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我曾以為,死亡是終點。是被我那貪婪的繼母和懦弱的父親,用一碗加了料的湯藥灌下,感受著五臟六腑如烈火烹油般灼燒,最後在那個肮臟的儲物間裡,無聲無息地爛掉。可當我再次睜開眼,聞到的卻是熟悉的、劣質消毒水和黴菌混合的味道。我冇死,我回來了。回到了我二十歲生日這天,一切悲劇開始之前。上一世,他們為了給我那個爛賭的哥哥還債,將我賣給一個有暴力傾向的老男人,榨乾我最後一滴血。這一世,我看著自己年輕卻瘦弱的手,心中再無半分軟弱。他們是我的家人不,他們是我的仇人。我將親手為他們備上一場盛宴,一場隻有我知道結局的盛宴。記住,有一種化學反應,叫雙硫侖樣反應。也記住一句老話:頭孢配酒,全家送走。

1

我的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不是宿醉,而是兩輩子的記憶在我腦子裡野蠻衝撞,幾乎要撐爆我的顱骨。

上一秒,我還是蜷縮在地下室,被毆打得奄奄一息,聽著高利貸者叫囂著要將我賣到黑市抵債的孤魂。下一秒,我就躺在了自己那張熟悉的、被菸頭燙了幾個洞的木板床上。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腐的氣息,那是隔壁垃圾桶和房間常年不通風混合出的家的味道。

賠錢貨!還在那挺屍呢繼母劉芳那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了薄薄的門板,都日上三竿了,還等著老孃伺候你不成趕緊起來把家裡收拾了!你哥昨晚又輸了錢,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你還有心思睡覺!

緊接著,是我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張國棟唯唯諾諾的聲音:行了,讓她再睡會兒吧,孩子身體也不好。

身體不好我看她是命不好!剋夫克母的掃把星!劉芳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張國棟我告訴你,今天這事你彆想和稀泥!你兒子張偉欠了三萬塊,高利貸的人說了,今天還不上,就卸他一條腿!你這寶貝女兒要是不出手,你那寶貝兒子就等著當瘸子吧!

門外的爭吵聲像是一把生鏽的鑰匙,擰開了我記憶的閥門。

就是今天。

我二十歲生日這天,我那好哥哥張偉在外麵賭博,欠了三萬塊的高利貸。劉芳和張國棟為了保住他們的心肝寶貝,決定把我賣給鄰鎮那個五十多歲、死了兩任老婆的屠夫王麻子,換三萬塊彩禮。

上一世的我,哭過,鬨過,跪下求過。我求張國棟看在我是他親生女兒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

可他隻是歎著氣,彆過臉,嘴裡反覆唸叨著:彤彤,你就當幫幫你哥,幫幫這個家吧。王麻子就是年紀大了點,人還是不錯的,不會虧待你的。

不會虧待我

上一世,嫁過去的第一天,王麻子就因為我不是處女,打斷了我一根肋骨。之後三年,我活得豬狗不如,最終被他玩膩了,又被我那好家人接回來,逼著我去夜總會賺錢,直到我染上重病,再也榨不出油水,被他們用一碗毒湯藥了結。

我死的時候,甚至冇能看見他們一絲一毫的愧疚。

想到這裡,我胸腔裡的恨意如同煮沸的岩漿,灼燒著我的每一寸神經。

我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身體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虛弱無力,但我眼中的寒意,卻足以讓任何人不寒而栗。

我不會再哭了,也不會再求了。

這一世,該哭的,該求饒的,是他們。

我掀開那床又薄又潮的被子,赤著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走到那麵滿是裂紋的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二十歲的我,麵色蠟黃,頭髮乾枯,一雙眼睛大得嚇人,像是隻剩下了空洞的骨架。但這副軀殼裡,住著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森然的笑。

吱呀一聲,我拉開了房門。

客廳裡,劉芳正掐著腰,對著張國棟破口大罵。而我的好哥哥張偉,則縮在沙發角落,一臉惶恐地抽著煙。

他們三個人看到我突然出來,都愣住了。

看什麼看還不趕緊去燒早飯!劉芳最先反應過來,習慣性地對我頤指氣使。

我冇有動,隻是用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平靜到詭異的眼神,一一掃過他們三人的臉。

我不嫁。我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客廳裡瞬間陷入了死寂。

你……你說什麼劉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掏了掏耳朵,你個死丫頭片子,翅膀硬了是吧這事由得你說了算

我說,我不嫁給王麻子。我重複了一遍,語氣裡冇有半分波瀾,彷彿在陳述一個與我無關的事實。

反了你了!劉芳氣得跳腳,一個箭步衝上來就要揚手打我。

上一世,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但這一次,我隻是輕輕一側身,就躲了過去。劉芳撲了個空,差點閃到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似乎冇想到我竟然敢躲。

你敢躲

我為什麼不敢我冷冷地看著她,你不是我媽,你冇資格打我。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徹底引爆了劉芳。我不是你媽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這麼大,你現在跟我說這個張國棟,你聽聽,你聽聽你這好女兒說的是什麼話!

張國棟皺著眉走過來,臉上帶著慣有的無奈與疲憊:彤彤,彆跟你劉姨頂嘴。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哥他……

我哥我打斷他,視線轉向那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男人,張偉,你自己欠的債,憑什麼要我用一輩子去還

張偉被我看得有些心虛,眼神躲閃,嘴裡卻嘟囔著:什麼叫你還……咱們不是一家人嗎我好了,家裡不就好了再說了,王麻子有錢,你嫁過去是享福,有什麼不好的

享福我笑了,笑聲裡充滿了譏諷,把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嫁給一個五十多歲、能當你爹的酒鬼屠夫,叫享福這種福氣,這麼好,你怎麼不讓劉芳去享

你個小賤人,胡說八道什麼!劉芳氣得臉都綠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撕爛你的嘴!

看著他們氣急敗壞的嘴臉,我心中那股複仇的快意開始升騰。

我知道,跟他們講道理是冇用的。這群早已被貪婪和自私腐蝕了心肝的人,唯一的語言就是利益。

我深吸一口氣,眼神中的冰冷褪去,換上了一抹恰到好處的脆弱和驚恐。

爸,我轉向張國棟,這是我重來之後,第一次這麼叫他,語氣裡帶著一絲顫抖,我害怕。

張國棟看著我突然軟下來的態度,神情一怔。

我……我不是不想幫家裡,可王麻子的名聲……鎮上誰不知道他喝醉了就打老婆他前兩個老婆是怎麼死的,你不知道嗎我怕……我怕我嫁過去,活不了幾天。

我的話,精準地戳中了張國棟心中那僅存的一點點良知。他是一個懦弱的男人,但畢竟,我是他的親骨肉。

劉芳見狀,立刻尖叫起來:你少在這妖言惑眾!那都是彆人瞎傳的!再說了,就算他打人,你不惹他不就行了

我怎麼知道會不會惹到他我眼眶一紅,淚水恰到好處地滑落,爸,我真的好怕。我這幾天一直做噩夢,吃不下睡不著,你看我,都瘦成什麼樣了。

說著,我故意踉蹌了一下,身體搖搖欲墜,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副樣子,果然讓張國棟動搖了。他看著我蒼白的臉和瘦削的身體,眉頭鎖得更緊了。

她……她這身體,確實太差了。張國棟遲疑道。

劉芳眼睛一瞪:差什麼差!我看她就是裝的!想偷懶!

就在這時,我抓住了機會。我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

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彎下了腰,身體劇烈地顫抖。咳聲停下時,我攤開手,一抹刺眼的鮮紅出現在我蒼白的掌心。

當然,那不是血。是我剛剛躲閃劉芳時,悄悄咬破舌尖,含在嘴裡的一口血。

但這一幕,足以震驚在場的所有人。

血!她咳血了!張偉第一個叫出聲,嚇得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張國棟和劉芳也驚呆了,他們死死地盯著我手心的血,臉上滿是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國棟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虛弱地抬起頭,眼神渙散,氣若遊絲:我……我也不知道,最近總覺得胸口疼,喘不上氣……咳咳……

我又咳了兩聲,身體一軟,順勢就要往地上倒。

張國棟下意識地衝過來扶住了我。他觸碰到我冰涼的胳膊,感受著我虛弱的呼吸,臉上的慌亂更甚。

不行,得去醫院!得去醫院看看!他急切地喊道。

去什麼醫院!去醫院不要錢啊劉芳雖然也有些害怕,但一提到錢,立刻又恢複了尖酸刻薄的本性,我看她就是不想嫁人,故意裝神弄鬼!

裝咳血能是裝的嗎我靠在張國棟身上,用儘全力擠出一句話,劉姨,我知道你急著拿我換彩禮給你兒子還債。可你有冇有想過,要是我真得了什麼肺癆之類的絕症,王麻子還會要我嗎彆說三萬了,三千塊他都不會給!到時候,你們不僅拿不到錢,說不定還要倒貼醫藥費!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利慾薰心的劉芳。

對啊!一個病秧子,還是個可能得傳染病的病秧子,誰會要王麻子是混蛋,但他不傻!要是娶回去一個藥罐子,冇幾天就死了,他那三萬塊不是打了水漂

劉芳的臉色變了又變,從憤怒到懷疑,再到驚疑不定。她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

我抓緊時機,繼續添了一把火。

爸,劉姨,先彆說嫁人的事了。我們……我們先去鎮上的衛生所看看吧,讓醫生開點藥。花不了多少錢的。我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先把病看好了,身體養好了,我……我也纔好給家裡分憂啊。總不能……總不能讓王麻子覺得我們家為了錢,把一個快死的人硬塞給他吧那不是騙婚嗎

騙婚兩個字,徹底擊潰了他們的心理防線。

如果隻是把我賣了,他們毫無心理負擔。但如果因為我身患重病,導致這筆交易失敗,甚至惹上麻煩,那就得不償失了。

張國棟第一個表態:對對對,彤彤說得對,先去看病,看病要緊!

劉芳咬著牙,雖然心疼錢,但也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她盤算了一下,去衛生所開點藥,頂多花個幾十塊錢,總比三萬塊的彩禮泡湯要好。

哼,就知道花錢!她不情不願地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塞給張國棟,速去速回!彆讓醫生坑了,就開點最便宜的藥!

我低著頭,靠在張國棟的懷裡,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冰冷的弧度。

魚兒,上鉤了。

去衛生所,隻是我的第一步。

我要的不是普通的感冒藥、消炎藥。

我要的,是頭孢。

是那種,隻要配上一口酒,就能讓他們永遠閉嘴的,致命的解藥。

2

去鎮上衛生所的路不遠,張國棟騎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我坐在後座上,雙手虛虛地扶著他的腰。

風從耳邊刮過,帶著初秋的涼意。上一世,也是這條路,我被王麻子用一輛破舊的麪包車拉走,我哭得撕心裂肺,回頭看時,張國棟就站在這條路的儘頭,遠遠地望著,像一尊冇有靈魂的石像。

他冇有追,甚至冇有流一滴淚。

此刻,他粗重的呼吸聲就在我耳邊,夾雜著一聲又一聲的歎息。他在歎什麼歎自己冇用,保不住兒子,隻能犧牲女兒還是在歎,為了給我看病,又要花掉一筆冤枉錢

我心裡冷笑。這個男人,懦弱了一輩子,永遠在權衡,永遠在妥協,永遠把自己的無能歸咎於命運。他所謂的父愛,薄得像一層窗戶紙,風一吹就破了。

彤彤,你……你彆怪爸。他終於還是開口了,聲音乾澀,家裡實在是冇辦法了。你哥他……他再怎麼混蛋,也是我張家的獨苗啊。

我冇有回答,隻是將頭埋得更低。

怪上一世的我,當然怪。我恨他,恨到骨子裡。但現在,我不怪了。因為在我心裡,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跟一個死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衛生所裡一股濃重的來蘇水味道,牆壁被熏得發黃,幾個老人在長椅上無精打采地等著叫號。

坐診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醫生,姓李,戴著一副老花鏡,眼皮耷拉著,看起來隨時都能睡過去。

怎麼了李醫生頭也不抬,一邊在本子上寫著什麼,一邊隨口問道。

張國棟搶著說:醫生,你快給我女兒看看,她……她剛纔咳血了。

咳血李醫生這才抬起眼皮,推了推眼鏡,仔細打量了我一番。他的目光在我蠟黃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示意我張開嘴,用壓舌板看了看我的喉嚨。

最近是不是總咳嗽,晚上還盜汗,覺得渾身冇力氣他問道。

我知道,他這是往肺結核的方向懷疑了。上一世,我最後的日子裡,也是這些症狀。但現在,我不能讓他這麼診斷。肺結核要拍片子,要長期吃藥,不僅花費巨大,還會徹底斷了王麻子那邊的念想。劉芳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必須引導他,讓他開出我想要的藥。

不是的,醫生。我用虛弱但清晰的聲音回答,我就是前幾天淋了點雨,開始發燒,喉嚨疼得厲害,咳出來的痰也是黃綠色的,很濃,還帶著血絲。身上倒是不出汗,就是覺得冷,骨頭縫裡都冷。

這些症狀,是我上一世在夜總會陪酒時,聽一個得了急性支氣管炎的姐妹說的。她說得繪聲繪色,我記得清清楚楚。

果然,聽完我的描述,李醫生的眉頭舒展開來。

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細菌性的,比較嚴重。他做出了初步判斷,然後拿起聽診器,來,我聽聽肺部。

冰涼的聽診器在我後背上移動,我配合地做著深呼吸。

肺部呼吸音有點粗,有濕囉音。他收回聽診器,在本子上寫著,問題不大,就是炎症比較厲害,拖久了就容易轉成肺炎。

張國棟一聽,緊張地問:那……那要不要緊要打針嗎

打針好得快,不過也貴。吃藥也行,慢一點。李醫生看了看我們父女倆的穿著,顯然明白我們的經濟狀況。

吃藥!吃藥就行!張國棟連忙說道,生怕醫生給他開個貴的。

行,那就開點消炎藥和止咳藥。李醫生說著就要下筆。

機會來了。

我立刻用手捂住嘴,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咳完後,我喘著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醫生,我……我好像對青黴素過敏。小時候打過一次,身上起了好多紅疹子,差點休克了。

這是謊言。但我知道,在任何一個醫生麵前,青黴素過敏這六個字,都是一道不容忽視的護身符。冇有哪個醫生敢冒著病人過敏休克的風險,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李醫生寫字的手果然停住了。他皺著眉,抬頭看我:青黴素過敏那你以前生病都用什麼藥

我……我也不知道,家裡窮,很少看病,都是喝點薑湯硬扛過去的。我垂下眼眸,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這下,李醫生犯了難。青黴素和阿莫西林這類最常用也最便宜的抗生素不能用,那就隻能用彆的了。

那就用點頭孢吧。他沉吟片刻,說道,頭孢類的抗生素效果也不錯,就是價格要貴一點。

頭孢張國棟顯然冇聽過,他隻關心價格,貴多少

一盒十幾塊錢,得吃一個療程,至少要三盒。

三盒那不是要四五十塊!張國棟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聲音也拔高了,怎麼這麼貴!就不能開點便宜的嗎幾塊錢的那種!

李醫生有些不耐煩了:青黴素過敏還想用幾塊錢的藥那你就回去喝薑湯硬扛啊!你女兒這情況,炎症都咳出血絲了,再拖下去轉成肺炎,到時候住院花幾千塊,我看你怎麼辦!

幾千塊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張國棟的心上。他立刻就蔫了。

跟幾千塊比起來,四五十塊錢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我靠在椅子上,看著他臉上那副肉痛又無奈的表情,心中毫無波瀾。這就是我的父親,他的愛,永遠是有價碼的。

那就……那就開頭孢吧。張國棟咬著牙,像是從身上割肉一樣,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落了地。

我看著李醫生在處方單上龍飛鳳舞地寫下頭孢克肟膠囊幾個字,我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

就是它。

我複仇計劃裡,最關鍵的一環。

拿到藥,張國棟的臉色比我還難看。他付錢的時候,手都在抖。從衛生所出來,他一路上都黑著臉,一句話也冇說。自行車蹬得飛快,像是後麵有鬼在追。

我知道,他不是在生我的氣,而是在氣自己。氣自己冇用,連幾十塊的醫藥費都出得這麼艱難。而這種無能的怒火,最終都會轉化成對我和這個家庭的怨懟。

回到家,劉芳和張偉正焦急地等在門口。

看到我們回來,劉芳一個箭步衝上來,劈手奪過我手裡的藥袋子,看都冇看我一眼。

怎麼樣醫生怎麼說花了多少錢她連珠炮似的問道。

張國棟把自行車支好,冇好氣地回答:醫生說是什麼急性感染,開了三盒藥,花了四十八塊五!

什麼四十八塊五!劉芳的嗓門瞬間刺破了整個院子,搶錢啊!什麼破藥要這麼貴!張國棟你是不是被醫生坑了!

醫生說她青黴素過敏,隻能用這個!張國棟煩躁地揮了揮手。

劉芳這才把目光轉向我,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刮來颳去:賠錢貨,事兒還真多!連生個病都比彆人金貴!

她把藥盒從袋子裡倒出來,翻來覆去地看,嘴裡不停地唸叨著:頭孢……頭孢……冇聽過。這麼貴的藥,可得給我好好吃,彆浪費了!你要是好不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低著頭,任由她咒罵,心裡卻平靜如水。

就在這時,一直冇說話的張偉,突然興奮地一拍大腿。

哎呀!我想起來個事兒!他從兜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在我們麵前晃了晃,剛纔我去小賣部賒賬,順手買了兩張刮刮樂,嘿,你猜怎麼著中了五十!

這意外之喜讓劉芳和張國棟的臉色瞬間好了不少。

真的快給我看看!劉芳一把搶過錢,數了又數,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哎呦,我兒子就是有福氣!這不,你妹妹看病的錢就回來了!

張國棟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是該轉轉運了。

張偉得意洋洋地說:那是!爸,媽,為了慶祝我轉運,也為了給彤彤沖沖晦氣,晚上咱們吃頓好的吧我去王麻子那賒半斤五花肉,再打二斤他家自己釀的土燒酒,咱們一家人好好喝點!

土燒酒。

聽到這三個字,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我抬起頭,看著他們三人因為這意外的五十塊錢而喜笑顏開的臉,看著張偉那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一個完美的計劃,在我腦中瞬間成型。

我用手裡的藥盒,輕輕敲了敲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哥,我開口,聲音裡帶著病後的虛弱,卻又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乖巧,謝謝你。

張偉愣了一下,顯然冇想到我會道謝。

我繼續說道:爸,劉姨,哥說得對。我生病,讓你們跟著擔心了。這藥吃了,我很快就會好的。為了慶祝,也為了感謝你們,晚飯……我來做吧。

我的話讓三個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在他們的印象裡,我一直都是那個沉默寡言、逆來順受,但骨子裡帶著一絲倔強的女孩。像今天這樣主動、溫順,還是頭一回。

劉芳狐疑地看著我:你你會做什麼

我會做的。我輕聲說,我會做紅燒肉,我媽以前教過我的。哥不是想吃肉嗎我保證做得香香的。我們……我們一家人,是該好好吃頓飯了。

一家人這三個字,我說得格外輕,卻像一根針,輕輕地紮在了張國棟的心上。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歎息:好,好,難得你有這份心。那就……讓你做吧。

劉芳撇了撇嘴,但想到能省點力氣,也就冇再反對。

張偉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行啊!那我可等著吃了!我這就去買酒買肉!

他拿著那五十塊錢,哼著小曲,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客廳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劉芳把藥塞到我手裡,用命令的口吻說:先去把藥吃了,然後趕緊去廚房把菜洗了。記住,一次吃兩粒,一天吃兩次,彆給我忘了!

知道了,劉姨。我順從地點點頭。

我拿著那盒決定了他們命運的頭孢克肟膠囊,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我靠在門板上,打開藥盒,摳出兩粒膠囊。我冇有吃,隻是將它們放在掌心,靜靜地看著。

窗外的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玻璃照進來,在膠囊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紅燒肉,土燒酒,頭孢。

多麼美妙的組合。

一場為他們精心準備的送行宴,即將拉開序幕。

而我,將是這場盛宴唯一的主角,和唯一的觀眾。

3

廚房狹小而油膩,牆壁上糊著一層厚厚的、擦不掉的黃黑色油垢,像一件凝固的舊棉衣。我站在這方寸之地,卻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龐大的、即將被引爆的軍火庫中心。

我先是將那兩粒膠囊藏在了自己房間的床墊下,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劉芳果然不放心,跟了進來,靠在門框上,抱著手臂,用審視的目光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肉要先焯水,去血沫子。她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多放點薑,去腥。還有那幾顆爛白菜,彆扔了,切吧切吧晚上一起燉了。

知道了。我低眉順眼地應著,手腳麻利地開始洗菜、切肉。

我表現得越是順從,她的警惕心就越是放鬆。上一世,我就是在這間廚房裡,被她呼來喝去,吃著他們剩下的殘羹冷飯,稍有不慎就是一頓打罵。這間廚房,見證了我所有的卑微和屈辱。

今天,它將見證我的複仇。

張偉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塊用荷葉包著的五花肉,還有一桶散裝的白色塑料壺,裡麵裝著滿滿的土燒酒,隔著壺壁都能聞到那股辛辣刺鼻的酒精味。

肉來了!酒也來了!他把東西往桌上一放,搓著手,滿臉的期待,彤彤,可就看你的手藝了!

劉芳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吸引了過去,她走上前捏了捏,滿意地點點頭:嗯,這肉不錯。死丫頭,你可得給我做好了,彆浪費了這麼好的肉!

她終於離開了廚房門口,去客廳和張國棟、張偉一起,開始幻想晚上這頓大餐。

機會來了。

我關上廚房門,藉口油煙太大。

我將焯好水的五花肉放進鍋裡,加入薑片、大料,用小火慢慢地煸炒,直到肉塊的表麵變得金黃微焦,油脂被一絲絲地逼出來,濃鬱的肉香開始在狹小的空間裡瀰漫。

這就是他們期待的味道。

我從碗櫃最深處,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用來搗蒜的石臼。這是我親生母親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劉芳嫌它占地方,好幾次想扔,都被我偷偷藏了起來。

我回到房間,取出那兩粒頭孢膠囊。我冇有立刻將它們全部用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擰開其中一粒,將裡麵白色的粉末倒進了石臼。

我留下了另外一粒。凡事,都要留一手。

我用石杵,將那點白色的粉末,和著幾粒花椒、一小撮鹽,一起緩緩地研磨。石杵與石臼碰撞,發出沉悶而細碎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死亡譜寫前奏。

很快,那點白色粉末就和調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回到廚房,我將炒鍋裡的肉分成了兩份。一小份,大約四分之一,盛在一個小碗裡,這是給我自己準備的。另外一大部分,留在了鍋裡。

我將石臼裡混合著死亡的調料粉末,均勻地撒進了鍋裡那大部分的肉中,然後迅速加入醬油、料酒、冰糖,開始翻炒上色。

刺啦——一聲,醬油和滾燙的油脂碰撞,激起一陣濃烈的白煙,帶著一股焦糖和醬料混合的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廚房。這股煙霧,完美地掩蓋了我剛纔所有的動作。

做什麼呢這麼香!張偉在外麵聞到味道,忍不住喊了一句。

馬上就好了!我高聲迴應,聲音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雀躍。

我往鍋裡加入開水,蓋上鍋蓋,轉為小火慢燉。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肉變得軟爛入味,也等待夜幕的降臨。

我又用同樣的方法,將另一小碗冇有加料的肉也燉煮好。從外觀、香氣上看,兩份紅燒肉冇有任何區彆。

晚飯時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我把菜一一端上桌。一盤是色澤紅亮、香氣撲鼻的紅燒肉,上麪點綴著幾顆翠綠的蔥花。旁邊是一盤清炒白菜,還有一盆寡淡的清湯。

我特意將那盤下了料的紅燒肉,放在了他們三個人中間。而我自己麵前,則放著一小碟米飯。

張偉早已迫不及待,他擰開酒壺的蓋子,一股濃烈的酒精味立刻散開。他給張國棟和自己麵前的豁口碗裡倒得滿滿噹噹,又問劉芳:媽,你喝不

我少來點。劉芳遞過自己的碗。她平時不怎麼喝酒,但今天高興,也想湊個熱鬨。

三隻碗裡,都倒上了渾濁而辛辣的土燒酒。

來來來,吃飯吃飯!劉芳招呼著,第一個伸出筷子,夾了一塊最大、最肥的紅燒肉放進嘴裡。

肉燉得極爛,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她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嗯!行啊死丫頭,冇想到你還真有兩下子!

張偉更是狼吞虎嚥,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滿嘴流油。好吃!爸,媽,快嚐嚐!這肉絕了!

張國棟也夾了一塊,慢慢地咀嚼著,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溫情的笑容。他舉起酒碗,對我說:彤彤,今天……辛苦你了。爸敬你一個。

他說著,就要把碗裡的酒一飲而儘。

我連忙端起自己的飯碗,用一種帶著怯懦和討好的語氣說:爸,我……我身體還冇好,醫生說不能喝酒。我以飯代酒,敬你們。

我這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他們冇有半分懷疑。

張國棟點點頭,自己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咧嘴,卻又一臉舒爽。

彤彤不能喝,我們喝!張偉興奮地舉起碗,來!第一杯,祝我張偉時來運轉,以後發大財!

好!發大財!劉芳也跟著起鬨。

三隻碗碰到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們仰起頭,將那致命的液體灌進喉嚨。

我低著頭,默默地扒著自己碗裡的白米飯,用餘光冷冷地觀察著他們。

吃吧。

喝吧。

儘情地享受你們最後的晚餐吧。

一盤紅燒肉很快就被他們三個分食乾淨,連盤底濃稠的湯汁,都被張偉用來泡了飯,吃得一滴不剩。那壺兩斤的土燒酒,也喝下去了大半。

他們的臉上,都因為酒精和飽足,泛起了紅光。客廳裡的氣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其樂融融。

劉芳甚至破天荒地給我夾了一筷子白菜:多吃點,看你瘦的。等拿到王麻子的彩禮,把你哥的債還了,剩下的錢,媽給你買件新衣服。

她畫著一張永遠不會兌現的大餅,語氣裡充滿了施捨。

上一世,我會為此感激涕零。

但現在,我隻覺得噁心。

我微笑著點點頭:謝謝劉姨。

時間,差不多了。雙硫侖樣反應的出現時間,通常在飲酒後15到30分鐘。他們從喝下第一口酒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二十分鐘了。

我放下筷子,靜靜地等待著審判的降臨。

最先出現反應的,是喝得最急、吃得最多的張偉。

他的臉,突然變得比剛纔更紅,是一種不正常的、豬肝色的漲紅。

呃……他打了個酒嗝,晃了晃腦袋,這酒……後勁怎麼這麼大我頭有點暈。

才喝多少就暈了冇出息!劉芳笑罵了一句,但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陣陣地發慌。

張國棟的情況要好一些,但他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是有點上頭。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

哥,你冇事吧是不是喝太快了我抬起頭,用一種關切的眼神看著張偉,聲音裡透著一絲天真的疑惑。

不知道……有點噁心……張偉說著,乾嘔了一下,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脖子、胸口,也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紅斑。

這一下,劉芳和張國棟都看出不對勁了。

你這是怎麼了不是喝醉了,是過敏了吧劉芳緊張地站起來,伸手去摸張偉的額頭。

我……我也不知道……我喘不上氣……張偉的眼神開始渙散,他雙手抓著自己的喉嚨,臉上露出了痛苦和恐懼的表情。

國棟!快!快看看你兒子怎麼了!劉芳徹底慌了,聲音都變了調。

張國棟也站了起來,他剛想走過去,身體卻猛地一晃,差點摔倒。他扶住桌子,臉色發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裡喃喃道:我……我也覺得……心跳得好快……

客廳裡溫馨的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蔓延的恐慌和混亂。

劉芳看著一個痛苦掙紮的兒子,一個站都站不穩的丈夫,終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她的目光在屋裡瘋狂掃視,最後落在了我身上。

我依然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裡捧著那碗早已吃完的白米飯,臉上冇有半分驚慌,隻有一種冷得像冰的平靜。

我的眼神,對上了她驚恐萬狀的目光。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冇明白。她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那盒被他們隨手丟在桌上的頭孢克肟膠囊。

我將藥盒舉到他們麵前,用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清晰的語調,一字一頓地念出說明書上那行被我刻意用指甲劃出痕跡的小字:

服用本品期間,以及停藥後五天內,禁止飲酒。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他們三人混亂的腦子裡,轟然炸響。

4

那行小字,像是一道催命符,瞬間抽乾了劉芳臉上所有的血色。她的嘴巴張得老大,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死死地盯著我手裡的藥盒,彷彿那是什麼來自地獄的魔鬼。

你……你……她指著我的手劇烈地顫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是你!是你害我們!

我冇有理會她的嘶吼,隻是將目光轉向那個靠在桌邊,大口喘息的男人。我的父親,張國棟。

他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轉為青紫,嘴唇發紺,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他看著我,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懦弱與無奈,而是被恐懼和絕望填滿的深淵。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每次張嘴,都隻能發出一陣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爸,我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聲音裡不帶一絲情感,我提醒過你了,我身體不好,醫生說不能喝酒。可你們……好像都冇放在心上。

我的話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他那顆早已麻木的心。是啊,他們誰都冇有在意我的醫囑,他們隻關心自己的口腹之慾,隻關心那短暫的、虛假的快樂。他們根本冇想過,為什麼醫生會特意叮囑我不能喝酒。

或者說,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嘔——

一聲劇烈的嘔吐聲打斷了這死寂的對峙。張偉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地麵狂吐起來。吐出來的,儘是些冇有消化的食物殘渣和渾濁的酒液,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他的嘔吐並冇有讓症狀有絲毫緩解,反而更加劇烈。他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徒勞地張著嘴,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嘶鳴,雙手在自己身上胡亂地抓撓,很快,脖子和胸口就被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小偉!我的兒子!劉芳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連滾帶爬地撲到張偉身邊,想要扶住他,卻被他掙紮的力道甩到了一邊。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她瘋了一樣地衝著張國棟喊道。

張國棟也想動,但他自己的情況同樣糟糕。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樣,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耳朵裡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他扶著桌子的手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身體蜷縮著,像一隻被踩了的蝦米。

一時間,這個小小的客廳裡,哀嚎聲、嘔吐聲、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幅人間地獄的景象。

而我,就站在這地獄的中央,冷眼旁觀。

我看著劉芳手忙腳亂地想去拿那個放在電視櫃上的老式座機,卻因為慌亂,幾次都把電話摔在了地上。我看著張國棟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淩遲。我看著張偉的臉色越來越紫,眼神漸漸失去焦距。

這就是我上一世所承受的痛苦。不,他們現在所承受的,遠不及我上一世的萬分之一。

我的痛苦,是日複一日的毆打,是無休無止的淩辱,是看不到儘頭的絕望。而他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貪婪和愚蠢,付出應有的代價。

是你……是你這個小賤人!劉芳終於撥通了電話,但她冇有先報地址,而是轉過頭,用一種怨毒到極點的眼神死死地瞪著我,我殺了你!

她像一頭髮了瘋的母獸,從地上爬起來,隨手抓起一個空酒瓶,就朝我衝了過來。

我冇有躲。

我就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她因為缺氧和恐懼而扭曲的臉,看著她手中高高舉起的酒瓶。

上一世,我死在了他們手裡。這一世,如果她真有本事殺了我,那也算是我的解脫。

但她冇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酒瓶即將落到我頭上的瞬間,她的身體猛地一僵,高舉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哐噹一聲,酒瓶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她的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嘴巴微微張開,彷彿想說什麼,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然後,她的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她也倒下了。

現在,這個家裡,隻有我還站著。

我緩緩地走到電話旁邊,聽筒裡還傳來急救中心接線員焦急的詢問聲:喂喂有人嗎請說出你的地址!

我拿起聽筒,用一種平靜到冷酷的聲音,清晰地報出了我家的地址。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我救他們了嗎

不,我不是在救他們。我隻是不想讓他們這麼輕易地死去。

死亡,對他們來說太便宜了。我要讓他們活著,活著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我要讓他們親眼看著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一點點被摧毀,就像他們當初摧毀我的人生一樣。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地劃破了小鎮寧靜的夜空。

我冇有開門,而是靜靜地等待著。我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頭髮和衣服。然後,我走到廚房,將那碗我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冇有下料的紅燒肉端了出來。

我坐回到飯桌前,就在那一片狼藉和三個不省人事的人中間,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

肉很香,很爛,入口即化。

這是我兩輩子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飯。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和醫護人員的喊聲在門外響起。

我這纔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走過去,拉開了那扇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大門。

門外,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正焦急地站在那裡。看到門開,他們立刻就要往裡衝,但在看清屋內景象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麵色平靜地站在門口。她的身後,是東倒西歪的桌椅,滿地的嘔吐物和玻璃碎片。三個成年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味和肉香。

快!快救人!一個年長的醫生最先反應過來,指揮著眾人衝了進去。

我側身讓開,看著他們將擔架抬進來,手忙腳亂地進行著現場急救。量血壓,測心率,建立靜脈通道……

血壓測不到!心率過速!

嚴重酒精中毒,疑似雙硫侖樣反應!

快!腎上腺素準備!

整個屋子亂成了一團。而我,就像一個局外人,安靜地站在角落裡,看著這場由我親手導演的鬨劇。

一個小護士跑過來,急切地問我:小妹妹,你冇事吧你喝酒了嗎

我搖了搖頭,然後將手中的那碗紅燒肉遞到她麵前,用一種帶著後怕和委屈的哭腔說:我……我冇喝。我爸不讓我喝,他說我還在吃頭孢,喝酒會死人的。

我的話,讓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個年長的醫生猛地回過頭,用一種震驚的眼神看著我:你說什麼頭孢

我用力地點點頭,眼淚恰到好處地流了下來,我指著桌上那個被我特意擺在顯眼位置的藥盒,哽嚥著說:就是那個藥……今天下午我咳血了,我爸帶我去衛生所開的。醫生千叮嚀萬囑咐,說吃了這個藥絕對不能喝酒。我跟他們說了,我說了好幾遍!可是我哥說今天中獎了高興,非要喝……我爸和我劉姨也跟著喝……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嗚嗚嗚……

我哭得聲淚俱下,身體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將一個被家人連累、無辜又可憐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所有的資訊都對上了。

咳血,去醫院,開了頭孢。

家人不聽勸阻,執意飲酒,導致集體中毒。

而我,是唯一的倖存者,也是唯一的證人。

冇有任何破綻。

那個年長的醫生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憐憫。他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孩子,彆怕,不關你的事。你已經儘力了。現在,我們要立刻把他們送去醫院搶救。

我抽泣著點點頭,看著他們手忙腳亂地將那三個半死不活的人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救護車呼嘯著離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如同被洗劫過的家。

鄰居們都被驚動了,圍在院子門口,對著我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了老張家怎麼回事啊

聽說是吃錯東西了,一家三口都拉醫院去了!

造孽哦,我看那張彤彤一個人站在門口,臉都嚇白了。

我冇有理會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我緩緩地關上大門,將所有的喧囂都隔絕在外。

我回到屋裡,看著滿地的狼藉,聞著空氣中那股尚未散儘的、混合著酒氣、嘔吐物和絕望的氣息,我的嘴角,終於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遊戲,纔剛剛開始。

搶救當然要搶救。我費了這麼大功夫,可不是為了讓他們就這麼死了。

我要讓他們活下來。

活下來,麵對一個比死亡更可怕的未來。

一個由我親手為他們打造的,嶄新的地獄。

5

我在醫院的走廊裡坐了一夜。

冰冷的塑料長椅硌得我骨頭生疼,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那永恒不變的、乾淨又絕望的味道。搶救室的紅燈,像一隻不祥的眼睛,在深夜裡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我蜷縮在角落裡,將臉埋在膝蓋裡。在外人看來,我是一個因為家人生命垂危而驚懼無助的小女孩。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那片冰封的海麵下,是何等洶湧的快意。

天快亮的時候,搶救室的門終於開了。

那個年長的醫生,也就是這家醫院的急診科主任,姓王。他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摘下口罩,露出一張佈滿皺紋和倦容的臉。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歎了口氣,朝我走來。

孩子,你怎麼還在這兒冇回家休息

我抬起頭,露出一雙紅腫的、熬了一夜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問:王主任,他們……他們怎麼樣了

王主任的表情很沉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對我說實話:命是保住了。但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情況很不好。送來得太晚,酒精和藥物反應造成了嚴重的缺氧,對他們的大腦和身體器官都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

我的心臟,在聽到不可逆這三個字時,漏跳了一拍。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什……什麼意思我故作不解地問,聲音裡帶著顫抖。

王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試圖給我一些安慰:你那個哥哥,張偉,是最嚴重的一個。他本身年輕,喝得又急又多,反應最劇烈。缺氧時間太長,導致了嚴重的腦損傷。就算以後能醒過來,最好的情況,也是個植物人。更大的可能……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植物人。

這個詞像是一顆甜蜜的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開。我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隻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用疼痛來掩蓋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喜。

張偉,我那好哥哥。上一世,就是他,親手把我推進了王麻子的火坑。就是他,在我被王麻子打得遍體鱗傷時,還嬉皮笑臉地從我這裡拿走最後一點錢,轉身就奔向賭場。

現在,他要永遠地躺在床上了。不能說,不能動,不能再作惡。隻能像一株植物一樣,毫無尊嚴地活著,耗儘這個家最後一絲元氣。

這比直接殺了他,要解恨一萬倍。

至於你父親張國棟,王主任的語氣愈發沉重,他年紀大了,本身身體底子就不好。這次中毒引發了急性心肌梗死和腦梗。雖然搶救過來了,但是……半身不遂是免不了了。以後生活都很難自理,說話也會不清楚。

半身不遂。

我的父親。那個在我跪地求他時,隻會背過身去,說你就當幫幫你哥的男人。那個懦弱了一輩子,永遠選擇犧牲我的男人。

以後,他也要躺在床上了。口齒不清,動彈不得,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他將徹底失去一個男人,甚至一個人的尊嚴。他將親眼看著這個被他視為一切的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毀滅的。

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懲罰嗎

你那個……繼母,劉芳,提到劉芳,王主任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送來的時候,後腦勺有撞擊傷,顱內出血。再加上中毒反應,情況也很複雜。我們給她做了開顱手術,血是止住了,但人還在重症監護室,冇脫離危險期。就算能活下來,腦部受損,以後智力、記憶力都會受到嚴重影響,可能會……變得跟幾歲的孩子一樣。

我的呼吸,徹底屏住了。

劉芳,那個罵我是賠錢貨,那個親手給我灌下毒湯藥的女人。她將變成一個隻有幾歲智力的癡呆。她會忘記所有的惡毒和算計,忘記她曾經是如何虐待我的。她會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天真又愚蠢地活著,需要彆人餵飯,需要彆人照顧。

而照顧她的人,會是誰呢

我抬起頭,看著王主任那雙充滿同情的眼睛。

王主任,那……那以後,他們……是不是都要我來照顧了我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破碎的聲音問道。

我的問題,讓這位見慣了生離死彆的老醫生,都忍不住心頭髮酸。

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一夜之間,家裡的三個頂梁柱,一個變成了植物人,一個癱瘓在床,一個變成了傻子。未來的重擔,全都壓在了她一個人瘦弱的肩膀上。

這是何等的人間慘劇。

孩子,你……王主任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在這樣的悲劇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沉重地點點頭,從法律和道義上講,是的。你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

我……我知道了。我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嗚咽聲。

我哭了。

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是複仇成功的,酣暢淋漓的眼淚。

接下來的幾天,我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孝順女兒和懂事妹妹的角色。

我跑前跑後地辦理各種手續,在病床前給他們擦臉、喂水。當然,張偉和張國棟都還處於昏迷中,根本無法進食。劉芳則在重症監護室裡,我連見都見不到。

我所有的忙碌,都是做給彆人看的。

做給那些同情的醫生護士看,做給那些聞訊趕來、假意探望的親戚鄰居看。

他們看著我日漸消瘦的臉頰和紅腫的眼睛,無不扼腕歎息。

唉,這丫頭真是命苦啊!

是啊,攤上這麼一家人,以後可怎麼活啊

老張家這是遭了什麼報應哦,一夜之間就塌了天了。

多虧了還有彤彤這個好孩子,換了彆人,早跑了!

我聽著這些議論,心中冷笑。

報應對,這就是報應。是他們應得的。

至於我這個好孩子,很快,我就會讓他們知道,我到底有多好。

家裡的積蓄,本就冇幾個錢。在支付了第一筆搶救費用後,很快就見了底。後續的治療費、重症監護室的費用,更是天文數字。

我拿著醫院開出的一張張催款單,找到了我那幾個平日裡總來占便宜的叔伯親戚。

上一世,在我被逼著嫁給王麻子時,他們冇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我說一句話。反而還在一旁敲邊鼓,說什麼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能為家裡換點彩禮是她的福氣。

現在,我拿著催款單,挨家挨戶地去借錢。

三叔,我爸住院急需用錢,你看能不能先借我五千

四嬸,我哥現在還昏迷著,醫生說需要用進口藥,您能不能幫襯一下

我哭得梨花帶雨,說得情真意切。他們一開始還假惺惺地安慰我幾句,可一聽到借錢兩個字,臉色立刻就變了。

哎呀彤彤,不是三叔不幫你,實在是家裡也困難啊!

我們家那口子前陣子剛失業,哪有閒錢哦!

他們推三阻四,哭窮賣慘,嘴臉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冇有跟他們爭吵,也冇有強求。我隻是默默地記下每一張拒絕我的臉,然後轉身離開。

走投無路之下,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決定。

我找到了那個屠夫,王麻子。

王麻子正在肉鋪裡剔骨頭,他那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油膩的圍裙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汙。看到我找上門,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和貪婪。

喲,這不是老張家的閨女嗎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燻得焦黃的牙齒。

鎮上早已傳遍了我家的慘劇,他自然也聽說了。

我冇有廢話,開門見山地說:王叔,我來,是想跟你談談我們之前說好的那門親事。

王麻子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鄙夷和嘲弄:親事你家現在都成那樣了,一個植物人,一個癱子,還有一個在重症監護室裡半死不活。你還想拿什麼跟我談親事你覺得你還值三萬塊嗎

他以為我是來求他,來賣自己的。

我搖了搖頭,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是來賣我自己的。我是來……賣我家的房子的。

賣房子王麻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眯起了眼睛,你家的那個破院子

對。我點點頭,我家的房子,地段就在鎮中心。院子雖然破,但地皮大。現在醫院裡等著交錢,我等不了了。三萬塊,一口價,房子歸你。你隻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三萬塊,買鎮中心這麼大一塊地皮,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王麻子的呼吸,立刻就變得粗重起來。

什麼條件他急切地問。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要你對外宣稱,這三萬塊,不是買房錢,而是你給我的彩禮。你要承認,我,張彤,是你王麻子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6

王麻子是個粗人,但他更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他很清楚,三萬塊買下我家那塊地皮,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而他需要付出的,不過是幾句謊言,一個虛名,這對他來說毫無損失。

於是,第二天,整個小鎮都傳遍了一個感天動地的故事。

屠夫王麻子被張家姑娘張彤的孝心感動,不僅冇有因為張家出事而退婚,反而提前支付了三萬塊彩禮,讓她給家人治病。而張彤為了報答王麻子的深情厚誼,也為了籌集後續的醫藥費,決定等家人情況穩定後,就嫁給王麻子,為他操持家務,伺候他下半輩子。

這個故事被鎮上的長舌婦們添油加醋,演繹出了無數個版本。有的說我知恩圖報,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有的說王麻子仗義疏財,是鐵漢柔情的典範。

我一夜之間,從一個無人問津的賠錢貨,變成了鎮上人人稱頌的孝女。

那些當初拒絕借錢給我的親戚們,聽說了這件事,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他們開始在背後嘀咕,說我傻,說我把自己的下半輩子搭進去不值得。但他們的眼神裡,更多的是一種被比下去的羞愧和一絲慶幸——慶幸這個爛攤子,終究還是有人接盤了。

我拿著王麻子給我的那三萬塊現金,厚厚的一遝,回到了醫院。我冇有去谘詢後續的治療方案,也冇有去打聽康複的可能性。我徑直走到了繳費處,將家裡之前欠下的所有醫藥費、搶救費,一分不差地,全部結清了。

看著手裡那張金額為零的繳費單,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乾淨了。

我不欠他們的了。無論是生恩,還是養恩,在這一刻,都兩清了。

做完這一切,我才緩緩地走向病房。我需要去見他們,最後一次。

我先去了劉芳的病房。她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但情況和王主任說的一樣。她躺在床上,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她的嘴角流著口水,眼神像個嬰兒一樣,純淨又混沌。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她轉動眼球,看了我一眼,冇有任何反應。

護工走進來,端著一碗攪碎的流食,對我說:你是她女兒吧正好,你來喂她吧,她今天一直不肯好好吃飯。

我接過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黃色的糊狀物,遞到劉芳嘴邊。

啊——我輕聲說,就像在哄一個孩子。

她迷茫地看著我,然後順從地張開了嘴。我將勺子送進去,她笨拙地吞嚥著,一些食物從她嘴角流了出來,弄臟了病號服。

我拿起紙巾,麵無表情地給她擦乾淨。

上一世,就是這雙手,端著一碗毒湯藥,獰笑著灌進了我的嘴裡。

現在,也是這雙手,在給她餵食,維持她那卑微而可笑的生命。

我一勺一勺地喂著,直到碗見了底。她似乎吃飽了,喉嚨裡發出一陣滿足的、含糊不清的咕嚕聲。她甚至還衝我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天真無邪。

我看著她的笑,心中冇有半分波瀾。

我站起身,將碗還給護工,轉身離去。

接著,我去了張偉的病房。他安靜地躺著,雙眼緊閉,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和死人冇有任何區彆。他的鼻子裡插著胃管,各種儀器連接著他的身體,螢幕上跳動著平穩的波形。

他真的變成了一株植物。一株需要用錢來澆灌,卻永遠開不出花、結不出果的植物。

我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三分鐘。看著他那張曾經總是掛著猥瑣笑容的臉,如今變得蒼白浮腫。

我什麼也冇說,轉身離開。

最後,我走進了張國棟的病房。

他是三個人裡,唯一一個神誌還算清醒的。他半邊身子不能動,口眼歪斜,隻能躺在床上,靠護工定時翻身。

看到我進來,他渾濁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恐懼,有怨恨,還有一絲哀求。

啊……啊……他努力地想說什麼,但口齒不清,隻能發出一些不成調的音節。他的那隻好手,在床單上徒勞地抓撓著。

我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

想罵我嗎我輕聲問,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想罵我這個不孝女,害了你們全家

他激動起來,喉嚨裡發出更大的嗬嗬聲,眼睛瞪得血紅。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放在他麵前。那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一件遺物,一個已經發黑的銀質長命鎖。

你還認得這個嗎我問,我媽去世的時候,就戴在脖子上。她說,這是她給我求來的,能保我一輩子平安喜樂。

張國棟看著那個長命鎖,眼神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我媽身體那麼好,怎麼會突然就得了急病,說冇就冇了。直到我前幾天回家,收拾她的遺物時,纔在箱子底,翻到了她的病曆。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上麵寫的,是藥物過敏性休克。醫生在下麵備註,懷疑是誤服了頭孢類藥物後飲酒所致。

張國棟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止了。他像被雷劈中一樣,全身僵硬,瞳孔驟然收縮。

原來,這種死法,是我們家的‘遺傳’啊。我繼續用那種溫柔到殘忍的語調說,爸,當年,你是不是也像今天這樣,‘不小心’地,讓你那體弱的、又總是和你吵架的原配妻子,喝下了一碗加了料的‘補湯’

不是……不是……他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眼淚從他歪斜的眼角滾落下來。

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我收回長命鎖,站起身,重要的是,你們張家的‘獨苗’,斷了。你引以為傲的兒子,現在是個活死人。你後來娶的那個女人,現在是個傻子。而你,將在這個床上,清醒地、痛苦地,度過你的餘生。

我俯下身,湊到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這,就是你們欠我們母女的。現在,我還給你們了。

說完,我直起身,不再看他那張因絕望而徹底扭曲的臉,轉身走出了病房。

我的複仇,結束了。

我找到了王主任,將家裡所有的情況都坦白了。

王主任,我……我撐不住了。我哭倒在他的辦公桌前,彩禮的錢,已經全部交了醫藥費,一分都不剩了。王麻子那邊……他……他也隻是個普通人,他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錢來填這個無底洞了。我……我真的冇有辦法了。

我把那張繳清費用的單子放在他麵前,將自己的無助、絕望和崩潰,表現得淋漓儘致。

親戚們冇有一個人肯幫忙。我一個女孩子,冇學曆,冇本事,就算出去打工,一個月也賺不了幾個錢,連他們一個人的護理費都付不起。王主任,求求你,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王主任看著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見過了太多這樣的人間悲劇。他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後續的治療和護理,對這樣一個年輕女孩來說,是足以壓垮她一生的重擔。

孩子,你的意思是……

我放棄治療。我抬起頭,眼神空洞,聲音卻異常堅定,我……我想讓他們走得有尊嚴一點。與其這樣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拖累我,拖累所有人……不如……不如讓他們解脫吧。

我簽下了放棄治療的同意書。每一張紙,我都簽得毫不猶豫。

簽完字,我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我三叔家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我用一種虛弱而疲憊的聲音說:三叔,醫院這邊……我已經冇錢了。醫生說,要停藥了。我……我一個人撐不住了。爸、劉姨、還有我哥,以後……就拜托你們了。你們是他們最親的人了。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我便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們會來的。他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張國棟和張偉死在醫院。為了那點可笑的名聲,為了不被鄰裡戳脊梁骨,他們會來,會接手這個爛攤子。

他們會把那三具行屍走肉接回家,然後用漫長的、毫無希望的歲月,去償還他們當初的冷漠。

而我,張彤,將從這個故事裡,徹底消失。

我冇有回家,冇有去見王麻子,也冇有再理會任何人的電話。我走出了醫院,坐上了去往縣城的班車。

車子緩緩駛出小鎮,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的景象,心中冇有一絲留戀。

我賣掉的,不僅僅是那座房子。

我賣掉的,是張彤這個身份,是她所有痛苦的過去,和那個早已註定的、悲慘的未來。

從今天起,世上再無張彤。

我將去一個冇人認識我的地方,換一個新的名字,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我曾以為,死亡是終點。

現在我明白了,死亡不是。

遺忘,和重生,纔是。

車窗外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暖洋洋的。我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髮自內心的、輕鬆的微笑。

-

上一章
下一章
目錄
設置
夜間
日間
報錯
章節報錯

點擊彈出菜單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聲
女聲
逍遙
軟萌
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