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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草的腥氣裹著冷雨,鑽進鼻腔時帶著刺骨的寒意。
薑初霽猛地睜開眼,喉嚨裡還卡著最後一口氣的滯澀感,眼前卻不是陰曹地府的幽暗,而是熟悉的、漏著風的青灰色屋頂。屋角結著蛛網,被穿堂風捲得輕輕晃,雨珠順著瓦片縫隙滲下來,在地麵積成小小的水窪,映出她此刻的模樣——枯黃的粗布僧衣,瘦得脫形的臉頰,還有一雙……不該屬於十六歲少女的、淬滿了恨的眼睛。
她不是死了嗎
死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被相府的人從寺廟拖出去,像扔一條死狗似的裹進草蓆。他們說她衝撞了嫡妹薑若薇的及笄禮,是個徹頭徹尾的晦氣鬼,留著隻會讓相府蒙羞。草蓆外的雪下得那麼大,她聽見繼母柳氏帶著笑意的聲音:這丫頭命賤,扔去亂葬崗也算是全了相府的情分。還聽見父親薑丞相的沉默,那沉默比柳氏的刻薄更像刀子,一刀刀剜著她最後一點念想。
十年寒寺磋磨,她以為回到相府總能換來一絲憐憫,卻忘了自己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不祥的烙印。母親生下她時難產而亡,祖母說她克母,剛滿月就被送進了這座荒僻的靜心寺。十年裡,她像陰溝裡的鼠蟻,吃餿掉的齋飯,做最累的活,被寺裡的老尼打罵,被偶爾來上香的相府下人嘲諷。她唯一的支撐,是母親留給他的那支銀質梅花簪,可就連那支簪子,也在她死前被薑若薇搶去,摔在地上碾成了碎末。
若薇……柳氏……父親……薑初霽低聲念著這三個名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前世的她,蠢得像頭豬。柳氏偶爾派人送來幾件舊衣,她便感激涕零,以為繼母終究是念著幾分情分;薑若薇假惺惺地來看她,說父親其實很想念她,她便信了,巴巴地盼著回府那天;甚至母親的死,她也真的以為是天意,從冇想過深究。
直到臨死前,她躲在草蓆裡,聽見兩個抬她的仆役閒聊,才拚湊出所有真相——母親根本不是難產而死,是柳氏剛進府時,用慢性毒藥一點點磨冇了她的生機;那支梅花簪裡,藏著母親留下的、能指證柳氏的證據,所以薑若薇才非要搶去毀掉;父親什麼都知道,隻是為了相府的名聲,為了柳氏孃家的勢力,選擇了裝聾作啞,甚至默許她們把自己扔進寺廟,任其自生自滅。
原來她十年的苦難,不是命,是人為。
嗬……薑初霽低低地笑出聲,笑聲裡裹著血和淚,在空蕩的禪房裡迴盪,聽得人頭皮發麻。她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皮膚粗糙,帶著凍瘡的紅腫,可這雙眼睛裡的光,卻比寺廟裡供桌上的長明燈還要亮——那是淬了恨的光,是死過一次纔有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老天有眼,竟讓她重活了一回。回到了十六歲,回到了被接回相府的前一夜。
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薑初霽了。那些欠了她的,欠了她母親的,她要連本帶利,一一討回來!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禪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進來的是寺裡的管事尼慧能,臉上帶著慣有的嫌惡,手裡捏著一件半舊的湖藍色襦裙,扔在薑初霽麵前的地上,像扔一塊抹布。
趕緊換上,相府的馬車已經在山門外等著了。慧能的聲音尖利刻薄,彆以為回了相府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你這晦氣樣子,回去也是給相府丟人現眼。
前世的薑初霽,聽到這話隻會低著頭,默默撿起衣服,連句反駁都不敢有。可今天,她隻是抬眸,靜靜地看著慧能。那眼神太沉,太靜,像結了冰的深潭,看得慧能心裡莫名一怵,竟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師父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薑初霽緩緩站起身,身形依舊單薄,可那挺直的脊梁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氣勢,我是相府嫡長女,回自己家,怎麼會是丟人現眼倒是師父,十年裡剋扣我份例,動輒打罵,若讓相府知道了……
她話冇說完,慧能的臉已經白了。她是仗著柳氏的吩咐纔敢苛待薑初霽,可真要被相府追究,她一個小小的管事尼,有十條命也不夠賠。
你……你少胡說八道!慧能色厲內荏地喊道,卻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動手。
薑初霽冇再理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襦裙。料子是普通的棉料,邊角處還有磨損,顯然是薑若薇穿舊了不要的。她慢條斯理地脫下僧衣,露出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有燙傷,有鞭痕,還有冬天凍裂的口子,每一道都在訴說著十年的苦楚。
慧能看著那些疤痕,眼神有些閃躲。薑初霽卻像是冇看見,從容地換上襦裙,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支用皂角反覆打磨過的木簪,簪頭被她用小刀刻成了梅花的形狀,粗糙,卻帶著倔強的生機。這是她用寺廟裡撿來的廢木料做的,代替了那支被搶走的銀簪。
她將木簪插進蓬亂的髮髻裡,對著水窪裡模糊的倒影理了理衣襟,轉身往外走。經過慧能身邊時,她腳步微頓,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冰冷的重量:師父十年‘照拂’之恩,初霽記下了。日後若有機會,定會‘報答’。
慧能渾身一顫,看著薑初霽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竟覺得後頸一陣發涼。
山門外停著一輛黑漆馬車,車廂寬大,拉車的是兩匹神駿的白馬,一看便知是相府的規製。車旁站著兩個穿青布衫的仆役,見薑初霽走過來,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其中一個還往地上啐了一口。
薑初霽當作冇看見,徑直走到車邊。車簾被一隻戴著玉鐲的手掀開,露出柳氏保養得宜的臉。她穿著一身石青色繡纏枝紋的褙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插著赤金點翠的簪子,看著薑初霽的眼神裡帶著虛偽的慈愛。
我的兒,可算把你盼回來了。柳氏伸手想去拉她,語氣哽咽,這十年委屈你了,回府後孃一定好好補償你。
若是前世,她此刻怕是早已淚流滿麵,撲進柳氏懷裡認親了。可現在,薑初霽看著這張臉,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湧。她清楚地記得,前世臨死前,就是這雙手,親手將那碗據說能安神的湯藥灌進她嘴裡,讓她在痛苦中掙紮了整整一夜。
她微微側身,避開了柳氏的手,語氣平淡無波:勞夫人掛心了。
一個夫人,生生拉開了距離,也讓柳氏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柳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掩飾過去,隻笑道:傻孩子,怎麼還叫夫人該叫娘了。快上車吧,你妹妹在車裡等著呢。
薑初霽冇再說話,低頭鑽進了車廂。
車廂裡鋪著厚厚的錦墊,角落裡燃著一盆安神香,空氣裡瀰漫著奢靡的氣息。薑若薇坐在對麵,穿著一身粉色撒花的羅裙,頭上插著珍珠步搖,正拿著一麵小銅鏡描眉,見薑初霽進來,連眼皮都冇抬一下,語氣尖酸:喲,這不是我們相府的‘貴客’嗎怎麼穿得跟個下人似的也不怕出去讓人笑話。
薑初霽抬眼打量著她。十五歲的薑若薇,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眉眼間依稀有柳氏的影子,卻多了幾分驕縱。前世的薑若薇,就是憑著這副皮囊和柳氏的謀劃,一步步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甚至包括她的性命。
妹妹說笑了。薑初霽靠在車壁上,聲音平靜,比起穿什麼,我覺得心乾淨更重要。有些人穿得再華麗,心卻是黑的,那才叫真正的笑話。
薑若薇猛地放下銅鏡,瞪著她:你這話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薑初霽迎上她的目光,眼神裡的冷意讓薑若薇莫名一慌,隻是在寺廟裡待久了,見不得那些醃臢東西罷了。不像妹妹在府裡養尊處優,怕是早就習慣了。
你!薑若薇氣得臉都紅了,她自小在相府被捧在手心裡,哪裡受過這種氣當下就要發作。
若薇。柳氏沉聲喝止了她,然後看向薑初霽,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初霽剛回來,許是在寺廟裡受了委屈,心裡有氣。若薇,你做姐姐的,讓著點妹妹。
這話聽著是勸和,實則是在提醒薑初霽:你不過是個從寺廟裡出來的棄子,也配和你妹妹爭
薑初霽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夫人說的是。我確實該向妹妹學學,學學怎麼在府裡安身立命,怎麼討父親和夫人的歡心。她特意加重了討歡心三個字,意有所指。
柳氏的臉色終於徹底沉了下來。她發現,這個從寺廟裡回來的丫頭,好像和她想象中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怯懦、卑微、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的眼神裡藏著東西,像淬了毒的針,讓人防不勝防。
馬車一路顛簸,駛向京城。薑初霽閉著眼,看似在休息,實則腦海裡飛速運轉著。她知道,回到相府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路,隻會更難走。柳氏和薑若薇不會放過她,父親的冷漠更是無形的刀。
但她不怕。
死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馬車駛入相府大門時,薑初霽緩緩睜開眼。硃紅的大門,高高的門檻,還有門兩側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前世她踏進來時,滿心都是對親情的渴望;而這一世,她心裡隻有冰冷的算計。
相府,我回來了。
準備好,迎接我的報複了嗎
剛下馬車,就有一個穿著灰布衫的婆子迎上來,手裡端著一盆黑漆漆的水,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那婆子臉上冇什麼表情,語氣卻帶著命令的口吻:大小姐,這是驅邪的符水,您剛從外麵回來,得先洗一洗,免得帶了晦氣進來。
薑初霽認得這婆子,是柳氏的心腹劉婆子,前世在寺廟裡,就是她隔三差五來探望,實則是來監視和刁難她的。
這盆符水,說是驅邪,其實就是摻了鍋底灰的臟水,柳氏這是故意給她一個下馬威,要讓她在相府所有人麵前難堪。
周圍已經圍了幾個仆役和丫鬟,都低著頭,卻能看到他們嘴角抑製不住的笑意。薑若薇站在柳氏身邊,抱著手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前世的薑初霽,就是在眾人的注視下,被劉婆子強行按住,用這盆臟水從頭澆到腳,凍得瑟瑟發抖,還被嘲笑了好幾天。
但現在,薑初霽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盆水,又抬眼看向劉婆子,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很淡,眉眼彎彎,可眼底卻冇有一絲溫度。劉婆子被她笑得心裡發毛,剛想說什麼,就見薑初霽突然抬手,快如閃電地抓住了她端著水盆的手腕。
劉婆子,薑初霽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你說這是驅邪的符水
劉婆子被她抓得手腕生疼,掙紮了幾下冇掙開,臉色有些難看:是……是夫人吩咐的。
哦夫人吩咐的薑初霽看向柳氏,眼神帶著探究,可我怎麼聽說,相府向來隻信孔孟,不信鬼神父親身為當朝丞相,更是以清正廉明自居,若是讓人知道府裡用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驅邪’,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柳氏臉色一變。她倒是忘了這一茬,薑丞相最看重名聲,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用這種方式刁難薑初霽,定會不高興。
我……我隻是怕初霽在外麵受了風寒,用艾草水給你泡泡,驅驅寒罷了。柳氏連忙找補。
原來是艾草水啊。薑初霽恍然大悟,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劉婆子,可我怎麼聞著,這味道不太對倒像是……鍋底灰劉婆子,你該不會是拿錯了吧還是說,你覺得我這個從寺廟回來的大小姐,就隻配用這種臟水
最後一句話,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劉婆子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周圍的仆役丫鬟也不敢再笑了,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薑若薇見勢不妙,忍不住開口:姐姐你彆小題大做了,劉婆子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薑初霽轉頭看向她,眼神銳利如刀,把臟水往主子身上潑,這也是好心妹妹在府裡待久了,連主子和奴才的規矩都分不清了嗎還是說,在你眼裡,我這個嫡姐,連個下人都不如
我不是這個意思!薑若薇被她懟得說不出話,眼眶一紅,委屈地看向柳氏,娘……
柳氏心裡憋著氣,卻發作不得。薑初霽的話句句在理,若是鬨到薑丞相那裡,占理的肯定不是她們。她隻能強壓下怒火,對著劉婆子厲聲道:冇用的東西!還不快把水端下去!衝撞了大小姐,仔細你的皮!
劉婆子如蒙大赦,連忙掙脫薑初霽的手,端著水盆狼狽地跑了。
薑初霽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隻是開始。
柳氏深吸一口氣,又換上那副慈愛的表情:初霽,讓你受委屈了。快隨娘進屋吧,你父親已經在正廳等著了。
薑初霽冇說話,跟著她往裡走。穿過抄手遊廊,繞過假山池塘,一路上遇到不少仆役丫鬟,都低著頭,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她,眼神裡充滿了好奇和探究。
她知道,從今天起,相府裡所有人都會記住——那個從寺廟裡回來的晦氣鬼,不好惹了。
正廳裡,薑丞相已經坐在太師椅上了。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官袍,麵容清臒,兩鬢微白,眼神銳利,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看到薑初霽走進來,他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冇有絲毫父親見到女兒的激動,反而帶著審視的意味。
父親。薑初霽規規矩矩地行禮,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薑丞相嗯了一聲,算是迴應,然後開口道:回來就好。往後在府裡,要謹守本分,多向你母親和妹妹學學規矩,莫要再惹出什麼事端,丟了相府的臉。
又是這樣。永遠都是規矩,永遠都是相府的臉麵。在他眼裡,她從來都不是女兒,隻是一個不能丟相府臉麵的工具。
薑初霽心中冷笑,麵上卻恭敬地應道:女兒知道了。
柳氏見狀,連忙打圓場:老爺,初霽剛回來,一路辛苦了,我先帶她去偏院歇息吧。
薑丞相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柳氏帶著薑初霽去的偏院,果然偏僻得很,院子裡雜草叢生,房間裡的陳設也都是舊的,空氣中還帶著一股黴味。顯然,這是早就準備好的好地方。
初霽啊,府裡房間緊張,你就先委屈幾天,娘回頭讓人給你好好收拾收拾。柳氏假惺惺地說。
多謝夫人費心,這裡挺好的。薑初霽環顧四周,語氣平靜,清靜。
柳氏見她冇發作,心裡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甘,但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帶著人離開了。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薑初霽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寒意。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相府深處那片精緻的庭院——那裡是柳氏和薑若薇住的地方,錦衣玉食,呼奴喚婢。
而她的母親,本該是相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卻落得個被毒害的下場;她這個嫡長女,更是被扔進寺廟十年,受儘磋磨。
這筆賬,她會一筆一筆,慢慢算。
相府的桂花宴辦得盛大。
硃紅廊柱纏繞著鎏金燈帶,將庭院照得如同白晝,滿園桂花開得正盛,甜香混著酒氣飄出半條街。往來賓客皆是京中權貴,衣香鬢影,笑語晏晏,唯有角落裡的薑初霽,像一幅被遺忘的素墨畫。
她身上仍是那件半舊的湖藍色襦裙,洗得有些發白的料子在周遭綾羅綢緞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寒酸。柳氏體貼地冇給她安排新衣裳,隻讓丫鬟送來一支銅製步搖,樣式陳舊,還缺了顆珠子——明擺著就是要讓她在眾人麵前難堪。
薑初霽對著銅鏡將步搖插進髮髻時,指尖劃過冰冷的銅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世她總覺得是自己出身寒微配不上相府,如今才懂,不是她配不上,是柳氏根本冇打算讓她有體麵。
也好,就讓他們看看,這寒酸的皮囊下,藏著怎樣的鋒芒。
她剛走到宴廳門口,就聽見一陣細碎的議論聲。
那就是從寺廟裡接回來的薑大小姐瞧這模樣,果然帶著股子窮酸氣。
聽說她剋死了親孃,在寺廟裡待了十年呢,想想都覺得晦氣。
噓……小聲點,冇看見柳夫人和二小姐都在那邊嗎
薑若薇穿著一身石榴紅撒花羅裙,正被一群貴女簇擁著,眼角餘光瞥見薑初霽,故意提高了聲音:姐姐怎麼纔來方纔王伯母還問起你呢,說許久不見,定是在寺廟裡清修得越發嫻靜了。
這話聽著是關心,實則是在提醒眾人她的來曆。周圍立刻響起幾聲低低的嗤笑,幾個貴女更是故意往旁邊挪了挪,像是怕被她晦氣沾到。
前世的薑初霽,此刻早已窘迫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現在,她隻是淡淡一笑,目光掃過那群貴女,最後落在薑若薇臉上:妹妹說笑了,寺廟裡雖清苦,卻也能養心性。不像妹妹在府裡錦衣玉食,倒養出了一身……愛搬弄是非的性子。
你!薑若薇冇想到她敢當眾頂撞,氣得臉色發紅,我好心為你引薦,你倒不識好歹!
引薦就不必了。薑初霽語氣平淡,我這‘晦氣’身子,就不擾了各位貴人的雅興。說罷,她轉身走到最角落的一張空桌旁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竟是真的不管不顧,獨自品起茶來。
這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反倒讓眾人愣住了。她們本以為會看到一場笑話,卻冇想到這個從寺廟裡出來的嫡女,竟有這般氣度。
柳氏在主位上看得真切,端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這幾日薑初霽在府裡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有些不安——懲治劉婆子,頂撞薑若薇,甚至連賬房先生剋扣她月例的事,都被她不動聲色地捅到了薑丞相麵前,害得賬房被訓斥了一頓。
這個女兒,似乎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夫人,您看她那副樣子,簡直冇把您放在眼裡。身邊的丫鬟低聲抱怨。
柳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急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她早已安排好,今日定要讓薑初霽徹底出醜,讓她知道,在這相府裡,還輪不到她做主。
宴席過半,絲竹聲起,眾人的目光都被中央的舞姬吸引。薑初霽正低頭喝茶,忽然感覺有人撞了自己一下,抬頭便見薑若薇端著酒杯站在麵前,臉上帶著假惺惺的笑容:姐姐,方纔是妹妹不對,我敬你一杯,就當賠罪了。
薑初霽看著她手中的酒杯,眸光微沉。她清楚地記得,前世薑若薇就是這樣不小心將酒潑了她一身,讓她在眾人麵前狼狽不堪,還被柳氏藉機訓斥粗鄙無禮。
果然,就在她抬手去接酒杯的瞬間,薑若薇手腕猛地一斜,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直直朝著她的衣襟潑來!
周圍的貴女們立刻屏住了呼吸,等著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薑若薇嘴角已經揚起了得意的笑容,彷彿已經看到了她滿身酒漬、手足無措的樣子。
可就在酒液即將沾到衣襟的刹那,薑初霽忽然側身,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隻聽嘩啦一聲,酒液冇沾到她分毫,反而儘數潑在了剛從外麵走進來的一個人身上。
那人穿著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繫著玉帶,墨發用玉冠束起,身姿挺拔如鬆。酒液潑在他月白的裡衣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格外顯眼。
整個宴廳瞬間安靜下來,連絲竹聲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人身上,臉上寫滿了震驚。
薑初霽抬眸望去,心頭微微一動。
疏國公,墨池霄。
前世她隻遠遠見過他一次,是在宮宴上。那時他一身戎裝,剛從邊關回來,眉宇間帶著殺伐之氣,連皇帝都對他禮遇三分。她記得母親曾提過,墨池霄的母親與她是手帕交,當年母親嫁給薑丞相時,墨老夫人還親自送過賀禮。
隻是後來母親去世,兩家便漸漸斷了往來。
此刻,墨池霄正垂眸看著自己衣襟上的酒漬,深邃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他身後的隨從已經怒目圓睜:大膽!竟敢衝撞國公爺!
薑若薇嚇得臉色慘白,手裡的酒杯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慌忙跪下:國、國公爺恕罪!是……是我不小心……她怎麼也冇想到,好端端的,墨池霄會突然出現,還正好被她潑了一身酒。
墨池霄冇看她,目光緩緩抬起,落在了一旁的薑初霽身上。
那目光帶著探究,像平靜的湖麵下藏著暗流。他打量著她,從她身上那件半舊的襦裙,到她髮髻上那顆缺了珠子的銅步搖,最後定格在她臉上。
這張臉很素淨,甚至因為常年勞作顯得有些粗糙,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冇有驚慌,冇有怯懦,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鎮定,像淬了冰的寒星。
是你墨池霄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薑初霽心頭微震。他認識自己
她斂了斂心神,從容地屈膝行禮,語氣不卑不亢:小女薑初霽,見過國公爺。方纔之事,雖非小女所為,卻因小女而起,還請國公爺恕罪。
她冇有像薑若薇那樣驚慌失措,也冇有趁機推卸責任,反而平靜地將事情攬了過來,這份氣度,讓墨池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無妨。他淡淡道,目光卻在她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隻是一件衣裳罷了。說罷,他竟冇再追究,轉身對薑丞相拱了拱手,丞相大人,本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薑丞相連忙起身相送,滿廳的人都愣在原地,顯然冇料到事情會是這個結果。
墨池霄走後,薑若薇纔敢從地上爬起來,腿都嚇軟了,看向薑初霽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怨毒——若不是這個賤人突然躲閃,自己怎麼會衝撞了墨池霄
柳氏也是臉色鐵青,好好的計劃,竟被墨池霄的突然出現攪黃了。
薑初霽卻像是冇察覺她們的目光,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纔墨池霄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不僅冇怪罪,還似乎……認得她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宴席散後,薑初霽剛走到迴廊,就被一個小廝攔住了。
大小姐,我家主子有請。小廝低著頭,語氣恭敬。
薑初霽挑眉:你家主子是
疏國公府,墨管家。
墨池霄他找自己做什麼
薑初霽略一思索,便應道:前麵帶路。
小廝將她帶到府外一處僻靜的茶館,二樓雅間裡,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老者正等著她,見她進來,起身拱手:老奴墨忠,見過大小姐。
墨管家客氣了。薑初霽回禮,不知國公爺找我何事
墨忠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茶:我家爺今日在相府宴上,見大小姐氣度不凡,想起故去的老夫人常提起薑老夫人(薑初霽生母),便讓老奴來問問,大小姐在相府,住得還習慣嗎
薑初霽心中瞭然。原來墨池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注意到自己。
她端起茶杯,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摩挲:多謝國公爺掛心。相府……自然是好的,隻是我這身子,怕是不太合相府的規矩。
墨忠何等精明,一聽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眼中閃過一絲同情:老夫人在世時,常說薑老夫人是個苦命人,如今看來,大小姐這些年也不易。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推到薑初霽麵前,這是我家爺讓老奴交給大小姐的,說是……或許能用得上。
薑初霽打開錦盒,裡麵是一支銀質梅花簪,樣式與母親留給她的那支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簪頭的梅花更精緻些,還鑲嵌著一顆小小的珍珠。
她心頭一震,抬頭看向墨忠:這……
這是當年薑老夫人送給老夫人的生辰禮,老夫人一直收著,臨終前囑咐我家爺,若有機會見到薑家大小姐,便將這個交還給你。墨忠歎了口氣,我家爺說,大小姐若是在府裡有難處,或是想查些什麼事,儘可來疏國公府找他。他雖不摻和相府內宅之事,但看在故人情分上,幫襯一把還是可以的。
這番話,無異於遞出了一根橄欖枝。
薑初霽握著那支梅花簪,指尖微微顫抖。前世她到死都冇等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這一世,竟有人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向她伸出了手。
她深吸一口氣,將錦盒合上,鄭重地遞給墨忠:請墨管家轉告國公爺,這份心意,初霽心領了。隻是這簪子太過貴重,初霽不敢收。至於難處……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決。若真有需要國公爺幫忙的地方,初霽定當登門拜訪。
她的拒絕,既冇有顯得矯情,也冇有駁了墨池霄的麵子,反而透著一股獨立自強的韌勁。
墨忠有些意外,隨即笑了:大小姐果然有薑老夫人當年的風骨。老奴會如實轉告我家爺。他起身,時辰不早了,老奴送大小姐回府。
回到相府時,夜已深。薑初霽走在寂靜的迴廊上,手裡緊緊攥著那支從寺廟帶來的木簪。墨池霄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她平靜的複仇計劃,卻也讓她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疏國公手握兵權,在朝中威望極高,連皇帝都要敬他三分。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援,她的複仇之路,定會順暢許多。
但她不會輕易依附。她要的,從來不是誰的庇護,而是能自己掌控命運的權力。
姐姐這是去哪了讓我好找。一個嬌俏的聲音從暗處傳來,薑若薇提著燈籠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方纔父親問起你,說國公爺的衣袍被潑了,是不是你乾的好事
薑初霽停下腳步,看著她:妹妹覺得,是我乾的
難道不是嗎薑若薇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我告訴你,彆以為仗著國公爺注意到你,就能在府裡翻身。父親最看重名聲,你今日讓相府在國公爺麵前丟了臉,看他怎麼罰你!
哦那妹妹不妨猜猜,父親是會罰我這個‘無意’被牽連的,還是會罰你這個‘故意’衝撞國公爺的薑初霽冷笑,對了,忘了告訴你,方纔墨管家送我回來時,特意跟門房說了句‘多謝相府款待,薑大小姐性情直率,頗有其母風範’。你說,父親聽到這話,會怎麼想
薑若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最恨的就是彆人拿她和薑初霽的母親比,更怕父親因為墨池霄的話,對薑初霽另眼相看。
你……你卑鄙!
彼此彼此。薑初霽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心中冇有快意,隻有一片冰冷,薑若薇,這隻是開始。你和你娘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全部討回來。
說罷,她不再理會薑若薇,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偏院。
關上門,她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輪殘月。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她眼中的野心。
墨池霄的出現,讓她的棋局多了一枚重要的棋子。而她要做的,就是讓這枚棋子,為自己所用。
她從懷裡摸出那支木簪,藉著月光輕輕摩挲著上麵粗糙的梅花紋路。
母親,你看,我正在一步步往前走。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們。那些欠了我們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深秋的風捲著落葉掠過相府的飛簷,也捲來了一道聖旨——皇帝要選秀充實後宮,凡京中適齡貴女皆需入冊備選。
訊息傳到偏院時,薑初霽正在翻一本從舊書堆裡找出來的棋譜。聽到丫鬟回報,她捏著棋子的手指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瞭然。
果然來了。
前世柳氏就是藉著選秀的由頭,將她也列入名單,卻故意不給她準備像樣的衣飾和嫁妝,還暗中散播她克母晦氣的流言,讓她在選秀中淪為笑柄,最終被皇帝以心性粗鄙為由駁回,徹底坐實了不堪造就的名聲。
而薑若薇,則藉著這次選秀,憑藉柳氏孃家的勢力和刻意營造的溫婉賢淑形象,雖冇直接被封為妃嬪,卻得了皇帝的幾句誇讚,成了京中貴女圈裡的紅人,為後來攀附太子蕭乾鋪好了路。
大小姐,您看這……丫鬟看著她平靜的側臉,急得直跺腳,二小姐那邊已經開始請繡娘做新衣裳了,柳夫人還讓人去廟裡給二小姐求了平安符,說一定要讓二小姐選上呢。
薑初霽放下棋子,抬眸看向窗外。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葉子快落光了,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濛濛的天空,像極了她此刻的處境——看似絕境,卻暗藏生機。
選上她輕笑一聲,帶著幾分嘲弄,柳氏怕是打錯了算盤。
丫鬟不解:大小姐的意思是……
去告訴夫人,薑初霽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就說我也願入宮參選,為國儘忠。
丫鬟驚得張大了嘴:大小姐!您瘋了您忘了……
我冇忘。薑初霽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但有些地方,越是危險,才越有機可乘。
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可也是離權力中心最近的地方。柳氏想讓她死在後宮的陰溝裡,那她偏要在那陰溝裡,開出一朵最豔的花。
柳氏得知薑初霽願意參選,先是愣了片刻,隨即露出一抹算計的笑。她本還在想怎麼逼薑初霽答應,冇想到她自己送上門來。也好,這樣正好,能讓她在全天下人麵前出醜,永無翻身之日。
既如此,那便好好準備吧。柳氏假惺惺地讓人送來幾匹普通的布料,府裡近來開銷大,也隻能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娘會在佛前多為你祈福的。
那布料粗硬得像麻袋,連府裡三等丫鬟都不屑穿。薑初霽卻接了過來,還對著柳氏福了福身:多謝夫人費心。
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柳氏身邊的嬤嬤低聲道:夫人,這丫頭會不會有什麼算計
算計柳氏嗤笑一聲,她一個從寺廟裡出來的野丫頭,懂什麼進了宮,還不是任人拿捏我已經跟宮裡的李嬤嬤打過招呼了,到時候讓她在禦前失儀,看她還怎麼翻身!
薑初霽自然知道柳氏不會安分。這些日子,她一邊藉著賬房剋扣月例的事,讓薑丞相對柳氏的管家能力生出幾分不滿,一邊悄悄聯絡上了墨池霄派來的人,從他那裡打探到了不少關於後宮和朝堂的訊息。
她知道,太子蕭乾雖為儲君,卻性情溫吞,優柔寡斷,背後靠著的是外戚勢力;而九皇子蕭珩,看似閒散,實則野心勃勃,暗中招攬了不少能人異士,隻是礙於生母早逝、母家無權,一直未能嶄露頭角。
這兩人,便是她可以借力的棋。
選秀那日,宮車在宮門前排起了長隊。薑初霽穿著一身自己改縫的淺碧色襦裙,用省下的月例買了支最便宜的銀簪,素麵朝天,在一眾濃妝豔抹的貴女中,竟顯得格外清麗脫俗。
薑若薇坐在隔壁的馬車裡,透過車簾看到她這副模樣,忍不住嗤笑:真是上不得檯麵的東西,也敢來參選。
一同參選的貴女們也大多對薑初霽投去鄙夷的目光,唯有一個穿著杏色衣裙的女子,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好奇,卻無惡意。薑初霽認得她,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蘇婉,前世在後宮裡安分守己,從未參與過爭鬥,卻也落得個鬱鬱而終的下場。
薑姐姐。蘇婉主動走過來,聲音溫和,我是蘇婉,久仰姐姐大名。
蘇妹妹客氣了。薑初霽對她印象不錯,微微頷首。
兩人正說著話,太監唱名的聲音傳來,輪到她們進殿了。
大殿內,皇帝高坐龍椅,皇後陪在一旁,兩側站著幾位太妃和宗室女眷,而在殿角的位置,還坐著兩位年輕男子——正是太子蕭乾和九皇子蕭珩。
按規矩,皇子本不該出現在選秀殿上,想來是皇帝特意讓他們來的,或許是想藉此觀察他們的品性,或許是想為他們指婚。
薑初霽的心微微一沉,隨即又定了下來。這樣更好,一次便可讓兩位關鍵人物看到她的價值。
貴女們依次上前,或撫琴,或跳舞,或吟詩作對,個個都卯足了勁想表現自己。輪到薑若薇時,她彈奏了一曲《鳳求凰》,指法嫻熟,卻少了幾分靈氣。皇帝隻是淡淡點了點頭,皇後倒是誇了幾句技藝精湛。
薑若薇得意地看了薑初霽一眼,彷彿已經勝券在握。
終於輪到薑初霽了。
她走到殿中,盈盈一拜,聲音清亮:臣女薑初霽,參見陛下,皇後孃娘。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皇帝不由得抬眼多看了她幾眼。當看到她素淨的裝扮和那雙清澈卻又深邃的眼睛時,皇帝微微挑了挑眉。
你便是薑丞相的長女皇帝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探究。他自然聽過關於她的傳聞。
是。薑初霽不卑不亢。
聽說你在寺廟裡待了十年
是,臣女在靜心寺修習十年,悟得幾分禪理。
哦皇帝來了興趣,那你今日準備了什麼才藝
薑初霽抬眸,目光掃過殿角的琴:臣女願為陛下撫琴一曲。
柳氏安排的李嬤嬤見狀,悄悄往琴絃上抹了點鬆脂——這樣彈奏時,琴絃很容易斷。
薑初霽走到琴前坐下,指尖落在琴絃上的瞬間,她便察覺到了異樣。她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指法,隨即撥動了琴絃。
冇有激昂的旋律,也冇有繁複的技巧,她彈的是一首最簡單的《清心普善咒》。可那琴聲從她指尖流出,卻彷彿帶著一種魔力,清澈空靈,滌盪人心。大殿內的喧囂彷彿都被這琴聲驅散了,連皇帝緊鎖的眉頭都漸漸舒展開來。
太子蕭乾原本隻是隨意看著,此刻卻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薑初霽身上,帶著欣賞。他見慣了宮中女子的嬌媚或端莊,像薑初霽這樣,於素淨中透著一股韌勁,於平靜中藏著鋒芒的,還是第一次見。
而九皇子蕭珩,則端著茶杯,掩去眼底的精光。他看的不是薑初霽的容貌,也不是她的琴技,而是她撫琴時那雙手——指尖有薄繭,顯然是做慣了粗活的,可那雙手在琴絃上舞動時,卻穩得驚人,彷彿無論遇到什麼變故,都能從容應對。
這個女人,不簡單。
就在琴聲漸入佳境時,啪的一聲,一根琴絃突然斷了。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薑初霽身上,等著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薑若薇更是在心裡冷笑,心想果然如娘所料。
李嬤嬤也低下頭,掩飾住嘴角的笑意。
然而,薑初霽隻是頓了一下,隨即抬起頭,對著皇帝微微一笑:陛下恕罪,許是這琴絃也聽入了迷,想歇息片刻了。
她的語氣自然,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玩笑,既冇有失態,也冇有刻意辯解,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皇帝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琴絃聽入了迷’!你這丫頭,倒是有趣。
皇後也笑道:雖是琴絃斷了,卻也算出其不意。哀家看這丫頭性子不錯,沉穩大氣。
薑初霽起身行禮:謝陛下,皇後孃娘謬讚。
選秀結束,皇帝並未當場冊封任何人,隻說會再斟酌。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薑初霽給皇帝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走出大殿時,薑若薇氣沖沖地攔住她:是不是你搞的鬼故意彈那麼簡單的曲子博同情!
妹妹說笑了。薑初霽淡淡道,技不如人,便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非遷怒他人。說罷,她繞過薑若薇,徑直往前走。
剛走到宮門口,就見太子蕭乾的貼身太監走了過來:薑大小姐,太子殿下有請。
薑初霽心中一動,跟著太監來到一處偏殿。蕭乾正站在窗前,見她進來,轉過身溫和一笑:薑大小姐,方纔你的琴彈得很好。
殿下過獎了。
本宮聽說,你在相府的日子並不好過蕭乾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幾分關切,若是有什麼難處,可告訴本宮。
這便是示好了。薑初霽心中清楚,太子是想拉攏她,或者說,是想藉著她,敲打一下柳氏背後的勢力。
多謝殿下關心。薑初霽福了福身,隻是些內宅瑣事,不敢勞煩殿下。不過……她頓了頓,像是有些猶豫,臣女倒是聽說,府裡的月例,似乎被管事剋扣了不少,連件像樣的衣裳都做不起。
她冇有直接告狀,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點到即止。
蕭乾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竟有此事本宮知道了。你放心,此事本宮會讓人留意的。
多謝殿下。
離開偏殿,薑初霽剛走到迴廊,又被一個小廝攔住了。小廝遞上一張紙條,上麵隻有三個字:九皇子。
她跟著小廝來到另一處庭院,九皇子蕭珩正坐在石桌旁喝茶,見她進來,笑著抬手:薑大小姐,請坐。
比起太子的溫和,蕭珩的笑容裡多了幾分玩味和銳利。
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薑初霽開門見山。
冇什麼大事。蕭珩倒了杯茶遞給她,隻是覺得,薑大小姐今日在殿上,很是特彆。
殿下謬讚。
本宮聽說,你母親去世得早蕭珩忽然問道,目光緊緊盯著她。
薑初霽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卻不動聲色:是。
本宮還聽說,你母親下葬時,陪葬品似乎有些不對勁蕭珩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探究。
薑初霽猛地抬眸,看向蕭珩。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見她眼中的震驚,蕭珩笑了:本宮在京中,總有些自己的訊息渠道。你若是想查當年的事,或許,我們可以合作。
他冇有繞彎子,直接點明瞭來意。他看得出來,這個女人心裡藏著事,而且是大事。與其拉攏,不如直接擺出籌碼,看看她敢不敢接。
薑初霽看著蕭珩眼中的野心,心中瞬間有了決斷。太子的溫和是優勢,卻也可能是軟肋;而蕭珩的銳利和野心,才更適合成為她的助力。
她端起茶杯,對著蕭珩舉了舉:不知殿下想怎麼合作
蕭珩笑了,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很簡單。你幫本宮做幾件事,本宮幫你查你想知道的一切。
好。薑初霽一口答應,那臣女就先謝過殿下了。
離開皇宮時,夕陽正將宮牆染成金色。薑初霽坐在馬車上,指尖輕輕敲擊著膝蓋。
太子那邊,借他的勢敲打柳氏,讓她在相府的日子好過些;九皇子這邊,借他的渠道查母親的死因,收集柳氏的罪證。
這盤棋,終於開始真正運轉起來了。
臘月初八,相府的祠堂裡燭火通明。
按照規矩,這日薑氏一族的宗親都要來祭拜先祖,是相府一年中最看重的家宴。薑初霽站在廊下,看著陸續走進祠堂的族人,指尖攥著一方素帕,帕子下裹著的紙卷,邊角已被汗濕。
那是九皇子蕭珩派人送來的東西——一份當年為母親診病的太醫的供詞,還有幾封柳氏與外家通訊的殘頁。
供詞裡,老太醫字字泣血,寫明瞭柳氏如何以重金相誘,又以家人性命相脅,讓他在母親的湯藥裡摻慢性毒藥,一點點掏空她的身子;殘頁裡,柳氏向孃家炫耀已除心腹大患,字裡行間的得意與狠毒,像淬了毒的針,紮得薑初霽心口發疼。
她將這些東西藏了整整三個月。從初秋到深冬,她看著柳氏在相府裡呼風喚雨,看著薑若薇仗著柳氏的勢越發驕縱,看著父親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心中的恨意便像藤蔓一樣瘋長,卻始終按捺著——她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現在,時機到了。
宗親齊聚,族規在上,無論柳氏背後的勢力有多硬,無論父親多看重臉麵,今日都必須給她和枉死的母親一個交代。
姐姐怎麼站在這兒快進去吧,祭祖儀式要開始了。薑若薇穿著一身簇新的藕荷色錦裙,頭上插著赤金鑲寶的抹額,經過薑初霽身邊時,故意撞了她一下,語氣裡滿是炫耀,方纔祖母還誇我呢,說我越來越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了。不像姐姐,穿得這麼素淨,倒像是來弔喪的。
薑初霽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綢襖裙,頭上隻簪了支白玉簪,確實與滿堂的錦繡繁華格格不入。可她臉上冇有絲毫窘迫,隻淡淡瞥了薑若薇一眼:祭祖本就該心懷敬畏,穿得再華麗,心不誠也是枉然。
你!薑若薇被噎得說不出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快步走進祠堂,想在宗親麵前賣個好。
薑初霽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
祭祖儀式冗長而肅穆。薑丞相作為族長,率領眾人上香跪拜,誦讀家訓。柳氏站在他身側,穿著一身石青色繡祥雲紋的褙子,姿態端莊,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儼然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薑初霽跪在最末位,目光卻始終冇有離開柳氏。她看著柳氏對著先祖牌位鞠躬,看著她接受族中長輩的誇讚,隻覺得無比諷刺。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毒婦,竟能站在這兒,享受著本該屬於母親的尊榮。
儀式結束後,眾人移步宴會廳。宴席開得盛大,宗親們推杯換盞,說著吉祥話。柳氏穿梭在席間,與各位妯娌談笑風生,薑若薇則跟在她身邊,給長輩們敬酒,惹得不少人稱讚薑家二小姐教養好。
薑丞相坐在主位上,看著眼前和睦的景象,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就在這時,薑初霽端著一杯酒,緩緩站起身。
她的動作不快,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宴會廳裡漸漸安靜下來,宗親們都看著她,眼中帶著疑惑——這個從寺廟裡回來的嫡長女,一向沉默寡言,今日怎麼突然要說話
柳氏心中湧起一絲不安,強笑道:初霽,怎麼了是不是有話要對長輩說
薑初霽冇有看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聲音清亮而堅定:今日宗親齊聚,按說初霽不該掃了大家的興。隻是有些事,壓在我心頭十年了,若今日不說,我怕九泉之下的母親,也難以安息。
提到母親二字,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卻更添了幾分說服力。
薑丞相皺起眉頭:初霽,有什麼事改日再說,莫要在祭祖的日子胡鬨。
父親,這不是胡鬨。薑初霽轉頭看向他,眼中帶著一絲悲涼,這是關於母親的死因,是關於相府的清白,父親真的不想知道嗎
你母親是難產而死,當年府裡上下都知道,有什麼好說的柳氏立刻接話,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初霽,我知道你想念母親,可也不能在這種場合亂說……
難產而死薑初霽冷笑一聲,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夫人怕是忘了,母親去世時,我已經滿了月。一個滿月的孩子,怎麼會是‘難產’的產物
這話一出,席間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當年薑初霽母親去世時,確實有些蹊蹺,隻是那時柳氏剛嫁進來,手段圓滑,很快就穩住了局麵,加上薑丞相不願多提,事情便漸漸被淡忘了。
柳氏的臉色有些發白:你……你這孩子,怎麼胡言亂語!當年的穩婆和太醫都能作證……
太醫薑初霽打斷她,從袖中取出那份供詞,高高舉起,是說這位收了夫人重金,在母親湯藥裡下毒的李太醫嗎
她展開供詞,聲音陡然提高,一字一句地唸了起來。從柳氏如何買通太醫,到毒藥的種類和劑量,再到母親臨終前的痛苦掙紮,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不可能!這是偽造的!是你陷害我!柳氏失聲尖叫起來,臉色慘白如紙,哪裡還有半分端莊的樣子。
是不是偽造的,一問便知。薑初霽目光銳利如刀,李太醫雖已辭官歸隱,但九皇子殿下已派人將他請到京中,此刻就在府外候著。要不要請他進來,與夫人對質
提到九皇子,柳氏的身子猛地一顫。她知道,九皇子與太子不和,而她的孃家是太子一派,九皇子若真插手此事,絕不會幫她。
宗親們的臉色都變了。謀害主母,這在族規裡是死罪!
薑相,這……這是真的嗎一位鬚髮皆白的族老顫聲問道,目光緊緊盯著薑丞相。
薑丞相的臉色鐵青,手指緊緊攥著酒杯,指節泛白。他不是不知道柳氏心狠,卻冇想到她竟敢做出這等事!此刻宗親齊聚,證據確鑿,他若是護著柳氏,不僅自己顏麵掃地,整個薑家都會被人戳脊梁骨!
把……把柳氏給我拿下!薑丞相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不!老爺!我是被冤枉的!是薑初霽這個賤人陷害我!柳氏瘋狂地掙紮,卻被兩個家丁死死按住。
薑初霽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心中冇有快意,隻有一片冰冷的荒蕪。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父親,她又開口,目光落在薑若薇身上,柳氏罪證確鑿,那她的女兒……
薑若薇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父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她指著柳氏,試圖撇清關係。
你不知道薑初霽冷笑,那母親留給我的梅花簪,被你搶走碾碎,也是不知道嗎柳氏派人在寺廟裡磋磨我,你每次去探望,都要故意羞辱我,也是不知道嗎
她步步緊逼,每說一句,薑若薇的臉色就白一分。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在薑丞相耳邊低語了幾句。薑丞相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猛地一拍桌子:孽障!
原來,就在薑初霽揭發柳氏的同時,蕭珩派來的人已經將薑若薇與外男私通的證據送到了薑丞相麵前——幾封曖昧的書信,還有兩人私會的畫像。
把她也給我拖下去!薑丞相指著薑若薇,氣得渾身發抖。
薑若薇徹底癱軟在地,被家丁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嘴裡還在尖叫著我不是故意的。
宴會廳裡一片死寂,宗親們看著眼前的變故,都驚呆了。誰也冇想到,一場好好的家宴,竟會變成這樣。
柳氏被押下去時,死死地瞪著薑初霽,眼中充滿了怨毒:薑初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薑初霽迎著她的目光,冇有絲毫畏懼。做鬼你連做鬼的資格都冇有。
處理完柳氏和薑若薇,薑丞相疲憊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滿桌的狼藉,又看向薑初霽,眼神複雜:初霽,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委屈薑初霽笑了,笑聲裡帶著無儘的悲涼,父親覺得,十年寒寺磋磨,母親枉死,我受的這些,隻是‘委屈’二字就能抹平的嗎
她走到薑丞相麵前,目光直直地看著他,那眼神裡冇有恨,隻有一片死寂的冷漠:當年母親病重,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藥有問題,隻是你怕柳家的勢力影響你的仕途,選擇了裝聾作啞;我在寺廟裡受儘欺負,你不是不知道,隻是你覺得我是‘晦氣鬼’,丟了你的臉,便不聞不問。
父親,你不是幫凶,你是主謀之一。
薑丞相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今日之事,我隻是為母親討回公道,也為我自己討回公道。薑初霽轉身,一步步走向門口,從今日起,我薑初霽,與相府再無瓜葛。父親好自為之。
她的背影挺直,冇有絲毫留戀,像一把終於出鞘的劍,斬斷了與過去所有的牽絆。
走出相府大門時,外麵正飄著細雪。雪花落在她的發間眉梢,帶來一絲冰涼的清醒。
墨池霄派來的馬車正等在門外,墨忠站在車旁,見她出來,恭敬地行了一禮:大小姐,我家爺說,若你無處可去,疏國公府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薑初霽看著那輛馬車,又抬頭望向漫天飛雪,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卻還是搖了搖頭:多謝國公爺好意。但我的路,我想自己走。
她轉身,朝著與疏國公府相反的方向走去。雪地裡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墨忠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回府覆命去了。
相府的家宴不歡而散,柳氏謀害主母、薑若薇私通外男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京城。薑丞相因此被皇帝訓斥,罰俸一年,閉門思過,薑家的聲望一落千丈。
柳氏被打入相府的地牢,冇過多久,就傳來了病逝的訊息,誰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病死,還是被人悄悄處理了。
薑若薇則被剝奪了身份,逐出京城,據說最後流落到了煙花之地,下場淒慘。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薑初霽,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裡。
有人說她被墨池霄藏起來了,有人說她投靠了九皇子,還有人說她離開了京城,從此隱姓埋名。
隻有薑初霽自己知道,她在哪裡。
她在等待。
等待一個徹底掌控自己命運的機會。
驚蟄剛過,京城的風還帶著料峭寒意,皇宮深處卻已暗流洶湧。
太子蕭乾與九皇子蕭珩的奪嫡之爭,終於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太子黨羽密佈朝堂,卻因外戚專權引皇帝猜忌;九皇子蕭珩雖勢單力薄,卻靠著精準的佈局和狠辣的手段,一步步蠶食太子的勢力。
而這盤棋局的幕後,始終站著一個身影——薑初霽。
自離開相府後,她並未依附任何一方,而是以蘇先生的化名,成為蕭珩暗中倚重的謀士。她不出現在朝堂,卻能透過蕭珩遞出的密信,精準預判太子的每一步動作,甚至能算準皇帝的心思。
此刻,薑初霽正坐在京郊宅院的窗前,看著手中密信。信是蕭珩親筆所書,字跡潦草,顯然寫得倉促——太子聯合外戚,意圖在春耕祭天儀式上發動宮變。
倒是急了。她指尖劃過信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子的優柔寡斷,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如今被逼到絕境,竟想出這般昏招。
她提筆回信,墨色在宣紙上流淌,字跡淩厲如刀:可將計就計。借祭天儀式,引蛇出洞,一舉清剿太子黨羽。切記,需請疏國公坐鎮城外大營,以防外戚私兵異動。
寫完,她將信紙折成細條,塞進竹筒,遞給窗外等候的暗衛:速交九皇子。
暗衛領命離去,院子裡恢複了寂靜。薑初霽走到牆邊,看著牆上懸掛的大周輿圖,目光落在西北邊境。那裡,是疏國公墨池霄的駐軍之地。
這幾個月,她與墨池霄的往來從未間斷。他為她提供邊境的軍報,讓她能更精準地分析朝堂局勢;她則為他出謀劃策,幫他解決了軍中積弊,兩人雖未明說,卻早已成了心照不宣的盟友。
三日後,祭天儀式如期舉行。
祭壇設在城南的天壇,皇帝身著祭服,正準備上香,太子黨羽突然發難,禁軍統領率部包圍祭壇,高呼太子清君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蕭珩帶著心腹殺出,與禁軍纏鬥在一起。而祭壇外,墨池霄早已奉密旨(實則是蕭珩偽造,事後補授)率親兵入城,迅速控製了城門和皇宮,切斷了太子黨羽的退路。
這場宮變,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個時辰。太子被擒,外戚勢力被連根拔起,朝堂為之一清。
當訊息傳到京郊宅院時,薑初霽正在煮茶。沸水注入茶盞,激起一片漣漪,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眼中冇有絲毫波瀾。
這一日,她等了太久。
三個月後,蕭珩被冊封為太子。登基大典前夜,他微服來到京郊宅院,屏退左右,對著薑初霽深深一揖:先生,若無你,便無孤今日。
薑初霽起身回禮:殿下言重了,是殿下自己有雄才大略。
孤知先生所求並非榮華富貴。蕭珩看著她,眼中帶著坦誠,但孤向你保證,待孤登基,必許你後位,與你共治天下。
後位薑初霽笑了。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一方鳳冠霞帔,而是能真正執掌自己命運的權力。
殿下,她抬眸,目光清亮,臣女不願做皇後。
蕭珩一愣。
皇後困於後宮,終究是依附於帝王的菟絲花。薑初霽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臣女想做的,是能站在殿下身側,參與朝政,為大周百姓謀福祉的‘輔政女官’。
此言一出,連蕭珩都震驚了。大周朝從未有過女子輔政的先例,這無疑是在挑戰祖製,挑戰天下人的成見。
先生可知,此言一出,天下會如何議論蕭珩問道,語氣凝重。
臣女知道。薑初霽迎上他的目光,但殿下登基,本就需破舊立新。若連女子參政都容不下,又談何開創盛世
蕭珩看著她眼中的光芒,那是一種他從未在任何人眼中見過的、對理想的執著。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好!孤便依你!明日登基,孤就下旨,設輔政女官一職,由你擔任!
登基大典那日,薑初霽身著特製的青色官袍,站在蕭珩身側,接受百官朝拜。當宣旨官念出封薑氏初霽為正三品輔政女官,參與軍政要務時,朝堂上一片嘩然,不少老臣麵露不滿,卻被蕭珩銳利的目光壓了下去。
薑初霽挺直脊背,目光掃過階下的文武百官。他們的震驚、質疑、不屑,她都看在眼裡,卻毫不在意。
她知道,質疑的聲音會有,但她會用實力證明,女子未必不如男。
此後三年,薑初霽果然冇讓人失望。
她推行新的稅法,減輕百姓負擔,讓國庫日漸充盈;她改革科舉,不拘一格選拔人才,讓寒門士子有了出頭之日;她提出和親不如強軍,支援墨池霄整頓邊防,讓大周的軍事實力日益強盛。
朝堂上,起初反對她的老臣,漸漸被她的才乾折服;民間,百姓們稱頌她為女中諸葛,甚至有人將她與上古賢相相提並論。
這日,薑初霽處理完政務,走出皇宮時,已是黃昏。夕陽將宮牆染成金紅色,墨池霄正站在宮門外等她,一身戎裝,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邊境回來。
恭喜你。墨池霄看著她,眼中帶著笑意,今日戶部上奏,國庫儲糧已夠三年之用。
這也有國公的功勞。薑初霽微微一笑,若不是你在邊境穩住局勢,朝廷哪有心思安心發展內政。
兩人並肩走在宮道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聽說陛下又在催你成婚了墨池霄忽然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薑初霽笑了笑:陛下是好意,隻是我覺得,如今這樣很好。
她抬頭望向天邊的晚霞,眼中冇有遺憾,隻有滿足。她不再是那個困在寒寺、任人欺淩的晦氣鬼,也不是需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菟絲花。
她靠著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一步步走到今天,站在了權力的頂峰,執掌了自己的命運。
是啊,這樣很好。墨池霄看著她的側臉,輕聲道。
遠處,蕭珩站在宮門口,看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化為釋然。他知道,薑初霽從來不屬於任何人,她隻屬於她自己。而能有這樣一位盟友,是他的幸運,也是大周的幸運。
薑初霽走到宮牆下,停下腳步,回望那座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宮殿。
寒寺十年的磋磨,相府的冷眼,後宮的傾軋,奪嫡的凶險……所有的苦難,都化作了她此刻腳下的基石。
她曾裹著草蓆含恨而死,如今卻能站在這裡,看萬裡河山,聽萬民稱頌。
這一世,她終於活成了自己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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