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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風鈴與舊書店
七月的風帶著黏膩的熱氣,擠進公交車窗縫裡。林小雨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稻田和零散的農舍,耳機裡的音樂也壓不住車廂裡嘈雜的人聲和引擎的轟鳴。
她剛剛辭去了城市裡插畫師的工作,結束了三年加班到深夜、擠地鐵通勤、吃便利店便當的日子。辭職信交上去的時候,主管推了推眼鏡,說:小雨,你現在走太可惜了,下個月就要升職了。
林小雨隻是笑笑。她冇法解釋那些淩晨三點還在改方案的夜晚,冇法說明白每次路過公司樓下那家書店時心裡空落落的感覺,更冇法告訴任何人,她夢見外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夢裡的外婆總是站在一排排書架前,回頭對她笑,說:小雨,書店裡的書都在等你呢。
於是她真的回來了。帶著一個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和一個裝滿了畫材的大揹包,還有一身的疲憊和迷茫。
兩個小時後,公交車在風鈴巷口停下。林小雨拖著行李下車,熱氣立刻包裹了她。她站在巷口,望著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小巷。
風鈴巷比她記憶中窄了些,兩旁的老榕樹卻更加茂盛,枝葉在空中交錯,形成一個綠色的拱頂。夏日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在地上印出斑駁的光點。巷子兩旁是些老式的二層小樓,一樓多是小店,二樓住人。理髮店、雜貨鋪、小吃店...大多還保持著二十年前的樣子。
而她記憶中最熟悉的那家清風書店,就在巷子中段。
書店的木質招牌已經褪色,但字跡依然清晰。櫥窗裡擺著幾本舊書和一盆綠植,玻璃上貼著一張手寫的通知:近日整理,暫停營業。
林小雨從包裡掏出鑰匙,插入鎖孔時發現鎖已經有些生鏽,轉動時發出哢噠的響聲。推開店門,一陣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舊紙張、墨水和木頭混合的味道,那是她童年中最熟悉的氣味。
書店不大,四壁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書。中間是幾張長桌,上麵也堆著些書刊。最裡麵是一個小小的收銀台,檯麵上放著一盞綠色的檯燈和一個算盤——外婆從來不用計算器,說算盤的聲音好聽。
一切都和她記憶中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林小雨把行李箱放在門口,慢慢走進店裡。手指劃過書架,觸感微涼。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總是讓她在書店裡安靜地看書,而她自己則坐在收銀台後麵,戴著一副老花鏡,一邊看店一邊修補舊書。
小雨回來啦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小雨回頭,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站在門口,手裡拎著一個菜籃子。
劉奶奶林小雨認出來這是住在隔壁的劉奶奶,小時候經常給她糖吃。
真是小雨啊!劉奶奶眼睛笑成了兩條縫,聽說你要回來,冇想到這麼快。吃飯了嗎要不要來我家吃點
林小雨這纔想起自己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冇吃,肚子適時地叫了一聲。劉奶奶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往隔壁走。
劉奶奶家的佈置二十年來幾乎冇變,就連那張八仙桌的位置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清炒時蔬、紅燒豆腐、一碗冬瓜湯,簡單卻誘人。
不知道你要來,冇什麼準備。劉奶奶盛了碗飯放在林小雨麵前,你先吃著,我再去煎個蛋。
林小雨連忙擺手:不用了劉奶奶,這些就夠了。
但老人已經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房裡就傳來了煎蛋的香味。
飯後,劉奶奶遞給林小雨一串鑰匙:這是你外婆留給你的。書店的鑰匙你都有了,這是後門的,還有樓上住所的。你外婆走後,我每週都會去開窗通風,打掃一下,就等著你回來呢。
林小雨接過鑰匙,沉甸甸的一串。謝謝您,劉奶奶。要不是您幫忙照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說什麼傻話,街坊鄰居的,應該的。劉奶奶拍拍她的手,你外婆走得很安詳,睡夢中就去了,冇受什麼罪。臨走前那幾天,她還在整理書店,說要把一切都打理好,等你回來。
林小雨鼻子一酸,低下頭。
好了,你去整理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叫我。劉奶奶起身開始收拾碗筷,不讓林小雨幫忙。
回到書店,林小雨深吸一口氣,開始仔細打量這個即將由她接管的地方。
書店比記憶中擁擠了許多。書架上塞滿了書,地上還堆著一些紙箱。她走到收銀台後,發現台子下麵有幾個抽屜。第一個抽屜裡是些文具和賬本,第二個抽屜鎖著。
林小雨試了試那串鑰匙,果然有一把能打開第二個抽屜。裡麵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些檔案,最上麵是一個牛皮紙信封,上麵寫著小雨親啟。
是外婆的字跡。
林小雨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裡麵是一封信和一個小鑰匙。
信紙上,外婆工整的字跡寫道:
親愛的小雨: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你已經回到風鈴巷了。我很抱歉不能在那裡迎接你,但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書店就交給你了。不要有壓力,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經營就好。閣樓上有箇舊木箱,用這個鑰匙可以打開,裡麵或許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永遠愛你的外婆
林小雨握著小鑰匙,心裡湧起一陣酸楚又溫暖的感覺。外婆總是這樣,即使在生命最後時刻,也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決定先從整理書店開始。挽起袖子,她找出一塊抹布和水桶,開始擦拭書架上的灰塵。
工作中,林小雨注意到書店裡多了許多她冇見過的東西——牆上有不少老照片,展示著風鈴巷不同時期的麵貌;窗台上放著幾個手工製作的風鈴,微風拂過時會發出清脆的響聲;收銀台後麵掛著一本月曆,上麵密密麻麻標註著各種日期和事件。
正當她擦拭到一個角落書架時,忽然注意到書架頂層放著一本特彆厚的相冊。她踮起腳想去拿,卻一不小心把相冊推到了書架後麵。
糟糕。林小雨試著移動書架,但它太重了,紋絲不動。她四處張望,發現書架和牆壁之間有一點縫隙,或許可以從後麵把相冊勾出來。
她繞到書店後門,想到巷子裡從書架背麵看看情況。一出後門,她就看見一個少年正站在不遠處,舉著相機對著書店拍照。
那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髮微微遮住眼睛。他拍照的姿勢很專注,完全冇有注意到林小雨的出現。
直到林小雨不小心踢到了門口的一個花盆,少年才猛地回過神來,相機差點脫手。
對不起,嚇到你了。林小雨抱歉地說。
少年搖搖頭,什麼也冇說,隻是默默地把相機收起來,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林小雨叫住他,你剛纔是在拍書店嗎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他的眼睛很大,眼神卻有些躲閃,似乎不習慣與人對視。
為什麼拍書店啊林小雨好奇地問。
少年抿了抿嘴,從揹包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快速寫下一行字遞給林小雨:
我是巷子裡的居民,記錄風鈴巷的變化。
字跡工整有力。林小雨抬頭驚訝地看著他:你不會說話嗎
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擺擺手。意思可能是暫時不能說,而不是不能說。
林小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林小雨,這家書店現在由我接手了。
少年點點頭,似乎早就知道的樣子。他在本子上又寫了一行字:我叫阿樹,住在巷尾。歡迎回來。
寫完這句,他微微頷首,就轉身離開了。背影瘦削卻挺拔,很快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
林小雨站在原地,有點莫名其妙,卻又對那個沉默的少年產生了好奇。
她搖搖頭,想起自己原本要做什麼,於是湊到書架後方,發現相冊正好卡在一個位置,她伸手勉強能夠到。費了一番功夫,她終於把相冊取了出來。
這不是一本普通的相冊,而是一本手工製作的剪貼簿。封麵是厚紙板,上麵用毛筆寫著風鈴巷記憶四個字。
林小雨抱著剪貼簿回到店內,坐在收銀台後的老椅子上,輕輕翻開。
裡麵不是照片,而是一頁頁手繪的插畫和手寫的文字記錄。第一頁畫的正是清風書店的外觀,細緻到每塊木板紋理都清晰可見。旁邊用工整的小楷寫著:
1998年春,清風書店開業第十年。巷口的榕樹又長高了許多,小雨開始學走路了...
林小雨屏住呼吸——這是外婆的手筆!
她一頁頁翻下去,發現這是一本記錄風鈴巷人事物的日記,但不是每天寫,而是有值得記錄的事情發生時纔會新增一頁。畫和文字相得益彰,生動地再現了風鈴巷二十多年的變遷。
有鄰居們聚在巷子裡喝茶聊天的場景,有孩子們在巷口踢毽子的畫麵,有店鋪開業或結業的通知,有季節更迭時巷子景色的變化...每一頁都是一個故事,一個記憶。
越往後翻,林小雨越感到驚訝。她從未知道外婆有這樣的繪畫和記錄才能,也從未意識到外婆如此細緻地觀察和記錄著這條巷子裡的生活。
翻到最後一頁,時間標註是三個月前。畫的是夕陽下的風鈴巷,金色的光芒灑在石板路上,幾個老人坐在巷口下棋。旁邊寫著一句話:
四十年如一日,風鈴巷依舊安靜美好。隻是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等風鈴再響的時候,我會回來。
這句話讓人費解。外婆寫我會回來,但她已經離世了。或者她不是在寫自己
林小雨合上剪貼簿,心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外婆似乎預感到風鈴巷即將麵臨變化,而這本剪貼簿和閣樓上的木箱,或許藏著什麼重要的資訊。
她抬頭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她決定先上樓整理住處,明天再繼續探索書店的秘密。
書店的閣樓是外婆的住所,也是林小雨童年時常來的地方。樓梯在書店後方,窄窄的一段,上去後是一個寬敞的開間,廚房、臥室和客廳合為一體,最裡麵還有一個小陽台。
房間整潔簡單,保持著外婆生前的樣子。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廚房灶台乾乾淨淨,桌上放著一個花瓶,裡麵雖然已經冇有花,但瓶子擦得很乾淨,顯然是劉奶奶經常來打掃。
林小雨打開行李箱,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當她將衣服掛進衣櫃時,發現最裡麵有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裡麵全是她小時候送給外婆的禮物——手工製作的賀卡、拙劣的畫作、撿來的漂亮石頭...每一樣都標明瞭時間和來曆。
林小雨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她一直以為外婆對她辭去城市工作回來接手書店的決定會失望,但現在看來,外婆或許一直在等她回來。
整理完衣物,她想起外婆信中提到閣樓上的木箱。四下尋找後,她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個古老的木箱,上麵掛著一把鎖。
用外婆給的小鑰匙,她很容易就打開了鎖。掀開箱蓋,裡麵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些舊物:幾本厚厚的日記、一遝信件、一些老照片,還有幾個手工製作的風鈴。
林小雨拿起最上麵的一本日記,翻開第一頁,日期是四十年前。那時外婆剛搬到風鈴巷,開了這家書店。日記裡記錄了她如何一點點經營書店,如何與鄰居們相識,如何看著巷子裡的孩子們長大...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風鈴聲響。清脆悅耳,在安靜的傍晚格外清晰。
林小雨放下日記,走到窗邊向下看。街上空無一人,隻有巷子裡的風鈴在傍晚的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她忽然注意到巷口有個身影一閃而過——是那個叫阿樹的少年。他站在巷口的榕樹下,仰頭看著書店的方向,手裡還拿著相機。
兩人目光相遇的瞬間,阿樹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迅速轉身離去,消失在暮色中。
林小雨微微皺眉。這個沉默的少年似乎對書店特彆關注,他身上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神秘感。
夜幕降臨,林小雨簡單煮了碗麪吃,然後繼續翻閱外婆的日記。越讀越覺得,外婆不僅僅是在記錄生活,似乎還在暗中記錄著風鈴巷的某些秘密...
十點左右,林小雨感到睏意襲來,決定洗漱休息。淋浴時,她隱約聽到樓下似乎有動靜,像是有人輕輕敲門。
她關掉水龍頭,仔細傾聽,卻隻聽到窗外的風聲和風鈴的響聲。
可能是錯覺吧。她自言自語道。
洗漱完畢,林小雨躺在床上,卻一時難以入睡。閣樓的窗戶開著,晚風輕輕吹動窗簾,帶來夏夜的氣息和遠處隱約的風鈴聲。
她想起小時候暑假住在外婆這裡,每晚都是伴著風鈴聲響入眠。外婆總是說,風鈴是會說話的,它們用清脆的聲音講述著巷子裡的故事,隻是大多數人已經聽不懂了。
半夢半醒間,林小雨似乎聽到不止是風鈴的聲音,還有隱約的腳步聲在樓下響起,輕微得幾乎像是幻覺。
她猛地清醒過來,屏息傾聽。
確實有聲音從樓下傳來,像是有人輕輕走動,還有細微的紙張翻動聲。
林小雨的心跳加速了。她輕輕起床,從門後拿出一把雨傘作為防身武器,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
書店裡一片漆黑,隻有月光透過櫥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隱約看到收銀台附近有個黑影在移動。
誰在那裡她大聲問道,同時摸到牆上的開關,打開了燈。
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書店,那個黑影明顯嚇了一跳,猛地轉身——
是阿樹。
少年站在收銀台前,手裡拿著那本風鈴巷剪貼簿,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林小雨又驚訝又生氣:你怎麼進來的為什麼要半夜闖進來
阿樹放下剪貼簿,迅速掏出小本子寫字:對不起,門冇鎖好。我看到這本子在外麵,想放回原位。
林小雨這纔想起傍晚翻閱剪貼簿後,可能確實冇有妥善收好。但她仍然不理解為什麼阿樹要深夜進來做這件事。
你可以白天再來啊,為什麼要半夜偷偷進來她質疑道,語氣緩和了一些。
阿樹低下頭,寫道:我看到燈還亮著,以為你冇睡。後來燈滅了,我發現門冇鎖好,就進來看看。看到這本子放在桌上,想把它放回抽屜裡,免得受損。
解釋合理,但林小雨總覺得哪裡不對。她注意到阿樹對這本剪貼簿異常重視。
你為什麼對這本子這麼關心她直接問道。
阿樹猶豫了一下,寫道:這裡麵記錄的是風鈴巷的記憶,很珍貴。
兩人對視片刻,林小雨最終歎了口氣:好吧,謝謝你的好意。但以後請不要這樣進來了,有什麼事白天可以直接來找我。
阿樹點點頭,看起來鬆了口氣。他指了指門,表示要離開。
林小雨送他到門口,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關上門後,她回到收銀台前,拿起那本剪貼簿,仔細檢查了一遍,冇有發現任何異常。
但她注意到,剪貼簿的最後一頁,那句等風鈴再響的時候,我會回來下麵,似乎有一個極小的符號,像是後來加上去的——一個小小的樹形圖案。
樹...阿樹
林小雨合上剪貼簿,陷入沉思。這個沉默的少年似乎知道些什麼關於風鈴巷的秘密,而外婆的這些記錄可能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
窗外,風鈴又開始響起,清脆的聲音在夜空中迴盪,彷彿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林小雨決定明天去找阿樹好好談談。無論如何,她要知道風鈴巷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而外婆留給她的,不僅僅是一家書店那麼簡單。
夜更深了,風鈴巷沉浸在睡夢中,隻有風鈴還在不知疲倦地歌唱,迎接即將到來的變化。
第二章:沉默的約定
清晨的陽光透過書店櫥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雨早早起床,仔細地將剪貼簿放回收銀台抽屜裡鎖好。她心裡還惦記著昨晚阿樹的突然造訪,以及那個神秘的樹形符號。
書店門口掛著的風鈴在晨風中輕輕作響,清脆的聲音讓人心神寧靜。林小雨推開店門,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發現巷子裡已經有不少動靜。
對門的雜貨店老闆正在卸下門板準備開業,看見林小雨,笑著點頭打招呼:早啊,林姑娘。聽說你接手書店了
早,是的,我昨天剛回來。林小雨迴應道,心裡微微驚訝訊息傳得這麼快。
太好了,這條巷子可不能冇有書店。雜貨店老闆邊說邊搬出一箱貨物,你外婆是個好人,經常讓孩子們免費在店裡看書。我兒子小時候就在那兒看了好多書呢。
林小雨心裡一暖,正想再聊幾句,忽然注意到巷子儘頭的佈告欄前圍了幾個人,正在議論著什麼。她好奇地走過去,看到佈告欄上貼著一張嶄新的公告。
風鈴巷區域改造項目公示幾個大字格外醒目。下麵的內容更讓林小雨心頭一沉——開發商計劃對風鈴巷及周邊區域進行整體改造,將拆除現有建築,建設商業綜合體和高階住宅區。
這就要拆了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奶奶拄著柺杖,顫聲問道。
怕是躲不過嘍。旁邊一箇中年男子搖頭歎息,聽說補償款給得還不錯,就是這住了幾十年的地方,捨不得啊。
我那小吃店開了二十多年,這麼多老主顧...一位繫著圍裙的大嬸抹了抹眼角。
林小雨站在人群外圍,心裡五味雜陳。她剛剛回來,剛剛接手外婆的書店,卻可能要麵對巷子被拆除的命運。她突然明白了外婆剪貼簿最後一頁那句話的深意——隻是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
回到書店,林小雨心情沉重地開始一天的整理工作。她決定先從收銀台開始,仔細清理每一個抽屜和櫃子。
在最底層的抽屜裡,她發現了一疊泛黃的照片和明信片,還有幾本舊賬本。翻看間,一張摺疊的紙從賬本中滑落。展開一看,是一份手寫的風鈴巷商戶聯誼會名單,上麵記錄著巷子裡各家店鋪的聯絡方式和店主姓名,最新更新日期是五年前。
林小雨忽然萌生一個想法:她可以聯絡這些店主和居民,一起商量如何應對拆遷計劃。或許大家團結起來,能夠找到保住風鈴巷的方法。
她按照名單上的號碼開始打電話,但結果令人沮喪。大多數號碼已經停機或者換了主人,接通的人中也多半表示無奈:拆就拆吧,冇辦法的事、補償款合適就行、我們都老了,折騰不動了...
中午時分,林小雨沮喪地放下電話,意識到街坊鄰居們雖然對風鈴巷有感情,但大多已經接受了即將拆遷的現實。
她走到書店門口,望著安靜的巷子。幾個老人坐在巷口的石凳上下棋,孩子們暑假在家,巷子裡少了往日的熱鬨。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在訴說著巷子曾經的繁榮。
下午,林小雨決定換個思路。她想起外婆的剪貼簿,那些細緻記錄的風鈴巷故事。或許她可以繼續外婆的工作,用畫筆和文字記錄下這條巷子的記憶,即使最終無法阻止拆遷,至少也能保住這些珍貴的回憶。
她找來紙筆,坐在櫥窗後的桌子上開始畫第一幅畫——巷口的榕樹和石凳,以及那幾位下棋的老人。但她很快發現自己無法捕捉到那種神韻,外婆的畫作中有一種生動和情感,是她目前難以企及的。
需要幫忙嗎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小雨抬頭,看見阿樹站在門口,手裡拿著相機。今天他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看起來比昨晚自在許多。
我在嘗試畫巷子的景色,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林小雨老實說道。
阿樹走進來,看了看她的畫,然後從揹包裡掏出那個小本子,寫道:角度問題。榕樹要從側麵畫,才能看到最粗的那根枝乾彎曲的形狀。
林小雨驚訝地看著他:你對繪畫有研究
阿樹搖搖頭,寫道:隻是經常觀察。我拍了很多照片,或許對你有用。
他操作相機,調出幾張風鈴巷的照片展示給林小雨。照片拍得極好,不僅捕捉了巷子的風景,還有居民們的生活瞬間:雜貨店老闆笑著給小孩糖果,理髮師正在給老人理髮,小吃攤前冒著熱氣...
這些照片太棒了!林小雨由衷讚歎,你拍風鈴巷多久了
阿樹寫下:三年。從搬來這裡開始。
你為什麼這麼關注風鈴巷林小雨忍不住問道,想起昨晚他的異常舉動和剪貼簿上的樹形符號。
阿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回答。最終他寫道:它很快會消失,我想留下記錄。
這句話打動了林小雨。她突然覺得,這個沉默的少年或許能成為她的盟友。
我正在做一個項目,她說,想記錄風鈴巷的故事和記憶。你願意幫我嗎
阿樹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點點頭。他從相機包裡拿出一遝照片,遞給林小雨。這些不是數碼照片,而是沖印出來的老照片,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照片背麵都寫著人名和日期,最早的一張標註著1985年春,風鈴巷全貌。
這些是...林小雨驚訝地翻看著照片,裡麵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風鈴巷舊景。
阿樹寫道:我從舊貨市場和老居民那裡收集的。有些是你外婆幫我辨認的人物和年代。
林小雨抬起頭:你認識我外婆
阿樹點頭,寫下:她經常讓我來書店看攝影書,教我辨認老照片的內容。她說記錄這些很重要。
林小雨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彷彿通過阿樹,與外婆又有了一種新的連接。她決定不再追問昨晚的事情,相信阿樹有自己的理由。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雨和阿樹開始了他們的記錄項目。每天早晨,阿樹會帶來新的老照片或是一些街坊的聯絡方式;下午,他們會一起去拜訪老居民,聽他們講述風鈴巷的故事。
林小雨發現,儘管阿樹不能說話,但他很擅長與人溝通。他會耐心地等待老人慢慢講述,用相機捕捉那些講述時的表情和手勢,偶爾在本子上寫下問題。老人們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安靜的少年,願意對他敞開心扉。
一週後的下午,他們拜訪了巷子裡最年長的居民——九十二歲的陳爺爺。老人住在巷尾一棟老房子的二樓,房間裡擺滿了各種老物件和照片。
風鈴巷啊,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陳爺爺顫巍巍地泡茶招待兩個年輕人,民國時期就在這裡了。那時候巷子冇這麼多店鋪,大多是住家。後來慢慢有了小店,成了現在這樣。
阿樹拿出幾張老照片,請陳爺爺辨認。老人戴起老花鏡,仔細看著:哦,這是1950年代的風鈴巷口,那棵榕樹還冇現在一半大呢。這是老李家的雜貨店前身,最早是家裁縫店...
林小雨認真記錄著,不時畫下一些場景。阿樹則靜靜地拍照,捕捉陳爺爺講述時的神態和房間裡的細節。
你們知道風鈴巷名字的來曆嗎陳爺爺忽然問道。
林小雨搖搖頭:我隻知道巷子裡有很多風鈴。
不止是這樣。老人眼睛眯起來,陷入回憶,很久以前,巷子裡住著一位製作風鈴的老藝人。他做的風鈴聲音特彆清脆悅耳,據說能帶來好運。每年春天,他會在巷子裡舉辦一次風鈴祭,掛滿新製作的風鈴,邀請全巷的人來欣賞。後來老藝人走了,但這個傳統保留了下來,直到...
老人忽然咳嗽起來,擺擺手錶示不想再說下去。
林小雨和阿樹對視一眼,感覺老人似乎隱瞞了什麼。但看他疲憊的樣子,也不好再追問。
告辭時,陳爺爺忽然拉住阿樹的手,低聲說:你爺爺要是看到你現在這樣,一定會很驕傲。
阿樹身體微微一震,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他點點頭,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回書店的路上,林小雨忍不住問:陳爺爺認識你爺爺
阿樹點點頭,寫下: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我爺爺去年去世了。
林小雨頓時明白了阿樹對風鈴巷的深厚感情:所以你記錄風鈴巷,也是為了紀念你爺爺
阿樹沉默了一會兒,寫道:部分是。更多的是因為一個承諾。
但冇等林小雨追問是什麼承諾,阿樹就指了指書店方向,表示要到開門時間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林小雨和阿樹走訪了更多居民,收集了更多故事。林小雨的畫技在外婆的剪貼簿和阿樹的照片幫助下進步神速,她已經能夠生動地捕捉巷子裡的場景和人物。
她開始製作新的剪貼簿,延續外婆的工作。每一頁都記錄著一個風鈴巷的故事,配以插畫和照片複製品。阿樹則負責整理老照片和拍攝新照片,他的相機裡積累了越來越多風鈴巷的影像。
然而拆遷的陰影始終籠罩著風鈴巷。開發商的工作人員開始挨家挨戶走訪,評估房產價值,商討補償方案。巷子裡的氣氛日漸沉重,有些店鋪已經開始清倉甩賣,準備關門。
一天下午,林小雨正在整理新收集的故事,書店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您好,我是新城開發公司的項目經理,姓張。男子遞上名片,想來跟您談談書店的拆遷補償事宜。
林小雨的心沉了下去,該來的終於來了。
張經理環顧書店,評估著價值:根據我們的方案,您可以選擇貨幣補償或者置換新商業區的店鋪。考慮到這裡是老城區,補償標準會很優惠。
如果我不想搬呢林小雨問道。
張經理笑了笑:林小姐,風鈴巷區域改造是市裡的重點項目,已經獲批了。所有產權人都要配合。我們希望能和平協商,但必要時也會走法律程式。
送走張經理後,林小雨心情沉重地坐在收銀台後。她明白個人難以對抗大型開發項目,但想到外婆的書店和風鈴巷的記憶即將消失,心裡就一陣刺痛。
傍晚時分,阿樹來到書店,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他默默泡了杯茶放在林小雨麵前,然後拿出本子寫道:不要放棄,還有希望。
林小雨苦笑:有什麼希望呢開發商已經來了,街坊們大多準備接受補償離開。
阿樹猶豫了一下,然後寫道:風鈴祭。這是關鍵。
風鈴祭陳爺爺提到的那個傳統林小雨想起老藝人舉辦風鈴祭的故事。
阿樹點頭,繼續寫道:你外婆和我爺爺曾經想恢複這個傳統,但冇成功。他們說,風鈴祭是風鈴巷的靈魂。
為什麼冇成功
阿樹的眼神暗淡下來:我爺爺病了,後來去世了。你外婆也...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林小雨忽然想起什麼,從抽屜裡拿出外婆的剪貼簿,翻到最後一頁,指著那個樹形符號:這個,是你留下的嗎
阿樹看了一眼,點點頭,寫道:那是我爺爺的標記。他姓林,名字裡有個‘樹’字。你外婆和他一起計劃恢複風鈴祭時,用這個符號代表他們的約定。
林小雨恍然大悟:所以你那天晚上來看剪貼簿,是為了這個符號
阿樹承認了:我想確認你外婆是否留下了更多關於風鈴祭的記錄。我爺爺臨終前說,那是保住風鈴巷的關鍵,但他冇來得及解釋清楚。
林小雨立刻想起閣樓上那個木箱:外婆留下了一些舊物,我們一起看看吧
兩人上樓,打開木箱仔細翻查。在箱底,林小雨發現了一個密封的檔案夾,裡麵是一疊精心儲存的設計圖紙和計劃書。
風鈴祭複興計劃——扉頁上寫著這樣一行字,落款是外婆和阿樹爺爺的名字。
計劃書中詳細記錄了風鈴祭的曆史淵源、活動方案甚至是向相關部門申請文化遺產保護的建議。最後一頁附著一封信,是兩位老人寫給風鈴巷居民的公開信,呼籲大家共同保護和傳承這個傳統。
原來外婆和你爺爺早就想到了...林小雨驚歎道,他們想通過申請文化遺產保護來阻止拆遷
阿樹眼睛亮了起來,快速寫道:是的!如果風鈴祭被認定為文化遺產,風鈴巷就有可能被保護下來!
希望重新在林小雨心中燃起。但當她仔細閱讀計劃書時,發現了一個問題:計劃書上說,需要巷子裡八成以上的居民支援才能申請。但現在大家都準備接受拆遷補償了,會有人支援我們嗎
阿樹思考了一會兒,寫道:如果我們能先成功舉辦一次風鈴祭,讓大家重新感受這個傳統的魅力,或許能改變大家的想法。
林小雨看著計劃書中風鈴祭的設計方案——巷子裡掛滿手工製作的風鈴,居民們一起參與製作和懸掛,最後在春分那天舉辦慶典,讓清脆的鈴音充滿整條巷子。
離春分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林小雨說,我們等不到明年春天。拆遷可能幾個月內就會開始。
阿樹點點頭,神情堅定地寫道:那就現在辦。不一定要春分,重要的是讓風鈴再次響徹巷子。
兩人相視而笑,感受到了共同的決心。
從那天起,林小雨和阿樹開始秘密籌備風鈴祭。他們白天繼續收集故事和照片,晚上則研究外婆和阿樹爺爺留下的計劃書,製定實施方案。
林小雨負責設計宣傳材料和聯絡手工藝人學習製作風鈴的技巧;阿樹則利用他的攝影作品製作影像資料,展示風鈴巷的曆史價值。
他們決定先不告訴居民們他們的最終目的,隻是邀請大家參與一次風鈴巷記憶活動,包括老照片展覽、故事分享會和風鈴製作工作坊。
第一個工作坊安排在週末下午,林小雨忐忑不安地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蔘加。讓她驚喜的是,那天下午書店裡擠滿了人——老人們來看老照片展,家長們帶著孩子來學習製作風鈴,甚至還有一些年輕人被吸引過來。
阿樹展示了他收集的老照片和拍攝的新照片,林小雨則分享了她在剪貼簿中記錄的故事。最受歡迎的是風鈴製作環節,大家跟著請來的手工藝人學習用各種材料製作風鈴。
書店裡充滿了歡聲笑語,風鈴的半成品發出叮咚聲響。林小雨看著這熱鬨的場麵,彷彿看到了外婆筆下風鈴巷鼎盛時期的樣子。
活動結束時,一位中年婦女拉著林小雨的手說:謝謝你,林姑娘。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巷子裡玩耍的日子。這條巷子真的有很多珍貴的回憶。
另一位老人對阿樹說:你爺爺要是看到今天這場麵,一定會很欣慰。
望著居民們離去時臉上帶著的笑容,林小雨感到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看向阿樹,發現他也在看著她,眼中有著同樣的希望和感動。
然而,就在他們收拾場地時,書店的門被推開,張經理再次出現在門口。他環顧店內懸掛的風鈴和展示的照片,眉頭微皺。
林小姐,我聽說你今天辦了個活動他的語氣依然禮貌,但帶著一絲警惕,我希望你明白,任何試圖阻礙拆遷進程的行為都是不明智的。
林小雨鎮定地回答:這隻是個社區文化活動,記錄風鈴巷的記憶。不應該影響正常的拆遷協商。
張經理點點頭,但眼神銳利:最好如此。我們公司很重視這個項目,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他離開後,林小雨和阿樹對視一眼,感受到了壓力的增加。
當晚,林小雨難以入眠。她走到窗邊,望著夜色中的風鈴巷。幾盞老舊的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巷子裡空無一人,隻有風鈴偶爾在夜風中響起。
她忽然看到巷尾有個身影閃過,很快消失在黑暗中。那身影不像阿樹,也不像她認識的任何居民。
林小雨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她下樓檢查書店門窗是否關好,然後在收銀台前坐下,翻開外婆的剪貼簿。
她一頁頁翻看著外婆筆下的風鈴巷,那些生動的人物和故事,那些被細緻記錄的日常瑣事和重要時刻。在這些頁麵中,她感受到了外婆對這條巷子深沉的愛。
翻到最後一頁,看著那句等風鈴再響的時候,我會回來和那個樹形符號,林小雨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拿起筆,在樹形符號旁邊輕輕畫了一個小雨滴的圖案——那是她小時候外婆常用來代表她的符號。
我不會讓風鈴巷消失的,外婆。她輕聲承諾道,風鈴會再次響起來的,我保證。
窗外,一陣夜風吹過,巷子裡的風鈴齊聲作響,清脆悅耳,彷彿在迴應她的誓言。
林小雨不知道的是,在巷尾的黑暗中,那個神秘身影正舉著手機低聲報告:他們還在準備活動,似乎想通過什麼風鈴祭來爭取支援...是的,我會繼續監視...
風鈴巷的夜晚,看起來平靜,卻暗流湧動。而林小雨和阿樹的計劃,纔剛剛開始。
第三章:風鈴再響之夜
距離開發商給出的最後搬遷期限隻剩兩週,風鈴巷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不少店鋪已經關門歇業,窗上貼著清倉處理的告示。巷子裡往日的熱鬨不再,隻剩下零星幾個老人還坐在老地方下棋聊天,但就連他們的談話也總是圍繞著拆遷和搬家。
林小雨站在書店門口,望著對麵已經搬空的文具店,心裡沉甸甸的。她和阿樹的風鈴祭計劃進展緩慢——雖然之前的工作坊很成功,但當他們向居民們提出舉辦完整風鈴祭的想法時,響應者卻寥寥無幾。
都快搬走了,還搞這些做什麼雜貨店老闆一邊清點庫存一邊說,我知道你們是好意,但現實點吧,小姑娘。
就連一向支援他們的劉奶奶也勸道:小雨啊,不是大家不想幫你,隻是都這個年紀了,經不起折騰。開發商給的補償還算公道,咱們就安安穩穩搬去新家,不好嗎
唯一的好訊息是,阿樹通過陳爺爺聯絡上了幾位風鈴巷的老居民,他們雖然已經搬離多年,卻表示願意回來支援風鈴祭。其中一位甚至提供了重要線索——他記得小時候參加過風鈴祭,並保留了一張當年的照片。
那天下午,阿樹興奮地來到書店,把一張泛黃的照片遞給林小雨。照片上是一條掛滿風鈴的小巷,居民們聚在一起,中間站著一位手持特殊風鈴的老人。
這就是那位老藝人林小雨仔細辨認著照片。
阿樹點頭,在本子上寫道:陳爺爺說,他叫林清風,是你的曾外祖父。
林小雨震驚地抬起頭:我的曾外祖父就是書店名字的由來
阿樹繼續寫道:是的。他不是普通的手工藝人,而是一位音樂教育家。戰後他來到這裡,通過製作風鈴和治療性的音樂幫助人們走出創傷。風鈴祭不隻是慶典,還有一種治癒的寓意。
這個發現讓林小雨激動不已。她終於明白了外婆為什麼如此珍視風鈴巷的記憶,為什麼堅持記錄這裡的故事——這不隻是一條普通的巷子,而是承載著家族傳承和特殊使命的地方。
當晚,林小雨在閣樓上仔細翻閱外婆的日記,果然找到了相關記錄。外婆的父親——也就是林小雨的曾外祖父——確實是一位音樂教育家,戰後在此定居,開創了用風鈴音樂輔助治療的方法。風鈴祭既是對春天的迎接,也是對新生和治癒的慶祝。
我們必須辦好這次風鈴祭。林小雨對阿樹說,這不僅是為了保住風鈴巷,更是為了延續我曾外祖父和外婆的遺願。
阿樹眼中閃著堅定的光,用力點頭。
然而,就在他們重新燃起希望時,意外發生了。
第二天清晨,林小雨發現書店門口被人用紅漆噴了搬走兩個字。她震驚又氣憤,正準備清理,劉奶奶急匆匆地跑來。
小雨,你快去看看!巷子裡的風鈴...好多都被破壞了!
林小雨跟著劉奶奶跑到巷子裡,眼前的景象讓她心痛——不少居民掛在門前的風鈴被扯下來踩壞,碎片散落一地。就連那棵老榕樹上的幾個大風鈴也未能倖免。
阿樹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蒼白。他蹲下身,小心地拾起一個破損的風鈴,手指微微顫抖。
是誰乾的林小雨氣憤地問。
劉奶奶搖頭:冇人看見。昨晚還好好的,今早就成這樣了。
阿樹站起身,眼神異常堅定。他在本子上寫下:我們不能被嚇倒。風鈴祭必須辦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雨和阿樹更加努力地籌備。他們重新製作風鈴,一家家拜訪居民,講述風鈴巷的曆史和風鈴祭的意義。慢慢地,開始有更多人被他們的堅持打動。
雜貨店老闆答應提供製作風鈴的材料,小吃攤主願意在活動當天提供食物,就連一開始最牴觸的幾位老人也表示至少會來看看。
但阻力也隨之增加。開發商派來的人頻繁出現在巷子裡,勸說居民不要參與。林小雨接到匿名電話,警告她彆多管閒事。甚至有一次,她發現有人在書店外暗中拍照。
最令人不安的是,阿樹告訴她,他感覺有人一直在監視他們的行動。
會不會是開發商的人林小雨問。
阿樹搖頭,寫道:不像。更像是...私人行為。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冇有放棄。距離計劃中的風鈴祭隻剩三天時,準備工作已大致就緒。風鈴巷的居民們似乎也被他們的熱情感染,開始主動幫忙裝飾巷子,掛起新製作的風鈴。
然而,就在風鈴祭前夜,又一場意外幾乎讓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那天晚上,林小雨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後,阿樹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外,臉色蒼白。他拉起林小雨就往巷子裡跑。
到達巷口,林小雨倒吸一口冷氣——幾乎所有已經掛好的風鈴都被破壞殆儘,碎片鋪滿了石板路。更令人心痛的是,那些記錄風鈴巷曆史的照片和展板也被撕毀,散落一地。
怎麼會這樣...林小雨的聲音哽嚥了。
阿樹蹲在地上,拾起一個完全破碎的風鈴,肩膀微微顫抖。這是他和林小雨花了整整兩天才完成的特大號風鈴,原本要掛在巷口最顯眼的位置。
林小雨在他身邊蹲下,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夜風吹過,隻有零星幾個倖免於難的風鈴發出孤獨的聲響,彷彿在哀悼同伴的命運。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腳步聲。
阿樹立刻警覺地站起身,把林小雨護在身後。黑暗中,一個身影逐漸走近——是張經理。
真是可惜啊。張經理看著滿地的碎片,語氣中聽不出是真心惋惜還是諷刺,看來有人不太喜歡你們的計劃。
林小雨強壓怒火:你知道是誰乾的嗎
張經理聳聳肩:這種老城區,難免有些不太友善的人。我早就勸過你們,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努力了。
阿樹突然向前一步,直視著張經理。讓林小雨驚訝的是,平日溫和沉默的少年此刻眼中閃著銳利的光。
更讓她驚訝的是,阿樹開口說話了:不是你的人乾的,對吧
聲音沙啞卻清晰,彷彿很久冇有說過話。
張經理顯然也吃了一驚:你會說話
阿樹冇有回答,繼續追問:破壞風鈴的人,不是你派來的。因為你也想看看風鈴祭能不能成功,對吧
林小雨徹底懵了,看看阿樹又看看張經理。
張經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聰明的孩子。你怎麼知道的
阿樹的聲音依然沙啞,但越來越流暢:我注意到你每次來都在仔細觀察巷子的結構和氛圍,而不是像普通開發商那樣隻評估房產價值。你還偷偷拍了不少建築細節的照片。最重要的是——他指著滿地碎片,如果是你派人破壞的,不會用這種低劣的手法。這對你的項目冇有好處,反而可能引起居民的反感和媒體的關注。
張經理驚訝地挑挑眉,然後歎了口氣:冇想到被你看穿了。是的,我確實不希望你們的活動被破壞。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阿樹:重新認識一下,張磊,新城開發公司項目經理,同時也是建築文化遺產保護協會的成員。
林小雨接過名片,看到背麵果然印著另一個身份。
公司派我來負責這個項目,但我個人一直希望能找到保護風鈴巷的方法。張經理解釋道,這裡的建築風格和社區文化很有儲存價值。我暗中收集資料,就是希望能說服公司調整開發計劃,至少保留部分街區。
他看著滿地的碎片,神色凝重:但顯然,有人不希望風鈴祭成功舉辦。而且我認為,這不僅僅是針對你們的活動。
就在這時,林小雨的手機響了。是劉奶奶打來的,聲音焦急:小雨,你快回來看看!書店裡...有人闖進去了!
三人立刻跑回書店,發現門鎖被撬,店內一片狼藉。書架被推倒,書籍散落一地,收銀台的抽屜被拉開,東西撒得到處都是。
林小雨心一沉,衝向收銀台——存放剪貼簿和外婆日記的抽屜空空如也。
不見了...外婆的剪貼簿和日記...她無力地靠在牆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
阿樹扶住她,眼神中滿是愧疚和憤怒。
張經理檢查了門窗:專業的手法。不是普通的破壞行為。他看向阿樹,你剛纔說感覺被人監視,有什麼具體發現嗎
阿樹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全盤托出:我懷疑和我父親有關。
林小雨驚訝地看著他:你父親
阿樹點頭,聲音低沉:我父親是個地產投機商。他早就盯上了風鈴巷這塊地,但因為冇有開發資質,隻能通過其他方式施壓,想讓居民低價出售房產,然後他再轉手給大開發商賺差價。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母親去世後,父親再婚,把我送到爺爺這裡生活。我從小跟爺爺長大,和他一起記錄風鈴巷的故事。爺爺去世後,父親想接我回去,但我拒絕了。他很不滿,認為我被爺爺‘洗腦’了。
所以這些破壞行為...林小雨恍然大悟。
很可能是我父親派人乾的。他不想風鈴祭成功,因為如果風鈴巷被認定為有文化價值,他的投機計劃就泡湯了。阿樹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一直冇告訴你。我冇想到他會做到這種地步。
張經理皺眉:這就說得通了。公司確實收到過匿名舉報,聲稱風鈴巷的建築有安全隱患,要求立即拆除。看來是你父親在施壓。
希望似乎徹底破滅了。冇有外婆的記錄,冇有風鈴裝飾,甚至可能麵臨更多的破壞——風鈴祭似乎已經不可能舉辦。
林小雨滑坐在地上,淚水無聲滑落。阿樹蹲在她身邊,同樣神情黯然。
張經理看著兩個年輕人,沉默良久,忽然開口:或許...還不是完全冇希望。
兩人同時抬頭看他。
風鈴祭明天照常舉辦。張經理說,我來提供所需的一切資源。
林小雨苦笑:可是風鈴都被破壞了,資料也丟了...
公司有專業的活動團隊和設備,可以連夜佈置。至於風鈴——張經理微微一笑,真正的風鈴祭,最重要的不是風鈴本身,而是它的精神和意義,不是嗎
他看看手錶:現在離明天活動開始還有15個小時。如果你們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創造一個小小的奇蹟。
希望再次在兩人眼中燃起。林小雨擦乾眼淚,站起身:我們需要幫助。
阿樹也站起來,眼中重燃決心:我知道該聯絡誰。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風鈴巷見證了一場奇蹟的發生。
張經理調來了公司的活動團隊和設備;阿樹聯絡了陳爺爺和其他老居民;林小雨則負責協調和組織。令他們感動的是,聽到訊息後,風鈴巷的居民們紛紛走出家門,加入準備工作。
雜貨店老闆打開了所有庫存,提供需要的材料;小吃攤主架起爐灶,準備食物;就連最年長的陳爺爺也坐在巷口,指導年輕人如何正確懸掛風鈴以便發出最悅耳的聲音。
夜幕漸深,風鈴巷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居民們一邊工作一邊分享著風鈴巷的故事,笑聲和談話聲讓巷子恢複了往日的生機。
林小雨和阿樹穿梭在人群中,指導和幫忙。看著這一幕,林小雨忽然明白了風鈴祭真正的意義——它不是簡單的裝飾和慶典,而是社區的凝聚和記憶的傳承。
淩晨時分,大部分準備工作已完成。巷子裡掛滿了新製作的風鈴,在燈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居民們陸續回家休息,約定清晨再繼續最後的佈置。
林小雨和阿樹坐在書店門口,望著裝飾一新的巷子,雖然疲憊卻滿懷希望。
謝謝你。林小雨輕聲說,如果冇有你,我不可能做到這些。
阿樹微笑搖頭:是我們一起做到的。經過一晚的不斷說話,他的嗓音已經自然了許多。
你能說話...是怎麼回事林小雨忍不住問。
阿樹沉默片刻,說:小時候的一次意外,我親眼目睹母親去世,之後就不願再說話。爺爺帶我看過很多醫生,都說生理上冇問題,是心理創傷。這些年來,隻有和爺爺在一起時,我偶爾會說幾句。
他看向掛滿風鈴的巷子:今晚,我覺得是時候走出來了。為了爺爺,為了風鈴巷,也為了我自己。
林小雨感動地握住他的手:你爺爺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風鈴巷時,最後的準備工作開始了。居民們驚訝地發現,巷子已經被裝飾得美輪美奐,各式各樣的風鈴在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更讓人驚喜的是,許多已經搬走的老居民也回來了,帶著舊照片和記憶,加入慶典的準備。
上午十點,風鈴祭正式開始時,整條巷子已經擠滿了人。不僅是風鈴巷的居民,還有聞訊而來的附近街坊,甚至有一些媒體記者。
林小雨站在臨時搭起的小舞台上,看著眼前的人群,心跳加速。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風鈴巷的故事和風鈴祭的意義。
她講到曾外祖父林清風的音樂治療理念,講到外婆的記錄和守護,講到風鈴巷幾十年來的變遷和記憶。她展示了幾張
salvaged
的照片和畫作——幸好她之前影印了一些資料存在彆處。
接著,阿樹上台展示了他拍攝的照片和視頻,記錄風鈴巷的日常美好和居民們的生活瞬間。他的講述流暢而動人,完全看不出曾經長期不願說話。
最後,陳爺爺被扶上台,講述了他記憶中最完整的一次風鈴祭——1953年春天,戰後第八年,風鈴巷掛滿了風鈴,清脆的鈴音彷彿撫平了人們心中的創傷。
那聲音啊,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老人眼中閃著淚光,就像是希望本身在作響。
活動**時,所有風鈴一齊響起——不是風吹動的,而是每位居民同時搖響了手中的風鈴。清脆的鈴音彙聚成美妙的樂章,迴盪在風鈴巷中,久久不散。
許多人眼中含著淚水,包括一向冷靜的張經理。
然而,就在活動接近尾聲時,一群人突然闖入巷子,為首的正是阿樹的父親。他麵色陰沉,徑直走向舞台。
鬨劇該結束了!他大聲喊道,聲音壓過了風鈴的聲響,這條破巷子早就該拆了!你們這些人,不要被這兩個小孩子和開發商騙了!
人群安靜下來,風鈴聲也漸漸停息。氣氛驟然緊張。
阿樹走上前,直麵父親:騙人的是你。你隻想低價收購這裡的房產,根本不在乎風鈴巷的價值和居民們的感情。
價值感情阿樹父親冷笑,這世上隻有錢是最真實的!你這小子,被老傢夥洗腦了,連自己父親都不認!
就在這時,張經理走上舞台,拿起話筒:各位,請允許我說幾句。
他麵向人群,語氣誠懇:是的,我是開發公司的代表。公司原本計劃拆除風鈴巷建設商業項目。但在與林小姐和阿樹合作籌備風鈴祭的過程中,我看到了這條巷子真正的價值——不是土地價值,而是它的曆史、文化和社區價值。
他拿出一個檔案夾:基於這些發現,我已經向公司董事會提交了新方案,建議調整開發計劃,保留風鈴巷的核心部分,將其改造為文化曆史街區,同時隻在周邊區域進行開發。董事會已經初步同意了這個方案。
人群嘩然,議論紛紛。
阿樹父親臉色鐵青:胡說!這不可能!
可能與否,不是你說了算。張經理平靜迴應,而且,關於你通過非法手段施壓居民、企圖操縱房產價格的行為,我已經收集證據提交給了相關部門。相信很快會有調查人員聯絡你。
阿樹父親頓時麵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不是人工搖響,而是清風吹過自然產生的。緊接著,所有的風鈴相繼響起,彷彿在慶祝這場勝利。
居民們歡呼起來,風鈴聲中夾雜著笑聲和掌聲。許多人相擁而泣,為保住家園而激動。
阿樹走到父親麵前,語氣平靜:爺爺一直希望你能夠明白,世界上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也許現在你還不懂,但我希望有一天你會理解。
父親沉默地看著兒子,眼神複雜,最終轉身離開了。
風鈴祭一直持續到傍晚。人們唱歌跳舞,分享食物和故事,像是要把過去幾年的沉寂一次性補償回來。
日落時分,人群漸漸散去。林小雨和阿樹坐在書店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掛滿風鈴的巷子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芒。
我們做到了。林小雨輕聲說,仍然有些難以置信。
阿樹點頭:這隻是開始。接下來要商討具體的保護和發展計劃,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林小雨看著他:你會留下來嗎
阿樹微笑:當然。這是我的家。
兩人相視而笑,風鈴聲中,一切儘在不言中。
幾天後,正式的開發調整方案公佈,風鈴巷核心區被保留,將被打造為文化曆史街區。書店自然成為重點保護對象。
林小雨決定全麵接手書店經營,同時繼續外婆的記錄工作。阿樹則負責風鈴巷的影像檔案建設,並協助社區工作。
又一個傍晚,林小雨坐在收銀台後,繼續完善她的剪貼簿。新的一頁上,她畫下了風鈴祭的盛況,準備記錄下這個特殊的日子。
窗外的風鈴聲中,她彷彿聽到了外婆的輕笑和讚許。
閣樓上,那箇舊木箱裡,外婆的日記靜靜躺著。在一頁較新的記錄中,有著這樣一段話:
小雨終於回來了。我知道她會找到自己的路,就像我知道風鈴會再次響徹這條巷子。生命會逝去,記憶會模糊,但有些東西——就像風鈴的聲音——一旦響起,就永遠不會真正消失。
合上剪貼簿,林小雨走到門口,望著夜幕初降的風鈴巷。燈火漸次亮起,風鈴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知道,這聲音將會一直響下去,傳承著記憶,守護著家園,連接著過去與未來。
風鈴再響之時,歸人已至,傳承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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