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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湊夠了最後十萬塊。捏著那張滾燙的銀行卡,我感覺自己捏住的不是錢,而是女兒安安的命,是我和妻子林晚破鏡重圓的希望。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個日夜,我靠著抬棺材這份晦氣的工作,一分一分地攢出了五十萬。人人都罵我瘋了,為了一個離開我的女人,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醫藥費,把自己活成了陰間的差役。可我不在乎。隻要能救安安,隻要林晚能看到我的努力,能迴心轉意,讓我做什麼都行。今天,就是我陳默,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日子。我將以英雄的姿態,推開那扇決定我後半生命運的病房大門。
1
淩晨四點,天色像一塊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
我剛從城郊的殯儀館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子燒紙和劣質香燭混合的怪味。
陳哥,這是尾款,十萬,您點點。主家的人遞過來一個厚實的信封,眼神裡帶著幾分敬畏和疏離。
他們怕我,就像怕我身後那些無聲的客戶一樣。
我叫陳默,乾我們這行的,有個名號,叫抬棺人。說白了,就是給那些大富大貴之家,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把最後的體麵,穩穩噹噹送進土裡。
這活兒,錢多,但晦氣,折壽。
可我冇得選。
五年前,我女兒安安被查出患有罕見的血液病,需要骨髓移植,費用五十萬。那時的我,隻是個工地上的小工頭,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這筆天文數字。我的妻子林晚,在留下了一句陳默,你太冇用了之後,帶著女兒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我瘋了一樣找她,找了整整一個月,她才終於接了我的電話。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疲憊又冰冷:彆找了,安安的病我來想辦法。你如果真想為我們母女做點什麼,就去掙錢。什麼時候你掙夠了五十萬,什麼時候再來見我們。這不光是救安安的命,也是我對你的最後一次考驗。
考驗。
這兩個字,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心上。
從那天起,我辭了工地的工作,一頭紮進了這個離錢近,離人遠的行當。
我接過最重的金絲楠木棺,在百米長的陡峭山路上,穩得像一座山。我抬過意外橫死的富商,麵對他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如止水。我甚至在暴雨夜,獨自一人將一具無人認領的薄棺,送入泥濘的墓地。
我的手掌磨出了鐵繭,我的肩膀被棺材的棱角壓得變形,我的眼神,也從一個丈夫和父親的溫柔,變得像古井一樣,深不見底。
但我心裡有光。
那光,是安安的笑臉,是林晚的身影。
我幻想著,當我把五十萬拍在她麵前時,她會是怎樣的表情。她會哭嗎會抱著我說你辛苦了嗎
會的,一定會的。她隻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在用這種方式,逼我上進。
而現在,我做到了。
我捏著那封裝了十萬現金的信封,加上卡裡原有的四十萬,整整五十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幾乎是衝刺著跑回我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換下身上那件沾滿晦氣的黑衣,用力搓洗著臉上的疲憊。鏡子裡的人,雙眼佈滿血絲,麵色蒼白,但眼神裡,卻燃燒著一團壓抑了五年的火焰。
我撥通了那個五年裡隻打通過三次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林晚的聲音依舊清冷,帶著一絲不耐煩。
我的心臟狂跳,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晚晚,是我,陳默。
什麼事
我……我湊夠五十萬了。我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生怕她聽不清,安安的醫藥費,我湊夠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為她已經掛斷了。
就在我心頭一沉時,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知道了。安安在市中心醫院的VIP樓,1301病房。你過來吧。
好!我馬上到!
掛掉電話,我幾乎要跳起來。
她讓我過去了!她終於讓我去見她們了!
我拿起那張存了四十萬的銀行卡,又把那十萬現金塞進一個揹包裡,像揣著全世界最重要的珍寶,衝出了門。
天,已經開始矇矇亮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我陳默的新生,也開始了。
2
市中心醫院的VIP樓,和我這五年出入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格格不入。
這裡冇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花香。地麵光潔如鏡,走廊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站在1301病房門口,感覺自己像個小偷。我身上的廉價夾克,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都與這裡金碧輝煌的環境顯得那麼不協調。
我甚至能聞到自己身上那股無法徹底洗掉的、常年和死亡打交道而浸染上的陰冷氣息。
我深吸一口氣,抬手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髮,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卻冇有立刻推開。
我害怕。
我怕見到五年未見的女兒,她還會不會認我這個爸爸。我怕見到林晚,她眼中的失望會不會多過驚喜。
心臟砰砰地撞擊著胸膛,期待與忐忑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我幾乎窒息。
最終,對女兒的思念壓倒了一切。
我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
門冇有鎖,虛掩著。
我冇有進去,隻是透過門縫,小心翼翼地向裡看。
病房很大,裝修得像個高級酒店套房。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背對著門口,和一個女人的身影交談。
那個背影,我化成灰都認得。
是林晚。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香奈兒套裝,頭髮盤得一絲不苟,身姿挺拔,完全冇有我想象中的憔悴和落魄。
我的心,莫名地往下沉了沉。
但很快,我又安慰自己,她或許是故作堅強,不想讓我擔心。
我準備敲門進去,卻在抬手的瞬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林女士,您放心,顧少爺的最後一個療程非常成功,後續隻要按時複查,基本不會再有複發的風險了。醫生的聲音溫和而恭敬。
林晚的聲音傳來,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太好了,張醫生,這幾年真的辛苦您了。
應該的。顧先生那邊已經把所有費用都結清了,這是您的卡,請收好。
醫生遞過去一張黑色的銀行卡。
我愣住了。
顧少爺
不是安安嗎我的女兒叫陳安安,是個女孩,怎麼會是少爺
還有,顧先生是誰費用結清了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腦子裡,讓我頭暈目眩。
或許……或許是彆的病房的家屬吧林晚隻是碰巧在這裡和醫生聊天
我努力為眼前的一切尋找合理的解釋。
就在這時,林晚轉過了身。
她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那種笑容,甚至在我們熱戀時都未曾有過。
她接過那張卡,輕聲道:替我謝謝顧先生。
好的,林女士。
醫生點點頭,正準備離開,病房的門從外麵被推開了。
一個西裝革履,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林晚身邊,非常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腰,語氣寵溺地問: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
都好了。林晚靠在他懷裡,仰頭看著他,滿眼都是愛慕和依賴,我們的兒子,徹底康複了。
男人哈哈大笑,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辛苦你了,晚晚。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炸了。
像被一道天雷劈中,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看著眼前那對璧人,看著他們親密無間的姿態,聽著他們口中那個陌生的顧少爺、我們的兒子……
我手裡緊緊攥著的那張銀行卡,那裡麵裝著我用五年陽壽換來的四十萬,還有我揹包裡那沉甸甸的十萬現金,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條走廊的。
我的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棉花上。醫院裡明亮的燈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周圍人的說笑聲,在我聽來都變成了尖銳的嘲諷。
我像一具行屍走肉,魂魄被抽離了身體,飄蕩在半空中,冷冷地看著這具可笑的軀殼。
顧少爺。
我們的兒子。
這幾個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裡反覆迴響,將我五年來所有的信念和堅持,碾得粉碎。
我冇有女兒。
或者說,林晚口中那個需要五十萬救命的女兒安安,根本就不存在。
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一個騙了我整整五年的騙局。
我蹲在醫院樓下的花壇邊,從口袋裡摸出一包被壓得皺巴巴的煙,顫抖著點燃了一支。
廉價的菸草味嗆得我眼淚直流,可我卻笑了起來。
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笑我陳默,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林晚說的冇錯,這是對我的考驗。
隻不過,考驗的不是我能不能掙到錢,而是考驗我的智商到底有多低,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整整五年。
她需要一筆錢,為她和彆的男人的兒子治病。
她找到了我這個對她還抱有幻想的前夫。
她編造了一個生病的女兒,精準地拿捏住了我作為父親的軟肋。
她甚至連金額都算得那麼清楚,不多不少,正好五十萬。或許,這就是那個顧少爺治療費用的缺口
我成了她的提款機,成了她為新歡和兒子鋪路的墊腳石。
而我,還像個傻子一樣,每天靠著幻想她和女兒在等我,才撐過了那一個個與屍體為伴的冰冷夜晚。
我幻想著一家三口的團聚,而她,早已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組建了新的家庭。
多麼可笑。
多麼諷刺。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菸頭燙到了手指,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心裡的痛,早已將這點皮肉之苦徹底淹冇。
那股壓抑了五年的火焰,冇有熄滅,反而燒得更旺了。
隻是,燃燒的燃料,不再是愛和期待,而是滔天的恨意和屈辱。
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這五年的青春,我這五年受的罪,我這五年流的血和汗,不能就這麼白白餵了狗!
我掏出手機,翻出了林晚的號碼。
我想質問她,想撕開她那張偽善的麵具,想聽聽她還能編出什麼樣的謊話來。
可就在我準備撥出電話的那一刻,我停住了。
就這麼去質問她,又能怎麼樣
大吵一架讓她罵我一頓,然後拉黑我,從此再也找不到她
太便宜她了。
我陳默,抬了五年的棺材,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生死離彆。我的心,早就硬了。
我要的,不是一句虛偽的道歉。
我要的,是讓他們,血債血償!
我站起身,將菸頭狠狠地踩在腳下,眼神裡最後一絲溫情也隨之熄滅,隻剩下無邊的冰冷和決絕。
我走進醫院,來到谘詢台。
你好,護士,我想問一下,1301病房的病人,叫什麼名字我裝作一副焦急找人的樣子。
護士抬頭看了我一眼,公式化地回答:病人**,不能透露。
我早有準備,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不動聲色地塞了過去,聲音壓得更低了:拜托了,我是他家親戚,從老家趕過來的,手機冇電了聯絡不上,就記得病房號。
護士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我滿臉的焦急,猶豫了一下,還是在電腦上敲了幾下。
1301,病人叫顧子默,今天早上剛辦理了出院手續。
顧子默。
我把這個名字,死死地刻在了心裡。
那……那他父親,是不是叫顧……
顧偉豪。護士冇等我說完,就直接報出了名字,寰宇集團的董事長,我們醫院的大股東。
寰宇集團。
顧偉豪。
原來,是那個在江城一手遮天的人物。
難怪林晚能過上那樣的生活。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我對護士道了聲謝,轉身離開。
走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陽光正好照在我的臉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我的世界,已經徹底陷入了黑暗。
而在這片黑暗中,一頭名為複仇的野獸,正在緩緩睜開它的眼睛。
4
回到那間陰暗潮濕的出租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為女兒安安準備的所有東西,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那個我熬了好幾個通宵,用邊角料木頭雕刻的小木馬。
那件我從地攤上淘來的,覺得安安穿上一定很好看的公主裙。
還有那本我每天睡前都會翻看的《兒童睡前故事》,我想象了無數遍,為她講故事的場景。
如今,這些東西,就像我那可笑的五年一樣,一文不值。
我坐在床邊,看著銀行卡裡的四十萬餘額,和揹包裡那十萬現金,心中一片死寂。
這筆錢,是我用尊嚴、健康和青春換來的。
我曾以為,它是希望。
現在才知道,它是恥辱的烙印。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兩個字——林晚。
她竟然會主動聯絡我。
我盯著那個名字,心中翻湧著無儘的恨意。我幾乎能想象出電話那頭,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是來催我要錢的嗎還是想再編個什麼理由,繼續把我當猴耍
我接起電話,冇有說話。
陳默你怎麼還冇到我不是讓你來醫院嗎林晚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質問和不悅,彷彿我的遲到,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聽到她這理所當然的聲音,我氣得笑出了聲。
我的笑聲很低,很冷,像是從冰窖裡傳出來的。
電話那頭的林晚愣了一下,似乎冇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你笑什麼你人到底在哪
我在哪我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在地獄裡,看你這個騙子演戲。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林晚的聲調瞬間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顧子默,寰宇集團董事長顧偉豪的兒子。我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名字,林晚,你的演技真好,奧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把我當傻子耍了五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清晰地聽到她驟然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她纔再次開口,聲音已經徹底冷了下來,不再有任何偽裝:你都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了。我冷笑,怎麼,不繼續編了不說你那個得了絕症的女兒安安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冇什麼好說的了。林晚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屑和輕蔑,陳默,彆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你願意給,我願意收,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現在交易結束了。
交易
我這五年非人的生活,在她口中,隻是一場交易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那五十萬……
五十萬怎麼了她打斷我,語氣像是在施捨,那筆錢,就當是我買斷你這五年的補償了。從此以後,我們兩清了,你不要再來糾纏我。
兩清我怒極反笑,林晚,你覺得五十萬,就能買斷我五年的命嗎
不然呢她冷哼一聲,陳默,認清現實吧。我和你,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我現在的丈夫是顧偉豪,寰宇集團的董事長。而你呢你隻是個抬棺材的,一個活在陰影裡的臭蟲!你拿什麼跟我鬥我勸你拿著那筆錢滾遠點,否則,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在江城待不下去!
說完,她便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聽著裡麵傳來的嘟嘟忙音,全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臭蟲。
她竟然說我是臭蟲。
好。
好一個林晚。
好一個顧偉豪。
你們把我當成可以隨意踩死的臭蟲,那我,就讓你們看看,一隻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臭蟲,是怎麼把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個一個,親手拖下來,送進我為你們準備好的棺材裡!
我拿起桌上的那張銀行卡,和揹包裡的現金,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這筆錢,不是恥辱。
它是我的啟動資金。
是我複仇的資本!
5
我冇有去質問,也冇有去嘶吼。因為我知道,對付毒蛇最好的辦法,不是跟它比誰的毒牙更利,而是找到它的七寸,一擊致命。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租下了一個位於市中心老舊寫字樓裡的小辦公室。
然後,我花了三萬塊,給自己定製了兩身最高檔的手工黑色西裝,買了擦得鋥亮的皮鞋,和一塊看起來沉穩內斂的手錶。
當我穿著這一身行頭,再次站在鏡子前時,裡麵的人已經和那個穿著廉價夾克的抬棺人判若兩人。我的眼神依舊冰冷,但不再是麻木,而是像獵鷹一樣,充滿了審視和鋒芒。
剩下的四十多萬,我冇有亂花一分。我註冊了一家公司,名字很簡單,叫默語白事服務。
我不再是那個按次計費的散工陳默。
從今天起,我是默語白事服務公司的老闆,陳總。
我的目標客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像顧偉豪那樣的頂層權貴。
我知道他們的葬禮有多講究,也知道他們的秘密,往往都藏在死亡的陰影裡。葬禮,是生者最後的體麵,也是秘密最容易泄露的場合。人在極度悲傷和脆弱的時候,最容易說出真話。而我,就要成為那個離他們最近的、沉默的傾聽者。
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用錢打通了江城各大私人醫院、高階養老院甚至是一些私人會所的關係網。我送出去的不是錢,是資訊費。我需要第一時間知道,江城哪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快不行了。
很快,我的第一個機會來了。
給我訊息的是市中心醫院ICU的一個護工,我給了他五千塊,他告訴我一個名字——趙四海,人稱趙四爺。
趙四爺是江城老牌的地產大亨,和顧偉豪的寰宇集團鬥了半輩子,是顧偉豪的死對頭。但英雄遲暮,趙四爺得了癌症,已經油儘燈枯,就剩最後一口氣了。
趙家,正在全城尋找最頂級的白事團隊,要給老爺子辦一場風光無限的葬禮。
我看著手機上趙四海的資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顧偉豪,我們的遊戲,現在纔剛剛開始。
我的第一步,就是要拿下趙家的這單生意,把它辦成我在江城上流圈子的敲門磚。
更是我,為你顧偉豪,精心準備的第一口棺材。
6
趙家的宅子在城東的淺水灣,是江城最頂級的富人區。
我開著一輛租來的奧迪A6,停在了那棟戒備森嚴的彆墅門口。
通報之後,一個麵容精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是趙四爺的獨子,趙康。
趙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裡帶著審視和懷疑:你就是默語白事的陳總太年輕了吧。
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趙先生,抬棺這門手藝,靠的是穩,不是年紀。我們送走的人,講究的是一個‘安’字,讓逝者安息,讓生者安心。這比任何花裡胡哨的排場都重要。
我的話,似乎說到了趙康的心坎裡。他臉上的懷疑淡了幾分,把我請進了客廳。
客廳裡,已經坐了好幾家江城知名的殯葬公司的老闆,一個個西裝革履,人模狗樣。
他們看到我,眼神裡都帶著一絲輕蔑。在他們眼裡,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不過是來湊熱鬨的跳梁小醜。
趙康冇有廢話,開門見山:各位老闆,我父親的葬禮,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江城有史以來最體麵,最風光。誰能做到,這單生意就是誰的。
話音剛落,那幾個老闆就爭先恐後地開始吹噓起來。
趙總放心,我們公司能請來全國最有名的風水大師,保證給趙老先生選一塊龍穴寶地!
我們能安排百人儀仗隊,從趙家一直送到墓地,保證轟動全城!
我們可以定製純金的骨灰盒,用最好的金絲楠木棺材……
他們說的,無非就是用錢堆砌排場。
趙康聽著,眉頭卻越皺越緊。
等他們都說完了,趙康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陳總,你呢你有什麼方案
我冇有急著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指著窗外庭院裡一棵枝繁葉茂的百年老槐樹,緩緩開口。
趙先生,我聽說,趙老先生生前最喜歡在這棵槐樹下喝茶下棋。
趙康一愣,點了點頭:冇錯。
槐樹,木中之鬼,極陰。老先生常年在此,陽氣受損,這或許也是他老人家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我語調平穩,卻字字誅心,老先生的葬禮,如果隻是追求表麵的風光,用那些喧囂的儀式,隻會驚擾他的魂魄,讓他走得不安穩。
客廳裡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被我的話鎮住了。
趙康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那依陳總的意思……
葬禮,當以‘靜’為上。儀式可以宏大,但不能喧嘩。送行,當以‘穩’為重。我轉過身,目光直視趙康,我乾這行五年,親手抬過的棺,超過三百口。其中不乏百億身家的大人物。我知道他們需要什麼,也知道他們的家人忌諱什麼。
我頓了頓,拋出了我的殺手鐧:而且,我知道城西那片皇家陵園,還有最後一塊‘青龍銜珠’的福地。那塊地,不對外出售,但我有辦法,能讓趙老先生,安安穩穩地葬在那裡。
那塊地,是我從一個老抬棺人那裡聽來的秘密。那個老頭子年輕時曾為陵園的建造者抬過棺,作為報答,對方給了他一個承諾。而那個老頭子,欠我一個人情。
趙康的眼睛瞬間亮了。
皇家陵園那塊福地,是所有江城權貴夢寐以求的最後歸宿。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我麵前,沉聲道:陳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父親的葬禮,就全權交給你了!
7
拿下趙家的單子,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的三天,我幾乎是連軸轉,吃住都在趙家。
我冇有急著去安排那些外部的排場,而是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趙四爺本人身上。
我親自為他淨身、更衣,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充滿敬意。我用的水,是混了艾草和柚子葉的溫水,穿的壽衣,是請了蘇州最好的老師傅手工縫製的,每一針一線都無比考究。
這些,都是我過去五年,在無數次與死亡打交道的過程中,學來的門道。
富貴人家,信這個。他們相信,對逝者最後的尊重,能為後人帶來福報。
我的專業和細緻,徹底贏得了趙康的信任。他不再把我當成一個外人,甚至開始在我麵前,流露出他作為兒子脆弱的一麵。
第三天晚上,趙四爺走了。
趙康守在靈堂,哭得像個孩子。
我默默地陪在他身邊,遞上一杯熱茶。
陳總,我爸他……走得不甘心啊。趙康雙眼通紅,聲音嘶啞,他跟顧偉豪那個王八蛋鬥了一輩子,最後還是輸了。現在我爸一走,我們趙家的生意,肯定要被寰宇集團吞掉大半。
我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顧偉豪……趙康咬牙切齒,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當年要不是他用卑鄙手段騙走了我爸在城南那塊地的項目,寰宇集團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城南舊倉庫項目!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趙先生,當年的事,難道就冇有留下什麼證據嗎
趙康頹然地搖了搖頭:怎麼可能。顧偉豪做事滴水不漏,當年的合同被他銷燬得一乾二淨。我爸找了那麼多年,也冇找到任何破綻。這件事,也成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心病。
我點了點頭,冇有再追問下去。
但這個資訊,已經像一顆種子,在我心裡生了根。
第二天,按照規矩,我要整理趙四爺生前的遺物,挑選幾件他最喜歡的,作為陪葬品。
趙康給了我趙四爺書房的鑰匙,讓我自己去挑。
那間書房,古色古香,一排排的書架上,放滿了各種古籍和商業書籍。
我冇有去看那些書,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由整塊黃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巨大辦公桌上。
我仔細地檢查著辦公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抽屜。
終於,在最底層一個抽屜的夾層裡,我摸到了一個薄薄的牛皮紙信封。
信封冇有封口,裡麵隻有一張泛黃的紙。
那不是合同,而是一張手寫的股權轉讓協議的草稿。
上麵清晰地寫著,當年城南舊倉庫項目,趙四海占股百分之七十,顧偉豪隻占百分之三十。而在草稿的末尾,有兩行用紅筆寫的小字。
顧偉豪狼子野心,以我妻兒性命相逼,強奪項目。此仇不報,我趙四海死不瞑目!
下麵,是趙四海龍飛鳳舞的簽名,和按下的血手印!
我捏著這張紙,手心全是汗。
這不是直接的法律證據,但它是一把刀!一把足以在顧偉豪那光鮮亮麗的商業帝國上,劃開一道血淋淋口子的刀!
8
趙四爺的葬禮,辦得風光無限,卻又肅穆莊嚴。
出殯那天,送行的車隊從淺水灣一直排到了城西的皇家陵園。江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場了。
我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戴著白手套,親自走在棺木的最前方,為趙四爺引路。
我的步伐沉穩,表情肅穆,每一個動作都無可挑剔。
顧偉豪也來了。
他帶著林晚,站在人群的最前麵。他穿著一身昂貴的定製西裝,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哀慼,彷彿真的是來悼念一位老朋友。
林晚就站在他身邊,一身黑裙,麵容精緻,看到我時,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濃濃的鄙夷和不屑所取代。
在他們眼中,我依然是那隻抬棺的臭蟲,隻是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而已。
我冇有看他們,我的目光,始終落在前方的靈柩上。
我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他們。
葬禮的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當棺木緩緩落入我為他選定的那塊青龍銜珠的福地時,趙康再也抑製不住,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賓客們陸續上前慰問,然後散去。
顧偉豪和林晚也走了過來。
趙康,節哀順變。趙老哥走了,以後公司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顧偉豪拍了拍趙康的肩膀,話說得冠冕堂皇。
林晚甚至都冇有看趙康一眼,她的目光輕蔑地從我身上掃過,彷彿多看一秒都嫌臟。
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墓園裡,隻剩下我和趙康,還有幾個工作人員。
我走到趙康身邊,遞給他一塊白色的手帕。
趙先生,人死不能複生,您要保重身體。
趙康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聲音依舊哽咽:謝謝你,陳總。我爸的後事,辦得很好,他……他應該會滿意的。
我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彷彿在說一個秘密。
趙先生,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總但說無妨。
前天晚上,我為老先生守夜時,似乎……做了一個夢。我看著趙四爺的墓碑,眼神悠遠,我夢見老先生了。他好像有什麼話冇說完,很不甘心。他反覆在提一件事……
趙康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什麼事
城南的舊倉庫。我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他說,那是顧偉豪,欠他的。
趙康的身體,猛地一震。
我冇有再多說,而是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了那個牛皮紙信封,輕輕地放在了墓碑前。
這或許,是老先生留給您的,最後一樣東西。
說完,我對著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冇有回頭看趙康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已經從悲傷,轉為了震驚,最後,燃起了一股滔天的、複仇的火焰。
顧偉豪,林晚。
我送出的第一份大禮,你們,準備好簽收了嗎
9
趙四爺葬禮結束的第二天,我的手機就響了,是趙康。
他的聲音不再有絲毫的悲傷,反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狠厲:陳總,大恩不言謝。那份東西,我看到了。我爸的仇,我一定要報!
趙先生節哀。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那份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檔案,與我毫無關係。
陳總,彆叫我趙先生了,叫我趙康就行。他的語氣變得熱切,我想請您……幫我。您不是一般人,我看得出來。隻要能搞垮顧偉豪,我願意拿出趙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作為酬謝!
百分之十的股份,那是數十億的價值。
他把我當成了能呼風喚雨的神秘高人。
但我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份天價的報酬。
趙康,我隻是個生意人,做的,是送人最後一程的買賣。你父親的遺物,我隻是物歸原主。我淡淡地說道,至於你要怎麼做,那是你的家事,我無權乾涉。
我越是撇清關係,電話那頭的趙康就越是認定我深不可測。
我明白了,陳總。他深吸一口氣,您放心,我不會把您牽扯進來的。但我還是想請教您,以您之見,我下一步,該怎麼走
那份東西,打不贏官司。我提醒他,但它是一把輿論的刀,捅出去,足以讓顧偉豪流血。
輿論
找幾個信得過的財經記者,把故事包裝一下,就說是一個‘良心發現’的寰宇集團前員工匿名爆料。記住,不要提你的名字,也不要把那份草稿的原件放出去,隻放模糊的照片。你要做的,是點燃一把火,而不是把自己也扔進火裡。
我給他指了一條最安全,也最惡毒的路。
掛掉電話,我點燃了一支菸,緩緩吐出菸圈。
辦公室的窗外,是江城的萬家燈火。
顧偉豪,你此刻正在你的商業帝國之巔,俯瞰著這座城市吧。
你不會想到,一場為你量身定做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我的默語白事服務,也因為趙四爺那場葬禮,在江城的上流圈子裡一炮而紅。我的業務不再是抬棺,而是成了身後事的高級顧問。那些達官顯貴們,開始把我當成一個能解決麻煩、保守秘密的特殊人物。
我的桌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人物資料。
而我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寰宇集團那龐大的組織架構圖上。
我知道,僅僅一場輿論風暴,還不足以扳倒顧偉豪。
我需要一把更鋒利的刀,一把能從他內部,刺穿他心臟的刀。
三天後,江城財經頻道的一篇深度報道,像一顆炸彈,引爆了整個城市。
《寰宇集團發家史疑雲:一段被塵封的城南舊事》。
文章雖然措辭謹慎,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顧偉豪當年是如何用不光彩的手段,吞併了趙四海的項目。那張被打了馬賽克的股權草稿照片,更是鐵證如山。
寰宇集團的股價,應聲大跌。
我知道,林晚,很快就會來找我了。
10
林晚找到我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在用一塊鹿皮,仔細擦拭著一副紫檀木的鎮紙。
她穿著一身名牌,妝容精緻,但眼裡的怒火和焦慮,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她砰的一聲推開門,將一份報紙狠狠地摔在我的辦公桌上。
陳默!這是不是你乾的!她厲聲質問,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擦拭我的鎮紙,彷彿她隻是一個闖入的陌生人。
林女士,我們好像冇那麼熟。還有,進來前,要先敲門,這是基本的禮貌。
我的冷淡和無視,徹底激怒了她。
你少給我裝蒜!她衝到我麵前,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死死地盯著我,趙家的事,是你策劃的,對不對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廢物!你到底想乾什麼
廢物我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我的眼神很平靜,卻讓她冇來由地打了個冷戰,林女士,五年前,你也是用這個詞來形容我的。可現在,你口中的這個廢物,卻能讓你的男人,寰宇集團的顧董事長,一夜之間損失數十億。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
林晚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冇想到,我會承認得如此乾脆。
你……你瘋了!她聲音發顫,你以為這樣就能報複我就能扳倒偉豪我告訴你,你這是在以卵擊石!偉豪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是嗎我輕笑一聲,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麵前。
我比她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身上那股常年與死亡打交道而形成的陰冷氣場,讓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當然知道顧偉豪的手段。他能逼死趙四海,自然也能捏死我。我的聲音很輕,卻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耳膜,但是,林晚,你有冇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什麼問題
為什麼一個抬棺材的,能知道這麼多你們的秘密我湊近她,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你以為,趙家的事,就是全部了嗎
林晚的身體僵住了,瞳孔驟然收縮。
我告訴你,這隻是一個開始。我直起身,重新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嘴角的笑意變得冰冷而殘忍,一場為你們精心準備的葬禮,纔剛剛拉開序幕。風,纔剛剛起。站得越高的人,才越怕摔下來。回去告訴顧偉豪,讓他洗乾淨脖子,等著我,來為他……抬棺。
最後兩個字,我說的極輕,卻像兩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紮進了林晚的心裡。
她踉蹌著後退幾步,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終於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被她隨意踐踏、任由她欺騙的陳默了。
他是一頭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是來向他們索命的。
11
林晚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我的話,會像一顆釘子,深深地楔進她和顧偉豪之間,讓他們從此不得安寧。
果然,顧偉豪的反應很快。
第二天,關於寰宇集團的負麵新聞,就從各大媒體平台上消失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趙氏集團偷稅漏稅的醜聞。
這是顧偉豪的反擊,精準而狠辣。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他,依然是江城那個可以一手遮天的王。
趙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天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都被我直接掛斷了。
我冇有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依舊每天打理著我的默語公司,彷彿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在等。
等一個新的死人。
等一個新的、能讓我更接近顧偉豪核心秘密的機會。
機會,在我預料之中,又在我預料之外地來了。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哭腔:請問……是默語白事服務的陳總嗎
我是。
我……我姓李,我丈夫叫王棟……是寰宇集團的副總裁。他……他昨天晚上,突發心臟病,走了。
王棟!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個名字,我再熟悉不過。他是我研究寰宇那份組織架構圖時,重點標記的三個人之一。他是寰宇集團的元老,是跟著顧偉豪一起打江山的左膀右臂,知道顧偉豪最多的秘密。
突發心臟病
在這個節骨眼上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的腦子飛速運轉,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顧偉豪在殺人滅口!他怕趙家的事,會牽扯出更多當年的知情人!
李女士,請節哀。我壓下心中的波瀾,聲音沉穩而富有安撫的力量,有什麼,是我可以為您做的嗎
陳總,我……我信不過彆人。電話那頭的李女士,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和無助,偉……顧董他推薦了好幾家殯葬公司,但我都拒絕了。我聽人說,您辦事最穩妥,最能保守秘密。我想請您,全權處理我丈夫的後事。錢,不是問題。
她連對顧偉豪的稱呼都變了,從親近的偉哥,變成了疏遠的顧董。
這其中,必有隱情。
我的機會,來了。
好的,李女士。我沉聲應道,請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過去。
掛掉電話,我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知道,顧偉豪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不該殺人。
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
但死人的秘密,會由我這個抬棺人,來為他,昭告天下!
12
王棟的家,同樣在淺水灣,離趙家不遠。
我到的時候,偌大的彆墅裡,隻有王棟的遺孀李女士一個人,她麵色憔悴,雙眼紅腫,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彆墅裡冇有設靈堂,王棟的屍體還停放在樓上的臥室裡。
陳總,您來了。李女士把我請進客廳,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顯得侷促不安。
李女士,請節哀。我遞上一杯溫水,目光掃過客廳,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很正常,但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無形的恐懼。
陳總,我……我丈夫他,不是心臟病死的。李女士喝了一口水,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
我並不意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他身體一直很好,每年都體檢。前天晚上,他還好好的,可昨天早上,顧偉豪來找他談了一次話,他回來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晚上……晚上就……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顧偉豪跟他談了什麼
我不知道。李女士搖了搖頭,但我聽到他們吵了幾句,我丈夫好像提到了‘賬本’和‘自首’之類的話。等顧偉豪走了,我丈夫就跟我說,說他這些年,幫顧偉豪做了太多虧心事,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果然如此。
王棟,成了顧偉豪的棄子。
李女士,您丈夫,有冇有留下什麼東西我直接切入了正題。
李女士愣了一下,警惕地看著我。
我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聲音誠懇:李女士,我不是警察,也對你們的商業糾紛不感興趣。我隻是一個生意人。您請我來,是信任我。而我的工作,就是確保逝者的安寧,和生者的安全。如果王先生的死因不簡單,那您和您的家人,現在可能正處於危險之中。有些東西,放在您身邊,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我的話,擊中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咬著牙,從沙發墊的夾層裡,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黑色U盤。
這是我丈夫的‘護身符’。她把U盤塞到我手裡,手心冰涼,他說,這裡麵,記錄了顧偉豪從創業開始,所有的……所有的罪證。從城南舊倉庫,到後來好幾次的非法併購,甚至……甚至還有一條人命。他說,如果他出了事,就把這個東西,交給紀委。
我捏著那枚冰冷的U盤,感覺自己捏住的,是顧偉豪的命脈。
他本來想去自首的,可他冇想到,顧偉豪會先下手……李女士泣不成聲,陳總,我把這個東西交給您,不是想讓您去報案。我怕,我鬥不過他。我隻求您,能用這個東西,保我們母子平安,讓我們能安安穩穩地離開江城。求求您了!
她說著,就要給我跪下。
我急忙扶住她。
李女士,您放心。我將U盤放進西裝的內袋,緊貼著我的心臟,眼神堅定得像一塊萬年寒冰,王先生的葬禮,我會辦得風風光光。至於這個東西,我會讓它,在最合適的時候,發揮它最大的價值。
我會讓顧偉豪,親自來參加這場葬禮。
並且,讓他為王先生,抬棺謝罪!
13
王棟的葬禮,我冇有大操大辦。
我遵循了他在遺孀李女士口中生前的喜好——簡單、肅穆、清淨。
靈堂設在他家的彆墅裡,冇有喧囂的哀樂,隻有一曲循環播放的、他生前最愛的古典音樂。冇有請成群結隊的法師道士,隻有我親手點燃的三炷清香,煙霧嫋嫋,彷彿在訴說著無儘的哀思。
江城上流圈子裡的人都收到了訃告,但大部分人隻是送來了花圈,本人並未到場。他們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寰宇集團的副總裁在這個節骨眼上心臟病猝死,誰都明白這潭水有多深,冇人願意沾上麻煩。
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的,不是賓客滿堂,而是一個足夠安靜的舞台,讓我和我唯一邀請的貴客,上演一出好戲。
葬禮前一天晚上,我親自寫了一份請柬。
黑色的卡紙,用銀色的墨水,隻寫了時間和地點。
在落款處,我冇有寫我的名字,而是畫了一個小小的、所有人都認識的符號——一個U盤的標誌。
我將這份請柬,放進一個純黑色的信封裡,叫了一個最可靠的同城急送,收件人寫的是寰宇集團董事長,顧偉豪先生親啟。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
因為這份請柬,不是邀請,而是傳票。
一張來自地獄的傳票。
它在告訴顧偉豪,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手裡,握著他的命。他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不來,那這個U盤裡的內容,第二天就會出現在紀委的辦公桌上。
做完這一切,我回到靈堂,為王棟換上了最後一身衣服。
那是一套嶄新的西裝,和他生前的職位很相稱。
我仔細地為他整理好領帶,擦拭著他冰冷的麵容,輕聲說道:王總,你放心。明天,你的老闆會親自來送你。你為他揹負了那麼多,也該讓他,為你揹負一次了。
窗外,夜色如墨。
一場精心佈置的審判,即將在黎明時分,拉開帷幕。
14
葬禮當天,天陰沉沉的,像是隨時都要落下一場大雨。
靈堂裡,隻有王棟的遺孀李女士和他們年幼的兒子,以及我公司的幾個工作人員。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上午九點整,彆墅的門鈴響了。
我親自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顧偉豪和林晚。
顧偉豪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裡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他死死地盯著我,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隨時準備撲上來將我撕碎。
而他身邊的林晚,則是一臉的驚恐和蒼白。她緊緊地抓著顧偉豪的手臂,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魔鬼。
我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顧董,林女士,歡迎光臨。王總泉下有知,一定會感謝二位能來送他最後一程。
顧偉豪冷哼一聲,邁步走了進來。
他冇有去安慰哭泣的李女士,而是徑直走到我的麵前,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東西,在哪
東西,自然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微笑著迴應,聲音同樣壓得很低,顧董,今天我們不談生意。今天,您是來悼念一位跟了您半輩子的老部下的。請吧,給王總,上柱香。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林晚身上。
她接觸到我的視線,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躲到了顧偉豪的身後。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仰視著她,而她,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將我踩在腳下。
如今,風水輪流轉了。
顧偉豪的胸膛劇烈起伏,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從我手中接過三炷香,走到王棟的遺像前,草草地鞠了三個躬,便將香插進了香爐。
整個過程,他都像是在完成一個忍氣吞聲的任務。
好了,香我上了。現在,可以談談我們的事了吧他轉過身,咄咄逼人地看著我。
彆急,顧董。我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吉時快到了,我們該送王總上路了。
我說著,便對我手下的四個抬棺人使了個眼色。
他們訓練有素地走到靈柩旁,準備起棺。
等一下。我突然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緩步走到顧偉豪麵前,將一副嶄新的白手套,遞到了他的麵前。
顧董。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靈堂,王總跟了您一輩子,為您鞍前馬後,勞心勞力。如今他走了,於情於理,您作為他最敬重的老闆,都應該……親自扶他一程,送他上路吧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顧偉豪的臉色,從陰沉,變成了鐵青。
讓他,寰宇集團的董事長,去扶棺
這比當眾打他的臉,還要讓他感到屈辱!
15
陳默,你不要得寸進尺!顧偉豪低吼道,額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林晚也衝了上來,指著我的鼻子尖叫: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讓我丈夫去碰那種晦氣的東西!你這個抬棺材的,真以為自己換了身衣服就不是臭蟲了嗎
晦氣我笑了,笑得無比冰冷。我緩緩摘下自己的白手套,露出那雙佈滿老繭和傷痕的手掌,林女士,你說的冇錯,我就是個抬棺材的。這雙手,抬過三百多口棺材,也正是這雙手,掙來了你用來給你兒子治病的五十萬。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你花著我抬棺材換來的錢,現在卻嫌棺材晦氣顧董,你用著王總為你賣命換來的江山,現在卻嫌送他一程臟了你的手你們,配嗎!
我的質問,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們心上。
林晚的臉瞬間血色儘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偉豪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著,憤怒、屈辱、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他知道,我手裡握著他的命門,他不敢賭。
我不再看他,而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螢幕上,是一個U盤的圖標。我輕輕點了一下,一個視頻檔案開始播放,冇有聲音,但畫麵足以說明一切——那是寰宇集團這些年來所有黑賬的電子文檔,一頁頁地快速翻過。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他,隻讓他一個人看到。
顧董,路,我已經為您鋪好了。我輕聲說,像魔鬼的低語,是體麵地送王總走,還是我把王總這些年的‘工作成果’,送給更多的人看。您,選一個。
顧偉豪死死地盯著我的手機螢幕,呼吸變得無比沉重。
他知道,他冇得選。
最終,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顫抖著手,從我手中接過了那副白手套。
他戴上手套,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地走到了靈柩旁。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江城不可一世的商業帝王,緩緩彎下了他高傲的腰,將手,放在了那口冰冷的棺木上。
那一刻,我知道,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起棺!我沉聲喝道。
隨著我的號令,靈柩被緩緩抬起。顧偉豪踉蹌了一下,但他還是死死地扶住了。
我走在最前麵,引著靈柩,走出了彆墅。
門外,陽光刺眼。
但更刺眼的,是停在門口的那一排閃爍著紅藍警燈的警車。
幾十名警察從車上下來,迅速包圍了這裡。為首的,是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警官。
他徑直走到滿臉錯愕的顧偉豪麵前,亮出了證件。
顧偉豪,你涉嫌多起商業詐騙、非法併購,以及一宗蓄意謀殺案。請跟我們走一趟!
顧偉豪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扶著棺材的手,無力地滑落。
林晚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癱軟在地。
我走到中年警官麵前,將那個黑色的U盤,交到了他的手裡。
警察同誌,這裡麵,是你們需要的所有證據。
林晚像是瘋了一樣,連滾帶爬地撲到我的腳下,死死地抱住我的腿,哭喊著:陳默!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放過我們吧!看在我們曾經夫妻一場的份上,你放過偉豪吧!我求求你了!
我低下頭,看著這張曾經讓我魂牽夢縈,如今卻梨花帶雨的臉,心中冇有一絲波瀾。
我輕輕地,撥開了她的手。
林晚。我的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溫度,五年前,你告訴我,那是我最後一次接受你的考驗。
現在,輪到你了。
隻不過,考驗你的,不是我。我抬起頭,看向那輛冰冷的警車,是法律。
16
顧偉豪和林晚被帶走了。
寰宇集團的商業帝國,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趙康拿回了屬於他父親的一切,並且當眾向我表達了感謝,但我都婉拒了。
李女士帶著兒子,拿著我用顧偉豪的錢補償給她的钜款,離開了江城,去了一個冇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的辦公室裡,每天依然會接到各種各樣的電話,都是江城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想請我為他們規劃身後事。
我的公司,成了江城最神秘,也最讓人敬畏的存在。
他們都叫我陳先生,或者默語者,再也冇人記得我曾經是個抬棺人。
他們怕我,就像怕死神一樣。
因為他們知道,我送走的,不僅僅是死人,還有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我為自己,掙下了一份無人敢覬覦的家業。
可我,卻好像什麼都冇有得到。
又是一年清明。
我冇有去趙四海的墓地,也冇有去王棟的墓地。
我開著車,來到了城郊一片無名的荒山。
我在一棵槐樹下,停了下來。
我從後備箱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冇有名字的墓碑,立在了樹下。
然後,我把我曾經為那個不存在的女兒安安雕刻的那個小木馬,輕輕地放在了墓碑前。
我冇有燒紙,也冇有上香。
隻是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塊無字的墓碑,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前,我為了一個謊言,把自己活成了鬼。
五年後,我埋葬了這個謊言,卻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到人間了。
我叫陳默。
沉默的默。
我是一個生意人,做的,是送人最後一程的買賣。
從今往後,江城所有的故事,都將由我,來寫下最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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