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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年,夏末的西安,晨霧尚未散儘,空氣中已瀰漫開一股特有的味道——塵土、舊木、銅鏽、還有路邊小攤剛揭鍋的胡辣湯那濃烈辛辣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構成了八仙庵古玩市場獨一無二的氣息。
時辰尚早,市場卻已人頭攢動。攤位沿街鋪開,簡陋的木板或塑料布上,陳列著一段段沉默的曆史,或真或假,等待著識貨或走眼的人。瓷碗瓦當、字畫碑帖、銅佛漆器、錢幣郵票…琳琅記目,卻也魚龍混雜。吆喝聲、討價還價聲、熟人間的寒暄笑罵聲沸反盈天,活脫脫一幅市井版的“清明上河圖”。
劉建軍瘦削的身影靈巧地穿梭其間。他約莫二十出頭,穿著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不算粗壯卻筋骨結實的小臂。眼睛不大,卻極亮,像鷹隼般掃視著一個個地攤,目光銳利得與他的年紀有些不相稱。他不像那些揹著雙手、踱著方步的老派藏家,也不像純粹看熱鬨的遊客,他的姿態更像一個獵人,耐心而精準地搜尋著獵物。
他的目標很明確——麻錢。古錢幣門檻相對較低,流轉快,是練眼力、攢本錢的好東西。
“老闆,這串‘康熙通寶’咋請?”他蹲在一個攤前,手指撥弄著一串用紅繩繫著的銅錢,語氣隨意,像是閒聊天。
攤主是個眯縫眼的老頭,叼著菸袋,含糊道:“小夥子好眼力,這可是寶泉局的好版,一口價,十五塊。”
劉建軍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他指尖捏起一枚,略一掂量,再用指甲蓋極輕地彈了一下邊緣,聲音沉悶。又對著光仔細看了看穿口和地章的磨損,心裡已然有數。
“老爺子,糊弄生瓜蛋子呢?”他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帶著點年輕人的狡黠,“這聲兒不對,鏽色浮,包漿也是拿醋泡出來的。寶泉局?我看是上週的‘工藝品’吧?三塊,我拿回去掛著玩。”
老頭被戳穿,也不惱,嘿嘿一笑:“小兄弟是個行家啊,五塊,不能再少了。”
劉建軍放下錢,作勢要走。老頭連忙叫住:“成成成,三塊就三塊,開個張!”
付了錢,將那串多半是假貨的錢幣揣進兜裡,劉建軍的目光繼續搜尋。他知道,那一串裡,或許有一兩枚稍微有點價值的,需要回去慢慢挑。這就是沙裡淘金的樂趣。
連續看了幾個攤,都冇什麼像樣的東西。要麼假得離譜,要麼要價高得嚇人。他也不急,耐心地走著看著。
忽然,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地攤上,一抹異樣的銅光吸引了他的注意。攤主是個麵色愁苦的中年農民,腳邊放著個麻袋,像是剛從鄉下趕來。攤子上零零散碎放著些銅錢、帽徽、舊鎖之類的小雜項。
劉建軍蹲下身,假裝漫無目的地翻撿,心臟卻微微加速跳動。他的指尖觸碰到一枚邊緣有些磨損、但銅質精良、鑄工清晰的銅錢。他不動聲色地將它撚起,指腹感受著那獨特的、曆經歲月沉澱的溫潤質感。錢文是清晰的“祺祥重寶”背“寶泉”當十。
祺祥…那是清代最短命的年號之一,鑄錢極少,市麵上偽品極多。但這枚…劉建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他裝作隨意地將那枚祺祥和其他幾枚普通的乾隆、道光通寶混在一起。
“老闆,這幾枚咋賣?”
農民抬頭看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說:“一塊錢一枚。”
“貴了貴了,”劉建軍搖頭,“都是普通貨色,品相也一般,五毛吧,這幾枚我都要了。”他指了指混著“祺祥”的那五六枚錢。
農民似乎急著出手,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成,給你了。”
劉建軍飛快地數出三塊錢,生怕對方反悔,抓起那幾枚銅錢塞進口袋,轉身就走。直到走出十幾米遠,拐進一個人少的巷口,他才靠牆停下,感覺手心都有些汗濕。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祺祥重寶”,再次仔細審視。越看,心裡的把握越大。撿漏了!而且是個大漏!這枚錢幣的價值,遠不止三塊,甚至三十塊、三百塊都不止!一股巨大的興奮和成就感瞬間湧遍全身,衝散了清晨的微涼和之前的疲憊。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對他眼力、膽識和運氣的肯定。
市場依舊喧囂,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劉建軍捏著那枚小小的銅錢,感覺自已的命運彷彿也從這一刻開始,被這古舊的金屬悄然撥動。他抬頭望瞭望被市場棚頂切割成條狀的天空,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無限渴望和野心。
他嗅著空氣中複雜的氣味,那裡麵,有財富的味道,有機會的味道,也有…危險和未知的味道,隻是此刻,完全被成功的喜悅掩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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