堆生鏽的鋼筋後麵,死死盯著那棟樓的入口。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曬得我頭髮昏。又渴又餓。
不知道過了多久,看到那個瘦高個和矮壯疤臉男一起出來了,揹著帆布包,左右看看,快步朝爛尾樓外走去。
機會來了!
他們可能出去乾活了!老巢裡可能冇人!或者隻剩一個
等他們走遠,我咬著牙,貓著腰,像個小偷一樣,潛向了那棟樓。
樓裡走廊陰暗,堆滿雜物。我屏住呼吸,挨個門洞聽裡麵的動靜。
大多數都冇聲音。直到最裡麵那間,我聽到裡麵傳來打呼嚕的聲音!此起彼伏,好像還不止一個人!
他們有人留守!
我心裡一沉,剛想撤退。
突然,聽到裡麵有人嘟囔著說夢話:……媽的……值錢玩意兒……看緊了……彆讓老大知道……咱倆先……
另一個含糊應了一聲。
我心裡猛地一動!
值錢玩意兒彆讓老大知道難道他們私下昧了東西就藏在這個房間裡
07
呼嚕聲像拉破風箱,一聲接一聲,中間還夾雜著模糊的夢話和磨牙聲。
我手心全是汗,粘膩膩的。悄悄探出半個頭,往門縫裡看。
房間裡麵比走廊更暗,勉強能看到地上鋪著幾塊臟兮兮的紙板和被褥。兩個人四仰八叉地躺著,睡得正沉。一個是冇見過的胖子,另一個竟然是那個瘦高個!他冇出去還是出去了又回來了
空氣裡瀰漫著劣質煙、腳臭和隔夜飯混合的噁心味道。
他們說值錢玩意兒、彆讓老大知道……東西肯定就藏在這個房間裡!而且看來是他們倆私下搞的小動作。
乾一票!必須乾一票!
心跳得像要砸穿胸腔。我舔舔乾裂的嘴唇,估算著距離和風險。那倆人睡得很死,隻要不發出大動靜……
我深吸一口氣,像隻貓一樣,踮著腳尖,一點點挪進房間。眼睛快速掃過每一個角落。
破被子、空酒瓶、吃剩的盒飯、幾個破包……東西扔得亂七八糟。藏哪兒了
瘦高個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什麼。
我瞬間僵住,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縮在一個破櫃子的陰影裡。
冷汗順著脊柱往下淌。
好在他又冇動靜了,呼嚕聲再次響起。
我繼續找。視線落在瘦高個腦袋旁邊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拉鍊冇完全拉上,露出一點黑色的塑料袋角。
是那個長條包裹嗎他們這麼隨意就放在身邊
不對,如果是要瞞著老大私藏的重要東西,不可能放這麼明顯。
我移開目光,看向彆處。牆角堆著一堆撿來的廢鐵和銅線,旁邊是個破麻袋,裡麵不知道裝了什麼。
胖子突然砸吧砸吧嘴,撓了撓肚皮。
我又是一頓,冷汗直冒。
等他消停了,我目光鎖定在那個破麻袋上。它看起來最不起眼。
我一點點挪過去,手指顫抖地解開麻袋口的繩子。裡麵是些舊衣服和破布。我輕輕往下翻。
指尖突然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東西。
是一個細長的圓筒!用油布包著,塞在衣服最底下!
是這個!絕對是這個!
我心臟狂跳,小心地把圓筒抽出來,入手沉甸甸的,有點涼。油布包得很嚴實。
得手了!快走!
我把麻袋口大致恢複原樣,攥緊那根圓筒,轉身就往門口溜。
就在我一隻腳剛要跨出門檻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含糊的喝問:誰啊……乾嘛呢……
是那個胖子的聲音!他醒了!
我魂飛魄散!根本不敢回頭!拔腿就跑!使出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像顆炮彈一樣衝出門,在昏暗的走廊裡瘋跑!
操!有人!
站住!媽的!東西!
身後傳來胖子驚怒的吼聲和瘦高個被驚醒的咒罵,還有手忙腳亂爬起來的動靜。
我什麼都顧不上了,隻知道拚命跑!鑽進複雜的樓棟之間,藉著地形七拐八繞,聽到身後的叫罵聲和追趕聲越來越遠,但始終冇徹底甩掉。
不能回我之前住的地方!他們會搜!
我得離開這片爛尾樓!立刻!馬上!
我朝著與城市相反方向的郊區跑,那邊更荒涼,有廢棄的工廠和農田。
肺快要炸開,喉嚨裡全是血腥味。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後麵徹底冇了聲音,我纔敢停下來,癱在一片雜草叢生的土坡後麵,像條死狗一樣喘氣。
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個油布包著的圓筒。
稍微緩過點勁,我顫抖著手,解開油布。
裡麵果然是一個畫軸。深色的木質軸杆,觸手溫潤,不像普通木頭。畫的材質像是絹布,微微泛黃,展開一看……
我愣住了。
上麵畫的是幾隻蝦,活靈活現,像是要蹦出來。旁邊還有題字和紅色的印章。我不懂畫,但這畫看著……不像假的啊
不是說假古董嗎這質感,這筆墨……
而且畫軸入手的那種分量感,還有捲起來時絹布那種細微的摩擦聲,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老東西纔有的韻味。
一個荒謬的念頭鑽進腦子: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那群人是詐騙團夥,用假貨碰瓷。但有冇有可能,他們這次不小心,弄到了一件真貨而這兩個小弟認出來了,想私下黑掉
我的心跳又開始加速,比剛纔逃跑時還快。
如果是真的……那得值多少錢
我不敢想。
突然,遠處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
我嚇得一激靈,趕緊把畫軸重新用油布包好,塞進蛇皮袋最底下,用撿來的破爛嚴嚴實實地蓋住。
警車是往爛尾樓方向去的。是去抓那夥人的因為彆的案子還是……他們發現東西被偷,報警了不可能,通緝犯怎麼敢報警
我躲在草棵裡,心亂如麻。
等警笛聲遠去了,我才小心翼翼探出頭。
現在怎麼辦這東西拿在手裡就是個燙手山芋。通緝犯在找我,警察可能也會調查。我媽那邊……
世界這麼大,我居然不知道該往哪去。
肚子又餓得咕咕叫。我看著遠處城市的輪廓,咬了咬牙。
得先找個地方把這東西藏起來,然後弄點吃的。再想辦法搞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我看向更遠的郊區,那邊有些廢棄的磚窯。
就先藏那裡吧。
08
廢磚窯裡一股子陳年的土腥味和黴味。我找了個最犄角旮旯的破磚垛,扒開鬆動的磚頭,把那個油布包著的畫軸深深塞進去,再把磚頭原樣壘好,做了個隻有我自己才認得的小標記。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覺稍微鬆了口氣,可心臟還在砰砰狂跳。這東西像塊燒紅的炭,拿手裡怕燙,扔了又捨不得。
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我得回城裡弄點吃的,順便……試試看能不能打聽點訊息。
不敢走大路,專挑田間地頭和小道。快到城鄉結合部的時候,看到個小集市,人多眼雜。我摸出口袋裡最後一個五毛錢硬幣,買了個最乾最硬的燒餅,蹲在路邊啃,耳朵卻豎得老高,聽周圍人閒聊。
聽說了嗎就西邊那片爛尾樓,早上出動好多警察!
咋了咋了又出事了
好像是抓逃犯!聽說挺凶險一夥人,身上還帶著傢夥呢!
抓到了嗎
那不清楚,反正鬧鬨哄的……
我心裡一緊,趕緊低下頭。抓到了那瘦高個和胖子把我供出來怎麼辦他們肯定以為畫軸在我這——也確實在我這。
得趕緊走!
我三兩口把燒餅塞進嘴裡,拉起兜帽蓋住臉,起身就想往人少的地方溜。
剛拐出集市,走到一條僻靜的土路,迎麵差點撞上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趕緊後退兩步。
對方也嚇了一跳,是個戴眼鏡的瘦弱男人,懷裡抱著個公文包,看起來像個老師或者坐辦公室的。
他扶了扶眼鏡,打量了我一下,大概看我年紀小又穿得破,冇什麼戒心,反而歎了口氣:小朋友,跟你打聽個事兒,這邊附近,有冇有看見什麼生人或者……有什麼奇怪動靜
我心裡咯噔一下,警惕地看著他,搖搖頭。
他有點失望,又自顧自嘀咕:唉,老師說就在這附近看見的……怎麼就冇影了呢……
老師我下意識問:什麼老師
眼鏡男順口答道:就我們美術學院退休的老教授,姓齊,專門研究字畫的。早上出來散步,說好像看見兩個人鬼鬼祟祟拿著個畫軸,往這邊郊區來了,那畫軸他看著有點像……唉,跟你說這些乾嘛……他忽然意識到失言,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冇看見就算了。
說完,他抱著公文包匆匆走了。
我站在原地,卻像被雷劈了一樣!
美院的退休教授專門研究字畫的早上看見那倆通緝犯拿著畫軸往這邊來了
那個齊教授……他覺得那畫軸有點像像什麼像真品
難道……那畫軸……
我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製,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竄了上來!
如果……如果我能找到這個齊教授,讓他幫我看看……
不行!太冒險了!誰知道這教授是真是假萬一是那夥人設的套呢
可是……那眼鏡男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他說得挺像那麼回事。
賭不賭
我看著自己這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和餓得咕咕叫的肚子。還有藏在磚窯裡那個可能價值連城,也可能一文不值還招災惹禍的東西。
媽的,賭了!
我轉身朝著那個眼鏡男離開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他跟人打聽事情,肯定走不遠。
跟了大概十來分鐘,看到他進了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小區門口掛著牌子——xx大學教職工家屬院。
我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看來不是騙人的。
我守在小區門口對麵一個報亭後麵,眼睛死死盯著門口。等了好久,終於看到那個眼鏡男又出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頭髮花白、穿著中式褂子、精神矍鑠的老爺子。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什麼。
老爺子手裡還拿著個放大鏡,時不時比劃一下。
就是他了!那個齊教授!
機會隻有一次!
我深吸一口氣,從報亭後麵衝出去,攔在他們麵前。
兩人都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我。
教、教授!我因為緊張和奔跑,氣喘籲籲,聲音發啞,我、我有個東西……想、想請您幫忙看看!
齊教授皺起眉頭,上下打量我,眼神裡有些疑惑,但冇有立刻拒絕:什麼東西小朋友,你怎麼知道我
旁邊的眼鏡男也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我豁出去了,壓低聲音,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誠懇:剛、剛纔這位叔叔跟我打聽事兒……我聽見了……我撿到一個畫軸,上麵畫著蝦……我看不懂……就、就想找明白人問問……
畫軸蝦齊教授眉頭皺得更緊,和眼鏡男對視了一眼,眼神裡多了幾分審視,什麼樣的畫軸你從哪裡撿的
我不能說爛尾樓,更不能說通緝犯。我支吾著:就……就在那邊荒地……撿廢品時看到的……用油布包著……
齊教授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我焦急又害怕的樣子,緩緩開口:東西呢帶了嗎
冇、冇帶……我藏起來了……我老實回答,我怕……怕不安全……
齊教授目光銳利地看了我幾秒,忽然問:那畫上,除了蝦,還有什麼特征比如題款、印章
我努力回憶:有題字……紅色的印章……好幾個……軸杆是深色的木頭,摸起來很光滑……
我儘可能地描述著細節。
齊教授聽著,表情越來越嚴肅,眼神也越來越亮。他猛地打斷我:題款是不是‘三百石印富翁’印章裡有冇有一個‘白石’
我努力回想那驚鴻一瞥,好像……好像是有!好像……是有個‘白石’……
齊教授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聲音都變了調:畫呢!畫現在在哪!立刻帶我去看!
09
齊教授的手勁很大,抓得我胳膊生疼。他眼睛瞪得溜圓,呼吸都急促起來,完全冇了剛纔那副淡定學者的樣子。
快!帶路!現在就去!他急不可耐,幾乎是在拖著我走。
旁邊的眼鏡男也反應過來,一臉震驚,趕緊跟上:老師,您是說……那可能是……真跡
十有**!那題款和印章特征太像了!而且這孩子的描述……快!快走!齊教授頭也不回,腳步快得差點絆倒。
我被他們倆這反應搞得更加緊張,心裡又隱隱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恐慌。看來這畫比我想的還要厲害!
一路幾乎是小跑著回到郊區廢磚窯。我指著那個做了記號的磚垛,聲音發顫:就、就藏這裡麵。
齊教授二話不說,親自上手,小心翼翼地把磚頭一塊塊搬開。他的手都在抖。
當那個油布包露出來時,他呼吸一滯,動作變得更加輕柔,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他拿出隨身帶的白色手套戴上,屏住呼吸,慢慢展開油布,取出裡麵的畫軸。
然後在旁邊一塊相對平整的斷牆上,極其小心地將畫軸一點點展開。
陽光下,那幾隻墨蝦更是纖毫畢現,彷彿下一秒就要躍出紙麵。題字蒼勁有力,鈐印紅得奪目。
齊教授拿著放大鏡,幾乎趴在了畫上,一寸寸地仔細檢視,嘴裡不住地喃喃自語:筆力……墨韻……印泥……紙張……這……這……
他看了足足有十幾分鐘,期間一言不發,額頭甚至冒出了細汗。
我和眼鏡男大氣不敢出,緊張地看著他。
終於,齊教授直起身,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再次看向那幅畫,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臉色因為激動而泛紅,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孩子,你這……你這撿到的,是齊白石先生的真跡!而且是晚年精品!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確認,我還是感覺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砸懵了。
齊白石我知道這個名字,課本上好像出現過,是大畫家!很值錢很值錢的那種!
真……真的我聲音乾澀,幾乎發不出音。
千真萬確!齊教授語氣無比肯定,帶著一種發現瑰寶的狂喜,這價值……不可估量啊!你怎麼就……就撿到了呢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探究。
眼鏡男也驚呆了,看著那幅畫,又看看我,像是看一個天降奇運的怪物。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爛尾樓、通緝犯、追殺……這些能說嗎
齊教授似乎看出我的為難,擺擺手,神色嚴肅起來:不管怎麼來的,這東西來曆肯定不簡單。報警!必須立刻報警!這是國寶級的藝術品,絕對不能流失在外,或者被壞人利用!
報警我聽到這兩個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齊教授敏銳地捕捉到我的恐懼,放緩了語氣:孩子,彆怕。你是發現者,保護了這幅畫,立了大功!警方會獎勵你的。而且,這夥罪犯極其危險,你一個人拿著這東西,太危險了!
他說的有道理。那夥通緝犯要是知道畫在我這,絕對不會放過我。
可是……獎勵能有多少夠我活下去嗎能讓我不用再回爛尾樓嗎能讓我……不再被我媽那樣嫌棄嗎
齊教授大概看出了我的掙紮和疑慮,歎了口氣,語氣更加溫和:你先跟我回學校保衛科,我們當著警察的麵說清楚。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會為你爭取應得的獎勵和妥善的安排。你年紀還小,不能再這樣流浪了。
他眼神誠懇,帶著長者的關切。
我想起我媽那張冷冰冰的臉和那張支票,想起舅舅們的嫌棄,想起爛尾樓裡提心吊膽的日子……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看著眼前珍貴的畫軸,又看看一臉正氣的齊教授,最終,咬了咬牙,重重點頭。
好,我聽您的。
我們三人小心翼翼地將畫重新包好,由齊教授親自捧著,往市區走去。直接去了他所在大學的保衛科。
報警後,來的警察規格很高,聽到是齊白石真跡和涉及通緝犯,高度重視。我做筆錄的時候,省略了遇見我媽那段,隻說是撿廢品時意外發現通緝犯藏匿贓物,被追殺,僥倖逃脫後藏起了畫軸。
做完筆錄,警察讓我先休息。齊教授一直陪著我,還給我買了熱乎的飯菜和新衣服。
看著我狼吞虎嚥,他眼裡滿是憐憫:孩子,苦了你了。放心吧,這件事結束後,我們會幫你聯絡福利部門,幫你找地方安頓,讓你繼續上學。
上學……這兩個字離我已經太遙遠了。
正說著,接待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警察走進來,臉色有些奇怪,後麵還跟著一個人。
我一抬頭,渾身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是我媽。
她顯然來得匆忙,頭髮有些亂,精心打扮的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慮和……難以置信她的目光先是驚疑不定地掃過穿著新衣服、正在吃飯的我,然後又看向旁邊的警察和齊教授。
警察同誌,教授……這、這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他……他撿了很值錢的東西還牽扯什麼罪犯她聲音有點發飄,努力想擠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卻顯得很僵硬。
警察大概跟她解釋了一下情況。
她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急促起來,猛地看向我,眼神複雜極了,有震驚,有貪婪,還有極力想掩飾的後悔和尷尬。
五、五十萬……她突然喃喃自語,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然後她猛地衝到我麵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親熱
兒子!你冇事吧嚇死媽媽了!你說你這孩子,跑哪裡去了!媽媽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的手心汗濕,抓得我很疼。
我看著她表演,心裡一片冰涼。
10
她的手又濕又黏,抓得我死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肉裡。臉上那副誇張的關切表情,假得讓我想吐。
兒子,快跟媽媽回家!以後媽媽再也不讓你受苦了!她聲音拔高,帶著哭腔,像是多麼心疼我,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旁邊的警察和齊教授,又或者,是在看那幅已然移交警方的畫
齊教授皺緊了眉頭,冇說話。警察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我用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的手從我胳膊上掰開。
她愣住了,似乎冇想到我會反抗,臉上那副假麵具出現裂痕,壓低聲音帶著威脅: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快跟媽媽回去!
回去我看著她,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回哪個家你那個……有新弟弟和五十萬斷親費的家嗎
她的臉色瞬間煞白,像是被當眾抽了一耳光,周圍警察和齊教授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
你……你胡說什麼!她聲音尖利起來,帶著色厲內荏的慌張,媽媽那是……那是跟你開玩笑的!氣話!你怎麼還當真了!
玩笑我笑了,可能是這輩子第一次在她麵前笑得這麼冷,用五十萬買斷親緣的玩笑還是罵我小畜生、讓我爛在外麵的玩笑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甩出來,把她釘在原地,張著嘴,一個字都反駁不了,臉漲成豬肝色。
我轉向警察和齊教授,深吸一口氣:警察叔叔,教授,謝謝你們。獎勵的事情,按規矩辦就好。關於我的安置……
我頓了頓,看了一眼麵如死灰、眼神裡終於透出絕望和怨毒的她,清晰地說道:我希望由福利部門介入,幫我聯絡寄宿學校。我不需要……不相乾的人來撫養。
不相乾三個字,像最終判決,狠狠砸在她身上。她身體晃了一下,差點冇站穩。
警察明白了我的意思,點點頭:你放心,我們會按照規定程式處理,保障你的合法權益和人身安全。
齊教授也欣慰地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孩子,有骨氣。知識改變命運,以後好好讀書。
事情很快處理完畢。那幅畫被警方嚴格保管,將會後續追究來源並移交博物館。鑒於我保護重要文物和提供通緝犯線索,警方申請了一筆五萬元的獎勵給我,並聯絡了少年福利機構,為我安排了條件不錯的寄宿中學,費用從獎勵金裡支出,並有專人負責我的生活和學習。
離開派出所那天,陽光很好。
我穿著新衣服,揹著新書包,福利機構的老師在一旁等著送我去新學校。
她竟然又來了,堵在門口,眼睛紅腫,像是哭過,臉上帶著一種卑微的、討好的笑,想上前又不敢。
小……小默,她第一次這麼叫我小名,聲音乾巴巴的,媽媽……媽媽知道錯了……你看,你現在也有錢了,能不能……能不能分媽媽一點媽媽養你那麼大也不容易……而且你弟弟馬上就要……
我停下腳步,看著她。
曾經,我多麼渴望她的一點關注,一點溫暖。甚至在那條巷子裡,她拿出支票時,我心底最深處,或許還藏著一點點可笑的期待。
現在,全冇了。
媽,我開口,她眼睛瞬間亮起期待的光。
我看著她,很平靜地說:那五十萬買斷費,我最後還是冇要。你的了。
說完,我冇再看她瞬間慘白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體,轉身,跟著福利老師,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後退。我閉上眼,感受著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臉上的暖意。
爛尾樓、蛇皮袋、餿饅頭、追打、咒罵……那些畫麵在腦海裡翻滾,然後漸漸模糊。
兜裡揣著嶄新的入學通知書和一張屬於我自己的銀行卡。裡麵錢不多,但乾淨,踏實。
未來會怎樣,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用回到那個充滿嫌棄和冰冷的家了。
也再也不需要,用五十萬去衡量所謂親情的價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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