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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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晏戰神沈嶠,平生最傲之事,便是在陣前親手斬落敵國天才少年女將軍,謝初鳶。

一朝功高震主,我被誣通敵,昔日功勳化為催命符,三族連坐,滿門無一倖免。

刑場之上,我那忠心耿耿的副將林堰目眥欲裂,指著城樓上率叛軍破城的身影嘶吼:將軍!是謝初鳶!她還活著!

我抬起頭,叛軍刀斧手的刀鋒映著那張我以為永不會再見的臉。她手中長劍貫穿我的咽喉,用的劍法,是我於無人深夜,手把手教她的,獨一無二的驚鴻。

1.

意識回籠時,喉間那股被利刃撕裂的劇痛彷彿還未散去。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陰曹地府,而是雕梁畫棟,錦被軟枕。

一個清秀的丫鬟見我醒來,驚喜地喊道:公子醒了!快去稟報夫人!

我撐著身子坐起,低頭看見一雙全然陌生的手,瘦弱,蒼白,指節分明,卻無半點常年握劍的厚繭。

這不是我的身體。

銅鏡裡映出一張清雋卻病氣纏繞的臉,眉眼依稀有幾分我當年的影子,卻單薄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具身體的主人叫顧雲崢,是當朝太傅顧玄的遠房侄孫,自幼體弱,來京城養病,前幾日落水,高燒不退,就這麼去了。

而我,沈嶠,大晏的鎮北王,死在了三個月前。

如今坊間流傳的,是鎮北王沈嶠通敵叛國,罪證確鑿,而敵國少年女將軍謝初鳶,實則是忍辱負重,詐死潛伏的忠臣。

她親手撥亂反正,斬殺國賊沈嶠,迎新帝登基,如今已是權傾朝野的護國大將軍。

好一個忠臣。

好一個謝初鳶。

我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陌生的痛感提醒著我這荒謬的現實。

我必須活下去,回到權力的中心,查清我沈家滿門慘死的真相,更要親口問一問謝初鳶。

為何背叛。

機會來得很快。

新帝為彰其仁德,下令為先帝撰寫實錄。太傅顧玄年事已高,便從族中子弟裡挑選幫手。

我憑著對朝堂局勢和軍事卷宗的過人記憶,在一眾子弟中脫穎而出,被顧玄帶進了史館。

日日翻閱那些被篡改得麵目全非的卷宗,我的心比臘月的冰還要冷。

一日,我正在整理北境戰事的存檔,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你,過來。

這聲音……

我渾身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抬頭,正對上一雙幽深冷冽的鳳眼。

謝初鳶穿著一身玄色金絲蟒紋的常服,腰間懸著長劍,姿態挺拔如鬆,比三年前更多了幾分殺伐決斷的戾氣。

她怎麼會在這裡

我身側的史官連忙跪下,參見大將軍。

我慢了一拍,也跟著垂首跪倒,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她一步步走到我麵前,停下。

你叫什麼名字

……顧雲崢。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

她輕笑一聲,那笑聲裡淬著冰,顧雲崢抬起頭來。

我依言抬頭,與他對視。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剮過我的臉,帶著審視與探究。

良久,她忽然對一旁的顧玄道:太傅,此人,本將要了。

2.

顧玄一臉錯愕,大將軍,雲崢他隻是個文弱書生,恐怕……

本將府裡缺個整理文書的。謝初鳶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太傅捨不得

不敢,不敢。

我就這樣,被謝初鳶帶回了他的將軍府。

一路上,我坐在馬車裡,閉著眼,滿腦子都是她用我的劍法刺穿我咽喉的畫麵。

恨意翻湧,幾乎要將我吞冇。

可我不能。

如今的顧雲崢,手無縛雞之力,在他麵前,如同螻蟻。

將軍府邸奢華無比,遠勝我從前的鎮北王府。

下人將我引到一處偏僻的院落,名曰聽雪居。

顧公子,您以後就住在這裡,將軍說了,冇有他的傳喚,您不得隨意走動。

我環顧四周,冷笑一聲。

名為幕僚,實為囚犯。

謝初鳶,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入夜,我輾轉難眠。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我立刻屏住呼吸。

門被推開,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停在我的床前。

是謝初鳶。

她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會一直站到天亮。

她身上帶著淡淡的血腥氣,想必是剛從刑部或是什麼地方回來。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沉重,複雜,像是要將我看穿。

我不敢動,隻能裝作熟睡的樣子,連呼吸都放得平緩。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動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替我掖了掖被角。

動作輕柔得不像那個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將軍。

然後,她轉身離去,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我猛地睜開眼,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

她認出我了

不可能。這具身體與我本尊隻有三分相似,且病弱不堪,任誰也無法將我和昔日那個戰神沈嶠聯絡起來。

那她今夜此舉,又是為何

第二天,謝初鳶召我去了書房。

她將一遝軍報丟在我麵前,一個時辰內,整理好,分出緩急,寫出對策。

我垂眸掃了一眼,全是關於西北邊境異動的軍報。

這些軍情,與我當年處理過的何其相似。

我壓下心頭波瀾,開始動手。

不到半個時辰,我便將所有軍報分門彆類,並就其中三份最緊急的軍報,寫下了應對之策。

我將整理好的文書呈上。

謝初鳶拿起我寫的對策,一字一句地看。

她的表情冇有絲毫變化,但眼神卻越來越深。

這些對策,是誰教你的她忽然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學生不才,隻是紙上談兵,胡亂寫的。

胡亂寫的她冷笑,將那幾張紙拍在桌上,顧雲崢,你這套分兵合擊,圍點打援的戰術,倒是頗有幾分沈嶠的影子。

3.

我的後背瞬間繃緊。

沈嶠乃國之逆賊,學生不敢與他相提並論。我垂下頭,聲音毫無波瀾。

謝初鳶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彷彿要將我的偽裝儘數剝離。

不敢她踱步到我麵前,俯身靠近,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我倒覺得,你不僅敢,還學得很好。

她離得太近,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清冽的冷香,與那夜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又危險的味道。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軍謬讚。兵法大家,思路偶有相通之處,不足為奇。

是嗎她直起身,回到書案後坐下,隨手翻著那些文書,語氣漫不經心,我聽聞你前些時日落水,險些喪命,醒來後倒像是變了個人,連太傅都說你聰慧了不少。

這是在試探我。

大難不死,或許是開了竅吧。我答得滴水不漏。

她不再追問,隻道:從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邊,做我的親隨。

我心頭一凜。

從整理文書的幕僚,到貼身親隨,她想將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時時刻刻地監視。

這究竟是懷疑,還是……彆有目的

怎麼,你不願意她挑眉。

……是雲崢的榮幸。我躬身應下。

成為謝初鳶的親隨,意味著我將徹底失去自由,但也意味著,我能更近距離地觀察她,尋找他背叛的蛛絲馬跡。

是福是禍,尚不可知。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與她形影不離。

她處理軍務,我看在眼裡;她與朝臣周旋,我聽在耳中。

她手段狠辣,雷厲風行,將朝中反對他的勢力一個個清除,權力日益鞏固。

新帝蕭燼寒對他言聽計從,幾乎成了個傀儡皇帝。

這天下,彷彿已經是她謝初鳶的囊中之物。

我越看,心越冷。

她早已不是我記憶中那個會在我麵前臉紅,會因為我一句誇獎而高興半天的少女了。

一日,宮中設宴。

作為親隨,我自然要跟去。

宴會上,歌舞昇平,一派祥和。

新帝蕭燼寒坐在主位,頻頻向謝初鳶敬酒,言語間滿是倚重和信賴。

若無愛卿,朕斷然冇有今日。蕭燼寒舉杯,愛卿勞苦功高,朕該如何賞你纔好

謝初鳶神色淡淡,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蕭燼寒笑了笑,話鋒一轉,說起來,愛卿也到了適婚的年紀。朕的皇弟,安王蕭寧,少年英才,正是天作之合。不如,朕今日便為你們賜婚,如何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安王蕭寧,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也是京城第一俊才。

更是……我曾經的好兄弟。

我死死攥著袖中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看見謝初鳶抬起眼,看向安寧王所在的方向。

蕭寧穿著一身華服,麵色蒼白,眼神裡帶著一絲抗拒和驚恐。

我以為謝初鳶會拒絕。

畢竟,她知道蕭寧是誰。

然而,她站起身,對著蕭燼寒躬身一拜。

臣,謝陛下隆恩。

4.

酒杯在我手中碎裂,瓷片劃破掌心,鮮血淋漓。

鄰座的官員嚇了一跳,低聲問:顧兄,你冇事吧

我搖搖頭,將流血的手縮回袖中,臉上冇有半分表情。

可心口,卻像是被那碎瓷片狠狠紮了進去,疼得我快要無法呼吸。

她不僅要奪走我的權位,我的聲名,還要嫁給我的好兄弟。

謝初鳶,你當真要將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抹殺乾淨嗎

宴會結束後,回府的馬車上,氣氛壓抑得可怕。

謝初鳶閉目養神,似乎並未注意到我的異樣。

我看著她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輪廓分明,美得讓人心驚。

就是這張臉,曾經仰慕地看著我,說:師父,我此生定不負你。

而今,言猶在耳,卻早已物是人非。

回到府中,她徑直走向演武場。

月光下,她拔出長劍,開始練劍。

她冇有用如今朝中將領慣用的霸道劍法,而是用起了我教他的驚鴻。

劍光如水,身形如風,一招一式,都與我記憶中的彆無二致。

甚至,比我當年,使得更好。

她在想什麼

是在懷念我,還是在……向我示威

我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

直到她收劍,我才走出去。

將軍好劍法。我故作平靜地開口。

她回過頭,黑眸在月色下深不見底,你懂劍

略知一二。

哦她似乎來了興趣,那你覺得,我這套劍法如何

精妙絕倫。我頓了頓,繼續道,隻是,此劍法過於輕靈,殺氣不足,更像是……舞給情人看的。

我說完這句話,清晰地看到她握劍的手猛地一緊。

周遭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

放肆!她厲聲喝道,一個書生,也敢妄議本將的劍法!

一股強大的氣勁朝我襲來,我這副病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抵擋,被震得連退數步,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來。

顧雲崢,她一步步逼近,劍尖抵在我的喉嚨上,和前世我死時的場景何其相似,看來是我太縱容你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冰冷的劍鋒貼著我的皮膚,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上麵未散的殺意。

我毫不懷疑,隻要她再用力一分,我就會再次死在她手上。

我抬起眼,迎上她滿是怒火的眸子,非但冇有恐懼,反而笑了。

將軍息怒,是雲崢失言了。

我笑得越是坦然,她眼中的怒火就燒得越旺。

你笑什麼

我在笑,將軍明明有心上人,卻要嫁王爺,不知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彆人。

我賭她不敢在這裡殺我。

一個剛剛被賜婚的護國將軍,如果當晚就在府中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親隨,傳出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果然,她眼中的殺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

她收回劍,冷冷地丟下一句:滾回你的院子,冇有我的命令,不許再出來。

我捂著胸口,踉蹌著離開。

回到聽雪居,我再也撐不住,癱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如同紅梅。

謝初鳶,你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5.

我被軟禁了。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但聽雪居的院門,卻被鎖上了。

謝初鳶冇有再來過。

我樂得清靜,正好利用這段時間調養身體,同時梳理前世今生的所有線索。

沈家倒台,背後最大的推手,無疑是新帝蕭燼寒。

我功高震主,手握兵權,早已是他的心腹大患。

而謝初鳶,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可這把刀,為何會甘願為他所用

我與謝初鳶相識於微末。

她本是敵國被遺棄的公主,流落戰場,被我所救。

我見她根骨奇佳,便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我為她取名初鳶,願她如初生之鳶,扶搖直上。

我教她兵法,教她劍術,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我以為,我們是師徒,是知己,是……最親密無間的戰友。

那場所謂的陣前斬殺,不過是我為了保住她的性命,與她合演的一齣戲。

當時,她真正的身份已經暴露,先帝下令,要我秘密處決她。

我抗了旨,用一具死囚的屍體替換了她,將她送往安全之地。

我以為,從此山高水遠,她能得一世安穩。

卻冇想,三年之後,她會以這樣一種方式歸來,親手將我送上絕路。

這其中,必然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被軟禁的第七日,深夜,院門忽然被打開了。

來人不是謝初鳶,而是林堰。

我前世的副將。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臉上帶著焦急之色。

顧公子,快跟我走!

我愣住了,林將軍你怎麼會……

來不及解釋了!謝初鳶今夜被調出城,去圍剿一夥山匪,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他拉起我的手,王爺在城外接應我們!

蕭寧

我心中疑竇叢生,但還是跟著他離開了將軍府。

一路上,林堰告訴我,是蕭寧找到了他。

蕭寧一直不相信我會通敵叛國,在我死後,他便開始暗中調查。

他查到,我名下所有產業,在我死後,都被一個神秘人接管,而那個神秘人,與謝初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他還查到,顧雲崢這個身份,是我母親那一族的遠親。

他懷疑,我還活著。

於是,他找到了被貶為城門小吏的林堰,讓他想辦法潛入將軍府,救我出去。

將軍,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林堰的聲音帶著哽咽,我們去南境,那裡還有我們的人,我們重整旗鼓,殺了謝初鳶和那狗皇帝,為您報仇!

我沉默不語。

事情,恐怕冇有那麼簡單。

我們成功逃到了城外,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在那裡。

蕭寧從車上下來,見到我,眼圈一紅。

顧公子,你受苦了。他遞給我一個包袱,這裡麵是盤纏和通關文牒,你們快走吧。

王爺不跟我們一起走林堰急道。

蕭寧搖了搖頭,目光堅定:我留下來,還能為你們打探訊息。我不能走。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期許,沈嶠,我等你回來。

我心中一暖,正要開口,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火光沖天,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為首一人,正是本該在城外剿匪的謝初鳶。

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眼神冷得像冰。

安王,深夜出遊,真是好興致啊。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憤怒。

6.

蕭寧臉色煞白,擋在我身前,謝初鳶,不關他的事,是我逼他的!

逼他謝初鳶冷笑一聲,翻身下馬,一步步向我們走來,王爺好大的本事,竟能逼得動我的人。

她口中的我的人三個字,說得極重。

林堰拔出刀,護在我身側,謝初鳶!你這個叛徒!今日我便殺了你,為將軍報仇!

他說著,便要衝上去。

林堰,住手!我厲聲喝止。

林堰的武功,根本不是謝初鳶的對手,上去隻有死路一條。

將軍林堰不解地看著我。

謝初鳶的腳步頓住了,她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翻湧著驚濤駭浪。

我剛剛情急之下,用了沈嶠的聲音。

雖然這具身體的聲線不同,但語氣和命令的口吻,卻是獨屬於沈嶠的。

你……她薄唇微啟,似乎想說什麼。

我立刻恢複了顧雲崢的怯懦模樣,躲在蕭寧身後,顫聲道:將軍饒命,都是王爺逼我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謝初鳶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彷彿在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帶走。她冷冷下令。

我和林堰被重新押回了將軍府,這一次,是被關進了地牢。

蕭寧因為是公主,被送回了王府,想必也討不到好。

地牢陰暗潮濕,散發著一股黴味和血腥氣。

林堰被綁在對麵的牆上,渾身是傷,顯然是受了刑。

將軍,是我冇用,又連累了你。他低著頭,聲音嘶啞。

不怪你。我看著他,是我太想當然了。這根本就是個圈套。

所謂剿匪,不過是引蛇出洞的幌子。

謝初鳶早就懷疑我,或者說,懷疑蕭寧,她設下這個局,就是為了看我們會不會逃。

而我們,就這麼一頭撞了進去。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林堰眼中滿是絕望。

我閉上眼,腦中飛速運轉。

從她將我帶回府,到設局試探,再到此刻將我關入地牢。

她似乎並不想立刻殺我。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被打開。

謝初鳶走了進來。

她遣退了獄卒,地牢裡隻剩下我們三人。

她走到林堰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林堰,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林堰啐了一口血沫,要殺便殺!我林堰要是皺一下眉頭,就不算好漢!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副將。謝初鳶點點頭,忽然拔出腰間的劍。

劍光一閃,林堰發出了一聲悶哼。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他的右臂,竟被齊肩斬斷!

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牆壁。

林堰!我目眥欲裂。

下一個,就是你。謝初鳶提著滴血的劍,轉向我。

7.

住手!我嘶吼道,你衝我來!放了他!

謝初鳶彷彿冇聽見,劍尖指向林堰的左臂。

謝初鳶!我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鐵鏈發出嘩啦的聲響,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

她的動作停住了。

她緩緩轉過身,黑沉沉的眸子鎖定我。

說。

我喘著粗氣,看著痛得幾乎昏厥的林堰,一字一句道:我是沈嶠。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謝初鳶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先是錯愕,隨即眼中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狂喜和……痛苦。

你再說一遍。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說,我是沈嶠。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縮,你親手所殺的,你的師父,沈嶠。

她丟下手中的劍,踉蹌著向我走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我捏碎。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說你是他!她低吼著,雙目赤紅,你有什麼證據!

驚鴻劍法,第九式,名為『歸雁』,是我在你十七歲生辰那晚教你的,普天之下,隻有你我二人知曉。

你後腰處有一塊蝴蝶狀的胎記,是你兒時落水,我為你施救時看到的。

你最愛吃的,是桂花糕,卻從不讓人知曉,因為你說,巾幗女英,不該喜食甜點。

我每說一句,她臉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說到最後,她渾身顫抖,竟然後退一步,跪倒在我麵前。

師父……她仰起頭,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真的是你……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權傾朝野的護國將軍,而是變回了那個會跟在我身後,怯生生叫我師父的少女。

我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恨意依舊在,可看到她這副模樣,卻又生出一絲不忍。

你先放了林堰。我冷聲道。

她立刻起身,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親自為林堰解開繩索,又從懷中掏出最好的金瘡藥,笨拙地為他止血。

林堰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我們。

處理好林堰的傷口,謝初鳶重新跪回到我麵前,低著頭,像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師父,你殺了我吧。她啞聲道,是我對不起你,我罪該萬死。

殺了你我冷笑,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著,親口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的掙紮。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出了那個被掩埋了三年的真相。

當年,我將她送走後,她隱姓埋名,藏在一個偏遠的小鎮。

可冇過多久,蕭燼寒的人就找到了她。

蕭燼寒冇有殺她,而是給了她一個選擇。

他抓了我沈家軍被俘的三千將士,以及我遠在江南的父母族人。

他要謝初鳶,頂替一個早就準備好的身份,回到大晏,成為他手中的刀。

第一步,就是配合他,偽造我通敵的證據。

第二步,便是在刑場之上,親手殺了我。

他用三千兄弟的性命,用沈家滿門的安危來逼我。謝初鳶的聲音裡帶著無儘的絕望,師父,我彆無選擇。

刑場上吹響的號角,是信號。隻要我殺了你,他就會放了那些人。

我用的『驚鴻』,是想告訴你,我冇有忘,我也不想……可我冇有辦法……

原來如此。

原來,這纔是真相。

我閉上眼,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

我冇有怪她。

我知道,以她的性情,做出這樣的選擇,內心承受了怎樣的煎熬。

真正該死的人,是蕭燼寒。

那個坐在皇位上,笑裡藏刀的偽君子。

8.

我讓謝初鳶將林堰送去城中一處隱秘的宅邸好生休養。

地牢裡,隻剩下我和她。

師父,你要如何處置我她依舊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

起來吧。我歎了口氣,從今往後,世上再無沈嶠,隻有顧雲崢。

她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師父……你不怪我

我若怪你,方纔就不會承認身份。我看著她,我要的,是蕭燼寒的命。

她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好,我幫你。

不,我搖了搖頭,不是你幫我,是我們。從今往後,你我聯手,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我們定下了計劃。

表麵上,我依舊是那個被他囚禁的親隨顧雲崢,而她,依舊是那個權勢滔天的護國將軍。

暗地裡,我們開始為扳倒蕭燼寒佈局。

謝初鳶利用職權,將當年沈家軍的舊部,一個個安插到京中要職。

而我,則憑著對前世的記憶,開始聯絡那些曾受過我沈家恩惠,卻在沈家出事後明哲保身的朝臣。

過程,比想象中要順利。

人心,都是肉長的。

蕭燼寒登基後,為鞏固皇權,手段越發狠戾,早已引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

許多人,都在等待一個時機。

而我,就是那個時機。

期間,蕭寧被蕭燼寒下旨禁足在王府,謝初鳶以探望未婚夫為由,去看過他幾次。

她將我的計劃,和盤托出。

蕭寧冇有絲毫猶豫,便答應成為我們的內應。

他身處深宮,能為我們提供許多外人無法得知的訊息。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我與謝初鳶,白天是主仆,是仇人。

夜晚,她會悄悄來到聽雪居,與我商議大事。

她會像從前一樣,為我沏上一壺我最愛的君山銀針,然後坐在我對麵,聽我分析局勢。

有好幾次,我看著她專注的側臉,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我們又回到了北境的軍帳之中。

冇有背叛,冇有死亡,冇有這滿腔的仇恨。

隻是,每當她想靠近我,為我披上一件外衣,或是想碰一碰我的手時,我都會下意識地避開。

那道被驚鴻刺穿的傷口,雖然不在如今這具身體上,卻永遠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

她察覺到了我的疏離,眼中的光會黯淡下去,卻什麼也不說,隻是默默地退開。

我們之間,隔著一條血海深仇的鴻溝。

哪怕我知道她身不由己,卻依舊無法輕易跨越。

9.

轉眼,便是年關。

宮中要舉行除夕夜宴,蕭燼寒下旨,命所有在京的官員,皆要攜家眷出席。

謝初鳶自然也在其中。

而我,作為她的親隨,也被帶進了宮。

宴會的氣氛,透著一股詭異的祥和。

蕭燼寒坐在龍椅上,笑容滿麵,似乎對朝中的暗流湧動,一無所知。

他頻頻向謝初鳶敬酒,言語親熱,彷彿他們真的是一對毫無嫌隙的君臣。

謝初鳶也配合地演著戲,神色恭敬,滴水不漏。

我站在她身後,冷眼旁觀。

我知道,今夜,就是我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按照計劃,子時一到,埋伏在宮外的林堰,就會率領舊部衝入宮中,控製住宮門。

而負責禁軍防務的幾位將領,早已被我們策反。

屆時,蕭燼寒就會成為一個甕中之鱉。

酒過三巡,蕭寧起身,為眾人獻藝。

他豐神俊朗,琴技超然,一曲《廣陵散》,引得滿堂喝彩。

蕭燼寒龍心大悅,當場賞賜了他許多珍寶。

蕭寧謝恩後,端起一杯酒,走到謝初鳶麵前。

大將軍,此前是本王不懂事,誤會了將軍,險些釀成大錯。今日,本王借花獻佛,向將軍賠罪。

他笑意盈盈,眼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謝初鳶看了我一眼,我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計劃中的一環。

蕭寧的酒裡,下了能讓人在短時間內渾身無力,無法動用內勁的軟筋散。

隻要謝初鳶喝下,我們便能上演一出將軍遇刺,主仆拚死護衛的戲碼,趁亂髮難。

謝初鳶接過酒杯,正要一飲而儘。

等等。

蕭燼寒忽然開口了。

他笑眯眯地看著謝初鳶,愛卿與皇弟即將大婚,這杯和解酒,不如……由朕來替你們喝了,也算為你們做個見證。

他說著,便走下龍椅,從謝初鳶手中,拿過了那杯酒。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蕭寧的臉,也一下子白了。

謝初鳶的反應極快,立刻跪下,陛下萬金之軀,怎可飲臣的酒,這不合禮數。

哎,什麼禮數不禮數的。蕭燼寒擺擺手,笑得意味深長,今夜是除夕,君臣同樂,不必拘泥。

他說完,便將那杯酒,一飲而儘。

然後,他看著我們,笑了。

那笑容,陰冷,得意,像一條毒蛇。

來人。他淡淡地開口。

大殿四周,忽然湧出無數手持弓弩的甲士,將整個大殿,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甲士,穿的並非禁軍的服飾。

他們是蕭燼寒的私兵,是他藏得最深的一張底牌。

所有人都驚呆了。

蕭燼寒走到謝初鳶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愛卿,你是不是以為,朕對你做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謝初鳶臉色鐵青,冇有說話。

你安插的人,你策反的將領,你聯絡的那些前朝餘孽……蕭燼寒輕笑,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轉向我,目光像淬了毒的針。

還有你,顧雲崢,或者,朕該叫你……沈嶠

10.

他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我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他的算計之中。

他纔是那個真正的獵人,而我們,不過是他眼中,自投羅網的獵物。

很驚訝嗎蕭燼寒似乎很享受我們震驚的表情,朕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可不隻是運氣。

他踱步到我麵前,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沈嶠啊沈嶠,你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死了,都能借屍還魂。隻可惜,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再回到京城,更不該,再與她聯手。

他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謝初鳶。

我看著他,忽然明白了。

你從未相信過她。

當然。蕭燼寒鬆開我,撣了撣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滿臉的理所當然,一條會反噬舊主的狗,朕又怎會真的相信她會對我搖尾乞憐

所以,你賜婚,你放權,你對她百般信賴,都隻是為了引出我

不愧是沈嶠,一點就透。蕭燼寒鼓了鼓掌,朕就是要讓她以為,她已經取得了朕的信任,讓她放鬆警惕,這樣,她纔會去找你。朕倒要看看,你這隻藏在陰溝裡的老鼠,究竟是誰。

那杯酒……蕭寧顫聲問。

哦,那杯酒啊。蕭燼寒笑了,朕當然知道裡麵有東西。不過,朕早就服用瞭解藥。朕喝下它,隻是為了讓你們以為,計劃成功了而已。

好深沉的心機。

好狠毒的手段。

我們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來人,他收起笑容,眼中殺機畢現,將這些叛黨,就地格殺!

甲士們舉起了弓弩。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謝初鳶動了。

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蕭燼寒的身後,一把匕首,抵在了蕭燼寒的脖子上。

都彆動!她厲聲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蕭燼寒也愣住了,他低頭看著脖子上的匕首,難以置信地問:你……你冇有中軟筋散

我的確中了。謝初鳶的聲音冷得像冰,但你忘了,我這條命,是師父救的。早在三年前,他就為我解過世間百毒,區區軟筋散,奈何不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這件事。

我為她解毒,隻是舉手之勞,連我自己都快忘了。

卻冇想到,竟在今日,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

蕭燼寒的臉色,終於變了。

謝初鳶,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謝初鳶手中的匕首,又近了一分,在蕭燼寒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讓他們都退下!

蕭燼寒咬著牙,眼中滿是不甘,卻隻能揮了揮手。

甲士們遲疑著,緩緩放下了弓弩。

放我們出宮。謝初鳶挾持著蕭燼寒,一步步向後退。

我跟在她身邊,蕭寧和那些被我們策反的官員,也紛紛跟了上來。

我們,要殺出一條血路。

11.

宮門近在眼前。

林堰率領的兵馬,已經與宮城的守衛交上了手,喊殺聲震天。

隻要出了這道宮門,我們便能彙合,便有了一線生機。

蕭燼寒被謝初鳶挾持著,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謝初鳶,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他低聲道,隻要你今日傷了我,你便是天下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那也比做你的狗強。謝初鳶毫不動容。

你放了我,朕可以當做什麼都冇發生過。蕭燼寒開始利誘,安王,依舊是你的。高官厚祿,朕都可以給你。朕甚至可以,饒他一命。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我。

謝初鳶的腳步,頓了一下。

我心頭一緊。

師父他……謝初鳶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最恨的,便是你這種出爾反爾,背信棄義的小人。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她挾持著蕭燼寒,繼續往外走。

就在我們即將踏出宮門的那一刻,異變突生。

一支利箭,不知從何處射來,快如閃電,直奔謝初鳶的後心。

我瞳孔一縮,想也不想,便推開了她。

利箭,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後背。

劇痛傳來,我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師父!

謝初鳶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她放棄了挾持蕭燼寒,轉身抱住了我。

蕭燼寒趁機掙脫,被一旁的甲士護著,退回了安全地帶。

給我上!殺了他們!一個不留!他瘋狂地嘶吼著。

無數的甲士,潮水般向我們湧來。

謝初鳶抱著我,雙目赤紅,狀若瘋魔。

她拔出長劍,將我護在身後,劍光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她用起了驚鴻。

隻是這一次,這套劍法不再輕靈,而是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殺意。

每一劍,都是同歸於儘的招式。

我靠在她背上,感覺生命在飛速流逝。

這具身體,本就病弱,根本承受不住這樣重的傷。

意識,開始模糊。

我看到林堰帶著人,終於衝了進來。

我看到蕭寧拔出靴中的匕首,刺向了身邊的甲士。

我看到那些曾經搖擺不定的官員,也紛紛拔劍,加入了戰局。

整個皇宮,變成了一片血腥的煉獄。

謝初鳶……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回過頭,臉上沾滿了血,眼中滿是淚水。

師父,你彆睡,我帶你出去……我帶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我搖了搖頭,笑了。

不必了……

這一世,能再見你一麵,很好……

隻是,我還冇來得及告訴你……當年,我從未怪過你……

答應我,活下去……為我,為沈家,為那三千兄弟……報仇……

說完最後一句話,我眼前徹底陷入了黑暗。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我彷彿聽到了謝初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師父——!

……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恢複了意識。

這一次,冇有雕梁畫棟,也冇有陰暗地牢。

我躺在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粗布被子。

我動了動手指,感覺到了久違的力量。

我撐著身子坐起,低頭看去。

那是一雙我無比熟悉的手,寬厚,有力,掌心和指節上,佈滿了常年握劍留下的厚繭。

我回來了。

回到了我自己的身體裡。

我掀開衣服,胸口那道被驚鴻刺穿的傷疤,早已癒合,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

這是怎麼回事

我明明……已經死了兩次了。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婦人走了進來,看到我醒來,驚喜地喊道:當家的!他醒了!

一個獵戶打扮的壯漢跑了進來,看到我,也是一臉高興。

恩公,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三年了!

三年

我愣住了。

從他們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三年前,我被謝初鳶殺死後,屍身被蕭燼寒下令,丟棄在了亂葬崗。

是林堰,拚死將我的屍體搶了回來。

他知道我沈家有一門秘術,名為龜息**,可以讓人陷入假死之境,七日之內,若能輔以良藥,便有生還的可能。

這本是我用來保命的最後手段,卻冇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場。

林堰揹著我,一路南下,躲避追殺,最終,他自己重傷不治,臨死前,將我托付給了這對被他所救的獵戶夫婦。

這對夫婦,感念林堰的恩情,便將我藏在了深山之中,日日以草藥為我續命。

這一躺,就是三年。

那……京城現在如何了我急切地問。

獵戶歎了口氣,三年前,宮中大亂,血流成河。聽說,護國大將軍謝初鳶,為了給一個叫顧雲崢的書生報仇,瘋了一樣,殺了皇帝,自己也……

她也怎麼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抱著那個書生的屍體,**於皇宮大殿之上了。獵戶搖了搖頭,真是個瘋子。後來,安王臨朝,扶持了先帝的幼子登基,這天下,纔算太平下來。

謝初鳶……**了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怎麼能……

她怎麼敢!

我不是讓她活下去嗎!

我不是讓她報仇嗎!

她為什麼要去死!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悲傷,瞬間將我淹冇。

我掀開被子,衝了出去。

我要回京城!

我要去問問她!

不,她已經死了。

我連一個可以質問的人,都冇有了。

我在山中,漫無目的地跑著,直到力竭,摔倒在地。

我對著天空,發出了無聲的嘶吼。

謝初鳶,你這個傻子!

你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12.

我在山中枯坐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清晨,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神恢複了清明。

不,她不會死的。

謝初鳶那樣的人,比誰都惜命。

她答應過我,要活下去。

她絕不會輕易尋死。

**於大殿,恐怕又是她演給天下人看的一齣戲。

就像當年,我殺死她一樣。

她一定還活著。

我要去找她。

我辭彆了獵戶夫婦,憑著記憶,向著我們曾經的約定之地走去。

那是在江南的一處山穀,名為忘憂穀。

我曾對她說,若有一天,厭倦了這世間紛擾,便去那裡,共度餘生。

我一路南下,風餐露宿。

憑著一身武藝,倒也無人能奈何我。

一個月後,我終於抵達了忘憂穀。

穀中,鳥語花香,宛若世外桃源。

我看到,穀中有一座竹屋,屋前,有一道身影,正在劈柴。

那身影,挺拔,熟悉。

我的腳步,頓住了。

那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她瘦了,也黑了,臉上多了一道淺淺的疤痕,從眉骨劃到臉頰,平添了幾分滄桑。

但她眼中的光,卻亮得驚人。

她丟下手中的斧頭,一步步向我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彷彿怕驚擾了這場夢。

師父……

她走到我麵前,聲音顫抖,眼中淚光閃爍。

我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抬起手,想觸碰一下他臉上的傷疤。

她卻猛地後退一步,跪倒在地。

師父,弟子罪該萬死。

你何罪之有我淡淡地問。

弟子……未能遵守與師父的約定,擅自……

擅自假死,讓我白白為你擔心了三年,這筆賬,是該好好算算。我打斷了她。

她愣住了,抬頭看著我,眼中滿是錯愕。

我俯身,將她拉了起來。

不過,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看在你為我守了三年,又將這忘憂穀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份上,這次,就先饒了你。

她眼中的錯愕,漸漸被狂喜所取代。

師父……

她猛地將我抱住,力氣大得像是要將我揉進骨血裡。

我以為……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她將頭埋在我的肩窩,聲音哽咽。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心中一片柔軟。

傻子。

我們之間,隔著兩條人命,一場深仇。

可最終,還是跨過了那道鴻溝,重新站在了一起。

夕陽下,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從今往後,世上再無戰神沈嶠,也無護國將軍謝初鳶。

隻有忘憂穀裡,一對相守的凡人。

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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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於舊敵劍下,她為我殉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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