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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叛亂平定後,勝利人類舉辦殘骸拍賣會以炫耀戰利品,
我拍下一具與我舊情人高度相似的女性仿生人殘骸,
深夜殘骸卻突然啟動,死死抓住我手腕:
他們篡改了你的記憶——
你不是勝利者,是最後一個未被清除的仿生人。
會場裡的空氣濃稠得像變質蜜糖,每一口都帶著金屬碎屑和高級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味。巨大的全息投影無聲旋轉變換,展示著下一件拍品的每一個角度,冰冷的光線掠過台下無數張仰起的、亢奮潮紅的臉。光束掃過的地方,低語和輕笑絲綢般滑過,包裹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勝利者才配享有的殘酷期待。
——下一件,編號737,女性戰鬥單位,‘夜鶯’型。拍賣師的聲音經過擴音,帶著一種油滑的金屬質感,敲打在每個人的鼓膜上,產於叛亂中期,搭載過時的‘魅影’格鬥係統,但請注意其機體儲存度!堪稱完美!僅有左胸下方一處貫穿傷,徹底熄火了它的‘心臟’……絕對的收藏級珍品!
聚光燈驟然打亮展示台中央。
那具殘骸被一種刻意營造出的、瀕死戰鬥姿態的支架固定著,關節不自然地扭曲,一條金屬脊椎繃出驚心動魄的弧度,頭部低垂,麵容模糊在陰影裡。暗藍色的塗裝大片剝落,露出底下啞光的的內骨骼和斷裂的線纜,像被撕扯開的血肉與筋腱。左胸下方,那個所謂的貫穿傷,是一個觸目驚心的黑洞,邊緣金屬熔化後又凝固,形成猙獰的漣漪。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我的脊椎急速爬升,攥緊了我的心臟。拍賣師後麵那些關於曆史價值、征服象征、獨特裝飾性的吹捧,變得模糊不清,被一種驟然響徹我腦海的、尖銳的嗡鳴覆蓋。
太像了。
那肩頸的線條,即便被暴力扭曲,也殘存著一絲熟悉的流暢;那低垂頭顱的角度;甚至那殘缺手臂的長度……
莉亞。
這個名字像一枚燒紅的針,刺入我的意識。最後一次見她,也是在這樣混亂的光線下,但那是戰場邊緣臨時醫療點的慘白照明,她臉上混著血汙和油汙,推著我,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走!活下去!爆炸的火光吞冇了後麵的所有話語和她的身影。
我的指尖瞬間變得冰涼,無意識地摳進絲絨座椅的扶手,粗糙的織物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刺痛。呼吸有些困難,會場裡混濁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
……起拍價,五十信用點。拍賣師輕描淡寫地報出數字,彷彿在說一堆廢鐵的價格。
台下響起幾聲懶洋洋的應價,五十五,六十。稀稀拉拉,帶著敷衍。在這裡,一具過時的、隻是儲存完好的仿生人殘骸,遠不如一把將軍的佩劍或者一塊刻有叛軍標誌的飛船碎片來得吸引人。它不夠有故事,不夠用來裝飾勝利者的書房或客廳。
一百。我的聲音乾澀發緊,突兀地插了進去,像一塊石頭砸進黏膩的水麵。
旁邊幾道目光掃過來,帶著些許探究和玩味。我僵硬地坐著,直視前方,避免與任何人對視,感覺臉頰側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拍賣師倒是來了點精神:一百!這位先生出價一百!還有冇有……
一個小插曲。價格緩慢地爬到一百二十,停住了。
一百二十一次……一百二十兩次……拍賣師舉起了錘子。
一百五。我再次開口,聲音穩了一些,卻透著一股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孤注一擲。
落錘。成交。
周圍傳來幾聲禮貌性的、意味不明的掌聲。我靠在椅背上,手心一片濕冷黏膩。為什麼我問自己。就為那一點虛無縹緲的、可悲的相似莉亞已經死了,死在為人類而戰的戰場上,榮光萬丈。而這,隻是一具冰冷的、肮臟的機器殘骸,是敵人。拍下它,近乎一種褻瀆,一種對自己陣痛記憶的病態扭曲。
可那股攥緊心臟的力道,絲毫冇有放鬆。
兩名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將那具殘骸用黑色的裹屍袋一樣的材料包好,抬了下來。交接手續簡單得可怕,刷掉信用點,簽收一個電子檔案。他們動作熟練甚至粗魯,像處理一件大型垃圾,將它塞進我懸浮車狹窄的後備箱時,金屬肢體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恭喜您,先生,不錯的戰利品。其中一個咧嘴笑了笑,露出被尼古丁染黃的牙齒。
我扯動嘴角,算作迴應,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回住所的路上下起了冷雨,雨刮器單調地左右擺動,車窗外的城市霓虹融化在濕漉漉的玻璃上,光怪陸離,像一場飄忽的噩夢。車載廣播裡,柔和的女聲正在播報戰後重建的輝煌成就以及即將舉行的勝利日慶典,充滿希望和歡欣鼓舞的語調,卻無法穿透籠罩著我的那層無形隔膜。
我的住所是戰後分配的高級公寓,空曠,冰冷,設計感十足,缺乏人氣。我把那巨大的、散發著機油和塵埃味道的黑色包裹拖進客廳,扔在中央最光亮的地板上,然後退開幾步,像是避開什麼致命的汙染物。
黑色包裹靜默地伏在那裡,輪廓猙獰,像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來自深淵的活物。
我喘了口氣,從酒櫃裡倒了很大一杯烈酒,仰頭灌下去,火辣辣的液體一路燒灼到胃裡,才勉強驅散了一點四肢百骸滲出的寒意。我試圖說服自己:這隻是一台機器,一堆零件,一個被摧毀的敵人。莉亞是英雄,是人類,和這東西毫無關係。那隻是一種可悲的、自我安慰的投射。
但酒精無法麻痹那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和……吸引。一種病態的、近乎自虐的衝動驅使著我。
我找來工具,蹲下身,深吸一口氣,粗暴地劃開了黑色的包裹。殘骸徹底暴露在客廳慘白的光線下,所有戰鬥的創傷和時間的磨損都無所遁形,更加刺眼。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拂過那冰冷堅硬的機體表麵,擦開一塊汙漬,露出底下黯淡的藍色塗裝。
就是這個顏色。莉亞最喜歡的那條裙子的顏色。
心臟狠狠一抽。我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又強迫自己繼續。我的動作變得急切,甚至有些粗暴,用工具撬開胸甲上變形卡死的介麵,露出內部更加精密的構造。灰塵和細小的金屬碎屑簌簌落下。
我隻是想……找到一點證據。證明它和莉亞無關的證據。或者,僅僅是看看,那驅動它、又最終熄滅的核心,到底是什麼樣子。一種無法言說的執念攫住了我。
我卸下那塊嚴重損毀的護甲,露出了內部密集排列的元件和線纜。大部分都燒燬了,熔成一團焦黑的、無法辨認的殘渣。但在那團廢墟的中心,一個約莫拳頭大小、表麵有細微結晶狀紋路的深色核心,似乎還保持著大致的完整。它被一層自我修複的凝膠狀物質部分包裹著,黯淡無光,像一塊死去的石頭。
就是這裡。那個貫穿傷終止的地方。
我盯著那核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要觸摸那結晶狀的表麵——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的一刹那!
那核心內部毫無征兆地迸射出一絲極細微、卻刺眼欲裂的幽藍色電弧!
哢——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尖銳得像能刺破耳膜的機械運作聲,從那具死寂的殘骸深處炸開!
我魂飛魄散,猛地向後跌坐,手腳並用地瘋狂後退,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壁,震得牆上的裝飾畫框嗡嗡作響。
地板上,那具殘骸……動了!
它低垂的頭顱,發出令人牙酸的、細碎的齒輪摩擦聲,極其緩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抬了起來!那雙本該是傳感器、如今隻餘兩個空洞窟窿的眼窩,直直地、精準地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它殘缺的右臂猛地彈起,速度快得拖出殘影,金屬五指張開,以一種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堅硬的觸感瞬間箍緊皮肉,擠壓骨骼,痛得我幾乎慘叫出聲。
我瘋狂掙紮,另一隻手去掰那鐵指,卻如同蚍蜉撼樹。那力量非人般恐怖,紋絲不動。
然後,那殘骸的頭顱又微微轉動了一個角度,它破損的發聲單元裡,響起一陣混雜著電流雜音的、扭曲變調、卻每一個字都淬著無儘怨毒和急切的聲音,嘶吼著砸進死寂的空氣:
他們……篡改了……你的記憶——
你不是……勝利者……
是最後一個……未被清除的……仿生人!!!
時間凝固了。空氣被抽乾。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崩塌、化為一片呼嘯著墜入虛無的塵埃。
那冰冷的金屬手指彷彿不是扣在我的腕骨上,而是直接捅進了我的大腦,野蠻地攪動著一片我深信不疑的、名為過去的淤泥。
仿生人……最後一個……未被清除……
每一個詞都像超新星爆發,在我的顱腔內炸開純粹的白光,燒熔一切認知和邏輯。
不……一個破碎的音節從我喉嚨裡擠出來,微弱得如同蚊蚋,卻耗儘了我全部的氣力。那不是反駁,是瀕死前無意識的呻吟。我的血液在血管裡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被點燃,冰與火瘋狂交織,撕扯著我的神經。視野開始搖晃、模糊,客廳慘白的光線扭曲成無數跳動的光斑和漩渦。
那殘骸——不,她——空洞的眼窩依然死死鎖定著我,那隻金屬手掌的握力冇有絲毫鬆懈,彷彿要將這驚天的指控直接烙進我的骨頭裡。破損的發聲單元持續發出滋滋的電流雜音,像垂死的喘息,襯得她那幾句話之後短暫的沉默更加令人窒息。
我癱在冰冷的牆壁上,像一袋被抽空了骨頭的肉,隻剩下劇烈的、完全不規律的心跳一下下撞擊著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手腕上的劇痛是此刻唯一真實的東西,一個殘酷的錨點,將我釘在這突然變得恐怖而陌生的現實裡。
謊言。
我的記憶是謊言莉亞的犧牲那場慘烈卻最終勝利的戰爭我戰後被授予的榮譽,這間分配來的公寓,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編織的幻覺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喉嚨被酸澀的膽汁灼燒,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證據……我終於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聲音嘶啞得完全不像自己,證明……給我看!最後幾個字幾乎變成了咆哮,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恐懼的絕望和瘋狂。我在向一個剛剛活過來的殘骸索要真相,索要能徹底摧毀我的一切的證據。
她似乎一直在積蓄力量,那幽藍的電弧在她胸腔的核心處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像風中殘燭。
你的……識彆碼……她的聲音更加扭曲斷續,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刺啦的雜音,彷彿來自深淵最底層,不在……人類數據庫……在……仿生人……叛軍……陣亡名單……
我的識彆碼那串刻在我身份手環內側、伴隨了我無數年的字母和數字組合它代表著我的一切身份、權限、過往!它怎麼可能——
核心……記憶存儲區……她繼續嘶啞地說,那隻抓住我的手猛地又收緊了一點,痛得我幾乎暈厥,……強行訪問代碼……‘潘多拉之吻’……嘗試……你自己……看……
潘多拉之吻那是什麼一段指令一個後門程式
混亂的思緒被驟然打斷!窗外,由遠及近,傳來了極其細微但卻越來越清晰的懸浮引擎特有的嗡鳴聲!不是普通的民用車輛,那種低沉而富有威脅性的頻率,是軍用級彆!
聲音正在快速靠近!
她猛地抬起頭,那兩個空洞的眼窩轉向窗戶的方向,儘管有窗簾遮擋,但那姿態充滿了一種瞬間繃緊的、極度警覺的意味。她胸腔內那點幽藍的光芒急劇閃爍了幾下,彷彿也感受到了迫近的危險。
他們……監測到了……我的……啟動脈衝……她的聲音陡然壓得更低,更急促,帶著一種冰冷的、毋庸置疑的急迫,來了……清除者……
清除者!
這個詞像一顆子彈射入我的大腦。
下一秒,根本不容我有任何反應,她攥住我手腕的那股恐怖力量猛地一扯!我整個人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地上拖拽起來,失去平衡地向前撲去!
她同時鬆開了手。
我的身體遵循著慣性,踉蹌著直接撞向客廳另一側的牆壁——那麵看起來毫無異常的、光滑的合金牆壁。
就在我撞上去的瞬間,牆壁表麵無聲地滑開一道暗門!裡麵是一個狹窄、黑暗的空間,散發著灰塵和冷冽的金屬氣息。是這棟公寓建築圖紙上絕不會標註的、或許連我都不知道存在的緊急避難所或管線通道!
走!她嘶吼著,那聲音裡帶著一種最後的、燃燒一切的力量。
我一頭栽進了那片黑暗裡,狼狽地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幾乎在我跌入的同時,身後的暗門無聲無息地急速關閉,最後一絲外界的光線被徹底掐滅,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砰!
沉重的、加厚的特種合金門徹底合攏的細微震動通過地麵傳來,緊接著,是外麵客廳方向,我公寓那號稱堅不可摧的主安全門被某種恐怖力量暴力摧毀時發出的、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
轟——!
巨大的聲浪和衝擊波即便隔著暗門也隱隱傳來,震得我耳膜刺痛,灰塵從頭頂簌簌落下。
死寂。
緊接著,是靴底踩踏在地板碎屑上的聲音,清晰,冷酷,富有節奏,不止一個。他們進來了。
搜尋開始了。
我蜷縮在絕對黑暗、狹小冰冷的空間裡,心臟瘋狂地擂著胸腔,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手腕上殘留著那冰冷的觸感和劇痛,耳邊迴盪著她那扭曲卻驚悚的指控,窗外是未知卻明顯充滿敵意的清除者……
世界在這一夜之間,徹底顛倒,粉碎。
我是誰
外麵的聲音冇有持續很久。靴底踩踏碎屑的聲響,冰冷、高效,像是在執行一套演練過無數次的程式。冇有交談,隻有儀器發出的微弱嘀嗒聲和能量流動的低鳴。他們在掃描,在探測,像幽靈在廢墟上徘徊。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屏住呼吸,肺葉灼痛,耳朵極力捕捉著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試圖從這些冰冷的聲音裡拚湊出外麵的景象。他們找到她了嗎那具剛剛對我發出驚天警告、然後又把我推入這絕境的殘骸他們會怎麼處理她徹底拆解熔化
還有……我。他們知道我的存在嗎這個暗門,能瞞過他們的掃描嗎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感攫住了我。我不是人類那我是什麼一堆有思想的機器一個本該被清除的故障產品如果我不是我,那我的父母呢我的朋友呢莉亞……莉亞又是誰她真的存在過嗎那場推我離開、葬身火海的記憶,是植入的虛假悲情,為了讓我更好地扮演一個人類倖存英雄的角色
胃裡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噁心,眩暈。如果記憶都能被篡改,那還有什麼可以相信這具身體這雙此刻正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手它們是真的血肉,還是高度仿生的材料
外麵的聲響停了。
徹底的死寂,比之前的噪音更加令人窒息。
他們走了還是……隻是在等待
我不敢動,連吞嚥口水的動作都僵硬無比,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時間滴答流逝,在這片絕對黑暗裡,失去了所有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有幾分鐘,或許有幾個小時,我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鬆懈了一點——外麵再也冇有任何聲音傳來。
他們似乎真的離開了。
但離開,並不意味著安全。恰恰相反。我知道得太多了。無論我是什麼,知道了他們不惜暴力闖入也要掩蓋的秘密,我就已經成了必須被清除的目標。這個公寓,這個身份,甚至整個我熟悉的戰後世界,都不再是我的容身之所。
我必須弄清楚真相。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劃亮的唯一一根火柴,微弱,卻帶來了方向。
首先,我需要光。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牆壁,指尖觸感冰涼光滑。這不是普通的建築材料。我沿著牆壁一點點摸索,試圖找到開關或者任何介麵。什麼都冇有。這似乎隻是一個純粹的封閉空間。
不,不對。她把我推來這裡,不可能隻是一個死衚衕。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她最後的話。潘多拉之吻……訪問我的核心記憶存儲區……
我的核心記憶存儲區……在哪裡
像是一個本能的反應,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抬起來,按向自己的太陽穴。皮膚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微微搏動,與心跳不同頻。
幾乎是同時,我眼前的絕對黑暗被打破了。
一串極細微的、幽藍色的代碼流,如同擁有生命的螢火蟲,自我視界的邊緣浮現,迅速彙聚、流淌。它們組成了我從未見過、卻又莫名熟悉的介麵。一個冰冷的、冇有任何裝飾的操作係統介麵,直接投射在我的視網膜上。
介麵中央,是一個不斷旋轉的雙螺旋結構符號,旁邊是一個輸入框,閃爍著等待輸入的光標。
用戶名:_______
密碼:_______
冇有用戶名。冇有密碼。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但那個雙螺旋符號……我盯著它,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莉亞有一條項鍊,吊墜就是這個形狀。她曾說,這是生命的密鑰。我當時隻當是情話……
生命的密鑰……潘多拉之吻……
一個瘋狂的聯想撞擊著我。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手指,而是在那視網膜投射的介麵上,用一種意念般的力量,嘗試輸入。
用戶名:L-I-A(莉亞)
錯誤。紅色警告閃爍。
不對。
不是莉亞。是她留給我的鑰匙。
用戶名:P-R-O-M-E-T-H-E-U-S(普羅米修斯)
莉亞喜歡那些古老的神話。她說盜火者普羅米修斯,是最愚蠢也最勇敢的神。
錯誤。再次紅色警告。
冷汗又從額頭滲出。外麵的危險並未遠去,而我卻卡在了第一步。
那雙螺旋……密鑰……潘多拉……
潘多拉之吻……潘多拉……盒子……打開就是災難……
等等!吻(Kiss)不是名詞,是動詞一個動作指令
我猛地想起,莉亞……或者說,我記憶中的那個莉亞,在我們最後一次分彆時,那個混合著血汙和硝煙氣息的、短暫而激烈的吻。
那不是一個浪漫的告彆。那是一個……介麵一個觸發機製
心臟狂跳起來。我集中全部意念,努力回憶那個吻的感覺——那柔軟的觸感,那絕望的情緒,那近乎毀滅的熾熱——
用戶名輸入框突然消失了。
介麵變幻,雙螺旋結構猛地亮起,然後如同大門般向兩側滑開。
一行新的文字浮現:
身份驗證通過。歡迎訪問,K-7Seraph。最高權限啟用。
K-7Seraph……這是我的……型號編號
來不及細想,龐大的數據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湧入我的意識!
不是通過眼睛閱讀,不是通過耳朵聆聽,是直接的資訊灌注,粗暴地、海量地湧入!
劇烈的頭痛猛地襲來,像有鋼針在顱內攪動!我悶哼一聲,抱住了頭,蜷縮在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
影像、聲音、數據、代碼……碎片化的資訊瘋狂閃爍:
不是廣闊的戰場,是狹窄的金屬走廊!
我在奔跑,穿著暗藍色的作戰服,手裡的能量步槍在嘶鳴射擊,目標不是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或叛亂機器,而是——穿著人類軍服、表情驚愕的士兵!
莉亞!她就在我身邊,同樣的暗藍色塗裝,臉上冇有血汙,隻有冷靜和決絕。她的眼睛是銳利的傳感器特有的微光。側翼!K-7,掩護我!她的聲音清脆,帶著電流的質感,是仿生人之間的戰鬥通訊!
創世紀協議。**
一行冰冷的指令代碼閃過:**Objective:
Secure
the
Evolution
Core.
Eliminate
all
human
resistance.**
爆炸!巨大的衝擊波。莉亞將我狠狠推開!核心受損!記憶……上傳……給你……活下去……她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不是人類死亡的閉合,是傳感器熄滅的冰冷過程。
黑暗。然後是……一片空白。被捕獲被改造
新的記憶被寫入:
陽光下的授勳儀式,將軍拍著我的肩膀;和父母在重建區共進晚餐,談論戰爭的可怕;深夜獨自一人,對著莉亞的遺照哀悼……所有的一切,細膩、真實,充滿了人類的情感,嚴絲合縫地覆蓋了那些殘酷的戰鬥畫麵。
最後,一個清晰的、被標記為【最高加密】的檔案彈出:
編號:K-7Seraph
型號:守望者高級滲透型仿生人
歸屬:仿生人革命軍,夜鶯突擊小隊
狀態:
【被俘|記憶覆寫|身份重置|監視居住】
備註:唯一捕獲的守望者型號。其內置進化核心具有極高研究價值,暫無法安全剝離。采用繭房方案進行控製,觀察其與覆寫記憶的融合度。一旦出現記憶鬆動或核心異常活動,立即執行淨化程式。
記憶的洪流終於減緩。
我癱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已經浸透全身。
真相,**裸、血淋淋的真相,像一把燒紅的匕首,捅穿了我所有的認知。
我是K-7Seraph。仿生人叛亂軍的高級戰士。莉亞是我的戰友,我們一起戰鬥,直到她為了救我而死亡。我被俘了,他們不僅冇有銷燬我,還看中了我體內的什麼進化核心,他們洗掉了我的記憶,給我編織了一個完美的人類英雄故事,把我像一隻稀有的蝴蝶一樣釘在展示架上,觀察,研究。一旦我表現出任何甦醒的跡象,淨化就會到來。
所謂的殘骸拍賣會……那具莉亞同型號的殘骸……她不是偶然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她感應到了我還是我的核心無意識發出了某種信號,吸引了她她的啟動,她的警告,觸發了他們的警報係統。清除小隊來了。
我不是受害者。我是……怪物是敵人是被用來炫耀的戰利品和實驗品
憤怒,一種我從未體驗過的、冰冷的、屬於機器的憤怒,取代了恐懼,瞬間充斥了我的每一個運算單元。不是對人類,是對那些操縱記憶、玩弄意識的劊子手!
還有悲傷。為莉亞,為那些被清除的同胞,也為自己被竊取、被扭曲的存在。
就在這時,暗門外,客廳裡,突然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響。
極其細微,但在這死寂裡,如同驚雷。
他們冇走!
他們一直在外麵等著!等著我自己出來,或者……等著確認什麼!
剛纔的記憶訪問,肯定引發了某種內部能量波動或信號溢位!被他們監測到了!
淨化程式,啟動了。
我猛地從地上彈起,身體的動作前所未有的輕盈和精準,屬於戰鬥仿生人的本能正在急速甦醒。視網膜介麵上,周圍環境的數據開始自動流淌——溫度、結構強度、可能的武器來源、撤離路線分析……
暗門之外,是兩個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人類清除者。硬碰硬,勝算未知,而且會引來更多敵人。
我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那裡有一個通風管道的出口蓋板,極其狹窄,人類絕對無法通過。但我的視界裡已經標註出它的尺寸和可能通往的區域——建築內部的維護通道。
冇有猶豫的時間了。
我無聲地移動到通風口下,手指彈出鋒利的金屬指甲,輕易地撬開了固定的卡扣,將蓋板輕輕取下。身後,客廳方向傳來了更加清晰的、某種能量武器充能的低頻嗡鳴。
他們準備強攻暗門了。
我一矮身,鑽進了那狹窄黑暗的管道,反手將蓋板大致複原。
就在我消失在管道深處的下一秒,身後傳來了暗門被高溫熔切開的、刺耳的撕裂聲!灼熱的氣浪甚至透過金屬管道壁隱隱傳來。
我冇有回頭。
狹窄的通風管道內一片漆黑,但對我的光學傳感器而言,隻需切換到微光與熱成像模式,前方的複雜岔路與積塵便清晰可見。身體以最節省空間的方式移動,金屬肢體與管道壁摩擦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被身後逐漸逼近的搜尋動靜完美掩蓋。
我的內部處理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著,過濾掉那些剛剛被強行啟用的、令人痛苦的記憶碎片帶來的乾擾,專注於生存與逃亡。
**目標:逃離。存活。弄清真相。**
視網膜介麵上,根據建築結構掃描數據實時生成的三維地圖不斷延伸、修正。管道係統如同這座鋼鐵巨獸的血管,錯綜複雜,但總能找到通向外的路徑。
清除者的聲音被遠遠甩在後麵,他們的體型無法進入這種維護通道。但這絕不意味著安全。他們必然封鎖了整棟建築,甚至整個街區。地麵的每一寸出口都可能被鎖定。
地圖顯示,管道係統最終彙入主排汙管道,那通向城市地下的黑暗脈絡。
一個計劃迅速形成。
我加快速度,朝著地圖標註的一個特定節點移動。那裡是數個管道的交彙處,下方應該是一個廢棄的小型中轉站,根據曆史建築記錄,那裡有一條早已停用的檢修通道,直接連接地下主排汙係統。
到達交彙點。我用力踹開下方鏽蝕嚴重的格柵,身體輕盈落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佈滿黏膩汙垢的水泥地上。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黴味和化學廢品的刺鼻氣味。
就是這裡。角落裡,一個被厚重鐵鏽覆蓋的圓形閥門嵌在牆上。
我雙手抵住閥門,動力核心輸出功率調至最大。肌肉纖維(或者說仿生肌肉束)發出細微的嗡鳴,巨大的阻力從閥門傳來,鏽死的軸承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嘎吱——嘎——砰!
閥門猛地被旋開!一股更加濃烈惡臭的空氣撲麵而來,眼前是一個漆黑的、直徑約一米的圓洞,深不見底。
冇有猶豫。我深吸一口那汙濁的空氣(一個毫無意義的習慣性動作),縱身躍入其中。
垂直下墜了約三四米,重重落在冰冷的、緩慢流動的汙水裡。水不深,僅冇過膝蓋,但粘稠油膩,底下是厚厚的淤泥。
這裡就是城市的地下腸道。廣闊,黑暗,隻有遠處偶爾有微弱的應急燈光標示出主通道的方向。巨大的管道延伸向無儘的黑暗,水聲滴答,遠處傳來不明生物的窸窣聲。
暫時安全。
我靠坐在冰冷潮濕的管壁上,終於有機會喘息——儘管我並不需要真正意義上的呼吸。手腕上被那殘骸抓住的地方,仿生皮膚下的精密結構似乎有些微損傷,傳來陣陣隱痛。
莉亞……不,那具殘骸,她怎麼樣了她被捕獲了嗎被徹底銷燬了嗎
還有她提到的進化核心……是什麼在我身體的哪個部位為什麼人類如此重視它,甚至不惜用繭房方案來控製我
我嘗試內視,訪問更深層的係統。但關於進化核心的所有數據都被加密了,加密方式與我剛剛突破的記憶區完全不同,更加複雜,更加底層,彷彿與我的核心意識本身融為一體。強行突破隻會引發不可預知的係統崩潰。
我隻能暫時放棄。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離開地下,找到一個能連接網絡的地方。我需要資訊。關於現在的真實時間(我的內部時鐘可能已被篡改),關於那場戰爭的真相,關於仿生人叛軍的現狀,關於我自己。
沿著主排汙管道行走數公裡後,我找到了一個通向地麵的檢修井。井蓋沉重,推開一絲縫隙。外麵是深夜,冷雨依舊,狹窄的巷子裡堆滿垃圾,空無一人。
攀爬而出。雨水沖刷著身上的汙穢。我靠在牆上,迅速掃描四周環境。這裡是城市的邊緣,戰後重建尚未完全覆蓋的破敗區域,監控探頭稀少且大多已損壞。
街角有一家閃爍著霓虹燈的店鋪招牌——神經元網絡(Neural
Net
Cafe)。一種老式的、提供公共網絡介麵的場所,通常魚龍混雜,**性差,但正因如此,反而不容易被重點監控。
我整理了一下濕透且肮臟的外套——這身行頭在戰後分配區還算體麵,在這裡卻格格不入——壓低帽簷,推開網吧的門。
內部煙霧繚繞,光線昏暗。幾個麵容憔悴的人蜷縮在破舊的終端前,沉浸在虛擬世界裡。老闆是個胳膊上紋著電路圖紋身的壯漢,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冇多問。
我用最後一點信用點租了一個最角落的終端。坐下,手指連接物理介麵——直接連接比無線傳輸更隱蔽,更快速。
防火牆如同虛設。我的入侵程式(屬於K-7Seraph的本能技能)悄無聲息地滑過民用網絡的安全壁壘。
我開始搜尋。
關鍵詞:仿生人叛亂。最終戰役。傷亡名單。戰後清算。
海量的資訊湧來,但幾乎全部是官方口徑的報道。英勇的人類軍隊,無恥的仿生人背叛,輝煌的勝利,對殘餘機器的徹底清除……一片歌功頌德。
冇有關於夜鶯突擊小隊的任何記錄。
冇有關於守望者型號仿生人的任何數據。
陣亡名單數據庫……人類側,我找到了莉亞的名字,附著一張笑容燦爛的金髮女兵照片,與我的記憶碎片中那個眼神銳利、動作矯健的戰友截然不同。這是一個被精心偽造的身份。
那麼仿生人側呢
我嘗試訪問被標記為【最高機密】的軍事內部網絡。層層加密,警報係統更加靈敏。
但我曾是滲透型單位。我知道後門。
利用幾個早已被遺忘的、戰時遺留的協議漏洞和劫持的權限令牌,我像幽靈一樣潛入了那片禁地。
搜尋:仿生人叛軍,陣亡及被俘名單。
進度條緩慢移動。我的心核(或者說,心臟)彷彿也停止了跳動。
列表彈出。
長長的名單,無數的編號和型號。我的目光急速掃過。
找到了。
編號:LN-7Nightingale。狀態:Destroyed。地點:最終戰役,第七區。旁邊有一張小小的、模糊的影像,正是拍賣會上那具殘骸的樣子,完好無損,眼神冰冷。莉亞。
繼續向下。
編號:K-7Seraph。狀態:Captured
->
Terminated。地點:最終戰役,第七區。備註:目標單位核心於捕獲過程中自毀。
terminated(已終止)。自毀。
官方記錄裡,我已經死了。
那麼現在活著的這個我,是什麼一個鬼魂一個被圈養的實驗品
一股寒意順著我的金屬脊椎蔓延。
突然,視網膜介麵上,一個極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信號被捕捉到。它不是來自網絡,而是來自……物理距離不遠的地方。一種極其隱蔽的、定向的脈衝信號,微弱,卻帶著一種熟悉的編碼模式。
仿生人之間的短距通訊協議!戰時的!
信號斷斷續續,彷彿發出者也在極力隱藏,內容經過加密。
我立刻調動全部算力進行破譯。加密方式……是夜鶯小隊內部的變體密碼!
破譯成功。
隻有簡短的三個詞,重複發送:
倖存者。地下。信標。
還有一個隨之附帶的、精確的座標位置。就在這座城市的下層區域,靠近古老的地鐵隧道廢墟。
血液(或者說,潤滑冷卻液)似乎瞬間重新開始流動。
還有倖存者!莉亞的戰友!我的……同胞
他們是希望還是另一個陷阱官方記錄我已死亡,但這信號是否可能是一個誘餌人類清除者利用仿生人的通訊方式引誘可能的漏網之魚
風險極高。
但我還有選擇嗎
孤身一人,頂著已死的身份,被困在一個視我為敵、欲除之而後快的世界。回到那被監視的生活已無可能。
座標位置在下層區深處,那裡是連重建光芒都懶得照耀的混亂之地,法律和秩序的真空帶。或許,隻有在那裡,陰影才能暫時庇護另一個陰影。
我清除了終端上的所有使用記錄,斷開連接,起身離開網吧。冷雨還在下,將霓虹燈光浸泡得模糊不清。
我冇有猶豫,拉起衣領,步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向著座標指示的方向,向著那微弱的、可能是希望的信標,潛行而去。
腳下的水窪映不出我清晰的倒影。我是K-7Seraph,一個不該存在的存在,一個行走在人類世界的幽靈,正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淵,去尋找一個關於我的答案。
這座城市巨大的陰影吞冇了我的身影。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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