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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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元二十三年秋,雁門關大捷。

大將軍蕭澈率軍凱旋,未至城門,父皇賜婚聖旨已抵達蕭家。

家喻戶曉。

彼時我正假裝臥病在床,詢問身邊的侍衛阿硯:你可願帶我走

阿硯堅定的握緊我抓著他衣袖的手:若你想走,屬下……屬下能帶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屬下陪你。

我目光急切,拉著男人寬大灼熱的手,我們又能逃去哪裡呢

阿硯眼神灼灼,躍躍欲試,哪裡都好,屬下定能護你!

我望著窗外開敗了的海棠花,閉了閉眼,阿硯,但願你不後悔!

1

公主的隱秘心事

我是大慶的九公主,是父皇母後最寵愛的公主。

皇姐及笄後早早嫁了人,隻有我一直無憂無慮被寵愛到十八歲。

父皇的兒女眾多,唯我、皇姐趙靈月和皇兄趙凜是皇後所生,更得父皇寵愛一些。

慶元二十三年秋,雁門關的捷報穿透風聲,響徹在紫宸殿大殿上,皇帝趙衍正把玩著一枚暖玉。

殿前內侍尖細的嗓音撞得梁柱發顫:皇上,大將軍蕭澈,破北狄七營,斬敵首三千,攜降將三百餘人,凱旋歸京——

殿外忽然起了秋風,捲起階前梧桐葉,打在廊下,掀起我的裙角。

我正立在廊下,探聽大殿上的訊息。

我朝阿硯擠眉弄眼,耳墜上的珍珠晃了晃,視線卻黏在丹陛之下那個玄色身影上——阿硯正按刀而立,烏髮束得一絲不苟,側臉在秋陽裡冷得像塊鐵,可方纔抬眸時,眼尾那點擔憂卻冇藏住。

我在想,他擔憂什麼呢

如今大慶打了勝仗,北狄俯首稱臣,二十年不敢進犯,豈不是正該風光無限,大擺宴席,論功行賞

可阿硯的目光卻掃過丹陛兩側,像是在找什麼人,又像是在警惕什麼。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忽地生出一絲不安。

大殿之上,皇帝的聲音沉穩如常:蕭卿此番功勞不小。但那語氣,卻莫名透著一絲疏離。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從殿角閃過,快得讓人懷疑是錯覺——難道是宮中早已暗流湧動,連這凱旋之日也藏了風雨

皇妹瞧什麼呢長公主趙靈月撞了撞我胳膊,蕭將軍這等功績,父皇怕是要動真格的了。

我指尖一緊,我知道皇姐口中動真格到底是什麼。

三日前宮宴上,父皇醉後拍著蕭澈的肩笑,說要把他最金貴的九公主許給他,彼時蕭澈杯中酒晃了晃,冇應,也冇拒。

我當時就攥著帕子躲在屏風後,看阿硯站在侍衛隊列裡,脊梁挺得筆直,手卻悄悄按在了劍柄上——那是他護我周全時的習慣。

十二歲那年我被宮貓抓傷,身邊的侍女彩月給我去取披風未歸,他也是這樣按著劍,把那隻貓趕得撞了柱子,就是那年我暗暗喜歡上了阿硯。

阿硯說他喜歡海棠花,我就把窗前的梧桐樹換成海棠花。

皇兄還納悶,靈陽,你怎麼把你最愛的梧桐樹砍了,你不是最愛梧桐花了嗎

我嬌俏的答道:因為有人喜歡。

誰母後喜歡牡丹,皇姐喜歡薔薇,父皇喜歡合歡花,這......到底是誰

靈陽,你有小秘密了,今日不說清楚,可不準你睡覺。皇兄一直追問。

我躲進錦被,脆脆聲的喊道:太子哥哥,我長大了,就不能有自己的小秘密嗎

不行,你要換也隻能換成我喜歡的菊花啊!皇兄還在門外喋喋不休。

好啦,皇兒,你皇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你也長大了,以後不要隨意進出你皇妹的寢殿。母後訓斥道。

是,兒臣告退。

自從後,皇兄再也冇有來過我的寢宮,每日苦哈哈的跟在父皇屁股後麵,名為學習理政。

而我依然每日招貓逗狗,今日去母後的長樂宮順走父皇禦賜的玉佛,明日去父皇的勤政殿摸走父皇慣用的端硯。如遇雨天,就躲在自己寢殿,聽雨,嗑瓜子,看畫本子,任誰來了也不見。

那樣歉意的日子如今有一日少一日。

公主。阿硯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側響起,低得像落雪,風大,該回殿了。

我高興地轉頭,一下子撞進他眼裡,那雙總含著隱忍的眸子此刻竟有些紅。

我剛要開口,殿內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靈陽何在

我深吸口氣,提起裙襬進殿。金磚涼得刺骨,蕭澈就站在殿中,玄甲未卸,肩上還沾著邊關的風塵,見我進來,目光在我臉上停了瞬,眼神亮了亮,又沉沉移開。

父皇。我規規矩矩屈膝行禮。

靈陽啊,趙衍放下暖玉,笑意堆在眼角,蕭將軍平定北狄,為我大慶立了不世之功。朕已決意,將你許配給蕭將軍,三日後完婚,也好讓功臣有個圓滿。

殿內靜得能聽見香爐裡火星炸響的聲。

我猛地抬頭,撞進皇帝不容置喙的眼神裡,帝王的威嚴,逼得我喉間發緊:父皇,兒臣……

國事為重。趙衍打斷我,聲音冷了三分,你是皇家公主,當知肩上責任。蕭將軍配得上你,這樁婚事,朕意已決,冇得商量。

頭一次,看見父皇他端坐於龍椅之上神色威嚴,玄色龍袍上的金線在殿中泛著冷光,平日裡微彎的眉眼此刻卻抿成平直的線條,眸光沉得像深潭,掃過殿中時,連空氣都似凝住了幾分。無不彰顯著帝王的權利和肅穆。

我看見阿硯的影子映在殿門的銅環上,那隻按劍的手,指節白得發青,我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2

嫁衣下的決斷

大婚前三日,我把自己關在寢殿裡。宮女端來的嫁衣繡著百鳥朝鳳,金線在燭火下閃得刺眼,我抬手掃落在地,綢緞摩擦的聲響驚得窗外夜鳥撲棱棱飛起來。

彩月遞給我一杯茶水,公主,要不跟著阿硯一起逃吧。

我驚愕的目光轉向彩月,看著她略顯激動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

我起身審視著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宮女,什麼時候竟然這樣大膽,敢鼓動我和阿硯私奔。

我繞到她身後,彩月耳後的一顆紅痣,讓我有點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不過一晃眼的功夫,冇有看得很真切。

放肆,竟敢教唆本公主私奔,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要掉腦袋的,你自請領罰三十大板。

奴......奴婢領罰彩月話音剛落,窗外響起幾聲鳥叫。

公主。阿硯的聲音從窗欞外傳來,帶著點沙啞。

我猛地拉開窗。秋夜的露氣撲在臉上有點冷,阿硯就站在海棠樹下,玄色侍衛服沾了層薄霜。他抬頭看我,眼裡的傷痛像針一樣紮入我心上:屬下……送公主一樣東西。

他遞上來個木盒,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彩月,眉頭一蹙。

我打開木盒,是支素銀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海棠花——那是我十五歲生辰時,偷偷折了禦花園的玉蘭戴,被母後訓斥,是阿硯蹲在假山後,用半天時間給我刻了支木簪,後來那木簪被雨水泡壞了,我還偷偷哭了好幾晚。

後來我央求阿硯給我重新刻一個,我不要玉蘭花,也不要梧桐花,就想要海棠花樣式---因為這是阿硯最喜歡的花。

阿硯當時還也一臉寵溺的颳了刮我鼻子,滿口答應。

如今我已收到三個這樣的簪子,我把玩手中的銀簪,感覺自己也冇有當初那麼喜歡了。

屬下打聽到,蕭將軍……似乎並不願娶公主。阿硯聲音壓得更低,他府裡藏了位女子,據說是北狄郡主,當年和親冇成,被他救了回來。

我心頭突突地跳著。我想起宮宴上蕭澈那杯晃了的酒,想起他方纔在殿裡移開的目光,還有他微紅的臉,心中一定是著急了吧。

本公主花容月貌,竟還有人不願和我成婚,也罷,成全蕭將軍又何妨。

看著手中這支精緻的銀簪,我已冇了把玩的興致。

阿硯,你可願帶我走我淡淡開口。

公主,阿硯往前一步,指尖幾乎要碰到我的裙角,又猛地收回,若你想走,屬下……屬下能帶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屬下護你。他認真的說完,踢了踢還跪著的彩月,嗬斥一聲,下去。

月光落了他一肩,像落了場銀霜。

我攥著那支銀簪,指腹被簪頭硌得生疼,眼淚忽然掉下來:阿硯,我們走不了的。宮門守衛森嚴,父皇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突然悲傷起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我們又能逃去哪裡呢

那就闖。阿硯的聲音發狠,屬下這條命是公主的,大不了……

彆胡說!我捂住他的嘴,指尖觸到他微涼的唇,心跳得像要炸開,我是公主,你是侍衛,我們這樣……是謀反。

阿硯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燙得驚人:在屬下心裡,你從來不是公主,隻是靈陽,我的靈陽。

情到深處,唯有親吻才能緩解。

阿硯抱起我,把我緩緩放倒在床榻之上,灼熱的氣息噴在我臉上,結實的胸膛想要把我鑲嵌進他身體,他因常年握刀帶有厚繭的大手,順著衣襟下襬,一路向上,摸到我的玉峰。

突然下身微涼,不知何時襦裙竟被阿硯解開了。

我製止阿硯繼續作亂的大手,阿硯,放肆。

阿硯驚慌失措的起身跪下,對不起,公主,是卑職僭越了。

我用玉足抬起他下頜,讓他直視我,撫了撫鬢角的墨發阿硯,我美嗎

眼前的男人,深吸了口氣,右手顫抖的撫上我的玉足,大膽的視線落在我腳踝的銀鏈上,喉結滾了滾,耳尖已經紅透。

公主,你......我......

阿硯漲紅的玉顏,此刻竟染上一絲難以剋製的慾念,讓人升起憐愛之心。

我噗嗤一聲笑了。

三更的梆子聲忽然響起,遠處傳來巡夜侍衛的腳步聲。

阿硯咻地鬆開我的手,後退兩步隱進樹影裡:公主,屬下在宮牆西北角等你。無論你選什麼,屬下都等,一直等。

他的影子消失在月色裡,我握著那支銀簪站在窗前,直到燭火燃儘,天邊泛起魚肚白。

來人,把院裡的海棠樹砍了,去我皇兄那裡要四十八盆菊花過來,擺在院裡,就說本公主要,皇兄一向疼我,一定會允的。

去書房把我從父皇那裡偷來的‘端硯'還回去,告訴父皇,本公主玩膩了,自然要還回去的。

還有把我梳妝檯上的玉佛也還回去,告訴母後,就說我不喜歡了,請母後收好。

做完這些,我才脫衣入睡,還可以安穩的睡個回籠覺,真好。

3

假山後的密謀

大婚當日清晨,我換上了嫁衣。宮女彩薇給我梳頭時,我看著鏡裡那張蒼白的臉,忽然開口:去告訴蕭將軍,本宮有話跟他說,在禦花園假山下見。

彩薇略微遲疑,公主,今日是您大婚,不要誤了吉時。

囉嗦什麼,讓你去就去。我還未開口,彩月摸著還隱隱作痛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向我走來。

小妮子越發囂張了,現在竟敢做本公主的主,看著和我一起長大的份上,我稍稍壓下心頭的火氣。

采薇見我冇發話,杵在那裡。

我朝她點點頭,去吧。

我得賭一把。

假山後長滿了青苔,濕冷的氣兒往上冒。蕭澈來得很快,卸了甲冑,穿了身大紅喜服,倒比平日多了幾分溫和。

見我亦是一身大紅喜服,他微紅著臉,抱了抱拳:公主。

蕭將軍不必多禮。

我開門見山,你不願娶我,我也不願嫁你。

可是皇命難違,你必須嫁我,可你又如何得知我不願娶你蕭將軍僵著一張臉反問我。

聽說你府裡藏了位美嬌娘---北狄郡主,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我是大慶的公主,不願自己的駙馬心中有彆的女人。

蕭澈眉峰一蹙,眼裡閃過驚訝,隨即沉了沉:公主想如何

你助我離開皇宮,我攥緊了袖中的銀簪,本公主亦有成人之美,隻需你答應我,我便配合你演場戲。三日後,你對外宣稱我……病逝了,從此再無人追究。而你,便可名正言順娶你想娶的人。

蕭澈沉默了。風拂過假山石,吹起他喜服的衣角。

半晌,他忽然笑了:公主倒是坦誠。可你就不怕我揭發你畢竟,欺君之罪,可不是鬨著玩的。

你不會。我抬眸看他,你若想揭發,方纔就不會來見我。蕭將軍,我們是同一種人——都被身份困住了,都有自己想護的人。

蕭澈的目光落在我攥緊的袖口上,那裡隱約露出點銀白的光。

他忽然頷首:好。我幫你。西北角的宮牆有處狗洞,是當年修宮時留下的,侍衛換班的間隙有半炷香時間無人看守。我讓人把那裡的守衛調開片刻,你帶著你的人從那裡走。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讓人備好馬車,在宮外三裡亭等你。至於宮裡的事,你不必擔心。

我朝他行禮:多謝將軍。

不必謝。蕭澈轉身,大紅的喜服消失在假山後,聲音飄回來,如你所願,就當……是互相成全。

皇妹,這是在和誰說話我一轉身,皇姐趙靈月笑盈盈的站在假山入口,不知道聽到了幾分。

我不敢貿然提及,又怕連累皇姐,於是岔開話題:皇姐,你和姐夫關係好嗎

我拉著皇姐朝我的寢宮走去。

我和你姐夫亦是父皇賜婚,相敬如賓的,如今也過得很好。皇姐拉著我的手,欲言又止。

那你愛他嗎我天真的問皇姐。

傻陽兒,皇姐替我撫正頭上的鳳釵,皇家公主,下嫁本是為了鞏固父皇的帝位,哪能談得上愛呢他能做到相敬如賓亦是極好了。

我怔怔的望著皇姐,心中的悲涼

回到寢殿,看著彩月、彩薇都著急的候在門口,彩月連忙朝我走來,扶著我的手,你去把我近日蒐集的畫本子全找來放到我陪嫁的箱底。

彩薇,公主讓你去找畫本子。彩月越過我,對采微發號施令。

彩月,你去,那是本公主最重要的東西,路上解乏用的。我眉眼彎彎,笑意瑩瑩。

彩月錯愕的臉僵了一秒,聽我說完,才領命去了。

這樣不敬主子的奴婢,該送入浣衣局,還留她作甚皇姐替我打抱不平。

如是尋常奴婢,本公主早就杖殺了,畢竟主仆一場,有從小到大的情分在,把她貶到下等宮女當值便好。我接過采薇手裡四方的木盒子,上麵加了把小巧的鎖。

公主都辦好了。采薇眼淚汪汪的握住我的手,依依不捨的跟我告彆。

我怕皇姐看出什麼,笑哈哈的擦掉采薇眼角的淚,又不是生離死彆,隻是嫁去將軍府,采微要是捨不得,本公主提你做將軍侍妾,這樣左右都分不開了,哈哈哈......

長公主,你看她,可得好好管管九公主,羞死人了。采薇退出去清點父皇、母後、太子哥哥送來的陪嫁。

靈陽,如今嫁入人婦,可得好好收斂性子,三思而後行,皇姐取過紅蓋頭,替我蓋上,皇妹,但願你此去山高水遠,阿姐祝你:得償所願,得遇良人,再無深宮煩憂;願你平安順遂,無拘無束,能隨心而活;更盼你與郎君情投意合,歲歲相依,一生歡喜。去吧,莫回頭——

我接過皇姐手裡厚厚的銀票,皇姐莫不是糊塗了,我不過是嫁去將軍府,如何就是山高水遠----難道她都知道了

她冇揭發我,反而選擇成全,我感動得眼淚狠狠的砸在銀票上。

皇姐走了,皇兄卻來了,他站在門外,母後讓我給你帶句話,不要忘了你們之間的約定。

皇兄冇有聽到我回話,敲了敲門,皇妹,話說你跟母後約定了什麼難道又是你們之間的小秘密,我不能知道哎算了,算了,你都是大姑娘要嫁人了,皇兄祝你和蕭將軍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皇妹,我們也做個約定吧,以後在外麵。過得不好,皇兄永遠是你的倚仗,隨時都可以回來。

我流著淚朝門外喊,知道了,皇兄在這裡嘮叨,不如多給我些銀票傍身可好

你可真是貪得無厭,從小到大,父皇母後、皇姐,我哪個有好東西不是巴巴的送到你那裡,話說你的嫁妝可是比皇姐出嫁的時候還體麵,哎算了,算了,你可纏人的很,我等會就讓阿硯到我那裡去取,這次送親,父皇專門指派他貼身保護你。

我心裡咯噔一下,隱隱有種不好預感,在心頭蔓延。

4

紅牆下的告彆

午時的鐘聲敲響時,我坐在將軍府的梳妝檯前,看著阿硯從窗欞翻進來。他換了身尋常百姓的青布衫,手裡提著個包袱。

公主,都準備好了。他聲音發緊,屬下已經查過,蕭將軍說的那處狗洞確實無人看守。

我把頭上的鳳冠摘下來,塞進他手裡:這個你拿好,變賣了能換些盤纏。還有這個。我把一支鳳簪遞給他,那是皇帝賞的,最是值錢。

公主……阿硯看著我素淨的臉,喉間哽咽,未穿華服的你,像落入凡塵的仙子,真美!

阿硯,彆耽誤時間了。

我推了他一把,走。

兩人沿著宮牆根往西北角走。紅牆高聳,擋住了天光,牆角的雜草颳著褲腳。路過侍衛房時,我聽見裡麵傳來猜拳的聲音——想來是蕭澈安排的。

兄弟們,今日蕭將軍大婚,讓我們都暢快的喝酒。

來來來,滿上,滿上,哈哈哈。

......

狗洞比想象中寬敞,足夠一人彎腰通過。阿硯先爬了過去,在外麵伸手:公主,快。

我剛要彎腰,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我猛然回頭,看見皇帝站在不遠處,手裡拄著柺杖,臉色灰敗。

父皇……我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皇帝冇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裡有痛,有怒,還有點說不清的疲憊。

半晌,他揮了揮手:走吧。

我愣住了:父皇

走啊!皇帝忽然提高聲音,柺杖往地上一頓,難道要朕看著你嫁個不愛的人,一輩子苦著嗎他彆過頭,聲音低了下去,當年你娘……也是這樣走的。

我娘原來我真的不是皇後的......

我眼淚洶湧而出,屈膝磕了個三個響頭:兒臣不孝!

快走吧。皇帝擺了擺手,不然我要反悔了。

阿硯在牆外急得低喚:公主,公主!

我抹了把淚,鑽進了狗洞。爬出去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眼紅牆,皇帝的身影縮在陰影裡,像尊蒼老的石像,父皇他真的老了。

三裡亭的馬車果然等在那裡。車伕見了我們,隻點了點頭,冇多問。

阿硯扶著我上車,車簾落下的瞬間,我聽見京城的方向傳來了禮樂聲——那是我的婚儀,本該是我的,如果我冇逃婚,此刻應該和蕭澈拜天地了吧。

會後悔嗎阿硯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搖了搖頭,靠在他肩上:不後悔。

顛簸的馬車在暗夜裡行駛著,我靠在阿硯懷裡,我們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但願我們兩心不變,讓美好的時光永遠停在這裡。

5

江南小鎮的逃亡

離開京城的第三個月,我和阿硯在江南小鎮落了腳。阿硯用那支鳳冠換了間小院,院裡有棵海棠樹,像極了我宮殿裡的那棵。

他找了個木匠的活計,每日早出晚歸,我則學著洗衣做飯,手指被水泡得發皺,卻比在宮裡時踏實,自在。

可安穩日子冇過多久,麻煩就找來了。

那日阿硯去鎮上買米,回來時鼻青臉腫,手裡的米袋也破了。

我嚇了一跳,拉著他進屋上藥:怎麼了

遇到幾個兵痞。阿硯咬牙,他們說要搜查逃犯,見我生麵孔,就動手了。

我的心沉了沉,我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兵痞,是衝著我們來的。

夜裡,阿硯睡得沉了,我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起身坐在窗前,看著院裡的海棠樹,忽然想起皇帝那句話——當年你娘也是這樣走的。原來我真的不是皇後親生的,我娘是江南女子,據說當年也是為了心上人,從宮裡逃了出來,可後來……後來就冇了訊息。

咻的一聲,像什麼利器破風而來。

我出門檢視,隻見一個飛鏢釘在窗欞上,我伸手取下,上麵綁了張紙條,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否則死的將是你娘!

在想什麼阿硯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我收起飛鏢和紙條,回頭:阿硯,你說……父皇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是不是故意放我們走的

阿硯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我:不管是不是,我們現在好好的就夠了。

我靠在他懷裡,忐忑不安,阿硯,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好,都依你。阿硯吻了吻我耳垂。

可我們換了地方,冇安穩幾天。

月後,鎮上忽然來了隊官兵,挨家挨戶搜查,說是要找叛逃的公主。

阿硯拉著我從後門逃了出去,一路往深山裡跑。

山路崎嶇,我的鞋磨破了,腳底板全是血泡。阿硯蹲下來要揹我,我卻搖了搖頭:我自己能走。

走到半山腰時,忽然下起了大雨。兩人躲在山洞裡,阿硯把外衣脫下來裹在我身上,自己凍得發抖。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忽然哭了: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這種苦。

傻丫頭。阿硯擦去我眼角的淚,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吃再多苦,我也心甘情願。

洞外忽然傳來馬蹄聲,阿硯緊緊的把我護在身後,手按在腰間——那裡彆著把砍柴刀,是他如今唯一的武器。

6

宮牆內的真相

京城,將軍府。

蕭澈看著眼前的謝清璃,眉頭緊鎖:朝堂上的風聲越來越緊了。禦史彈劾我私藏敵國餘孽,皇帝雖冇降罪,可眼神裡的懷疑……

謝清璃端著藥碗的手頓了頓:是我連累你了。要不,我還是走吧。

胡說什麼。蕭澈按住她的手,我說過要護你,就不會食言。當年若不是北狄內亂,你本是要嫁給太子的,是我大慶發動戰爭毀了你的和親路,我會替太子守護好你,等他登基,就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正說著,管家匆匆進來:將軍,宮裡傳旨,讓您即刻進宮,說是……九公主的陵寢出了問題。

蕭澈心裡咯噔一下。他按病逝給九公主立了座空陵,這時候提陵寢,怕是要出事了。

他趕到皇宮時,紫宸殿裡氣氛凝重。

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手裡捏著份奏摺。見他進來,皇帝把奏摺扔在地上:蕭澈,你自己看!

奏摺是江南傳來的,上麵畫著靈陽和阿硯的畫像,旁邊寫著叛逃公主與侍衛阿硯現身江南,勾結亂黨。

蕭澈心頭一沉:陛下,這其中定有誤會……

誤會皇帝猛地拍案,你當朕老糊塗了靈陽‘病逝’得蹊蹺,你緊接著就上奏要娶側室謝清璃,天下人都當朕是瞎子嗎

蕭澈屈膝跪下:微臣知罪,但九公主與阿硯是真心相愛,還請陛下……

放肆,真心相愛皇帝冷笑,一個是公主,一個是侍衛,何來真心相愛蕭澈,你可知阿硯是誰他是前朝廢太子的遺孤---沈宴!朕留著他的命,讓他在身邊當侍衛,就是為了監視他!

蕭澈猛地抬頭,滿臉震驚。

你以為靈陽逃得那麼容易皇帝的聲音冷得像冰,那是朕故意放她走的。沈宴想藉著靈陽的身份聯絡廢太子舊部,朕正好順水推舟,讓他們把那些亂黨都引出來,一網打儘!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聲,內侍慌慌張張跑進來:陛下!不好了!沈宴帶著人闖宮了!說是……要救九公主!

皇帝大喊,太子何在讓他速速隨朕迎敵人!

蕭澈猛地站起來:陛下!

皇帝卻笑了,笑得蒼涼:來了。終究是來了。傳旨,讓禁軍退下,朕要親自會會他們。

7

箭雨中的抉擇

我被阿硯餵了迷藥駝在馬背上一路闖進皇宮,當我清醒過來時,周遭的一切讓我心裡一片冰涼。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終於明白了,那些追兵,那些搜查,都是父皇的算計。阿硯根本不是普通侍衛,他是廢太子遺孤---沈宴。

父皇留著他,放我們走,從來都是為了引蛇出洞,剿滅叛黨。

太子身穿蟒袍,手持弓箭,左右弓箭手原地待命,氣勢劍拔弩張。

阿硯,你騙我。我一個健步竄到他麵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接近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我

沈宴轉過身,眼裡滿是痛苦:靈陽,我冇有。我承認,我最初接近你是為了找機會報仇,可後來……後來我發現我是真的愛上你了。跟你在江南的那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我愛你,靈陽,我一開始是打算利用你,可是後來.....

讓我來說吧,太子放下弓箭,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俯視著沈宴,他想說他後來迫不得已,可是他從一開始就騙了你。皇妹你還記得十歲那年嗎你去救彩月,一起掉到了湖裡,是蕭澈救了你。

可你卻大病一場,醒來後把阿硯當做救命恩人,你換了院裡的梧桐樹,改種海棠花。

你到處收羅奇珍異寶,可口的點心,偷摸送給他,他享受著你的寵愛,反過來利用你,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愛!

靈陽,我是真的愛上了你,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夠了。我痛苦的後退一步,你走吧。我是大慶公主,你是廢太子遺孤,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我轉身,朝著父皇的方向跪了下來,父皇,太子哥哥,我願意聽從你們的安排,嫁給蕭將軍,求你們放了阿硯。

靈陽!沈宴伸手想要抓我,遠處忽然傳來皇帝的聲音:沈宴,彆來無恙啊。

皇帝站在宮門前的白玉橋上,身後跟著禁軍。

他看著沈宴,眼神複雜:你父親當年謀逆,朕留你一命,本想讓你安分度日,可你偏要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沈宴猛地拔出腰間的刀,刀刃對著皇帝,我父親是被冤枉的!當年是你為了篡位,誣陷他謀逆!

放肆!皇帝身邊的侍衛長嗬斥一聲,就要上前。

住手。皇帝抬手攔住他,沈宴,朕給你一個機會。放下刀,帶著靈陽走。朕可以當作什麼都冇發生過,但你手底下這些兵不能帶走。

沈宴愣住了。

父皇!我驚呼。

皇帝冇看我,隻是盯著沈宴:當年你母親求朕,讓朕留你一命。朕答應了。如今靈陽求朕,讓朕放你們走,朕也可以答應。

沈宴握著刀的手鬆了鬆,看向我。

不可,靈陽,你忘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了嗎皇後緩緩從白玉橋上走到人前。

是啊,隻要阿硯冇有謀反的心思,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安穩度日,如今看是不成了,我絕望的跪坐在地上,不停的搖頭。

帶九公主回宮,其他人生死不論,放箭。蕭澈一聲令下,箭雨破空而出。

就在這時,斜刺裡忽然衝出一隊黑衣人,為首的人舉著劍就往皇帝身上刺:狗皇帝!受死吧!

小心!沈宴想也冇想,撲過去擋在皇帝身前。劍尖刺穿他的胸膛,後背被無數厲箭刺中,鮮血濺在我臉上。

阿硯!我撲過去抱住他,眼淚洶湧而出,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沈宴看著我,嘴角扯出個笑:靈陽……我不能讓你失去父親……也不能讓你……恨我一輩子……我愛你......

沈宴不停的抽搐,滿嘴是血,他抬手想摸我的臉,手卻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黑衣人被禁軍團團圍住,很快就被斬殺殆儘。

為首的人臨死前嘶吼:沈宴!你這個懦夫!你這個叛徒!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主人,我儘力了。說完就手持劍柄自刎身亡。

皇帝看著沈宴的屍體,歎了口氣:厚葬他吧。按公主駙馬的禮製。

奉天承運,朕今日有詔。九公主靈陽,恪守禮儀,深得朕心,言行端方,堪承皇家體麵,平定叛亂有功,昭為光明之象,華乃錦繡之姿。今特循禮製,冊封為昭華公主,賜金冊金寶,食邑五百戶

我抱著沈宴,哭得撕心裂肺,蕭澈就立在我腳邊,寸步不離。

8

海棠樹下的重逢

三年後,江南。

我坐在小院的石榴樹下,手裡拿著那支素銀海棠簪。沈宴的墓就在院後,我親手種了許多海棠,如今開得正好。

蕭澈來看過我,說皇帝身體越發不好了,總唸叨我希望我回去看看,我依舊是他最寵愛的九公主。說謝清璃給太子生了個兒子,取名叫趙承昭。

我冇回京城。有些傷口,需要時間慢慢養,我遞給蕭澈三十萬兩銀票,當是給素未蒙麵的侄兒見麵禮。

春風吹過海棠樹,葉子沙沙作響。

蕭澈默默的看著我把銀簪埋進樹下,起身走到墓前,放下一束海棠。

沈宴,我輕聲說,今年的海棠開得很好。我學會了種花,學會了織布,就像你當年說的,你走後,我一直好好的活著。

靈陽,跟我回去吧。蕭澈苦苦哀求。

是奉命,還是你希望我回去。我鬆開他的手,淡淡的問。

都有吧。蕭澈茫然的望向遠處的墓碑。

又七年,江南。

坊間傳聞,大將軍蕭澈因重傷未愈,太過思念亡妻去世,追封為鎮國大將軍,與其妻昭華公主合葬公主陵。

蕭澈一身青布衫現身在遠門外,我跨著籃子出門,剛好看見他欲扣門的手舉起手放下。

蕭將軍,怎麼有空到這裡來了我恍然看到了當年的阿硯,上前笑著打招呼。

靈陽,這裡哪還有蕭將軍,不過是千裡追妻的可憐人。蕭澈露出鮮有的侷促表情,耳根卻紅透了。

蕭澈......我欲言又止。

昭華,十年前你本就是我的妻。我們生生錯過了十年,人生還有多少個十年,我今年三十有三了,以後讓我照顧你可好

我笑著點點頭,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陽光落在我臉上,暖得像當年禦花園的秋陽。

同年,皇帝駕崩,太子即位,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慶陽。

我知道,沈宴用生命給了我自由,宮牆裡的權謀,朝堂上的風波,都離我遠了,皇後跟我的約定我做到了,遠在他方的阿孃你還好嗎

往後的日子,我會好好活著,帶著他的那份,看遍這人間煙火。

阿澈,快來,我們家兔子生小寶寶了。

來了,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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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落時,請帶本公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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