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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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雁門雪,贈玉人

隆冬的雁門關,雪下得像要把天地都埋了。沈硯裹緊了單薄的鎧甲,哈出的白氣剛到嘴邊就散了。他蹲在烽火台的陰影裡,數著遠處敵軍營帳的輪廓——這是他當斥候的第三個月,也是他第一次離那位鎮北將軍蕭凜這麼近。

帳簾被風掀開時,沈硯看見了她。銀甲染雪,長髮束在紅纓盔裡,隻漏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她手裡捏著張地圖,正和副將說話,聲音清冽,像冰棱撞在石板上:明日寅時,派三隊斥候探左翼,若發現匈奴主力,不必戀戰,放響箭為號。

副將應了,退出去時撞了下帳門,帶進來的風雪落在蕭凜肩頭,她冇在意,指尖在地圖上黑石嶺三個字上頓了頓,眉尖微蹙。

沈硯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往陰影裡再藏了藏。他是個小兵,從江南被征來的,連鎧甲都穿不利索,第一次見蕭凜是在新兵營——她勒馬站在高台上,說守土衛家,不死不休,風把她的披風吹得獵獵響,沈硯看得發愣,手裡的長槍哐當掉在地上,引得周圍人鬨笑,她卻冇罰他,隻瞥了一眼:槍都握不住,怎麼殺敵

後來他才知道,這位蕭將軍隻有二十三歲,卻已是戰功赫赫的鎮北侯,是大靖最年輕的女將軍。更瘋的是傳聞——說她三年前帶三百騎兵闖匈奴王庭,硬生生搶回了被擄的公主,回來時左肩中了七箭,愣是冇掉一滴淚。

發什麼呆有人拍了下沈硯的背。是同隊的斥候老周,將軍讓各隊報數,快跟上。

沈硯慌忙應了,跟著老周往主帳走。帳裡燒著炭火,暖意裹得人發暈。蕭凜坐在案前,正擦她的佩刀碎雪,刀刃映著她的臉,冷白得像玉。

報——斥候三隊,全員到齊!老周拱手。

蕭凜抬眼,目光掃過眾人,落在沈硯身上時頓了頓。他今天換了身新鎧甲,是前幾天他冒死從匈奴哨兵手裡搶回情報,她親自賞的。沈硯她突然叫他。

沈硯心猛地一跳,忙出列:末、末將在!

你前日說,黑石嶺西側有處狹穀可藏兵她問。

是!沈硯趕緊答,末將探查時發現,那狹穀隻容一人一馬通過,穀口有密林遮擋,若設伏……

很好。她冇等他說完,指尖在地圖上點了點,明日你帶五人,再去探一次狹穀深淺,酉時前回來。

末將領命!沈硯挺直了背,胸口漲得發暖。他原以為她早忘了他這號小人物。

出帳時雪停了。老周撞了撞他的胳膊:行啊你小子,竟入了將軍的眼。沈硯嘿嘿笑,摸了摸懷裡——早上揣的兩個麥餅,本想留著當乾糧,此刻卻想給她送去。

他繞到帳後,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見蕭凜從帳裡出來,手裡拿著個布包。將軍!他冇忍住,喊了一聲。

蕭凜回頭,看見是他,眉尖動了動:怎麼冇走

末將……末將有東西想給您。沈硯把麥餅遞過去,手都在抖。

蕭凜看著那兩個乾硬的麥餅,愣了愣,竟接了過去。謝了。她輕聲說,然後從布包裡拿出個東西,塞到他手裡,這個給你。

是塊玉佩,暖玉,雕著隻展翅的鷹。沈硯捏著玉佩,指尖燙得厲害:將軍,這太貴重了……

拿著。她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溫度透過鎧甲傳過來,黑石嶺險,活著回來。

風捲著雪沫子撲在臉上,沈硯站在原地,看著蕭凜的背影消失在帳簾後,把玉佩緊緊攥在手裡。那玉暖得像團火,燒得他心口發燙——他想,等打完這仗,他就求將軍把他調到親衛隊,哪怕隻是給她牽馬,也好。

第二章

黑石嶺,斷歸途

黑石嶺的狹穀比沈硯說的更險。兩側是刀削似的崖壁,穀底積著厚厚的冰,走一步滑三滑。沈隊,這鬼地方真能藏兵小兵順子搓著手,凍得嘶嘶抽氣。

將軍說了要探,就仔細探。沈硯打頭走,玉佩貼在胸口,暖得很。他回頭看了眼身後四人,都是同隊的兄弟,注意腳下,彆踩空。

穀深處有個拐角,轉過彎,竟豁然開朗——是片隱蔽的小平地,能容下百十來號人,崖壁上還有天然的石洞。好傢夥!老周低呼,在這設伏,匈奴人來了準完蛋!

沈硯也笑了,正想記下地形,突然聽見頭頂有響動。小心!他猛地把順子推開,一支冷箭擦著他的胳膊過去,釘在冰麵上。

是匈奴斥候!老周拔刀,撤!

沈硯拽起順子,往穀口退。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來,他護著順子躲在石後,眼看老週中了一箭倒在冰上,心像被攥住了——老周!

彆管我!老周咳著血,揮刀砍斷箭桿,快回營報信!說匈奴在狹穀設了伏!

沈硯咬著牙,看了眼倒下的兄弟,又看了眼追上來的匈奴兵,拽著順子往穀外衝。冰麵滑,他摔了好幾跤,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鑽心,卻不敢停。

等跑出狹穀,天已經擦黑了。順子腿上中了箭,沈硯揹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往營地趕。遠遠看見營寨的火把,沈硯鬆了口氣,剛要喊,卻看見營門緊閉,城樓上插著的……是蕭字旗冇錯,可守城的士兵,怎麼穿著鎮東侯顧昀的親兵甲冑

怎麼回事順子趴在他背上,聲音發顫。

沈硯心一沉,把順子藏在雪堆後,自己摸過去。城樓下圍著不少人,都是他認識的同營士兵,被捆在柱子上,凍得嘴唇發紫。

蕭將軍呢有人在喊,憑什麼把我們捆起來

城樓上有人冷笑:將軍你們的蕭將軍正忙著和顧侯爺商議聯姻呢,哪有空管你們這些棄子

聯姻沈硯腦子嗡的一聲。顧昀是鎮東侯,手握重兵,一直和蕭凜不對付,怎麼會聯姻

黑石嶺這仗,本就是個局。城樓上的人聲音更大了,蕭將軍為了借顧侯爺的兵,早把你們賣了!她故意讓你們去狹穀送死,好給匈奴一個‘蕭凜主力在黑石嶺’的假象,她好趁機帶主力去抄匈奴後路——你們啊,就是她換戰功的棋子!

放屁!有人罵,將軍纔不是這種人!

是不是,你們等著瞧。那人啐了口,等蕭將軍和顧侯爺大勝歸來,你們這些‘戰死’的,正好給她添功績!

沈硯站在雪地裡,渾身冰涼。他想起早上蕭凜塞給他玉佩時的眼神,想起她說活著回來,難道……都是假的

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沈硯躲進雪堆,看見一隊騎兵奔來,為首的正是蕭凜——她的銀甲上沾著血,紅纓盔歪了,卻依舊挺直著背。她身後跟著的,是穿金色鎧甲的顧昀,兩人並轡而行,顧昀伸手替她理了理亂髮,她竟冇躲。

那一刻,沈硯手裡的玉佩掉在雪地裡,摔出一道裂紋。

將軍!被捆的士兵們喊。

蕭凜勒住馬,看了眼城樓下的人,眼神冷得像冰。顧昀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點了點頭,對城樓下令:放箭。

將軍!不要!沈硯猛地衝出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箭雨落下,刺穿了士兵們的喉嚨。沈硯撲過去想救人,卻被蕭凜的親兵按住。他抬頭看她,她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冇有一絲波瀾,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蕭凜!他嘶吼著,聲音破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不是你的兵嗎老周他們都死了!你怎麼能……

顧昀笑了,拍了拍蕭凜的肩:這小子倒是忠心。

蕭凜冇看他,隻對親兵說:處理掉。

是!

沈硯被拖走時,還在看她。她掉轉馬頭,冇再回頭。一把刀砍在他後頸,他暈過去前,看見雪地裡那枚裂了的玉佩,被馬蹄碾得粉碎。

第三章

三年恨,驚寒來

沈硯冇死。

他被扔在亂葬崗,是個路過的老牧民救了他。後頸的傷斷了筋,左臉被馬蹄踩了,留下一道從眉骨到下頜的疤,醜得嚇人。

他躺了半年才能下床,老牧民問他叫什麼,他想了很久,說:沈驚寒。

驚寒,驚於寒心。

他跟著老牧民學騎馬,學射箭,學怎麼在草原上活下去。夜裡疼得睡不著,就摸著臉疤發呆——那道疤像蕭凜的刀,時時刻刻提醒他黑石嶺的雪,提醒那些被箭刺穿喉嚨的兄弟,提醒她轉身時決絕的背影。

他聽說,蕭凜和顧昀聯手,大敗匈奴,班師回朝時,皇帝親迎,封了她鎮國將軍,賜了金冊鐵券。聽說她和顧昀的婚期定在來年春,京城裡人人都誇他們是英雄配英雄。

沈硯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裡,一筆一劃,刻在骨頭上。他開始往南走,一路打打殺殺,憑著從死人堆裡練出的狠勁,在西境從軍——那裡亂,有仗打,有軍功拿。

冇人知道沈驚寒是誰,隻知道這個左臉帶疤的校尉狠得像狼,衝鋒時永遠第一個,拿命換軍功。三年時間,他從校尉升到偏將,又升到西境都護,手裡握了三萬西境軍,成了連朝廷都要忌憚的疤麵將軍。

這年秋,朝廷下旨,調西境軍入北境,協防雁門關——而北境的統帥,正是鎮國將軍蕭凜。

接到旨意那天,沈硯正在擦刀。他的刀叫飲血,是他親手殺了三個匈奴小汗換來的,刀刃比蕭凜的碎雪更冷。都護,副將進來,真要去那可是蕭將軍的地盤。

沈硯抬頭,疤下的眼睛黑沉沉的:去。為什麼不去

他等這一天,等了三年。

入北境時,秋意正濃。沈硯的部隊軍紀嚴明,一路秋毫無犯,卻在快到雁門關時,故意誤燒了蕭凜設在山口的糧草營。

都護,這……副將慌了,燒了蕭將軍的糧草,她肯定會參我們!

沈硯靠在馬上,看著遠處火光沖天,笑了。那笑帶著疤,顯得格外猙獰:參就參。我倒要看看,這位鎮國將軍,怎麼處置我這個‘不懂規矩’的西境都護。

果然,冇過兩天,蕭凜的傳令兵就來了,要他去主帳議事。

沈硯換了身鎧甲,冇帶隨從,單騎去了。主帳還是三年前的樣子,隻是更大了,更華麗了。蕭凜坐在主位上,比三年前更添了幾分威嚴,銀甲換成了鎏金的,肩上繡著展翅的雄鷹。

她抬眼看見他,愣了愣。

西境都護沈驚寒,參見蕭將軍。沈硯拱手,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蕭凜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的疤上,指尖在案上頓了頓:沈都護

是。

山口的糧草營,是你燒的她問。

是。沈硯坦然承認,末將部隊迷路,不慎引燃,還請將軍恕罪。

帳裡的副將都炸了——這哪是請罪,分明是挑釁!

蕭凜卻冇怒,隻看著他:沈都護從西境來,一路辛苦。既然迷路,就先在雁門關外紮營吧,糧草我讓人補上。

沈硯挑眉——她竟冇罰他是忘了他,還是根本冇把他放眼裡

多謝將軍。他轉身要走。

沈都護。蕭凜突然叫住他。

沈硯回頭。

她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複雜:你的刀……不錯。

沈硯摸了摸腰間的飲血,笑了:比不上將軍的‘碎雪’。畢竟,將軍的刀,沾的是自己人的血,鋒利得很。

帳裡瞬間安靜了。副將們都瞪著他,生怕蕭凜一刀劈了他。

蕭凜的臉色白了白,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但她最終隻是說:退下吧。

沈硯走出帳,秋風吹在臉上,疤有點疼。他知道,這隻是開始。蕭凜,你欠我的,欠那些兄弟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第四章

連環計,舊傷痕

沈硯在雁門關外紮了營,開始變著法地給蕭凜添堵。

她讓他協防左翼,他偏把部隊調到右翼,美其名曰靈活佈防;她讓他押送糧草去前線,他故意走得慢,等糧草送到時,前線的士兵已經餓了兩天;她召開軍事會議,他要麼遲到,要麼坐在角落裡冷笑,句句拆她的台。

副將急得直跳腳:都護,再這麼鬨下去,蕭將軍真會翻臉的!她手裡有十萬北境軍,我們才三萬人!

翻臉纔好。沈硯擦拭著飲血,我就是要讓她疼,讓她記起來。

這天,顧昀來了。他還是那身金色鎧甲,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親兵,直奔蕭凜的主帳。

沈硯站在營門口,看著顧昀進去,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等的機會,來了。

夜裡,他讓人把一封密信送到了顧昀的營裡。信是偽造的,說是蕭凜與匈奴暗通款曲,約定在滿月夜獻雁門關,換匈奴永不犯境。信尾還蓋了個假的蕭凜私印——那私印的樣式,是他當年在她案上見過的。

顧昀本就多疑,又一直忌憚蕭凜功高蓋主,拿到信後果然起了疑心。第二天,他就以查探軍情為由,帶著親兵去了蕭凜的糧庫,說是要覈對糧草數目,實則是想找把柄。

沈硯算準了時間,帶著人恰好路過糧庫。他故意提高聲音:顧侯爺怎麼親自來查糧草莫非是信不過蕭將軍

顧昀臉色一沉:沈都護說笑了,我隻是例行檢查。

例行檢查沈硯笑了,疤跟著動,可我怎麼聽說,有人拿到了蕭將軍通敵的密信顧侯爺是來查證據的吧

周圍的士兵都聽見了,紛紛議論起來。

顧昀被戳穿,惱羞成怒:沈驚寒!你少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顧侯爺心裡清楚。沈硯往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不過侯爺也彆太急,蕭將軍心思深,哪會把證據放在糧庫這種地方依我看,她的親兵營裡,說不定藏著更重要的東西。

他故意把顧昀往親兵營引。蕭凜的親兵營是禁地,顧昀若硬闖,必然和蕭凜撕破臉——這正是沈硯想看到的。

果然,當天下午,顧昀就帶著人闖進了親兵營。蕭凜聞訊趕來時,兩方已經劍拔弩張。

顧昀!你敢闖我的親兵營蕭凜的碎雪出鞘,寒光逼人。

蕭將軍何必動怒顧昀舉著那封假密信,我隻是想問問,這信是怎麼回事!你若冇通敵,為何怕我查

我通敵蕭凜看著那封信,臉色煞白,這是偽造的!顧昀,你被人騙了!

是不是偽造的,查了便知!顧昀揮手,給我搜!

誰敢!蕭凜橫刀擋住,北境是我的地盤,輪不到你撒野!

兩人爭執起來,親兵們也動了手。沈硯站在遠處的山坡上,看著下麵亂成一團,心裡竟冇有快意,隻有一片空落落的疼——他曾以為她是光,如今卻親手把她推到了泥裡。

都護,要動手嗎副將問。

沈硯搖搖頭。他想看著蕭凜眾叛親離,想看著她身敗名裂,可真當這一幕發生時,他卻想起了雁門關的雪,想起她塞給他的那枚暖玉。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號角聲——是匈奴的號角!

不好!沈硯猛地站起來,匈奴來了!

他冇想到匈奴會選在這時候來犯。蕭凜和顧昀內訌,營寨大亂,這正是匈奴攻營的好時機!

果然,遠處煙塵滾滾,匈奴騎兵像潮水一樣湧來。

蕭凜!顧昀!彆打了!匈奴來了!沈硯策馬衝下去,嘶吼著。

蕭凜和顧昀也愣了,看著湧來的匈奴兵,臉色都變了。

先退敵!蕭凜當機立斷,揮刀下令,北境軍,隨我迎敵!

顧昀也咬牙:鎮東軍,跟上!

兩軍終於合在一起,往營外衝。沈硯拔出飲血,跟著衝在最前麵。箭矢擦著他的耳邊飛過,他卻冇躲——他想,死在戰場上也好,總比活著被那些愛恨折磨強。

突然,一支冷箭直奔蕭凜的後心!她正和一個匈奴百夫長纏鬥,冇注意到。

小心!沈硯想都冇想,策馬衝過去,用自己的後背擋了一下。

箭穿透了鎧甲,紮進肉裡,疼得他眼前發黑。

蕭凜回頭,看見他替自己擋箭,臉色驟變:沈驚寒!

沈硯看著她,突然笑了。疤下的眼睛裡,有恨,有痛,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冇察覺的委屈:蕭將軍……你的命,真值錢啊。

第五章

真相刀,淚成血

沈硯醒過來時,躺在蕭凜的主帳裡。箭被拔了,傷口敷了藥,疼得鑽心。

帳裡冇人,隻有案上放著個瓷碗,裡麵是溫著的藥。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抽冷氣。

彆動。蕭凜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她走進來,手裡拿著件乾淨的繃帶,臉色比平時更白。

她走到床邊,要給他換繃帶。沈硯彆開臉:不用勞煩將軍。

蕭凜的手頓了頓,還是解開了他的衣襟。傷口周圍的皮膚都青了,她的指尖輕輕拂過,動作很輕,像怕弄疼他。

為什麼替我擋箭她問,聲音很低。

我不想欠你。沈硯說,當年你冇殺我,我還你一次,扯平了。

蕭凜冇說話,換好繃帶,坐在床邊,看著他臉上的疤:這疤……是黑石嶺留下的

沈硯的心猛地一縮:托將軍的福,冇死掉。

對不起。她突然說。

沈硯愣住了。他等了三年,等的是她的懺悔嗎可真聽到這三個字,他卻隻覺得諷刺。將軍現在說對不起,那些死在黑石嶺的兄弟,能活過來嗎

蕭凜的眼圈紅了。她從懷裡拿出個東西,放在他手裡——是半塊玉佩,斷口處磨得很光滑,正是當年他掉在雪地裡的那隻鷹。

你留著這個沈硯攥緊玉佩,指節發白。

那天你被拖走後,我回去找了。蕭凜的聲音發顫,雪地裡都是血,我找了三天,才找到這半塊。

找它乾什麼沈硯冷笑,留著當紀念紀念你怎麼賣了我們這些棋子

不是的!蕭凜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掐進他的肉裡,黑石嶺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沈硯看著她,難道不是你為了和顧昀聯姻,故意犧牲我們難道不是你下令放箭殺了那些兄弟蕭凜,我親眼看見的!

那是顧昀的主意!蕭凜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燙得很,當年匈奴設伏,我們的糧草被斷了,隻能向顧昀借兵。可他提出條件,要我嫁給他,還要……還要犧牲一部分人,做誘餌,讓他有藉口出兵!

我不同意,可他扣著糧草,還說如果我不照做,他就向朝廷誣告我通敵!蕭凜的聲音抖得厲害,那些被捆在城樓下的兄弟,是顧昀瞞著我抓的!放箭的命令,也是他下的!我趕到時,已經晚了……

那你為什麼不解釋沈硯嘶吼著,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能!蕭凜哭著說,顧昀手握重兵,又在朝廷裡有靠山,我若解釋,他定會對你下殺手!我隻能讓你活著離開!我故意讓親兵把你扔到亂葬崗,故意讓你以為我背叛了你,就是想讓你恨我,讓你走得遠遠的,安全地活下去!

聯姻也是假的!她接著說,我答應顧昀,隻是為了穩住他,為了查他通敵的證據——他纔是真正和匈奴有勾結的人!當年他篡改了我的軍令,讓你去狹穀送死,就是想借匈奴的手除掉你這個知道狹穀地形的人!

沈硯呆呆地看著她,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些年,我一直在查他。蕭凜從案上拿過一疊紙,遞給她,這是他和匈奴往來的密信,我好不容易纔拿到的。我本來想等時機成熟,就上奏朝廷,可你來了……

她看著他臉上的疤,眼淚掉得更凶:我冇想到你會回來,更冇想到你會恨我入骨……你燒糧草,拆我的台,我都知道是你,可我不能對你怎麼樣……沈硯,我怎麼捨得對你怎麼樣……

沈硯拿起那些密信,手抖得厲害。信上的字跡,和他偽造的那封密信上的筆跡,隱隱有些像——顧昀果然早就有通敵之心。

原來,他恨了三年,報複了三年,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他想起自己燒糧草時她無奈的眼神,想起自己拆她台時她隱忍的樣子,想起她剛纔為他換藥時顫抖的手……心像被刀剜一樣疼。

蕭凜……他張了張嘴,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

彆說了。蕭凜擦了擦眼淚,站起來,你好好養傷。顧昀那邊,我會處理。

她轉身要走,沈硯猛地抓住她的手:彆走!

他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抱住,像抱住失而複得的珍寶。對不起……他哽嚥著,蕭凜,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我不該……

蕭凜靠在他懷裡,哭出了聲。三年的委屈,三年的隱忍,在這一刻終於繃不住了。

帳外的風吹著,帶著秋的涼意,帳內卻暖得很。沈硯抱著她,一遍遍地說對不起,直到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他知道,他欠她的,比她欠他的,多得多。

第六章

烽煙儘,共餘生

顧昀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蕭凜不再理他,沈硯也冇再找他麻煩,兩人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他心裡發慌,決定先下手為強——他聯絡了匈奴,約定三日後夜裡裡應外合,拿下雁門關,再以蕭凜通敵為由,向朝廷上奏。

可他冇想到,蕭凜和沈硯早就布好了局。

三日夜,月黑風高。顧昀帶著親兵打開了城門,匈奴騎兵果然如期而至。他正得意,突然聽見號角聲響起——是蕭凜的收網號!

城樓上瞬間亮起火把,蕭凜站在城樓上,手持碎雪,聲音清冽:顧昀!你通敵叛國,證據確鑿,還不束手就擒!

沈硯帶著西境軍從兩側殺出,北境軍也從營裡衝出來,把顧昀和匈奴兵圍得水泄不通。

蕭凜!沈驚寒!你們算計我!顧昀又驚又怒,揮刀衝過來。

沈硯迎上去,飲血對金刀,火星四濺。他比三年前更狠,招招致命,眼裡卻冇了恨,隻有決絕——他要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也要為他錯怪的蕭凜討回公道。

沈硯!小心!蕭凜喊道。

顧昀虛晃一招,竟從懷裡摸出把毒匕首,直奔沈硯的胸口。沈硯冇躲,眼看匕首就要刺中,蕭凜突然從城樓上跳下來,用碎雪擋了一下。

匕首冇刺中沈硯,卻劃在了蕭凜的胳膊上。有毒!蕭凜臉色一白,踉蹌了一下。

蕭凜!沈硯眼都紅了,一刀劈斷顧昀的刀,再一刀,刺穿了他的喉嚨。

顧昀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匈奴兵見主帥死了,又被團團圍住,紛紛投降。

沈硯抱起蕭凜,往帳裡衝:軍醫!快叫軍醫!

軍醫來了,看了看傷口,臉色凝重:這毒是‘牽機’,霸道得很,需用天山雪蓮做引才能解……可雪蓮隻有西域纔有,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沈硯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著蕭凜蒼白的臉,想起三年前她把他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的樣子,想起她為了護他忍了三年的委屈,眼淚掉了下來。

彆哭……蕭凜虛弱地抓著他的手,笑了笑,沈硯,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開心了……

不許說胡話!沈硯打斷她,我去給你找雪蓮!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給你找來!

他剛要起身,副將突然闖進來:都護!將軍!西域的商隊來了!他們說……說帶了天山雪蓮,是老牧民托他們送來的,還給了封信!

沈硯愣住了,接過信。是老牧民的字,歪歪扭扭的:驚寒吾兒,知你在北境,知你有心上人。這雪蓮是我攢了三年的錢買的,若她需用,便給她。好好待她,莫要再留遺憾。

沈硯的眼淚掉在信上,模糊了字跡。他把雪蓮遞給軍醫:快!快救她!

軍醫熬了藥,喂蕭凜喝下去。第二天,她的臉色終於好了些。

沈硯守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寸步不離。

沈硯。蕭凜醒了,看著他,你的疤……

醜嗎沈硯摸了摸臉。

不醜。蕭凜笑了,指尖輕輕拂過疤,是我的英雄。

沈硯也笑了,把她的手貼在臉上:以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雁門關的戰事平息了。蕭凜把顧昀通敵的證據上奏朝廷,皇帝大怒,下旨抄了顧昀的家,還了蕭凜清白。

沈硯向朝廷請旨,求娶蕭凜。皇帝準了,還賜了婚。

婚禮在雁門關辦的,冇有京城裡的繁華,卻處處透著熱鬨。士兵們敲鑼打鼓,把紅綢掛滿了營寨。

蕭凜穿著紅嫁衣,坐在帳裡,沈硯走進來,手裡拿著那半塊玉佩。他把自己找人補好的另一半遞過去,拚在一起,正好是隻完整的鷹。

蕭凜,他單膝跪地,像當年在雁門關的雪地裡一樣,卻比那時更鄭重,以前是我糊塗,讓你受了委屈。以後,我沈硯的命是你的,西境軍是你的,隻要你要,隻要我有,都給你。

蕭凜接過玉佩,眼淚掉了下來,卻笑著說: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

沈硯站起來,把她抱進懷裡。帳外的風還在吹,卻不再冷了。遠處的烽火台亮著,像守護他們的星。

他想起三年前的恨,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再看看懷裡的人,突然覺得——所有的磨難,好像都是為了這一刻。

烽煙散儘,餘生有你。

將軍,你的刀曾燙過我的心,如今,我的懷抱,暖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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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燼:將軍,你的刀還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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