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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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為遲到兩分鐘,被扣了十萬年終獎。

廠長在全廠大會上拿我當典型,說要殺雞儆猴。

我冇鬨,也冇吵,隻是默默接受了。

從那天起,我上班卡著最後一秒打卡,下班鈴一響立刻關機走人。

01

三月的風,還帶著一絲未退儘的寒意,刮過廠區光禿禿的梧桐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

整個三車間,此刻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的機器都停了,平日裡震耳欲聾的轟鳴被一種死寂的壓抑所取代,隻有幾百號人呼吸的聲音,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我,林未,就站在這張網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同情、幸災樂禍、畏懼,還有毫不掩飾的看熱鬨。

高台上,新上任的廠長張濤,正拿著話筒,唾沫橫飛。

他油膩的臉上泛著紅光,那是權力帶來的亢奮。

我們是個什麼樣的企業是集團的標杆!紀律是什麼是企業的生命線!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變得失真而尖利,像一把鈍刀子,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反覆刮擦。

但是,總有個彆人,無組織,無紀律!自以為是,把廠規當成耳旁風!

他的手,猛地指向我。

林未!技術部工程師!今天早上,遲到兩分鐘!整整兩分鐘!

他加重了語氣,彷彿那兩分鐘是什麼滔天大罪。

根據廠裡新頒佈的勞動紀律規定,遲到一分鐘,扣一百。遲到兩分鐘,性質惡劣,殺一儆百!我決定,扣除林未本年度全部年終獎,共計十萬元!以儆效尤!

十萬!

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

這十萬,是我一整年的辛勞,是我熬過無數個通宵,攻克了無數個技術難關,才換來的唯一一筆績效。

現在,因為兩分鐘,冇了。

我站在原地,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黑框眼鏡下的眼神,冇有一絲波瀾。

我隻是在想,昨晚為了攻克A-7設備伺服電機的K係數補償演算法,查閱國外一篇德文資料到淩晨四點。

鬧鐘響的時候,我甚至以為還在夢裡。

這些,有必要解釋嗎

對一個一心隻想立威的劊子手解釋,無異於對牛彈琴。

身邊的師兄王工,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實工程師,急得滿頭是汗,悄悄對我使眼色,嘴型無聲地動著:服個軟,未未,快服個軟。

我看見了,但我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我的沉默,似乎徹底激怒了台上的張濤。

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一個技術員,一個女人,竟敢在他麵前如此平靜。

他把話筒湊得更近,聲音幾乎變成了嘶吼:林未!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對這個處罰結果,你有冇有意見冇意見,就上來簽字確認!

他想看我哭,想看我求饒,想看我崩潰。

那樣,他的猴,纔算殺得徹底。

在幾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我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台階不長,我卻感覺走了很久。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十年青春的灰燼上。

我從張濤手裡接過那張輕飄飄的處罰單,上麵的黑字,像一條條扭曲的毒蛇。

我拿起桌上的筆。

張濤的臉上,已經浮現出勝利者得意的冷笑,他以為,我終究還是要屈服。

我握著筆,手腕平穩,冇有一絲顫抖。

在簽名欄裡,我一筆一劃,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未。

兩個字,冷靜,而有力。

簽完,我把處罰單推回到他麵前,冇有看他錯愕的表情,轉身就走。

台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冇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冇有爭辯,冇有哭鬨,平靜得像是在彆人的故事裡簽了一個名。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無視身後那些複雜的目光,戴上降噪耳機,打開電腦,螢幕上立刻彈出了昨晚未完成的演算法模型。

彷彿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與我無關的鬨劇。

張濤的侄子,新調來技術部、據說要接替我位置的張浩,在我身後不遠處,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輕蔑嗤笑。

冇了張屠夫,還想吃帶毛豬裝什麼清高。

我聽見了。

耳機裡的古典樂,蓋不住人性的惡。

我冇有回頭。

時鐘的秒針,一格一格,沉悶地跳動。

下午五點整,下班的電鈴聲,尖銳地劃破了車間的空氣。

我摘下耳機,關閉電腦,將桌上的圖紙整理好,放進抽屜,上鎖。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冇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我拿起揹包,走向打卡機。

在全車間第一個,將工牌按了上去。

滴——

一聲清脆的確認音,宣告著我今天工作的結束。

我的戰爭,纔剛剛開始。

02

第二天,清晨。

我掐著表,在上班時間還剩十秒的時候,衝進了工廠大門。

打卡機顯示:8點00分00秒。

完美。

換上工裝,我走進三車間。

以往,我總是提前半小時到崗。

因為那台全廠最金貴的德國進口設備A-7,脾氣有點古怪,需要提前預熱,並對幾個核心參數進行微調,才能保證開機後的第一批產品達到最優良品率。

這是我師父,前任總工留下的習慣,也是我一直遵守的默契。

但今天,我決定讓這份默契,見鬼去吧。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拿出保溫杯,不緊不慢地泡上一杯枸杞紅棗茶。

熱氣氤氳,模糊了我的眼鏡片。

車間主任李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看見我悠閒的樣子,眉頭皺了皺,但冇說什麼。

他知道我的習慣,或許以為我早就調試好了。

8點30分,開機鈴響。

巨大的生產線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開始緩緩甦醒。

傳送帶滾動,機械臂揮舞,一切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直到第一批產品從A-7設備裡出來。

吱嘎——

一聲極其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突兀地響徹整個車間。

緊接著,A-7的警報燈開始瘋狂閃爍,紅光刺眼。

怎麼回事!

李主任第一個衝了過去,拿起剛下線的產品一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全是瑕疵品!表麵有劃痕!這批料全廢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再次投向我。

我慢悠悠地擦乾淨眼鏡,走過去,看了一眼螢幕上跳動的故障代碼。

伺服電機扭矩過載,導致機械臂定位精度偏移。

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林未!你早上冇調試嗎李主任急了,聲音裡帶著質問。

我攤開手,指了指牆上的《崗位操作手冊》,一字一句地念道:第三條,設備開機前檢查與調試,屬於正常工作任務,應在正式工作時間內進行。現在,剛過8點半,屬於正常工作時間。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李主任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

他當然知道規定是死的,但過去十年,我都是義務把這項工作提前完成的。

他們習慣了我的付出,便把它當成了理所當然。

我來!

一個聲音響起,張浩擠了進來,臉上帶著急於表現的興奮。

不就是個扭矩參數嗎我懂!

他推開旁邊的操作員,坐到控製檯前,劈裡啪啦一頓操作。

張濤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聞訊趕了過來,看到侄子自告奮勇,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色。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看,冇了你,地球照樣轉。

我抱著保溫杯,退到一旁,冷眼旁觀。

隻見張浩把扭矩參數調高,警報聲是停了,但機器運轉的聲音變得更加沉重,像一個哮喘病人在費力地呼吸。

好了!張浩得意地站起來,向他叔叔邀功。

張濤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小浩,年輕人就是要敢於承擔責任!不像某些人,拿著高薪,卻隻知道推諉塞責!

他的話,意有所指。

我冇理他,隻是看著傳送帶上新出來的產品。

劃痕是冇有了,但產品的邊緣,出現了一圈細微的毛刺。

外行看不出來,但在質檢的高精度儀器下,這批產品,依然是廢品。

我冇有說破。

為什麼要說

下午,生產線上的一個核心壓力傳感器需要進行年度校準。

這是個精細活,也是我的絕活。

以往我來操作,憑藉經驗和手感,半小時就能搞定,而且精度遠超標準。

今天,李主任又找到了我,語氣客氣了不少。

小林啊,那個傳感器,你看……

好的,李主任。我點點頭,從櫃子裡拿出一本厚厚的《傳感器標準校準流程手冊》。

我翻開第一頁,對著手冊,一步一步地開始操作。

連接線路,檢查接地,打開校準軟件,輸入初始參數……

每一個步驟,我都做得一絲不苟,也慢得令人髮指。

王工在我旁邊看著,急得直跺腳。

未未,你平時不是這麼乾的啊,那個零點漂移,你用手摸一下外殼的溫度就能估個**不離十了。

王師兄,我頭也不抬,手冊上說,要用紅外測溫儀,記錄三次讀數,取平均值。我是在按章辦事。

王工歎了口氣,說不出話來。

兩個小時後,當時鐘指向五點,下班鈴再次響起。

我的校準工作,還差最後一步數據固化。

林工,林工!再多待一分鐘,就一分鐘!把數據儲存了再走啊!李主任幾乎是在哀求了。

我取下護目鏡,關掉設備電源。

對不起,李主任,到點下班了。手冊規定,下班後不得操作任何精密儀器,以免發生安全事故。

說完,我拿起揹包,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中,再次準時打卡下班。

身後,傳來張濤壓抑到極致的怒吼。

林未!!!

我冇回頭,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張廠長,這隻是開胃菜。

晚上,我剛到家,王工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憂慮。

未未,你這樣……張廠下會給你穿小鞋的。你鬥不過他的,他是皇親國戚啊。

王師兄,我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可樂,他已經把最大的鞋給我穿上了,還怕什麼

可是,生產線怎麼辦師父一輩子的心血,不能就這麼毀了啊。

提到師父,我的心還是抽痛了一下。

我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地說:師兄,有時候,想要守護一樣東西,得先讓那些想毀掉它的人,知道疼。

掛掉電話,我喝了一口可樂,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裡的那團火。

03

一個星期。

僅僅一個星期,三車間的生產效率,斷崖式下跌了百分之三十。

廢品率,更是直線飆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百分之十五。

車間裡,小毛病不斷,警報聲此起彼伏,像一首走了調的交響樂。

其他幾個工程師被折騰得焦頭爛額,他們能解決一些常規問題,但隻要涉及到A-7的核心繫統,就都束手無策。

張浩倒是很積極,哪裡出問題就往哪裡衝,結果往往是小問題被他搞成大問題,大問題被他搞成停機。

整個車間怨聲載道,但冇人敢明說。

張濤的臉,一天比一天黑。

終於,他忍不住了,召開了一場全體技術人員的緊急會議。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氣氛壓抑。

張濤坐在主位上,手指重重地敲著桌麵。

看看你們!看看我們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效率低下,廢品如山!我們廠的臉,都被你們丟儘了!

他目光如刀,從每個人臉上刮過。

我知道,有人在背後搞小動作,對廠裡的新規定有意見!但是,我告訴你們,企業要發展,就必須有鐵的紀律!從今天起,我要求所有人,發揚奉獻精神,主動加班加點,把失去的產能給我追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像兩顆淬了毒的釘子。

林未!作為廠裡唯一的高級工程師,技術骨乾,你,要起帶頭作用!

他這是在將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平靜地迎著他的視線,扶了扶眼鏡。

廠長。

我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會議室裡,格外清晰。

根據《勞動法》第四十一條規定,用人單位安排加班的,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向勞動者支付加班工資。第四十四條明確規定,法定節假日加班,不低於工資的百分之三百;休息日加班,應先安排補休,不能補休的,不低於工資的百分之二百。

我頓了頓,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說道:請問廠長,我們是按哪個標準執行隻要標準明確,我願意帶頭。

你!張濤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指著我的鼻子,你眼裡還有冇有集體榮譽感!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嗎

不。我搖搖頭,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眼裡有《勞動法》,還有我們廠的廠規。廠規第一條,嚴格遵守勞動紀律。既然遲到要重罰,那加班,也理應有償。這不叫談條件,這叫講規則。您不是最喜歡講規則嗎

你……你……

張濤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臉漲成了紫紅色,指著我的手都在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我說的,句句在理,字字合法。

他用來打壓我的規則,現在成了我反擊他最鋒利的武器。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我的硬剛驚呆了。

王工在桌子底下,悄悄對我豎了個大拇指。

會議,自然是不歡而散。

我成了全場的焦點,有人說我瘋了,有人說我傻,也有人,在背後默默地佩服我的勇氣。

我不在乎。

當晚,生產線的核心傳動軸,開始出現嚴重的週期性抖動。

這是大故障的前兆,一旦傳動軸斷裂,整條生產線都可能報廢。

張浩再次逞能,帶著幾個他新招來的心腹,信誓旦旦地要去檢修。

深夜十一點,我接到了王工的電話,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未未,出大事了!張浩他們……他們不僅冇找到問題,還把A-7的運動補償程式給……給誤刪了!

我握著手機,站在陽台上,夜風吹動我的髮梢。

我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快來啊!再不來,生產線就真的完了!王工幾乎是在哀求。

師兄,現在是下班時間。我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後是一聲沉重的歎息。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辦公室,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張濤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衝了進來,雙眼赤紅,佈滿血絲。

林未!

他衝到我麵前,雙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辦公桌上,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工作態度!生產線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昨晚為什麼不來!你是不是存心報複!是不是!

他對我咆哮著,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帶著一絲譏諷和憐憫的笑。

我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

廠長,我請問一下,我還有年終獎嗎

他愣住了,顯然冇跟上我的思路。

我繼續微笑著,一字一句地問:

冇有,對吧

那我為什麼要加班

04

張濤的臉,瞬間從紫紅變成了煞白,又從煞白,漲成了豬肝色。

他像一條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辦公桌上,那盆小小的仙人掌,綠得刺眼。

他死死地瞪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彷彿下一秒就要心梗。

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好!林未,你有種!

說完,他摔門而去,那巨大的聲響,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

我看著他狼狽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惱羞成怒的男人,接下來,該用更愚蠢的手段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就給我佈置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要求我,在一天之內,寫出一份完整的、涵蓋所有設備、所有工序的《生產線全麵優化報告》。

美其名曰,讓我這個技術骨乾,發揮核心作用。

實際上,是想用這種方式,逼我主動加班,或者,給我安上一個怠工的罪名。

我接下了任務。

然後,到了下午五點,準時打卡下班。

第二天一早,我將一份隻有兩頁紙的報告,放在了張濤的辦公桌上。

報告的標題是:《關於當前生產線效率低下問題的核心癥結分析》。

內容極其簡練。

一、核心癥結:長期維護不善,導致關鍵設備效能衰減。

二、直接原因:近期多次非專業人員的違規操作,破壞了核心繫統的穩定性。

三、建議:立即停用非專業人員接觸核心設備,並對操作人員進行重新資格認證。

每一條,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精準地抽在張濤和他那個寶貝侄子的臉上。

林未!

張濤在辦公室裡咆哮著,將那份報告撕得粉碎,紙屑像雪花一樣飄落。

你這是報告嗎你這是在指責我!我警告你,再這樣消極怠工,我就以這個罪名,正式開除你!

我站在他對麵,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了播放鍵。

……你是不是存心報複!是不是!

……再這樣消極怠工,我就以這個罪名,正式開除你!

他昨天和今天,兩次在我辦公室咆哮威脅我的錄音,清晰地迴響在安靜的房間裡。

張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看著我手裡的手機,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懼。

他意識到,我不是一隻溫順的綿羊,而是一隻早就布好了陷阱,等著他自己跳進來的刺蝟。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

張濤終於消停了幾天。

但他冇有放棄。

他通過集團總部的關係,以雙倍的高薪,從隔壁市一家競爭對手那裡,挖來了一個所謂的技術專家,姓錢。

錢專家四十多歲,地中海髮型,戴著金絲眼鏡,一到廠裡,就擺出了救世主的架子。

張濤把他奉為上賓,在車間裡,當著所有人的麵,隆重介紹。

這位是錢工,是省內有名的技術大拿!以後我們廠的技術問題,就全權交給錢工負責了!

他的目光,挑釁地掃過我。

那意思很明顯:林未,你被取代了。

很多人都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隻有王工,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未未,這個姓錢的,我聽說過,名聲不太好,喜歡吹牛。

我笑了笑:師兄,讓他吹,風大,彆閃了舌頭。

錢專家上任的第一天,就直奔核心設備A-t7。

他圍著機器轉了幾圈,指指點點,說得頭頭是道。

嗯,德係的設備,設計理念是先進,但控製邏輯太僵化,不符合我們國內的操作習慣。這個問題,我來解決。

他坐到控製檯前,試圖進入後台係統。

然後,他愣住了。

他看不懂我留下的部分代碼註釋。

那些註釋,是我故意用的一種隻有我和師父才懂的習慣寫法,夾雜著一些我們師徒間的黑話和簡寫。

比如,Y_Comp,代表淵-補償,淵是我師父的名字。

錢專家對著螢幕,抓耳撓腮,額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張浩在一旁,想幫忙也插不上手,急得團團轉。

更要命的還在後麵。

下午,張濤的秘書,拿著一封郵件,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廠長,德國博世集團的催促郵件!他們問我們關於‘L-W優化模塊’的最新運行數據,說這是他們決定是否追加訂單的關鍵!讓我們今天必須回覆!

張濤把郵件拿給錢專家看。

錢專家看著郵件裡那個陌生的名詞L-W

Optimization

Module,一臉茫然。

L-W模塊這是什麼東西設備說明書裡冇有啊

張濤也懵了,他轉向我,厲聲問道:林未!這個L-W模塊是什麼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們。

L-W,林未。我姓氏的首字母。

那個模塊,是我在師父原有的基礎上,獨立開發的一套功耗優化和精度補償係統,專門用來匹配博世集團那批特殊定製產品的。

哦,對了。我補充了一句,語氣輕描淡寫,卻像一顆重磅炸彈。

這個模塊的軟件著作權和技術專利,在我個人名下。我隻是,無償授權工廠免費使用而已。

整個辦公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濤和錢專家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精彩得像一出默劇。

我看到張濤眼中的震驚、憤怒,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慌。

一股夾雜著危機感的複仇快感,在我心中悄然升起。

張廠長,現在,你該知道疼了吧

05

距離德國客戶要求的最後交付期限,隻剩下三天。

而那條千萬級的生產線,在錢專家和張浩幾天的努力下,情況非但冇有好轉,反而徹底趴窩了。

今天早上,當操作員按下啟動按鈕時,所有設備的螢幕,齊刷刷地變成了一片紅色。

螢幕中央,一行碩大的白色代碼,像一個冰冷的宣告,宣告著死刑。

Error

777

-

Core

Authorization

Missing.

核心授權丟失。

這是我預留的最後一道保險。

是我在設計L-W模塊時,就埋下的一個底層邏輯鎖。

一旦有人試圖繞過正常介麵,用暴力手段強行修改核心代碼,這個鎖定就會被觸發。

它會切斷模塊與整個生產線基礎驅動程式的連接。

現在,整條生產線,就是一堆昂貴的廢鐵。

錢專家對著那行錯誤代碼,冷汗涔涔,束手無策。

他所有的技術,在真正的核心壁壘麵前,都成了笑話。

張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嘴裡不停地咒罵著。

他把錢專家叫到辦公室,關上門,又是許諾雙倍獎金,又是威脅要他賠償損失。

門板很厚,但我依然能聽到裡麵傳出的激烈爭吵和錢專家色厲內荏的辯解。

半小時後,辦公室的門開了。

張濤走了出來,臉色灰敗,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他走到了我的工位前。

這是風波之後,他第一次主動、且低姿態地站在我麵前。

林未。他的聲音,乾澀沙啞,算我錯了,行了吧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我太沖動了。

你開個價,要多少錢,才能把生產線恢複

隻要你讓它動起來,年終獎,我雙倍補給你!二十萬!

他以為,錢能解決一切問題。

他以為,我之前所有的反抗,都隻是為了錢。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寫滿焦慮和算計的臉,搖了搖頭。

張廠長,現在談錢,冇意思了。

我站起身,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隻有一個要求。

召開全廠大會,就在你當初羞辱我的那個高台上,為你的‘殺雞儆猴’,向我,林未,公開道歉。

然後,把那十萬塊年終獎,補發給我。一分都不能少。

張濤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對他這種把麵子看得比天還大的人來說,公開道歉,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的拳頭,在身側攥得咯咯作響。

林未,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嗎我笑了,當初你在台上,當著幾百人的麵,用‘老鼠屎’來形容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欺人太甚

你……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的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我們對視了足足一分鐘。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他的麵子。

不可能!他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轉身就走。

他決定,孤注一擲。

他讓張浩和錢專家,格式化A-7的控製係統,重裝基礎程式。

他天真地以為,隻要把我的東西全部刪掉,就能繞過那個核心授權丟失的鎖定。

王工偷偷跑來告訴我這個訊息時,臉上全是絕望。

未未,他們瘋了!格式化,那可就全完了!連最基礎的驅動都匹配不上了!

我坐在椅子上,轉動著手中的筆,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我隻是冷笑了一聲。

由他去吧,師兄。

他會後悔的。

是的,他會後悔的。

因為他不知道,A-7的硬體驅動,是德國廠商根據我的L-W模塊參數,進行過深度定製的。

一旦模塊的核心授權丟失,硬體就會自動進入保護性休眠。

格式化係統,不僅解除不了鎖定。

還會讓這堆廢鐵,變成真正的、不可逆的、連廠家來了都可能修不好的……磚。

06

生產線徹底癱瘓的第三天,末日降臨了。

德國博世集團的首席代表,克勞斯·施耐德先生,緊急從斯圖加特飛抵中國。

他帶來了一封措辭嚴厲的最後通牒:如果今天之內,工廠無法恢複生產並展示出合格的產品,博世將單方麵終止所有合作協議,並啟動高達八位數歐元的天價索賠程式。

訊息傳來,整個工廠的氣氛,凝重得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麵。

張濤徹底崩潰了。

他像一頭困獸,在辦公室裡發了瘋一樣地砸東西。

然後,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他召集了工廠所有的中高層管理人員,以及剛剛抵達的克勞斯先生一行人,在癱瘓的A-7設備前,開了一場現場審判會。

我被叫到了現場。

張濤指著我的鼻子,麵目猙獰地咆哮著,將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我的頭上。

就是她!林未!惡意怠工,挾技要價,最終喪心病狂地破壞了整條生產線!

是她,毀了我們廠!是她,讓我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裡迴盪,充滿了悲憤,演得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英雄。

周圍的同事,有的低下了頭,有的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王工站在人群後麵,急得滿臉通紅,卻不敢出聲。

克勞斯先生,一個五十歲左右、身材高大、表情嚴謹的德國男人,隻是沉默地看著,眉頭緊鎖,冇有說話。

張濤的表演,達到了**。

他猛地一揮手,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

林未!因你惡意怠工,給工廠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我代表工廠,現在正式宣佈:你被開除了!立刻!馬上!給我滾出這個工廠!

他衝著門口喊道:保安!保安!把她給我架出去!

兩個保安快步跑了過來,一左一右,就要來抓我的胳膊。

所有人都以為,我完蛋了。

在幾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在被公開開除、陷入人生最大危機的這一刻,我卻異常地平靜。

我甚至還有閒心,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皺的衣領。

就在保安粗糙的手,即將碰到我胳膊的瞬間。

那個一直沉默的德國客戶代表,克勞斯先生,突然用一口流利到讓人震驚的中文,開口了。

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像一把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等等。

他排開眾人,徑直向我走來。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腳步,湛藍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種我熟悉的、屬於技術人員的尊重和探究。

然後,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動作。

他對著我,一個穿著普通工裝的、剛剛被宣佈開除的女工程師,微微鞠躬,然後伸出了手。

林老師,好久不見。

冇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

全場,死寂。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濤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臉上的表情,從猙獰的憤怒,瞬間切換到了極致的錯愕和呆滯。

保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的大腦,都因為這句林老師而陷入了宕機狀態。

克勞斯先生冇有理會旁人,繼續用那口流利的中文說道:三年前,我在慕尼黑工業大學旁聽過您的線上技術講座,關於非線性控製係統在精密製造中的應用。您的見解,讓我受益匪匪淺。

他說完,才緩緩轉向旁邊已經石化的張濤,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德國人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冷峻。

張廠長,我冇聽錯的話,你剛剛說,要開除‘L-W優化模塊’,以及這條生產線核心繫統專利的……唯一持有人

我看著張濤那張瞬間血色儘失、慘白如鬼的臉。

終於,露出了這場風波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憐憫。

07

整個車間,安靜到能聽到每個人狂亂的心跳聲。

張濤站在那裡,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身體僵硬,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大腦裡那根名為常識的弦,似乎被這驚天的反轉給徹底繃斷了。

克勞斯先生看都冇再看他一眼,而是轉向我,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林老師,我們博世集團之所以在眾多供應商中,最終選擇了這家工廠,就是因為我們的技術團隊在儘職調查中,發現這條生產線的核心繫統,內嵌了您的‘L-W模塊’。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

您的技術,纔是我們選擇這裡的唯一原因。我們相信,隻有您,才能完美地實現我們對產品精度的苛刻要求。

這番話,像一把無形的巨錘,將張濤最後的尊嚴和幻想,砸得粉碎。

他一直以為,自己靠的是集團的關係,靠的是工廠的硬體。

他從來不知道,他最引以為傲的訂單,他用來向上爬的資本,僅僅是因為他最看不起、最想除掉的那個刺頭——我。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調出早就準備好的專利證書電子版,遞到克勞斯先生麵前。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章,專利持有人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林未兩個字。

克勞斯先生點點頭,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轉向張濤,眼神冷得像冰。

張廠長,現在,我想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張濤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他求助似的看向人群,但迎接他的,是躲閃和鄙夷的目光。

他那個平日裡仗著他作威作福的侄子張浩,此刻更是縮在人群最後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收回手機,環視全場,目光最終落在了張濤那張絕望的臉上。

是時候,清算了。

克勞斯先生,想讓生產線恢複,並且,比以前更好地運轉,我可以做到。

我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克勞斯先生眼睛一亮:林老師,需要我們做什麼

我需要和貴公司合作,但不是以這家工廠員工的身份。我看向張濤,慢慢說道,因為,我剛剛已經被開除了。

至於解決問題,我,有三個條件。

我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這個人,我指著張濤,以及他的侄子張浩,必須立刻、馬上,從這個工廠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他們。

第二,這家工廠的母公司,必須就張濤對我進行的公開羞辱和名譽誹謗,向我支付五十萬人民幣,作為名譽損失和精神損失的賠償。

第三,我頓了頓,看著所有人震驚的表情,說出了最後一個條件,從現在開始,我以獨立技術顧問的身份,為恢複生產線提供技術支援。我的收費標準是,按小時計費,每小時,一萬人民幣。直到生產線驗收合格為止。

每小時一萬!

人群中再次爆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是搶錢啊!

但這一次,冇有人覺得我瘋了。

因為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的我,有這個資格,開這個價。

張濤聽到這三個條件,兩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幸好他身後的李主任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克勞斯先生聽完我的條件,冇有絲毫猶豫,立刻點頭。

林老師,您的條件,我個人完全同意。我立刻就和你們集團的最高層聯絡。

他拿出手機,走到一旁,直接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知道,這場戰爭,我贏了。

贏得,徹徹底底。

08

克勞斯先生的電話,直接打給了我們集團總部的最高執行官,CEO陳總。

不到五分鐘,張濤辦公室裡的那台最高權限的視頻會議設備,就被緊急啟用了。

巨大的螢幕上,出現了一張五十多歲、不怒自威的臉。

陳總的表情,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視頻的另一端,坐著克勞斯先生。

而我,被請到了會議桌的主位上。

張濤,則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麵如死灰地站在牆角。

克勞斯先生用德語,言簡意賅地向陳總複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以及博世集團的最終立場。

要麼,滿足林未的所有條件,立刻恢複生產。

要麼,合作終止,法庭上見。

螢幕那頭的陳總,沉默了很久。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螢幕,落在我身上,審視了足足一分鐘。

我平靜地與他對視,不卑不亢。

我知道,他在權衡利弊。

一邊,是天價的違約金,是失去博世這個全球頂級客戶的巨大損失,以及在行業內信譽的徹底崩盤。

另一邊,是一個他從未聽說過的女工程師的無理要求,和一個他親戚的麵子。

這道選擇題,對一個合格的商人來說,一點都不難。

林工,陳總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但已經聽不出怒氣,我代表集團,為張濤在管理工作中的嚴重失誤,向你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他站起身,對著螢幕裡的我,微微欠了欠身。

這是一個姿態。

你的三個條件,我,代表集團,全部同意。

五十萬賠償金,一個小時內,會打到你的賬戶上。

至於張濤……陳總的目光,轉向牆角的那個男人,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厭惡。

即刻起,解除張濤在集團內的一切職務,留職檢視,等待後續處理。他的侄子張浩,一併開除!

保安!把他給我‘請’出去!

陳總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一直守在門外的兩個保安,立刻走了進來,一左一右,架起已經癱軟如泥的張濤,拖了出去。

張濤冇有反抗,也冇有求饒,他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任由彆人拖著他,走向他自己親手挖掘的深淵。

視頻最後,陳總看著我,語氣緩和了許多。

林工,希望你以大局為重,儘快幫助工廠恢複生產。後續,我會親自來廠裡一趟,和你詳談。

我點點頭:可以。

視頻掛斷。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用一種全新的,混雜著敬畏、恐懼和一絲崇拜的目光,看著我。

我站起身,走向門口。

王工迎了上來,眼眶泛紅,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對他笑了笑,然後,邁步走出了辦公室。

外麵,是明媚的陽光。

我,要回到屬於我的戰場了。

09

我重新走回三車間。

這一次,我走過的路,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樣,自動向兩邊退開。

每個人的眼神,都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再也冇有人敢用同情或者看熱鬨的眼光看我。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憑一己之力,掀翻了整個工廠權力格局的王。

張濤和張浩,像兩條喪家之犬,被保安從廠長辦公室裡直接請了出來,在數百名工人的注視下,灰溜溜地被押送出了工廠大門。

那一刻,車間裡,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歡呼聲。

我走到了那台冰冷的A-7設備前。

它依舊是滿屏的紅色,像一顆停止了跳動的心臟。

克勞斯先生、李主任、王工,以及所有的技術人員,都圍了上來,緊張地看著我。

我脫下外套,露出裡麵的藍色工裝,戴上黑框眼鏡,坐到了控製檯前。

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動。

冇有去看任何手冊,冇有去查任何資料。

所有的代碼,所有的指令,都早已刻在我的腦海裡。

我輸入了一長串複雜的授權碼,這是解開核心授權的唯一鑰匙。

然後,按下了回車鍵。

螢幕上刺眼的紅色,瞬間褪去,變回了熟悉的藍色操作介麵。

恢複了!係統恢複了!有人發出了驚喜的叫喊。

但這隻是第一步。

我冇有停下,開始調出係統日誌,檢查被張浩和錢專家破壞的程式段落。

王師兄,三號伺服電機驅動模塊,幫我重置一下。

李主任,讓電工班組檢查一下高壓供電迴路的穩定性。

小劉,把液壓站的壓力值,降到7.5兆帕。

我一邊操作,一邊有條不紊地發出一連串指令。

我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和權威。

整個車間,都成了我的指揮部。

所有的人,從主任到普通工人,都成了我精準運轉的棋子。

他們第一次看到,原來技術,可以如此行雲流水,可以如此賞心悅目。

那不是簡單的操作,那是一種創造,一種藝術。

王工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驕傲和欣慰,他彷彿看到了當年,我師父在這裡指點江山的影子。

不,他看到的,是一個比師父更加銳利,更加果決的,全新的技術領袖。

十五分鐘。

隻用了十五分鐘。

我輸入了最後一行補償代碼,然後,再次按下了啟動按鈕。

嗡——

沉寂了數日的生產線,發出了一聲沉穩而有力的轟鳴,重新甦醒了過來。

傳送帶平穩地滾動,機械臂精準地抓取、放置,A-7設備運轉的聲音,流暢得像一首動聽的樂曲。

第一批產品,緩緩下線。

克勞斯先生親自走上前,拿起一個,放到高精度檢測台上。

螢幕上,顯示出一連串完美的數據。

良品率,百分之百。

精度,甚至比出問題之前,還要高出0.01個微米。

車間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那是對我的技術的最高讚譽。

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著那條重新煥發生機的生產線,我知道,這不僅是師父的榮耀,也是我用我的方式,贏回來的尊嚴。

10

在後續對生產線進行全麵調試和優化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我調取了A-7設備核心傳動軸的磨損數據日誌,發現磨損率,遠遠超出了正常範圍。

這絕不是簡單的操作失誤造成的。

我讓王工帶人,將傳動軸拆了下來。

當那根沉重的金屬軸承被吊裝出來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上麵佈滿了細微的金屬疲勞裂紋。

這……這怎麼可能王工一臉震驚,這根傳動軸是德國原廠的,用的是最頂級的鉻鉬合金鋼,設計壽命是二十年,現在才用了不到五年啊!

我走到傳動軸旁,用手電筒仔細照射著軸承的斷麵。

然後,我讓工人拿來了便攜式光譜分析儀。

幾分鐘後,螢幕上顯示出的金屬成分分析結果,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不是鉻鉬合金鋼。我的聲音很冷。

這是最普通的45號碳鋼,表麵鍍了一層鉻來偽裝。它的強度和耐磨性,連原廠正品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王工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偷梁換柱!這是在要我們全廠人的命啊!

一旦這種劣質傳動軸在高速運轉中斷裂,飛出的碎片,威力不亞於炮彈,足以將半個車間夷為平地。

我立刻封存了現場,並將這份檢測報告,連同我從工廠采購係統中調出來的、被篡改過的采購合同,一起發給了克勞斯先生和集團CEO陳總。

采購合同上,有張濤和那個已經被嚇跑的錢專家的聯合簽名。

他們為了吃高額的回扣,用國產的廉價零件,替換掉了德國原廠進口的昂貴核心部件。

這,纔是生產線近期頻繁出問題的根本原因。

我的按章辦事,隻是一個導火索,提前引爆了這顆早就被他們埋下的炸彈。

證據確鑿。

張濤的行為,已經不是簡單的管理失職了。

這是商業欺詐,是危害生產安全罪。

等待他的,不僅是被開除,還有冰冷的鐵窗。

清算,以一種他絕對想不到的方式,徹底完成了。

11

生產線不僅恢複了,而且在我的重新優化下,整體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能耗降低了百分之十。

克勞斯先生對這個結果,滿意到了極點。

他當場宣佈,德國博世集團,將在原有訂單的基礎上,追加一份價值五千萬歐元的長期戰略合作協議。

但協議中,有一個附加條款。

必須由我,林未,擔任這個項目的終身技術總監。

訊息傳回集團總部,陳總第二天就親自從總部飛了過來。

他冇有帶任何隨從,一個人,提著一個公文包,直接來到了我的辦公室。

他將一份列印好的檔案,和一張五十萬的銀行本票,一起推到了我的麵前。

林工,這是集團給你的賠償,以及對張濤事件的處理結果通報。

然後,他又拿出了另一份更加厚重的檔案。

這是集團對你的,新的任命。

我翻開檔案。

上麵的頭銜,讓我都有些意外。

華東分公司副總經理,主管技術與生產。

下麵,還附帶了一份股權激勵計劃書。

隻要我簽下這份合同,我將立刻從一個普通工程師,一躍成為集團高管,並且擁有這家工廠百分之三的乾股。

年薪,更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這是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條件。

陳總看著我,臉上帶著誌在必得的微笑。

林工,你是個技術天才,但光有技術是不夠的。你需要一個平台,來施展你的才華。集團,願意給你這個平台。

張濤那樣的蠢貨,不配管理這家工廠。這家工廠,應該由你這樣的人來掌管。

他的話,充滿了誘惑力。

權力,地位,金錢。

他把一個普通人奮鬥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一次性地,擺在了我的麵前。

12

我看著那份金光閃閃的合同,沉默了很久。

陳總很有耐心,他端起茶杯,小口地喝著,等著我的答案。

他相信,冇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陳總,我終於開口了,謝謝您的好意。

我將那份副總經理的任命書,輕輕地推了回去。

這個職位,我不能接受。

陳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為什麼他很不解,你有什麼顧慮薪酬股權都可以再談。

不,跟這些無關。我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我是一個工程師,我的樂趣,在於攻克技術難題,在於看著冰冷的代碼變成高效運轉的機器。我討厭辦公室政治,也厭惡那些無效的溝通和冇完冇了的會議。

讓我去做管理,去平衡各種關係,那不是發揮我的價值,那是扼殺我的價值。

我拿起另一份檔案,是博世集團指定我為技術總監的附加條款。

這個,我接受。

我也可以接受集團終身技術顧問的職位。我可以為工廠解決任何技術難題,可以為集團培養更多的技術人才。

但,我不會再坐進管理者的辦公室。

陳總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欣賞,有惋ascinating,也有一絲惋惜。

最終,他點了點頭,長歎一聲。

我明白了。林工,我尊重你的選擇。你是我見過的,最純粹的技術人。

他收回了任命書,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與他握手。

一週後,我召集了全廠員工大會。

還是那個高台,還是那些熟悉的麵孔。

但這一次,我站在台上,他們站在台下。

我看著台下那些或敬畏,或期待的眼神,拿起了話筒。

我叫林未,從今天起,是這家工廠的技術總監。

我在這裡,隻宣佈三條新規定。

第一,尊重技術,尊重專業。任何行政命令,都不得乾涉正常的技術流程。

第二,獎懲分明,唯纔是舉。從今以後,所有人的績效、獎金、升遷,隻與你們的能力和貢獻掛鉤,與關係和馬屁無關。

第三,能者上,庸者下。我會建立最嚴格的技術考覈和崗位評估體係,混日子的人,請你離開。有真本事的人,我會給你最好的待遇和最大的舞台。

我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了工廠的每一個角落。

我的話說完了。

台下,先是短暫的寂靜,隨即,爆發出經久不息的、雷鳴般的掌聲。

我看到王工在台下,激動得熱淚盈眶。

後來,他被我提拔為生產部主任,成了我最得力的臂助。

會議結束後,我一個人,走在灑滿陽光的車間裡。

看著那條煥然一新的生產線,平穩而有力地運轉著。

我知道,一個屬於張濤的、靠權術和關係橫行的時代,結束了。

一個屬於技術的、靠實力和規則說話的時代,開始了。

這不僅是師父的榮耀。

也是我,林未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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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長罰我十萬,我廢他千萬生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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