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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遺憾,不是從未擁有,而是得到了夢想的一切,卻與最初的那個你無關。
窗外的梧桐樹葉又開始泛黃了,一片旋轉著落在林曉的咖啡杯旁。她低頭看了一眼,唇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場景多麼熟悉,彷彿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片落葉,落在那個人的肩頭。
太太,先生來電話說今晚可能會晚些回來,讓您不用等他吃晚飯。管家李媽的聲音將林曉從恍惚中拉回現實。
知道了。她輕輕點頭,目光又重新投向窗外。
這座位於半山的彆墅是江城最好的地段,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輪廓和蜿蜒的江麵。夕陽西下,餘暉灑滿江麵,波光粼粼如鋪滿了碎金。
林曉抿了一口咖啡,苦澀中帶著醇香。就像她的人生,外人隻見其香,唯她自知其苦。
十五年前,她絕不會想到自己會過上這樣的生活。
那時的她,擠在城中村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裡,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多吃一頓肉。而如今,她擁有著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寬敞華麗的住宅、體貼多金的丈夫、聰明可愛的兒子,還有無數人羨慕的社會地位。
她得到了想象中的所有美好。
唯獨那個人,不是他。
1
舊夢
曉曉,快起床!要遲到了!
林曉猛地從床上坐起,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又是那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十八歲,坐在陳默的自行車後座上,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風吹起她的校服裙襬,也吹起她烏黑的長髮。陳默一邊奮力蹬著自行車,一邊回頭對她笑:抱緊了,我要加速了!
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刺耳的刹車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以及,一片血紅。
林曉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劇烈的心跳。這個夢魘如同鬼魅,十五年來如影隨形。
怎麼了又做噩夢了身旁的丈夫周文遠被驚醒,關切地伸手打開床頭燈,暖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黑暗。
冇事,就是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林曉勉強笑了笑,下意識地往丈夫懷裡靠了靠。
周文遠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孩子: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彆再想了。今天小宇開學,我們得精神點。
提到兒子,林曉的精神果然振作許多。她點點頭,起身下床洗漱。
鏡中的女人三十二歲,保養得宜,皮膚依然光滑緊緻,隻有眼角若隱若現的細紋透露了年齡的秘密。但那雙眼睛,曾經被陳默形容為盛著整個星空的眼睛,如今卻常常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鬱。
林曉仔細地化妝,用粉底掩蓋昨晚睡眠不足的痕跡,用口紅提升氣色。她深知作為周文遠的妻子,形象有多麼重要。
周文遠,四十五歲,江城有名的企業家,白手起家創立了遠航集團,業務涉及房地產、酒店和金融投資。他們相識於八年前的一場慈善晚宴,當時林曉是一家廣告公司的項目經理,負責周文遠公司的廣告提案。
他被她專業乾練的氣質和不經意間流露的脆弱感所吸引,展開了長達兩年的追求。最終,林曉被他的真誠和耐心打動,答應了他的求婚。
婚禮轟動全城,各大媒體爭相報道這場豪門盛宴。報紙上用儘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樣的詞彙,隻有林曉自己知道,當她穿著價值百萬的婚紗走向周文遠時,心裡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人的麵孔。
媽媽!快點!我要遲到啦!樓下傳來兒子周宇清脆的喊聲。
林曉迅速整理好情緒,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走下樓梯。
早餐桌上,周文遠正在看財經報紙,八歲的周宇正笨拙地用筷子夾煎蛋,小臉上滿是認真。
這一幕溫馨美滿,任誰看了都會羨慕。林曉站在樓梯口,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這就是她年少時夢想的生活——安穩、富足、被愛。可當這一切真實地呈現在眼前時,她卻總覺得心裡缺了一角。
媽媽,你怎麼站在那裡發呆小宇注意到她,歪著頭問道。
林曉快步走過去,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媽媽在看我們小宇怎麼這麼棒,都會自己夾煎蛋了。
小宇驕傲地挺起胸: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周文遠放下報紙,笑著看向妻兒,眼神溫柔:好了,小大人,快吃吧,一會兒爸爸送你去學校。
耶!爸爸送我!小宇歡呼起來。
林曉看著父子倆互動,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周文遠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他給予這個家的關愛和安全感無可挑剔。她應該感到幸福,事實上,在大多數人眼中,她確實是幸福的。
早餐後,一家三口出門。周文遠開車,小宇坐在後排興奮地指著窗外的景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林曉坐在副駕駛座上,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
江城的變化很大,許多老建築被拆除,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但有些地方,依然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當車子經過江城一中時,林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了。校門口那棵老槐樹還在,比十五年前更加粗壯茂盛。正值開學日,許多穿著校服的學生湧入校門,青春洋溢的臉上寫滿對未來的憧憬。
就像當年的他們。
怎麼了周文遠注意到她的失神。
冇什麼,就是看到一中,有點感慨。林曉輕聲說。
周文遠笑了笑: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們都這個年紀了。等小宇再大點,說不定也能考進一中呢。
林曉冇有接話,隻是默默地看著校門口。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的少年,推著自行車站在那裡,朝她招手:曉曉,快點!
那是2007年的秋天,她與陳默的初遇。
2
初遇
2007年,江城一中高二3班。
林曉低著頭走進教室,儘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是這學期剛轉來的學生,父母雙亡後,被姑姑接來江城撫養。姑姑家經濟條件一般,能讓她繼續上學已是不易。
同學們,這是新轉來的林曉同學,大家歡迎。班主任李老師簡單介紹道。
教室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林曉能感覺到無數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審視,也有漠不關心。她穿著表姐淘汰的舊衣服,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明顯短了一截,露出纖細的腳踝。
你就坐那裡吧。李老師指著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
林曉如釋重負地快步走向座位,放下書包時才發現同桌正在睡覺,頭埋在臂彎裡,隻露出一頭亂糟糟的黑髮。
第一節課是數學,老師講的內容林曉大部分都跟不上。以前的學校教學水平有限,轉學後她明顯感覺吃力。正當她努力理解一個三角函數公式時,旁邊的人動了動。
同桌醒了,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張清秀卻帶著倦意的臉。他看了一眼林曉,似乎有些驚訝自己有了新同桌,但什麼也冇說,隻是打了個哈欠,從抽屜裡摸出一本破舊的漫畫書看了起來。
下課鈴響後,前排一個胖乎乎的男生轉過頭來:嘿,陳默,作業借我抄抄!
同桌懶洋洋地從書包裡掏出一本皺巴巴的作業本扔過去:明天早上再還我,彆被老師抓到了。
叫陳默的男生這才轉向林曉,咧嘴一笑:新來的
林曉點點頭,小聲說:我叫林曉。
陳默。他簡短地自我介紹,然後站起身,讓一下,我出去透透氣。
林曉趕緊側身讓他過去。看著他吊兒郎當離開教室的背影,她心裡有些忐忑。這個同桌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林曉發現自己錯了。陳默雖然上課總是睡覺或者看漫畫,但老師提問時總能準確回答問題;他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乎,卻會在林曉找不到實驗室時主動帶路;當有調皮的男生取笑林曉的口音時,也是陳默一句話懟回去:說得好像你的普通話多標準似的。
一週後,林曉終於鼓起勇氣問:你為什麼不聽課也能懂那麼多
陳默正在看漫畫,頭也不抬地說:這些內容初中就學過了,冇意思。
後來林曉才知道,陳默是全校有名的天才學生,初中時就獲得過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但他家境貧寒,父親早逝,母親多病,他經常逃課去打工賺錢。
有一天放學後,林曉因為值日晚走了半小時。剛出校門,就看到陳默蹲在路邊擺攤賣舊書和文具。
你怎麼...林曉驚訝得說不出話。
陳默抬頭看到她,有一瞬間的尷尬,但很快恢複如常:幫家裡賺點錢唄。要不要看看給你打折。
林曉蹲下來,仔細翻看那些舊物。她注意到一套幾乎全新的英語習題集,正是她需要的,但標價二十元,相當於她一週的午飯錢。
喜歡這個陳默拿起那本題集,送你了。
不行不行,這太貴重了。林曉連忙擺手。
陳默硬塞進她手裡:反正我也用不上,放在這也是落灰。就當是同桌禮物。
最終林曉收下了題集,但堅持要把自己帶來的飯糰分給陳默一半:我自己做的,你彆嫌棄。
兩個少年少女坐在路邊,分享著簡單的食物。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微妙的情愫。
從那以後,林曉經常偶然多帶一些食物,然後吃不完分給陳默。而陳默則會找各種藉口幫助林曉學習,把她的數學成績從及格邊緣提升到了班級前十。
高二下學期的一個雨天,林曉因為冇有雨具,躲在教學樓門口發愁。姑姑家離學校很遠,她要走四十分鐘才能到家。
愣著乾什麼上來。陳默推著自行車過來,拍了拍後座。
林曉猶豫了一下:雨這麼大,你還是自己走吧。
彆廢話,趕緊的。我還要去打工呢,遲到了扣錢你賠啊陳默故意板起臉。
林曉這才小心翼翼地側坐在後座上,一隻手扶著車座下的金屬桿。
抓著我的衣服,等下坡時彆摔下去。陳默命令道。
自行車在雨中穿行,林曉一手舉著陳默給的舊傘,另一手輕輕拽著他的衣角。少年的背脊瘦削卻挺拔,為她擋住了風雨。那一刻,林曉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心底滋生。
到了林曉姑姑家附近的小巷口,陳默停下來:就送到這兒吧。
林曉下車,把傘遞還給他:謝謝,傘你拿著吧,彆淋濕了。
陳默搖搖頭:不用,我習慣了。明天見。說完蹬上自行車,衝進雨幕中。
林曉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久久冇有移動。
高三那年,學習壓力增大,但林曉和陳默的關係卻越來越近。他們經常一起在圖書館學習,週末時陳默會騎車帶林曉去江邊,在那裡她背書,他畫畫。
陳默有很高的繪畫天賦,隻是家裡無力支援他專業學習。他的素描本上全是各種風景和人物,最近則多了許多林曉的肖像——低頭看書的她,吹著江風的她,吃著冰淇淋的她...
你為什麼總畫我有一次林曉忍不住問。
陳默筆下未停,輕聲說:因為好看啊。
林曉的臉瞬間紅了。
高考前三個月,陳默的母親病情加重,他不得不增加打工時間,經常缺席晚自習。林曉主動提出幫他補習落下的功課,每晚都會把老師講的重點整理成筆記,第二天帶給他。
一個週五的晚上,林曉等到晚自習結束也冇見陳默來學校。擔心他出了什麼事,她按照之前偶然得知的地址,找到了陳默家。
那是一片待拆遷的舊城區,低矮的平房擁擠在一起。林曉在一間最破舊的屋子前停下,聽到裡麵傳來咳嗽聲和陳默的安慰:媽,藥馬上就熬好了,您再堅持一下。
透過窗戶縫隙,林曉看到陳默正蹲在煤爐前熬藥,屋裡傢俱簡陋,牆上貼滿了獎狀。那一刻,她的眼睛濕潤了。
第二天,林曉把自己所有的積蓄——五百三十六元七角,全部塞給陳默:先給阿姨看病,不夠我再想辦法。
陳默堅決推拒:我不能要你的錢。
算借你的,以後加倍還我。林曉堅持道,現在最重要的是阿姨的健康,還有你的高考。我們不能前功儘棄。
陳默看著林曉堅定的眼神,最終接過了那些零零整整的錢幣,聲音哽咽:曉曉,等我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相信你。林曉微笑著,眼中閃著淚光。
那是他們之間第一個近乎承諾的約定。
3
誓言
高考前的日子就像繃緊的弦,每個人都拚儘全力。林曉和陳默更是如此,他們知道,對於冇有背景的他們來說,高考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填報誌願時,兩人約定都報考北京的大學。陳默成績優異,有望進入頂尖學府;林曉雖然稍遜一籌,但也有幾所不錯的學校可以選擇。
到時候我們在北京租個小房子,週末我可以去做家教,你去畫室兼職。林曉憧憬著未來。
陳默笑著揉揉她的頭髮:還要養一隻貓,你一直想要的。
然後暑假我們去旅行,你去寫生,我陪你。
兩個年輕人依偎在江邊,夕陽把江水染成金紅色,美得不像話。陳默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簡陋的紙盒,遞給林曉。
這是什麼林曉好奇地打開,裡麵是一條銀色的手鍊,吊墜是一片小小的葉子形狀。好漂亮!
我自己做的。陳默有些不好意思,葉子代表希望和成長。曉曉,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都要像葉子一樣,向著陽光生長。
林曉珍重地戴上手鍊,舉起手腕對著夕陽:我會一直戴著它,直到我們在北京重逢的那天。
高考終於結束,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林曉長舒一口氣。她感覺自己考得不錯,應該有希望考上第二誌願的學校。現在隻等成績公佈,就能知道是否能與陳默同在北京了。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
高考結束後的第三天,陳默的母親病情急劇惡化,被緊急送醫。醫生說需要立即手術,否則有生命危險,手術費需要五萬元。
五萬元,對於兩個少年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陳默家的積蓄早已在長期的治療中消耗殆儘,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過了。林曉拿出自己所有的壓歲錢和打工攢下的錢,也隻有兩千多元。
怎麼辦怎麼辦在醫院走廊裡,陳默無助地蹲在地上,雙手插進頭髮裡。林曉從未見過他如此絕望的樣子。
彆急,總會有辦法的。林曉輕聲安慰,但其實自己心裡也冇底。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醫院走廊。他是陳默的遠房表叔周文遠,在江城做生意,小有成就。陳默母親昏迷前似乎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讓護士幫忙聯絡了這個很少來往的親戚。
周文遠瞭解了情況後,毫不猶豫地支付了手術費和後續治療費用。
謝謝您,表叔,這筆錢我一定會還您的。陳默感激涕零。
周文遠拍拍他的肩膀:先照顧好你母親,錢的事不急。
手術很成功,陳默的母親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需要長期休養和藥物治療。這意味著陳默不能離開江城去北京求學了,他必須留下來照顧母親,同時打工償還債務。
你去北京吧,不要管我。病床前,陳默對林曉說,我們不能都被困在這裡。
林曉搖頭:我也不去了,我留在江城陪你。
不行!陳默罕見地對林曉發了火,你必須去,為了我們兩個人。等我安頓好媽媽,賺夠了錢,就去北京找你。
林曉淚眼婆娑:那要等多久
一年,最多兩年。陳默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曉曉。這隻是暫時的分彆,我們的未來還很長。
最終,林曉妥協了。高考成績公佈,她如願被北京一所高校錄取,而陳默雖然分數很高,卻隻能選擇江城本地的大學,方便照顧母親。
離彆的那天,陳默騎車送林曉去火車站。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空氣中瀰漫著不捨與憂傷。
站台上,陳默緊緊抱著林曉:每天都要給我寫信。
嗯。林曉哽嚥著點頭。
不要看彆的男生。
嗯。
等我,我一定會去北京找你。
火車鳴笛聲響起,林曉不得不登上列車。透過車窗,她看到陳默一直站在站台上,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中。
她撫摸著手腕上的葉子手鍊,心裡默唸:我等你,無論多久。
大學生活豐富多彩,但林曉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陳默。他們幾乎每天通訊,分享彼此的生活。陳默的信中總是充滿希望:母親的病情穩定了,他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兼職,教授的課題研究很有前景...
林曉把這些信珍藏在盒子裡,每當想他時就拿出來重讀。她堅信,不久的將來,陳默就會來到北京,實現他們的約定。
大一下學期的一天,林曉照常去信箱檢視,卻冇有等到陳默的來信。一天,兩天,一週...陳默突然音信全無。
林曉焦急萬分,往陳默家打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她甚至打電話給周文遠,對方隻說陳默家裡有些急事,具體不便透露。
一個月後,林曉終於收到了陳默的信。信很短,字跡潦草,彷彿在極度痛苦中寫就:
曉曉,對不起。我不能去北京找你了。忘了我吧,你會遇到更好的人。祝你幸福。
林曉如遭雷擊,不敢相信這是陳默寫的話。她立刻買了回江城的車票,直奔陳默家。
然而,那裡已經人去樓空。鄰居說,陳默母親病情複發,幾天前去世了。處理完喪事後,陳默就離開了江城,冇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林曉失魂落魄地回到北京,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靈魂。她試圖通過各種方式尋找陳默,但都石沉大海。那個曾經許諾永遠不離開她的人,就這樣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
大二整整一年,林曉都沉浸在悲傷中。直到大三,在室友的勸說下,她才慢慢嘗試重新開始生活。她努力學習,參加社團活動,甚至嘗試與彆的男生交往,但總是無法全心投入。
每個人都說時間能治癒一切,但林曉覺得,有些傷口永遠不會真正癒合,隻是被掩藏起來罷了。
畢業後,林曉留在北京工作。她的事業發展順利,從一個普通職員做到項目經理,生活充實而忙碌。但感情上,她始終保持著距離,冇有再真正愛上任何人。
直到八年後的那場慈善晚宴,她再次遇到了周文遠。
4
重逢
2018年,北京的一場慈善晚宴上。
林曉作為廣告公司的代表參加活動,目的是結識潛在客戶。她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晚禮服,舉止優雅,言談得體,誰也看不出她出身貧寒。
林小姐,好久不見。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林曉轉身,看到一位穿著定製西裝的中年男子,覺得有些麵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我是周文遠,陳默的表叔。還記得嗎男子微笑道。
林曉恍然大悟:周先生!您好,確實好久不見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周文遠讚賞地看著林曉:聽說你現在在北京發展得很好,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您過獎了。林曉禮貌地迴應,心裡卻因為聽到陳默這個名字而泛起漣漪。
晚宴結束後,周文遠主動提出送林曉回家。車上,他們聊起了這些年的經曆。周文遠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把總部遷到了北京。
其實,我一直有關注你的動態。周文遠突然說,通過一些共同的朋友。
林曉驚訝地看著他。
陳默離開前,曾經拜托我,如果你遇到困難,就暗中幫助你。周文遠平靜地說,他說這是他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林曉的心猛地一緊:您知道陳默在哪裡嗎
周文遠搖搖頭:他母親去世後,他就離開了江城,再也沒有聯絡過我。我隻知道他一開始去了深圳,後來就音信全無了。
林曉低下頭,掩飾眼中的失望。
不過,我確實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周文遠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信封,這是陳默臨走前寄給我的,囑咐我在你大學畢業時交給你。但我覺得,現在或許是時候了。
林曉顫抖著接過信封,裡麵是一封信和一張銀行卡。
信上寫道:
曉曉,當你讀到這封信時,可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對不起,我違背了我們的約定,不能去北京找你了。母親的離世讓我明白,人生有太多無奈和變數,我不應該用承諾束縛你。
這張卡裡有五萬元,是我這些日子打工攢下的。其中兩萬是還你當年借我的錢,另外三萬,算是我對你未來的祝福。希望你用它做點什麼,讓自己過得更好。
不要找我,不要等我。你值得更好的人生,而那人生裡,不必有我。
永遠愛你的,陳默。
淚水模糊了林曉的視線。原來這麼多年,陳默一直在暗中關注著她,甚至托人照顧她。而他自已,卻選擇了消失。
他為什麼這麼傻...林曉哽咽道。
周文遠輕聲說:有時候,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放手。陳默可能覺得,他的處境給不了你想要的未來。
那晚之後,周文遠開始頻繁聯絡林曉。起初隻是偶爾一起吃頓飯,聊聊工作和生活。漸漸地,他們發現彼此有很多共同話題和價值觀。
周文遠比林曉大十三歲,成熟穩重,體貼入微。他從不掩飾對林曉的好感,但也給予她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他知道林曉心裡還有陳默的影子,但他願意等待。
一年後的一個雨夜,林曉加班到很晚,走出辦公樓時發現周文遠的車停在路邊。
你怎麼來了林曉驚訝地問。
聽說你加班,來接你吃飯。餓了吧周文遠遞給她一個保溫盒,裡麵是她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那一刻,林曉的心被觸動了。這些年來,她一直渴望被關愛,被重視,而周文遠用他的方式一點點融化了她心中的冰牆。
2019年春天,周文遠向林曉求婚。冇有盛大的場麵,隻是在一次普通的晚餐時,他拿出戒指,真誠地說:我不敢承諾能給你世界上最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我能保證,我會用餘生嗬護你,讓你不再孤單。
林曉看著眼前這個溫柔的男人,想到這些年來他對自己的好,緩緩點了點頭。
婚禮籌備期間,林曉試著登出陳默給的那張銀行卡,卻意外發現裡麵不止五萬元,而是整整二十萬。銀行記錄顯示,幾乎每年都有一筆錢彙入賬戶,最近的一筆是在三個月前。
陳默還活著,而且一直在往卡裡打錢!
林曉激動萬分,立刻托人調查這筆錢的來源。幾經周折,她終於得到訊息:錢是從西北某省的一個小城彙出的,彙款人姓名確實是陳默。
林曉毫不猶豫地買了機票,飛往那座距離北京兩千公裡的小城。她要知道,為什麼陳默要這樣做,為什麼他寧願默默關注她,也不願現身相見。
在那座風沙瀰漫的小城裡,林曉根據彙款銀行的資訊,找到了一家小小的畫室。畫室門口掛著一個木牌,上麵寫著默曉畫室。
推開門,風鈴叮噹作響。一個背對著她的男人正在指導學生作畫。聽到聲音,他轉過身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儘管已經過去十一年,林曉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陳默。他瘦了很多,臉上有了風霜的痕跡,但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陳默顯然也認出了林曉,手中的畫筆啪地掉在地上。學生們好奇地看著這對對視著的陌生人。
出去一下。陳默對學生們說,聲音沙啞。
等畫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時,陳默才艱難地開口:曉曉...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為什麼林曉的聲音顫抖著,為什麼躲著我為什麼給我錢卻不現身
陳默低下頭,良久才說:我看到新聞了,你要結婚了。周文遠是個好人,他能給你我永遠給不了的生活。
所以你就要一輩子躲在這裡林曉環視這間簡陋的畫室,牆上有許多畫作,大部分是風景,但有一幅很明顯是依照記憶中的她畫的。
陳默苦笑:這裡挺好的,安靜,適合畫畫。我教孩子們美術,偶爾也賣些自己的作品,生活簡單但充實。
那為什麼還要給我打錢
那是我欠你的。陳默抬起頭,眼中有著深深的眷戀,曉曉,我的人生已經這樣了,但你值得更好的。周文遠能給你安穩的生活,能讓你不再為錢發愁,能給你所有我無法給予的東西。
林曉淚流滿麵:所以你寧願一個人在這裡受苦
這不是受苦。陳默輕聲說,知道你過得幸福,我就滿足了。那些錢,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林曉再也控製不住,衝上前抱住陳默:跟我回去,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陳默輕輕推開她,搖頭:太晚了,曉曉。我們走上了不同的路,回不去了。你應該擁有完整的人生,而不是和我一起揹負沉重的過去。
無論林曉如何勸說,陳默都堅持自己的決定。最後,他幾乎是將林曉推出了畫室:回去吧,忘記我。祝你幸福。
畫室的門在林曉麵前關上,她聽到裡麵傳來壓抑的哭泣聲。她知道,這是陳默最後的告彆。
回到北京後,林曉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最終,她決定尊重陳默的選擇,繼續自己的生活。
婚禮如期舉行,盛大而隆重。當週文遠為她戴上戒指時,林曉默默地在心裡與過去告彆:再見了,陳默。謝謝你愛過我,也謝謝你還活著。
婚後的生活確實如陳默所說,安穩而富足。周文遠是個體貼的丈夫,支援林曉的事業,尊重她的選擇。兩年後,他們有了兒子周宇,生活更加圓滿。
林曉把那段青春往事深埋心底,隻有在偶爾的夢境中,纔會回到那個穿著校服的年紀,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摟著心愛少年的腰,彷彿能就這樣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5
餘波
媽媽,我們到了!小宇的歡呼聲把林曉從回憶拉回現實。
車子已經停在實驗小學門口,許多家長和孩子在校門口告彆。周文遠下車幫小宇拿書包,細心整理他的衣領:好好聽課,爸爸下午來接你。
知道啦!小宇蹦蹦跳跳地跑進校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林曉望著兒子的背影,恍惚間彷彿看到多年前那個推著自行車的少年。小宇的眼睛像極了陳默,清澈明亮,彷彿盛著星光。這是她從未對周文遠說過的秘密。
回到車上,周文遠冇有立即發動引擎,而是溫柔地握住林曉的手:還在想以前的事
林曉勉強笑了笑:隻是有些感慨。
曉曉,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有個人。周文遠輕聲說,我不問,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因為我尊重你的過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而且很幸福,不是嗎
林曉驚訝地看著丈夫,冇想到他如此敏銳和寬容。
謝謝你,文遠。她真誠地說。
周文遠笑了笑,發動汽車:今天公司有個重要會議,我得早點到。你先回家休息,昨晚冇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送周文遠到公司後,林曉讓司機開車回家。路上,她經過江城最大的美術館,門口掛著巨幅海報——西北風情:陳默個人畫展。
林曉的心猛地一跳:停車!
她下車走向美術館,海報上的作者簡介寫著:陳默,生於1989年,江城人,畢業於西北藝術學院。多年紮根西北,作品深刻反映當地風土人情...
是他,真的是他。而且他回到了江城。
林曉買了票,走進展廳。展廳裡人不多,牆上掛著一幅幅西北風情的畫作:蒼茫的戈壁、淳樸的牧民、奔跑的駿馬...每一幅都充滿了力量和感情。
在展廳最中央,懸掛著一幅與眾不同的畫。畫中是江南水鄉的景色,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女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雙手摟著前方少年的腰。夕陽西下,他們的身影被鍍上一層金邊。畫的標題很簡單:《青春》。
林曉站在畫前,久久無法移動。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喜歡這幅畫嗎
她緩緩轉身,看到陳默站在不遠處。他比三年前更加消瘦,但精神看起來不錯,眼裡有著平靜的光芒。
你回來了。林曉輕聲說。
陳默點點頭:美術館邀請我來辦展,就回來了。你呢過得好嗎
很好。林微笑著說,丈夫體貼,兒子可愛,生活無憂。我得到了想象中的所有美好。
陳默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被欣慰取代: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同時開口:你...
你先說。陳默示意。
林曉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一直不結婚
陳默看著那幅《青春》,輕聲說:有些人,一旦遇見,就已經是生命的饋贈。不敢再奢求更多。
林曉的眼眶濕潤了:你這又是何苦
不是苦,是選擇。陳默轉向她,微笑著,知道你在某個地方過得幸福,我就安心了。這些年來,我把所有想對你說的話都畫進了畫裡,這也是一種寄托。
林曉想起周文遠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而且很幸福。
她從包裡取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陳默:這是你這些年給我的錢,我一分冇動。現在物歸原主。
陳默冇有接:那是我對你的祝福,收下吧。或者,如果你願意,捐給需要幫助的學生,就像當年你幫助我一樣。
林曉想了想,點點頭:好,我會以我們兩人的名義設立一個助學基金,幫助那些像我們當年一樣需要幫助的學生。
陳默的眼中閃著光:謝謝你,曉曉。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像老朋友一樣分享這些年的經曆。陳默在西北小城創辦了一家藝術學校,專門培養有藝術天賦的貧困孩子。他說這就是他的人生意義。
臨走時,林曉問:你會留在江城嗎
陳默搖搖頭:展期結束後就回去。那裡更需要我。
林曉理解地點頭:保重。
你也是。陳默頓了頓,輕聲說,曉曉,能再見你一麵,真好。
走出美術館,午後的陽光明媚而溫暖。林曉冇有立即上車,而是步行到附近的江邊公園。這裡變化很大,但那個熟悉的長椅還在。
她坐在長椅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麵,想起許多年前,在這裡,一個少年曾經許諾要讓她過上好日子。
如今,她確實過上了好日子,隻是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手機響起,是周文遠發來的訊息:會議結束了。小宇說想吃你做的紅燒肉,晚上我下廚,你休息。愛你。
林曉微笑著回覆:好,一會兒見。也愛你。
她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江麵。微風拂過,彷彿帶來了遙遠的回聲:曉曉,抱緊了,我要加速了!
淚水終於滑落,但林曉的臉上帶著釋然的微笑。
再見,陳默。再見,我的青春。
她轉身走向等待她的車,走向她的現在和未來。那片葉子手鍊早已在歲月的流逝中丟失,但希望和成長的意義,卻永遠留在了她的生命裡。
有些人,註定是生命中的過客,卻留下了永恒的印記。而真正的愛,不僅是擁有,更是放手和祝福。
林曉得到了想象中的所有美好,唯獨那個人不是他。但這或許就是人生,不完滿,卻依然美好。
夕陽西下,餘暉灑滿江麵,一如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兩個少年並肩坐在江邊,憧憬著遙不可及的未來。
時光荏苒,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自己,但那份純真的感情,將永遠封存在記憶深處,如同江水中永恒倒映的落日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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