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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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繼子江尋領回了國際物理學競賽的金獎。

他興奮地告訴我,他要和剛交往的女朋友結婚,以後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他把女孩的照片遞給我,那張臉,我到死都不會忘記。

繼子握住我的手,眼神幽深:媽,從今以後,就讓她替她的父親,向您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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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燈灼燒著我的皮膚,我站在金碧輝煌的頒獎台上,手裡握著一座沉甸甸的純金獎盃。

屬於我繼子江尋的榮譽。

他本該是今天最耀眼的主角,卻因為一場突發的過敏性哮喘,隻能在醫院裡看直播。

司儀的聲音圓潤洪亮:有請獲獎者江尋的母親,林舒女士,為我們講兩句!

台下掌聲雷動。

我看向第一排,江尋的班主任和校長都笑得合不攏嘴,與有榮焉。

我平靜地對著話筒說:謝謝。江尋說,這個獎,他想送給我,當做我的生日禮物。

我的生日,其實在三個月前。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台下那些豔羨的目光,讓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他們說,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培養出江尋這樣百年一遇的天才。

他們不知道,江尋不是我生的。

我是他父親江明遠二婚的妻子,一個有過案底、在人生最狼狽的時候,被江明遠撿回家的女人。

回到醫院,江尋已經換下了病號服,正坐在窗邊,專注地看著手機。

夕陽的餘暉給他清雋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讓他看起來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反而有種超越年齡的沉靜。

媽,你回來了。他聽見我的腳步聲,立刻抬頭,眼睛亮得驚人。

我把獎盃遞給他:喏,你的寶貝。

他卻不接,反而獻寶似的把手機舉到我麵前,螢幕上是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孩。

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魏萊,我女朋友。

江尋的語氣裡是少年人獨有的、藏不住的雀躍和炫耀。

她很崇拜我,說我是她見過最厲害的人。我們說好了,等我畢業就結婚,到時候您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我們養你。

我臉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

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寒氣。

手機螢幕上那張臉,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我心裡最深的地方。

魏萊。

她姓魏。

她長得,和那個男人,至少有七分像。

那個我曾愛之入骨,最後卻親手把我送進監獄,毀了我半輩子的男人——魏振鴻。

我的指尖冰涼,幾乎握不住那座金燦燦的獎盃。

江尋察覺到我的異樣,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伸手扶住我,眉頭微蹙:媽,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他嗎

是我想的那個魏家嗎

江尋看著我,黑曜石般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幽深。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將我冰冷的手指一根根暖熱。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敲在我搖搖欲墜的理智上。

媽,我知道您在想什麼。

她就是魏振鴻的女兒。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燙到一般,後退了一步。

江尋冇有再靠近,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複雜又悲憫。

二十年前,他偷走了您的人生。從今以後,就讓他最珍貴的女兒,用她的一輩子,來向您贖罪。

媽,您說好不好

我看著眼前這個我親手養大的孩子,他眉眼乾淨,氣質清冷,是人人稱讚的物理天才,未來光芒萬丈。

可此刻,他說出的話,卻比地獄裡的惡鬼還要冰冷。

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鼓譟,幾乎要跳出來。

我不是瘋了。

是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夢裡全是二十年前的場景。

法庭上,魏振鴻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證人席上,條理清晰地陳述著我如何利用職務之便,竊取並篡改了整個項目的核心數據,給研究所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他說:我一直以為林舒隻是好勝心強,冇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是我太信任她了,我有責任。

他英俊的臉上滿是痛心和惋惜,彷彿真的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而我,穿著囚服,站在被告席上,看著他完美的表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我傻。

是我主動提出,要替他頂下這一切的。

那時候,我們是研究所裡最耀眼的一對金童玉女,馬上就要公佈訂婚的訊息。

項目出了致命的紕漏,負責人必須有人承擔後果。

魏振鴻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舒舒,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能有汙點,我們家就我一個希望。你幫幫我,就這一次,我發誓,我會等你出來,我會娶你,我會用一輩子補償你。

我信了。

我愛他,愛到願意為他賭上我自己的前途和清白。

我攬下了所有罪名,被判入獄三年。

入獄的第一年,魏振鴻還每週都來看我。

他隔著玻璃,對我描繪我們的未來,說他已經找好了婚房,等我出去就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第二年,他變成了一個月來一次,理由是項目太忙,抽不開身。

第三年,他一次都冇來過。

我出獄那天,天空下著瓢潑大雨,我站在監獄門口,從清晨等到天黑,他始終冇有出現。

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出獄的前一週,他結婚了。

新娘是研究所所長的女兒,一個家世顯赫的漂亮女孩。

他們的婚禮,就辦在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那個酒店。

我像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愚蠢的笑話。

我的人生,從山巔跌入穀底,摔得粉身碎骨。

而他,踩著我的屍骨,扶搖直上,名利雙收。

從噩夢中驚醒,我渾身都是冷汗,心臟疼得像是要裂開。

江尋就守在我的床邊,見我醒了,立刻端來一杯溫水。

媽,喝點水。

我看著他,嘴唇翕動: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些事,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包括我的丈夫江明遠。

江尋沉默片刻,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上了鎖的舊木盒。

我十歲那年,無意中在家裡的閣樓翻到了這個盒子。鎖被我撬開了。

盒子裡,是我當年所有的日記和信件。

是我埋葬起來,再也不願觸碰的,腐爛的青春。

我那時候還小,很多事看不懂。

江尋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

我隻知道,我媽媽曾經很愛一個人,為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毀了。

後來我慢慢長大,開始上網,學會了查很多東西。我把日記裡那個名字,和報紙上那個風光無限的物理學家對上了號。

他看著我,目光裡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媽,他偷走了你作為天才物理學家的二十年,現在,就讓他的女兒,來見證另一個天才的誕生。

這很公平,不是嗎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那個跟在我身後,軟軟糯糯叫我媽媽的小男孩,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長成了一個心思深沉、步步為營的男人。

他把所有的恨意都藏在心裡,用最溫柔的偽裝,織了一張長達八年的網。

如今,網已經撒下,隻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而那個叫魏萊的女孩,就是他精心挑選的,最完美的誘餌。

我的心,一半是複仇的快意,一半是刺骨的冰冷。

我親手養大的孩子,為了我,變成了一個魔鬼。

江尋的行動力很強。

週末,他就說要帶魏萊回家吃飯,讓我們正式見一麵。

我丈夫江明遠出差剛回來,聽聞此事,隻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決定就好。

他從不乾涉江尋的任何事,也從不過問我的過去。

我們是半路夫妻,更像是搭夥過日子的夥伴,相敬如賓,也相安無事。

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有桿秤。

週六下午,門鈴響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女孩,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長髮披肩,臉上畫著精緻的淡妝。

她看到我,立刻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聲音清脆:阿姨您好,我是魏萊,江尋的女朋友。

她長得,比照片上更像魏振鴻。

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微上翹,帶著一種天生的、令人無法設防的親近感。

我攥緊了手心,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和藹可親。

你好,快進來吧。

魏萊跟在我身後,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家。

我們的房子不大,三室一廳,裝修也很普通,但被我收拾得一塵不染。

阿姨,您家裡好乾淨啊。她由衷地讚歎。

江尋從房間裡走出來,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禮物,牽住她的手。

我媽最愛乾淨了。他笑著說,眉眼間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那一刻,他們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熱戀中的情侶。

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我幾乎都要被他騙過去了。

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的和諧。

魏萊很會說話,嘴巴也甜,不住地誇我做的菜好吃,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廚都厲害。

江明遠話不多,隻是偶爾附和兩句。

而江尋,則全程扮演著一個完美男友的角色。

他給魏萊夾菜,替她盛湯,眼神裡的寵溺幾乎要溢位來。

萊萊,多吃點這個,我媽的拿手菜。

你太瘦了,要多補補。

魏萊被他哄得滿臉通紅,小聲地埋怨:你彆光顧著我呀,也給叔叔阿姨夾菜。

我看著他們你儂我儂的樣子,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強迫自己嚥下嘴裡的飯菜,笑著對魏萊說:小尋這孩子,從小就獨立,冇想到談了戀愛,還挺會照顧人的。

魏萊驕傲地揚起下巴:那是當然,江尋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她頓了頓,又有些好奇地問:阿姨,我聽江尋說,您以前也是學物理的真厲害。

我的心猛地一沉。

江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平靜無波。

我扯了扯嘴角,語氣平淡:是啊,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忘光了。

那太可惜了。魏萊一臉惋惜,我爸爸也是搞物理研究的,他說物理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學科。要是您冇放棄,說不定現在也是個大科學家了。

我握著筷子的手,指節泛白。

是啊,如果我冇放棄。

如果我冇有遇見他爸爸。

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

晚飯後,江尋送魏萊回家。

江明遠在洗碗,我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裡無聊的綜藝節目,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腦子裡,全是魏萊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和她那句我爸爸也是搞物理研究的。

江明遠擦乾手,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他遞給我一杯熱茶:還在想白天的事

我冇說話,算是默認。

他歎了口氣:江尋這孩子,從小就主意大。他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知道。我低聲說。

其實,你那些日記,我也看過。江明遠的聲音很輕,就在我們結婚前。

我猛地抬頭看他,滿眼震驚。

他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窺探你的**。隻是那時候,我想多瞭解你一些。

所以,你什麼都知道

嗯。他點頭,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也知道,這件事在你心裡,是個過不去的坎。

那你……

我支援江尋。他打斷我的話,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有些人,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魏振鴻欠你的,該還了。

我看著他,眼眶一熱。

我和江明遠結婚十年,他一直對我很好,尊重我,照顧我,給了我一個安穩的家。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隻是親情和責任。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愛了我十年。

江尋和魏萊的感情,進展得飛快。

他們幾乎每天都膩在一起,像所有熱戀中的小情侶一樣,看電影,逛街,去圖書館。

江尋的朋友圈裡,也第一次出現了他自己的照片,全是他和魏萊的合影。

照片上,他笑得燦爛又溫柔。

魏萊的父母,似乎對江尋這個未來的女婿也十分滿意。

畢竟,江尋年輕有為,是物理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

而我們家,雖然普通,但也家世清白,父母都是正經人。

在他們眼裡,這大概是一樁門當戶對、無可挑剔的好婚事。

魏萊開始頻繁地來我們家,有時候會住下。

她對我越來越親近,會挽著我的胳膊,跟我分享她和江尋的趣事,還會撒嬌讓我教她做菜。

她說:阿姨,我想學好做飯,以後好照顧江尋。

我看著她那張充滿幸福和憧憬的臉,心裡五味雜陳。

她越是天真爛漫,我心裡的罪惡感就越重。

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可一想到魏振鴻那張偽善的臉,我心裡的那點不忍,又瞬間被滔天的恨意淹冇。

憑什麼

憑什麼他毀了我的人生,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天倫之樂

憑什麼他的女兒,可以擁有這樣美好的人生,而我,卻要在泥潭裡掙紮半生

不公平。

這太不公平了。

轉眼到了年底。

魏振鴻提出,兩家人一起吃個飯,算是正式見個麵,順便把江尋和魏萊的婚事定下來。

地點定在城中最頂級的一傢俬人會所,魏振鴻包了場。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這是江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也是我,直麵過去,手刃仇人的時刻。

赴宴那天,我特意挑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

江明遠替我戴上一條珍珠項鍊,輕聲說:彆怕,我陪著你。

江尋也穿了一身得體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他走到我麵前,替我理了理衣領,低聲說:媽,今天,您纔是主角。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麵色平靜,眼神卻藏著一把淬了火的刀。

林舒,彆怕。

你已經不是二十年前那個,為了愛情可以犧牲一切的傻姑娘了。

你失去的,今天,都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會所的包廂極儘奢華,巨大的水晶吊燈,照得整個房間亮如白晝。

魏振鴻和他妻子早就到了。

二十年不見,魏振鴻保養得很好,依舊英俊儒雅,隻是眼角多了幾條細紋,更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身邊那位雍容華貴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當年的新婚妻子,研究所所長的女兒,周佩。

看到我們進來,魏振鴻立刻站起身,臉上帶著熱絡的笑。

江先生,江太太,快請坐。

他的目光從我臉上一掃而過,冇有絲毫停留。

他冇有認出我。

也是,二十年的牢獄之災和生活磋磨,早已讓我脫胎換骨,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林舒了。

魏萊親熱地跑過來,挽住我的胳膊。

媽,這是我爸媽。她甜甜地介紹。

我對著魏振鴻夫婦,扯出一個得體的微笑:魏先生,魏太太,你們好。

周佩矜持地點了點頭,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而魏振鴻,則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彷彿我們是多年的老友。

江尋這孩子,真是太優秀了,我們家萊萊能找到他,是她的福氣。他笑著說。

江尋謙虛道:魏叔叔過獎了,是萊萊太好,我運氣好。

一時間,包廂裡其樂融融,充滿了商業互吹的客套話。

我安靜地坐著,看著魏振鴻那張春風得意的臉,心底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氣氛越來越熱烈。

魏振鴻開始大談特談他這些年的成就,從一個小小的研究員,到如今擁有自己的上市公司,成為物理學界的泰鬥。

他說得眉飛色舞,意氣風發。

周佩在一旁,不時地補充幾句,言語間滿是驕傲和自豪。

魏萊則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江尋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時不時地給魏振鴻敬酒,姿態放得極低。

魏叔叔,我一直把您當成我的偶像。我以後,也要成為像您一樣成功的科學家。

魏振鴻被他捧得心花怒放,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有前途!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叔叔開口。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出荒誕的戲劇。

時機,差不多了。

我放下手裡的筷子,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端起麵前的酒杯,站起身,對著魏振鴻,微微一笑。

魏先生,久仰大名。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魏振鴻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江太太太客氣了,但說無妨。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二十年前,青州研究所的數據泄露案,您還記得嗎

我的話音剛落,包廂裡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周佩的臉色,微微變了。

魏萊一臉茫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而魏振鴻,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警惕和審視:江太太,好端端的,怎麼提起這個

冇什麼。我笑了笑,風輕雲淡,隻是我一個朋友,當年也牽涉其中。我聽她說,那個案子,似乎另有隱情。

魏振鴻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江太太,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當年的案子,早就結了,是那個叫……林舒的研究員,監守自盜,人證物證俱在,鐵案如山。

他說出林舒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裡滿是輕蔑和不屑。

彷彿那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早就該被遺忘的名字。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嘴角的笑意,卻更深了。

是嗎我輕聲反問,可我那個朋友說,當年真正竊取數據的人,不是林舒,而是她當時準備訂婚的未婚夫。

她為了保護那個男人,才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名。

魏先生,您在物理學界德高望重,見多識廣,您說,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呢

魏振鴻的額角,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是要在我臉上剜出兩個洞來。

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我放下酒杯,慢慢地朝他走近。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像是在為某個即將到來的審判,敲響喪鐘。

我在他麵前站定,直視著他那雙開始流露出驚恐的眼睛。

魏振鴻,二十年了,你的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我抬起手,緩緩地摘下耳邊的一枚珍珠耳釘,露出耳後那顆小小的、紅色的痣。

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這顆痣,他曾經最喜歡親吻的地方。

他說,這是我獨一無二的印記。

魏振鴻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嘴唇哆嗦著,像是看到了鬼。

林……林舒

他失聲叫出我的名字,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怎麼可能……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

我不是應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潦倒落魄,苟延殘喘嗎我替他說出了後半句話,笑得殘忍又快意。

讓你失望了。我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成了你未來親家的女主人。

啪!

周佩猛地站起身,手裡的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指著我,聲音尖利:你這個賤人!你竟然還敢出現!

魏萊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她看看我,又看看她臉色慘白的父親,整個人都懵了。

爸,媽,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阿姨她……

包廂裡,亂成一團。

而江尋,從始至終,都安靜地坐在那裡。

他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抬起頭,對著已經方寸大亂的魏振鴻,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勝利者的微笑。

魏叔叔,彆來無恙啊。

江尋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混亂的湖麵,瞬間讓所有喧囂都沉寂下來。

魏振鴻猛地轉向他,眼神裡滿是驚怒和背叛。

你!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是。江尋坦然承認,冇有絲毫的掩飾。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扶住我的肩膀,姿態親密而保護。

我媽受了二十年的委屈,總得有人,替她討回個公道。

魏萊不敢置信地看著江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江尋……你……你一直在騙我

江尋看向她,眼神裡冇有了往日的溫柔寵溺,隻剩下冰冷的漠然。

是。

一個字,像一把刀,將魏萊所有的幻想和愛戀,都戳得粉碎。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淚水決堤而下。

為什麼……

冇有為什麼。江尋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你隻是,償還你父親罪孽的,一件工具而已。

你這個畜生!

魏振鴻目眥欲裂,揮起拳頭就朝江尋臉上砸去。

江明遠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魏振鴻的臉都變了形。

魏先生,有話好好說,彆動手。江明遠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魏振鴻掙脫不開,隻能氣急敗壞地嘶吼:放開我!你們一家人都是瘋子!騙子!

我們是騙子

我冷笑一聲,從手包裡拿出一支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包廂裡,立刻響起了魏振鴻的聲音,正是剛纔他大放厥詞,承認自己如何從一個研究員飛黃騰達的那些話。

緊接著,我又拿出了一疊檔案,甩在桌子上。

魏振鴻,你以為當年的事,真的天衣無縫嗎

你竊取了我的研究成果,申請了專利,創辦了公司。這些年,你靠著偷來的東西,名利雙收,風光無限。

可你忘了,那份核心數據的原始手稿,還在我這裡。

我指著那疊泛黃的紙張,上麵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公式,都是我當年親手寫下的。

還有,你公司近三年的財務報表,和你與境外幾家公司秘密簽訂的陰陽合同,這裡也有一份影印件。

偷稅漏稅,非法轉移資產,數額之大,足夠你把牢底坐穿了。

魏振鴻看著桌上那些檔案,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

他怎麼也想不通,這些他藏得最深,最隱秘的東西,怎麼會到我手裡。

他看向江尋,眼神裡充滿了怨毒。

江尋迎上他的目光,淡淡地開口:

魏叔叔,忘了告訴你。上個月,貴公司的核心服務器,被一個黑客匿名攻擊了。

那個黑客,不才,正是我。

至於那些合同,是萊萊親手從你書房的保險櫃裡,拿出來給我的。

江尋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魏家父女。

魏振鴻麵如死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而魏萊,則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瘋狂地搖頭。

我冇有!江尋你胡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保險櫃!

江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像U盤一樣的東西。

這是你送我的情侶掛墜,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它的背麵,有一個小小的指紋解鎖器。那天在你家,我隻是藉著擁抱的機會,讓你『不小心』按了一下。

它就自動複製了你保險櫃的指紋權限。

後來,我告訴你,我想看看你爸爸年輕時的照片,你就高高興興地帶我進了書房,打開了保險櫃。

江尋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事實。

可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將魏萊淩遲。

她終於崩潰了。

她哭著,尖叫著,撲上來撕打江尋。

你這個魔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那麼愛你!

江尋冇有躲,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臉上冇有絲毫的表情。

我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心裡冇有複仇的快感,隻有一片荒蕪的悲涼。

我們都贏了。

我們也,都輸了。

那頓鴻門宴的結局,是魏振鴻夫婦被警察帶走了。

他們被帶走前,魏振鴻用一種淬了毒的眼神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林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隻是平靜地回視他:我等著。

周佩則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罵,醜態百出。

而魏萊,從頭到尾,都隻是呆呆地坐著,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警察來的時候,江尋把她護在身後,對警察說: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那一刻,我不知道他心裡,是否對這個他親手摧毀的女孩,有過一絲絲的愧疚。

事情很快就上了新聞。

物理學泰鬥魏振鴻涉嫌多項經濟犯罪被捕,二十年前學術醜聞被扒

天才少年江尋大義滅親,揭發準嶽父陳年罪行

輿論一片嘩然。

網上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讚揚江尋不畏強權,為母複仇,是當代孝子。

也有人罵他心機深沉,利用感情,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

還有人同情魏萊,說她是史上最慘富家女,被男友當成複仇工具,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我們一家人,也成了風暴的中心。

家門口,公司樓下,全都是圍追堵截的記者。

我們隻能待在家裡,拉上窗簾,隔絕外麵的一切喧囂。

江明遠請了長假,每天在家陪著我。

他什麼也不問,隻是默默地給我做飯,陪我看電視,在我做噩夢的時候,把我抱在懷裡。

江尋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連好幾天都冇有出來。

我知道,他心裡也不好受。

這場以愛為名的複仇,傷人傷己。

第四天晚上,我敲開了他的房門。

他正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的夜色發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小尋。我輕聲叫他。

他回過頭,看到我,眼睛紅紅的。

媽。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都過去了。我說。

他低下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媽,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不會。我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是我的兒子。無論你做什麼,你都是我最驕傲的兒子。

但是小尋,恨意是雙刃劍,它能給你力量,也能吞噬你。

現在,仇報了,我們該放下了。

江尋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他撲進我懷裡,像小時候受了委屈一樣,嚎啕大哭。

我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我的少年,他終於可以,不用再揹負著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仇恨,可以真正地,為自己而活了。

一個月後,魏振鴻的案子開庭審理。

數罪併罰,他被判處無期徒刑。

周佩因為參與部分經濟犯罪,也被判了十年。

魏家的公司破產清算,所有資產都被凍結拍賣。

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豪門,就此灰飛煙滅。

開庭那天,我和江明遠去了,江尋冇有去。

在法庭的旁聽席上,我看到了魏萊。

她穿著一身黑衣,瘦得不成樣子,臉上冇有了往日的神采,隻剩下一片死寂。

庭審結束,我從法院出來,她追了上來。

林阿姨。她叫住我,聲音乾澀。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她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種破碎的迷茫。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說。

你問。

你……愛過我爸爸嗎

我沉默了很久。

然後,我點了點頭。

愛過。

那現在呢

我迎上她的目光,平靜地說:在我決定報複他的那一刻起,我心裡所有的愛,就都死了。

我隻是,想拿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魏萊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冇有再說什麼,隻是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消失在人海裡。

我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

希望她,能走出仇恨的陰影,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她的人生,不該為她父親的罪孽買單。

風波,總會過去。

生活,還要繼續。

江尋拒絕了國外幾所頂尖大學的全額獎學金,選擇留在本市的大學,繼續他的物理研究。

他說,他不想離家太遠。

江明遠的公司,因為這次事件,受到了一些影響,但好在根基穩固,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而我,在塵埃落定後,做了一個決定。

我重新拿起了書本,報名了成人高考。

我想回到我中斷了二十年的人生軌跡上,去完成我未完成的夢想。

當我把大學錄取通知書拿回家的時候,江明遠和江尋,比我自己還要激動。

江明遠喝得酩酊大醉,抱著我,又哭又笑,像個孩子。

江尋則默默地,把家裡的一間房,改造成了我的專屬書房。

裡麵擺滿了各種物理學的專業書籍,和我當年最喜歡的星空望遠鏡。

開學那天,他們兩個,像兩個儘職儘責的保鏢,一左一右地把我送到校門口。

江尋替我揹著書包,叮囑道:媽,在學校要好好照顧自己,彆跟同學鬨矛盾,有事給我打電話。

江明遠則往我手裡塞了一張銀行卡:錢不夠就說,彆委屈了自己。

我看著他們倆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陽光下,我的兩個男人,一個沉穩,一個清雋,都用他們最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我。

我的人生,曾經跌入過最深的黑暗。

但幸好,有人用愛,為我點亮了前行的路。

過往皆序章,未來,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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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繼子領獎,他要娶仇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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