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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沈訣身邊最溫順的替身,為他試毒擋劍,剜心取血。
他大婚迎娶白月光那天,我安靜地死在柴房。
沈訣卻瘋了,拋下洞房花燭夜,翻遍全城找我。
直到他看見白月光腕間——
那串用我骸骨串成的辟邪珠,正涓涓淌著他的救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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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的痛已經麻木了,像沉在深不見底的寒潭裡,意識一絲絲抽離。
柴房角落積著汙穢的濕氣,黴味混著我自己身上散不去的血腥氣,一陣冷過一陣的夜風從破窗灌進來,卻吹不散這滿屋的死寂。
外頭隱約傳來喧囂,鑼鼓笙簫,喜炮震天。
是了,今日是侯爺沈訣大婚,迎娶他的白月光,林尚書家的千金林婉清。全城同喜,侯府更是燈火徹夜不熄。
我蜷在冰冷的草堆裡,聽著那熱鬨,竟覺得有些遙遠。
身子越來越輕,眼前走馬燈似的掠過許多畫麵。
三年前,沈訣從邊關回來,帶回一個重傷瀕死的我。他說我眉眼像極了他心中忘不了的那個人。他說阿寧,留在我身邊。
我便留下了。
做他的暗衛,做他的影子,做他需要時隨時可以豁出性命的……替身。
替他試過毒,滾燙的銀羹探入喉,灼得五臟六腑都移位,他抱著吐血的我說:阿寧,幸好不是你。
替他擋過劍,淬毒的匕首冇入胸口,差點就見了閻王,他守在我榻前,眼底有著急有關切,說:阿寧,你若死了,我怎麼辦
也替他,取過血。
林婉清心疾纏身,需要至親至純之血做藥引。沈訣看著我,沉默了很久,說:阿寧,隻有你的血能救她。
他便每月取我一碗心口血。
很疼。比試毒擋劍都疼。冰冷的玉碗貼著心口,他親手執刀,動作總是很穩,很輕,彷彿怕多弄疼我一分。可那刀子剜進去,取的是心頭精血,每一次都像要抽乾我的魂魄。
我從未拒絕過。
因他救過我,因我這命是他的。
更因為……他那偶爾,極其偶爾,在我痛極恍惚時,流露出的那一點點溫柔和歉疚,讓我生了妄念。
以為日久天長,石頭也能焐熱。
以為一次次剜心取血,總能換他一絲真心憐惜。
後來,林婉清病好了,沈訣要娶她。
他跟我說:阿寧,婉清她身子弱,受不得刺激。你……暫且避一避。
我便避到了這柴房。
昨夜,他又來取了一次血。說是大婚前後忙碌,恐顧不及,先取一次。
那碗比以往都大,他取得也比以往都深。
我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想喚他一聲,喉頭湧上的血卻堵住了所有聲音。
柴房的門再未打開過。
身上的力氣隨著血流儘了,冷得厲害。
外麵的喜樂聲好像更響了,賓客的喧嘩陣陣傳來。他們都在賀侯爺大喜,賀侯爺與夫人天作之合,白頭偕老。
真好。
沈訣……他終於得償所願了。
我慢慢合上眼,最後一點模糊的意識裡,竟是他年少時在邊關荒城,遞給我一個冷硬的饅頭,眼神清亮,說:彆怕,跟我走。
那時真好。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彷彿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還有誰撕心裂肺的、模糊的……
……阿寧
……
侯府新房,紅燭高燃,錦繡堆疊。
沈訣穿著大紅的喜袍,身形卻有些僵硬。合巹酒盞碎在他腳邊,醇烈的酒液浸濕了昂貴的波斯地毯。
心口毫無預兆地一陣劇痛,絞得他瞬間臉色煞白,冷汗涔涔,幾乎站不穩。
訣哥哥蓋頭下的林婉清驚疑出聲。
沈訣卻恍若未聞,那隻剛剛執過合巹酒、本該去挑蓋頭的手,死死按著心口。那裡空落落的,疼得詭異,彷彿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在硬生生剝離、碎裂。
一股冇由來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間將他淹冇。
阿寧……
他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衝出新房,衝向那座偏僻破敗的柴房。
阿寧!
他踹開柴房的門,濃重的血腥味和死寂撲麵而來。
角落裡,那個瘦弱的身影蜷縮著,一動不動,臉色白得透明,彷彿已經融入了這片陰影。
阿寧……沈訣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衝過去,幾乎是踉蹌著撲倒在地,將人抱進懷裡。
冰冷的,僵硬的。
冇有一絲生氣。
她的身體輕得可怕,像是一捧即將消散的枯葉。心口的衣襟被暗褐色的血漬浸透了一大片,乾涸地黏在皮膚上。
不……不可能……沈訣瞳孔驟縮,瘋了似的去探她的鼻息,去摸她的頸脈,去聽她的心跳。
什麼都冇有。
一片死寂。
他早上來時,她雖虛弱,還對他笑了笑……怎麼會……
來人!來人!叫大夫!叫太醫!他嘶吼起來,聲音破裂,抱著懷裡冰冷的身體,渾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阿寧!醒醒!你看著我!我不準你死!聽見冇有!
侯爺的怒吼驚動了整個府邸。
大喜之夜,賓客未散,紅綢還未撤下,侯府卻瞬間亂作一團。
太醫被連夜抓來,戰戰兢兢地診脈,最終麵無人色地跪地:侯爺……節哀……姑娘、姑娘已去了多時了……
胡說!沈訣一劍劈碎旁邊的木架,雙目赤紅,狀若瘋魔,她怎麼會死!誰準她死的!給我救!救不活,我讓你們全都陪葬!
他拋下了滿堂賓客,拋下了洞房裡鳳冠霞帔的新娘,像一頭失去幼崽的困獸,抱著那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不許任何人靠近。
阿寧,冷是不是我帶你回房,那裡暖和……
他喃喃著,試圖用自己喜服的溫度去暖她,可那身體冷得刺骨,怎麼也暖不熱。
心口的劇痛又一次襲來,比剛纔更猛烈。
他忽然想起那些她替他試毒後蒼白著臉卻強笑著說冇事的樣子,想起她擋在他身前被劍刺中時滾燙的血濺在他臉上的溫度,想起每月取血時,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隱忍的悶哼……
他從未想過,她會真的離開。
他總覺得,這個沉默的、溫順的、總是望著他的女子,會一直一直在那裡,隻要他回頭,就能看見。
可現在,她冷透了,僵了,再也不會對他笑,不會喚他侯爺了。
找……去找……他猛地抬頭,眼底是駭人的血紅,去找最好的棺木!去找長生寺的高僧!去找能起死回生的藥!翻遍全城!翻遍天下!也要給我把她找回來!
侯府的鐵騎驚破了京城永夜的笙歌。
火把將長街照得亮如白晝,甲冑森然的士兵粗暴地敲開一扇又一扇門,翻遍每一個可能的角落,尋找所謂的高僧、名醫、奇藥。
整個京城都在竊竊私語,不知道這顯赫一時的定北侯在大婚之夜突然發了什麼瘋。
沈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著那具早已冰涼的屍體,眼底的血絲越來越重,瘋狂卻絲毫不減。
直到第三日黃昏。
親衛統領又一次無功而返,卻麵帶遲疑,欲言又止。
說!沈訣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侯爺……屬下等查訪時,聽聞、聽聞一事……統領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夫人……林夫人她近日得了一串高僧開光的辟邪骨珠,據說、據說有奇效,能溫養身心……
沈訣猛地抬頭,眼神空洞了一瞬。
婉清骨珠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起身,朝著主院衝去。
林婉清正在鏡前由侍女伺候著梳妝,手腕上果然戴著一串素白的骨珠,顆顆圓潤,泛著一種奇異的、溫潤的光澤,與她雪白的腕子相得益彰。
她見沈訣闖入,先是驚喜:訣哥哥,你終於……
話未說完,便被沈訣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她瞬間噤聲。
這珠子……哪來的沈訣死死盯著那串骨珠,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林婉清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得臉色發白,強笑道:是、是前日母親去長生寺,了悟大師所贈,說是用有緣人的舍利……啊!
沈訣的手指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肉裡,他盯著那珠子,瞳孔劇烈顫抖。
那光澤……那觸感……
他猛地想起,柴房裡,阿寧那冰冷僵硬的軀體,心口處……那處最致命的、也是每月取血的傷口旁邊,似乎有一小片不自然的、被處理過的缺失……
一個可怕到讓他渾身血液凍結的念頭,如同毒蛇,驟然鑽入他的腦海!
他顫抖著,伸出另一隻手,想去觸碰那珠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的刹那——
那素白溫潤的骨珠縫隙裡,竟毫無預兆地、緩緩地、滲出一滴鮮紅的液體。
粘稠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他熟悉又陌生的腥氣。
正正滴落在他顫抖的指尖上。
滾燙。
像她最後一次取血時,怎麼也止不住的血。
像她擋在他身前時,濺在他臉上的血。
像她心口,那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口裡,流儘的最後一滴血。
沈訣整個人僵住了,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神魂。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雙血紅的、徹底崩潰的眼睛,看向林婉清茫然又驚恐的臉。
喉頭劇烈地翻滾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有那串沾著血的骨珠,在他眼前瘋狂地晃動,晃出一片血色模糊。
世界在他耳邊轟然倒塌。
那滴血,滾燙地烙在沈訣指尖。
時間彷彿凝固了。喜房內紅燭高燒,暖香靡靡,卻在他周身寸寸凍結。
林婉清腕上那串素白珠子,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每一顆都映出阿寧蒼白安靜的臉,映出柴房角落裡暗褐的血漬,映出他親手執刀取血時,她微微蹙起的眉尖。
啊……啊……他喉嚨裡發出破碎的氣音,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眼眶瞪得幾乎裂開,血絲蛛網般密佈。
那滴血沿著他的指紋緩緩蜿蜒,留下一道刺目的紅痕。
林婉清被他嚇住了,手腕被攥得生疼,試圖掙脫:訣哥哥你弄疼我了……這珠子、這珠子怎麼了
她的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水麵傳來,模糊不清。
沈訣的視線死死粘在那串珠子上。方纔滲出血珠的那道細微縫隙,此刻在他眼中成了一個幽深冰冷的血洞。
有緣人的舍利
了悟大師
長生寺
一個個名詞砸下來,砸得他神魂俱碎!那寺廟……那和尚……曾受過侯府多少香火供奉!曾多少次為他病弱的未婚妻誦經祈福!
他竟……竟將阿寧的……
嘔——
一股無法抑製的腥甜猛地衝上喉頭,他鬆開林婉清,踉蹌著撲倒在一旁的花梨木桌案上,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早已空無一物,隻有灼燒般的酸苦和滔天的悔恨,幾乎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訣哥哥!林婉清驚叫著想去扶他。
彆碰我!沈訣猛地揮開她,力道之大,讓她直接摔倒在地,珠釵散落,滿臉驚愕和委屈。
他卻看也不看,隻是死死盯著自己顫抖的手,盯著指尖那抹已然乾涸暗沉的血色。
是她的血。
每個月,他親手用玉碗接住的,就是這樣的血。
溫熱的,流淌的,從她心口剜出的。
他那時隻覺得必要,覺得歉疚,卻從未真正想過,那一次又一次的索取,會將她徹底掏空,會讓她最終冰冷地死在堆放雜物的柴房裡!
而最後,連她的屍骨都……
沈訣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釘在林婉清腕間的珠串上,那眼神瘋狂而駭人,像是要將那珠子連同那截手腕一起碾碎。
林婉清嚇得渾身一抖,下意識地捂住珠子往後縮:你……你要做什麼!
取下來。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個字都裹著血沫和冰碴。
這是……
我讓你取下來!他暴喝一聲,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猛地撲過去,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不顧她的哭喊掙紮,瘋狂地撕扯那串珠子。
細繩崩斷。
素白的骨珠劈裡啪啦砸落在地,蹦跳著滾得到處都是。
有一顆,正滾到他膝邊。
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彷彿觸碰絕世珍寶又彷彿觸碰燒紅烙鐵般,將它拾起。
冰冷的。
光滑的。
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他此刻覺得無比清晰的……她的氣息。
阿寧……他喃喃著,將那顆珠子緊緊攥在手心,尖銳的棱角刺入皮肉,滲出細微的血珠,與珠子上原本沾染的那一點暗紅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他彷彿又看見那年邊關,她穿著破爛的衣衫,眼睛卻亮得驚人,接過他給的冷饅頭,小聲說:謝謝將軍。
他說:彆怕,跟我走。
他怎麼就把她……帶到了這樣的結局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眼淚卻混著眼角滲出的血水,洶湧而下,淌滿了他俊朗卻扭曲的麵頰。
他笑著,哭著,攥著那顆冰冷的珠子,踉蹌著站起身。
侯爺……外麵的侍衛聽到動靜,膽戰心驚地探頭。
沈訣猛地收住笑,眼神空洞地掃過滿地狼藉,掃過跌坐在地哭泣的林婉清,掃過那些滾落的骨珠。
找……他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執拗,把所有的……一顆不許少……全都給我找回來……
把我的阿寧……還給我……
他一遍遍地重複著,踉蹌著朝外走去。
侍衛驚恐地看著狀若瘋魔的侯爺,看著他手心不斷滴落的血,看著滿屋亂滾的骨珠,看著哭泣的新夫人,徹底亂了方寸。
沈訣一步步走出這富麗堂皇的新房,走入冰冷的月光下。
侯府依舊張燈結綵,紅綢在夜風中飄蕩,喜慶又詭異。
他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抬頭望著那輪冷月。
手裡緊緊攥著那顆沾血的珠子,像是攥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凍得他渾身發抖,連魂魄都在戰栗。
他弄丟了他的阿寧。
在他大婚的洞房花燭夜,他才終於發現。
他不要這洞房花燭了。
不要這錦繡前程了。
不要這好不容易求來的白月光了。
他隻要他的阿寧回來。
隻要那個會對他笑,會為他擋劍,會默默嚥下所有苦楚的阿寧回來。
月光無聲灑落,照見他滿臉冰涼的淚和血,照見他空無一物的掌心,隻有那一點冰冷的白,和刺目的紅。
他還得繼續找。
把那些珠子,一顆、一顆找回來。
彷彿這樣,就能把她,一點點拚湊回來。
夜風嗚咽,吹過空蕩的庭院,像是誰壓抑的、永無止境的悲泣。
他的洞房花燭夜,原來是這樣冷。
沈訣在那座荒廢的柴房裡,枯坐了三天。
不吃,不喝,不眠。
紅綢未撤的侯府死寂一片,下人們屏息繞行,不敢靠近那彷彿瀰漫著血腥與腐壞氣息的角落。新房的紅燭早已燃儘,蠟淚凝固成醜陋的形態。林婉清哭過鬨過,最終被聞訊趕來的林家人接走,隻留下一室狼藉和破碎的珠串。
他不管不顧。
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冰冷的烏木盒子。盒蓋開著,裡麵鋪著柔軟的絲綢,絲綢上,一顆一顆,是他這三天不眠不休,親手從侯府各個角落,從庭院泥土裡,甚至從受驚的下人手中強行索回的那些素白珠子。
每一顆都冰冷刺骨。
他數了無數遍,一百零八顆。了悟大師親手打磨的一百零八顆菩提……不,是骸骨。
他用指尖,一遍遍撫摸過那些珠子,試圖從中找到一點熟悉的輪廓,一點溫暖的殘留。可指尖觸及的,隻有玉石般的冷滑,還有上麵深深鐫刻的、他如今一個字也看不懂的梵文經文。
那些經文,像是最惡毒的詛咒,刻在她的骨頭上。
他曾以為,求來這高僧開光的法寶,能護婉清一世安康。
卻原來,是用她的命,她的骨,她的血,換來的。
心口那空洞的絞痛又來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疼得他蜷縮起來,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重衣。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恍惚間,彷彿又看見她最後一次取血時,蒼白的唇無聲地翕動。
她那時,想說什麼
是恨他怨他還是……依舊傻得可憐,想讓他彆擔心
呃……他喉嚨裡溢位痛苦的呻吟,死死按著心口,那裡像被那柄取血的匕首反覆攪動,痛得撕心裂肺。
太醫戰戰兢兢地被侍衛拖來,診脈後臉色大變:侯爺!您、您這是憂思過甚,心脈受損已久,近日又急火攻心,若不靜養,恐、恐有性命之憂啊!
沈訣像是冇聽見,隻是猛地攥緊了一顆珠子,啞聲問:她……她走的時候……疼不疼
太醫愣住,看著侯爺那雙徹底失了神采、隻剩一片血汙混沌的眼睛,嚇得魂飛魄散,匍匐在地不敢回答。
怎麼會不疼
每月取血,已是蝕骨之痛。最後那一次,他取的那樣急,那樣深……她孤零零死在這冰冷柴房裡,該有多疼多冷多怕
而他,在紅燭高燒的洞房裡,聽著外麵的喧天喜樂。
哈哈……哈哈哈……他又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乾澀破裂,比哭更難聽,笑著笑著,便有鮮紅的血從他嘴角溢位,一滴一滴,落在烏木盒裡的珠串上,暈開小小的、淒豔的花。
他小心翼翼地去擦,指尖卻抖得厲害,反而將血塗得更開。
臟了……阿寧,我弄臟了……他慌亂地喃喃,用袖子去擦拭那些珠子,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
可那血,彷彿滲入了骨珠深處,怎麼都擦不掉了。
就像他的罪孽,永遠也洗不乾淨。
第四日清晨,第一縷慘白的日光透過破窗照進來時,沈訣緩緩站了起來。
三天水米未進,他身形搖晃,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駭人,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的火焰。
他仔細地、鄭重地合上烏木盒蓋,將盒子緊緊抱在懷裡。
備馬。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侍衛不敢多問,立刻牽來他的戰馬。
沈訣翻身上馬,懷抱木盒,朝著城外的長生寺疾馳而去。
馬蹄踏碎清晨的寂靜,寒風颳過他消瘦的臉頰,他卻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疼。懷裡冰冷的盒子貼著他的心口,那裡跳動著的,是無儘的悔恨和唯一殘存的妄念。
長生寺山門未開。
沈訣直接策馬衝了上去,驚起一片飛鳥。
他滾鞍下馬,抱著木盒,踉蹌著衝向大雄寶殿。
了悟!出來!他嘶吼著,聲音在空寂的殿宇間迴盪,驚得幾個早起灑掃的小沙彌麵色發白,連連後退。
鬚髮皆白的老僧很快出現,麵容悲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沈施主,彆來無恙。
解開它。沈訣將烏木盒子重重放在佛前香案上,打開盒蓋,露出裡麵沾染血跡的珠串,他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了悟,把這勞什子經文給我解開!把她……還給我!
了悟目光落在那些珠子上,沉默片刻,緩緩搖頭:骸骨已塑,佛法已渡。沈施主,塵歸塵,土歸土,執念太過,傷己傷人。
狗屁的佛法!沈訣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老僧,手腕卻在劇烈顫抖,我讓你解開!聽見冇有!她能變成這東西,就一定能變回來!你一定有辦法!說!
了悟閉上眼,不再言語,隻是默默誦經。
我讓你說!沈訣手腕一送,劍尖刺破了老僧的僧袍,一點血色滲出。
殿內眾僧驚呼。
了悟卻依舊不動,誦經聲未停。
沈訣看著他那悲憫卻冷漠的臉,看著香案上嫋嫋升起的香菸,看著那冰冷無聲的珠串,一股徹底的、絕望的寒意,瞬間湧遍四肢百骸。
噹啷一聲。
長劍脫手落地。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看著那盒子,又看看自己的手,突然發出了一聲極度痛苦、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哀嚎。
阿寧……我的阿寧……
他猛地抱起盒子,轉身衝出大殿,衝下山階,翻身上馬,卻不知該去向何方。
天下之大,再無他的阿寧。
他騎著馬,失魂落魄地在城裡遊蕩,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盒子。路人見他狀若瘋魔,滿身血汙,紛紛驚恐避讓。
最終,他又回到了侯府。
回到了那個柴房。
他揮退了所有侍衛和下人,將自己反鎖在裡麵。
不吃,不喝,不眠。
隻是抱著那個盒子,時而喃喃自語,時而低聲癡笑,時而痛哭流涕。
心口的疼痛日夜不休地折磨著他,嘔血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醫被強行拖來幾次,都被他瘋狂地趕走。
他不需要醫治。
這痛是他該受的。這血是他該吐的。
這是他唯一還能感受到的、與她相關的東西。
侯府漸漸徹底荒敗下去。權勢、富貴、前程,他都不要了。
新帝登基,朝局變幻,曾顯赫一時的定北侯府迅速被邊緣化,最終在一場莫名的火災後,徹底消失在京城的版圖裡。
有人說,曾看見一個瘋瘋癲癲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烏木盒子,在邊關的風沙裡蹣跚獨行,像是在尋找什麼。
有人說,他早已死在了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隻有邊關一座荒蕪的城外,不知何時起,多了一個奇怪的土堆,無碑無銘,卻時常有一個看不清麵容的流浪漢蜷縮在旁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盒子,風雨不改。
他偶爾會抬頭,望著京城的方向,灰敗的眼裡空無一物,隻有永無止境的痛苦和悔恨,循環往複,直至生命終結。
他的心疾,至死未愈。
那串珠子,他也至死,未能解開。
結局
沈訣的心疾日益沉重,最終在一個雪夜,他抱著那盒骨珠,油儘燈枯。彌留之際,他彷彿看見阿寧身著素衣,站在一片溫暖的光中,對他淡淡一笑,眼中再無恨意,隻剩平靜。他喃喃著對不起,氣息斷絕。
然而,故事並未結束。因阿寧生前純淨至極又冤屈深重,且那串骨珠陰差陽錯承載了沈訣後半生所有的悔恨與執念(近乎獻祭),加上高僧的經文之力,竟護住了她一絲真靈不滅,得以轉生。
多年後,一個安寧的小鎮上,一個書生模樣的清俊男子(沈訣轉世,帶著些許前世記憶碎片,性格溫良)在一家甜水鋪前,與一個眉眼溫柔、手腕繫著一根紅繩的賣糖水姑娘(阿寧轉世)相遇。四目相對間,莫名的心悸與熟悉感湧上心頭,恍如隔世。
冇有驚心動魄,冇有恩怨糾纏。男子侷促地買了一碗糖水,姑娘淺淺一笑。陽光正好,微風不燥。這一次,他們有一個平淡卻溫暖的開始。前世的苦痛化作今生相遇的契機,遺憾終得彌補。
如果轉世輪迴真的存在。
如今的你和他,前世是否也經曆過這樣的事你會滿意再一次的相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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