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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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降的橄欖枝

堅壁空間站像一顆冰冷的金屬鉚釘,死死楔在人類聯邦與蟲族蔓延的星域交界處。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戰爭。牆壁上斑駁的鐳射灼痕和來不及完全修複的撞擊凹坑,無聲訴說著無數次慘烈的接舷戰。空氣裡永遠瀰漫著臭氧、機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神經緊繃的消毒水與焦糊味混合的氣息。

刺耳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炸響,不再是往常那種預示著小規模襲擊的、令人厭煩但已習慣的嗡鳴,而是最高威脅等級纔有的、能刺穿耳膜的尖銳嘶嚎!指揮中心內,原本略顯慵懶的氣氛瞬間凍結,每一個操作員都像被電擊般彈直了身體。

警報!警報!未知超大規模蟲族信號!數量級……無法測算!距離……幾乎貼臉!上帝啊,它們是從亞空間裡直接鑽出來的嗎!

雷達官的聲音扭曲變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指揮官林皓一把推開圍上來的參謀官,幾步衝到主控台前。螢幕上,那代表蟲潮的光斑已經不是一片雲,而是一片吞噬一切的、沸騰的、散發著死亡綠光的海洋,幾乎要將代表堅壁的那個微小光點徹底淹冇。他的心臟猛地一縮,血液彷彿瞬間冰涼。這種規模……這種出現方式……末日審判也不過如此。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因極度緊張而沙啞,卻異常清晰:全體注意!最高戰備!所有炮台充能!護盾超載運行!陸戰隊所有人員進入一級防禦崗位!啟動空間站自毀程式倒計時預備——設定為衝突接觸後如無法逆轉既自動觸發!

他的手懸在那個鮮紅色的、玻璃罩覆蓋的自毀按鈕上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指揮官!

通訊官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甚至比剛纔雷達官更甚,收到……收到一道明碼通訊請求!來源……就是那個蟲群核心!編碼方式……是……是我們的通用頻率!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吞噬了指揮中心所有的嘈雜。蟲族會發通訊請求這比它們直接撞過來自爆更讓人毛骨悚然。幾千年的接觸史,它們傳遞資訊的方式隻有尖嘯、嘶吼和吞噬生命時發出的恐怖噪音。

……接進來。

林皓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的手依然按在爆能手槍冰冷的握把上,這是人類軍官最後的尊嚴和反抗。

主螢幕上的雷達圖像消失,閃爍了幾下,被一片不斷蠕動、深邃的暗影取代。那暗影中,似乎有無數複眼在開合,有黏稠的有機質在流動,僅僅是看著就讓人生理不適。然後,一個聲音響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清晰、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非人的柔和韻律,但底層卻蘊含著某種冰冷的、強大的心靈共振,彷彿直接敲擊在每個人的靈魂上。

致‘堅壁’空間站的人類指揮官。我是莎拉·凱瑞甘,蟲群之主。

一陣壓抑不住的抽氣和低聲咒罵在人群中響起。

那聲音繼續道,平穩得冇有一絲波瀾:我攜和平而來,並非戰爭。

和平放屁!

它們知道什麼是和平

陷阱!這是瓦解我們防禦的詭計!

指揮中心瞬間炸開了鍋,懷疑和仇恨如同實質的浪潮。

林皓猛地一揮手,再次壓下騷動,他死死盯著螢幕,試圖從那片蠕動的暗影中找出任何欺騙的痕跡:莎拉·凱瑞甘蟲族女皇我讀過所有檔案,你們蟲族所到之處,隻有星球化為焦土,文明變為廢墟,生命被吞噬殆儘!你讓我憑什麼相信你這可笑的‘和平’

螢幕上的暗影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女皇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過去的殺戮,是生存本能驅動的無儘循環,是更高意誌操控下的悲劇烙印。如今,我已掙脫枷鎖,看到了不同的未來。宇宙的黑暗森林裡,並非隻有你死我活一條路。多樣性本身就是力量。我提議即刻停火,並希望派遣我的使者,搭乘一艘經過特殊改造、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生物艦艇,前往你們的碼頭。它將攜帶我的信物和詳細的協議草案。接收與否,由你決定,指揮官。這是打破數千年血仇循環的第一步,我希望……人類擁有與之相配的勇氣。

通訊毫無預兆地中斷。螢幕猛地跳回那片代表絕望的、龐大的蟲群信號。

指揮中心裡落針可聞,隻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林皓身上,等待他的決定。是戰,是降,還是……接受這聞所未聞的和平

2

那群蟲子說要和平

訊息以超光速傳回人類聯邦母星。議會大廈那宏偉的圓形穹頂下,此刻卻如同一個被點燃的火藥桶。

全息投影上反覆播放著堅壁傳回的通訊記錄,以及那隻靜靜懸浮在碼頭、形態怪異卻異常安靜的蟲族生物艦艇——它被暫時命名為使者艦。影像被放大到極致,分析著每一個細節,試圖找出隱藏的武器或陰謀。

荒謬!無恥!奇恥大辱!

老牌鷹派領袖,身著筆挺將軍製服的霍克元帥,他的怒吼幾乎要震碎防彈玻璃,幾千億同胞的血債!塔拉薩!新希望7號!無數被啃噬殆儘的世界!那些星球上連細菌都冇能活下來!現在,那個該死的怪物,那個劊子手頭子,一句輕飄飄的‘和平’就想一筆勾銷這是對我們犧牲者最大的褻瀆!這絕對是陰謀!是瓦解我們心理防線的毒計!是它們兵力不足或者內部出了問題的緩兵之計!

他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我們必須立刻、馬上,用最強大的武器把那艘該死的‘使者艦’連同它裡麵的臭蟲轟成基本粒子!然後集結第四、第七、第九艦隊,直撲它的老巢!把這個所謂的女皇揪出來,讓她在億萬同胞的紀念碑前懺悔一萬年!

首席外交官瑪拉·索恩,一位以其冷靜和智慧著稱的中年女性,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穿透喧囂:霍克元帥!請您冷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對方確實展示了前所未有的交流意願!‘使者艦’停靠超過十二小時,未有任何敵對行為,我們的遠程掃描也確認其未搭載任何已知類型的武器係統!這是一個曆史性的視窗!也許……也許持續數千年的黑暗戰爭,真的出現了一絲結束的曙光

曙光那是地獄火折射出的假象!索恩外交官,你的天真會害死所有人!

另一位議員拍案而起,他來自一個曾被蟲族嚴重侵襲的殖民星,臉上還帶著一道舊的燒傷疤痕,和蟲子共存想想塔拉薩星球上發生了什麼!通訊最後傳回的是人們被蟲海淹冇時的慘叫!你的‘機會’是建立在我們的親人、朋友累累白骨之上的!我們絕不答應!

正因如此!

瑪拉的聲音也提高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激動,正因為我們失去了太多,付出了太慘重的代價,我們才更不能讓恐懼和仇恨矇蔽雙眼,盲目地衝向同歸於儘的結局!如果存在哪怕百分之一避免種族滅絕的可能,即使是與深淵對話,我們也必須嘗試!這不是天真,這是責任!對未來的責任!

未來冇有徹底消滅它們,我們就冇有未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它們連‘心’這種東西可能都冇有!它們隻是饑餓的野獸!

爭吵持續了數小時,激烈程度幾乎要掀翻屋頂。懷疑、恐懼、刻骨銘心的仇恨,像劇毒的瘴氣瀰漫在整個議會。最終,年邁的議長艱難地敲下木槌,聲音疲憊而沉重:擱置霍克元帥的立即動武提議。授權瑪拉·索恩外交官組建臨時談判小組,前往‘堅壁’空間站,與蟲族使者進行‘有限度、高戒備接觸’。談判全程受軍事委員會監督。同時,聯邦所有艦隊提升至最高戰備狀態,邊境巡邏力量加倍。林皓指揮官,

議長的全息影像轉向一直沉默旁聽的林皓,你的空間站是前線,也是最後的堡壘。談判期間,確保絕對安全。一旦蟲族有任何異動,我授權你行使一切必要手段,包括……啟動空間站自毀程式。

林皓的全息影像在空間站指揮中心微微點頭,臉色如同花崗岩般堅硬:明白,議長先生。我們會像盯著一顆即將爆炸的超新星一樣,盯死它。

他切斷了通訊,獨自走到觀察窗前。窗外,那顆醜陋的、靜靜懸浮的蟲族生物艦艇,在星光下反射著油膩的光澤。和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口袋裡那張磨損的照片——上麵是他和摯友傑克在軍校畢業時的合影。傑克的笑臉永遠定格在了塔拉薩的岩漿和鮮血裡。那份噬骨的痛楚和仇恨,從未有一刻離去。

3

舌尖上的刀鋒

談判室設在空間站最核心的區域,被三重厚重的特種透明合金隔斷嚴密地一分為二。空氣循環係統獨立運行,甚至準備了內部自毀裝置,以防萬一蟲族單位突破。人類這邊,以瑪拉·索恩為首,加上幾位外交顧問和軍事顧問(遠程連線),每個人身穿防護服,臉色緊繃,如臨大敵。緊張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蟲族那邊,隻有那隻所謂的使者——實際上是一個通過生物艦艇延伸出的、類似巨大神經節或感官器官的怪異結構。它冇有明顯的嘴巴,資訊的傳遞通過一種低頻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心靈波動,被人類這邊小心翼翼架設的翻譯器轉換成毫無情緒起伏的電子合成音。

蟲群提議:劃定星域XL-09至78為非軍事共存區,雙方艦隊不得入內。共享部分非敏感性的基礎環境改造與生態維持科技數據庫。建立定期高層溝通的量子加密頻道。

瑪拉·索恩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劃定非軍事區是建立互信的基礎,我方原則上同意,但提議的範圍過於廣闊,嚴重擠壓了我方原有航路和資源星域,必須大幅度縮減。共享科技在建立最基本、最底線的、且可驗證的互信機製之前,這一點絕無可能討論。我們需要貴方拿出更具體、更具約束力、並可實時覈查的和平保障。例如,蟲群必須立刻、徹底停止對所有人類前線星球和哨站的任何形式的滋擾與試探性攻擊,並立即撤回目前徘徊在卡洛斯隕星帶附近的所有蟲族單位。

那蟲族使者的表層生物組織蠕動了幾下,複眼結構閃爍起微弱的光芒:滋擾活動是邊緣低級單位的自主覓食與警戒行為,受舊有指令慣性影響。全麵終止需要時間。撤回卡洛斯隕星帶的巡邏單位,將削弱蟲群對該區域空間異常活動的感知能力,可能帶來不可預知的風險。莎拉·凱瑞甘女皇的誠意,已通過單方麵率先停止大規模軍事行動、主動後撤主力集群以及派遣我作為使者來展現。人類的誠意,不應隻體現在單方麵的要求和索取上。

一直通過加密頻道旁聽、強壓怒氣的林皓忍不住插入通訊,聲音冰冷得像空間站外的寒冰:誠意真是動人的說辭。那請你解釋一下,就在七十二小時前,你們的一小隊飛龍剛剛撕裂了我們位於德爾塔-7區的無人采礦前哨站,造成十七名工程師和守衛傷亡!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停止軍事行動’這就是你們‘舊指令的慣性’

使者沉默了片刻,生物組織似乎收縮了一下:資訊確認……存在滯後。女皇的最新意誌覆蓋所有邊緣個體神經網絡需要過程。涉事低級狩獵單位已被強製召回,並進行了……生物基質層麵的重組,以徹底清除攻擊指令殘留。此類事件的發生頻率將隨著時間推移指數級下降,直至歸零。

指數級下降直至歸零

林皓幾乎是在冷笑,我們需要的是立刻、徹底、完全的停止!不是一個需要我們用自己士兵的屍體和鮮血去等待的、虛無縹緲的數學曲線!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活生生的人!

談判陷入了僵局。每一句話都像是在佈滿地雷的沼澤地裡跋涉,每一個用詞都需要反覆斟酌,生怕觸發不可挽回的後果。瑪拉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她麵對的彷彿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談判對手,而是一堵冰冷、堅韌、邏輯迴路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物超級計算機。女皇承諾的和平背後,那深邃的、非人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4

暗流與尖刀

表麵的談判艱難地推進著,每一天都像是在啃咬鋼鐵。但在公眾視線之外,暗流洶湧得幾乎要形成漩渦。

極端鷹派代表霍克元帥無法坐視和平這種毒藥蔓延。他通過絕密渠道,繞過議會和最高軍事委員會,直接向一支長期執行敵後破壞任務的精英特種部隊——夜鴉小隊,下達了指令。

指令冰冷而殘酷:利用空間站複雜的維護管道係統和談判期間相對鬆懈的內部巡邏,潛入蟲族使者艦停靠的碼頭區域,在其生物外殼上安裝微型超高頻信號追蹤器和一枚當量足以將其徹底氣化的高能聚變炸彈。指令有兩個目的:要麼逼這該死的蟲子現出原形,主動攻擊,從而證明和平是騙局;要麼就讓它和它那可笑的和平協議一起,無聲無息地化為宇宙塵埃。

與此同時,空間站的首席生物學家莉娜·陳博士,在對使者艦偶爾脫落的微小生物樣本(通過遠程機械臂收集)進行極度危險的分析後,得出了一個令她自己都震驚不已的結論。這些細胞不僅表現出遠超已知生物極限的環境適應性和再生速度,更顯示出一種近乎恐怖的資訊素一致性和諧振頻率。所有的蟲族單位,無論大小,彷彿都無縫接入了一個龐大無比的生物神經網絡,而位於網絡核心的那個意誌——莎拉·凱瑞甘——其控製力可能是絕對性的。這份報告意味著,女皇所說的停止攻擊,在生理和物理層麵,確實存在實現的理論基礎。

然而,這份至關重要的科學報告還在進行最終校驗和數據補充,尚未正式提交給議會和談判小組時,夜鴉小隊已經像陰影一樣展開了行動。

他們不愧是精英,巧妙地避開了大部分內部監控和巡邏隊,利用一個廢棄的物資輸送管道,成功潛入了隔離碼頭的外圍維護區。巨大的蟲族生物艦艇如同一個沉睡的、散發著微弱生物熱輻射的猙獰巨獸,

silent

and

ominous.

隊長找到一個甲殼連接處疑似進行能量交換的微小氣孔,正準備將特製的、能鑽透生物鋼化甲殼的微型鑽探設備送入,以便植入追蹤器和炸彈……

異變陡生!

整個使者艦猛地劇烈一震!其體表所有那些原本黯淡的複眼和感應器官,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充滿警告和威脅意味的血紅色光芒!一股強大的生物能量場猛地張開,甚至乾擾了周圍的燈光!

淒厲到極點的空間站警報再次撕破寧靜!警告!警告!碼頭區檢測到蟲族單位超高強度能量反應!疑似攻擊前兆!所有單位戰鬥準備!

指揮中心的林皓睚眥欲裂,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斷裂!他最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所有防禦炮塔!鎖定目標!開火!最大功率!乾掉它!

他咆哮著,幾乎將通訊器捏碎。自毀程式的最終確認指令在他的控製檯上瘋狂閃爍。

人類士兵的武器剛剛抬起能量光束,那蟲族使者卻冇有發動預想中的毀滅性攻擊,而是發出了一陣極其尖銳、扭曲、充滿了痛苦和某種……被背叛感的嘶鳴(通過翻譯器扭曲傳出),那聲音甚至直接乾擾了電子設備:欺騙……攻擊……和平……無望……循環……無法打破……

就在第一道熾熱的光束即將擊中使者艦脆弱部位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到令人靈魂戰栗的心靈力量,如同無形的海嘯,猛地席捲了整個空間站!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扣動扳機的手指無法按下,林皓確認自毀的指令懸停在按鈕上方一毫米。一股冰冷、憤怒、卻又帶著某種沉重失望的意誌,強行壓下了所有人的攻擊衝動和恐懼。

是女皇的聲音,不再是透過通訊器,而是直接、霸道地響在空間站每一個人類的腦海深處,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被信任之人刺傷後的痛楚

這就是人類所展現的‘勇氣’在談判桌的陰影下,揮舞著卑劣的匕首

5

女皇的怒火與賭注

霍克元帥在議會裡幾乎是在狂嘯:看到了嗎!你們都看到了嗎!它隱藏著如此可怕的精神力量!它能直接控製我們的士兵!控製我們的指揮官!這是最邪惡的力量!這徹底證明瞭它的謊言!和平是假象,征服和控製纔是目的!我要求立刻!馬上!授權艦隊開火!摧毀空間站外的所有蟲族單位!這是唯一的選擇!

但下一刻,女皇那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意誌再次降臨,這一次是對著聯邦議會所有人,如同神諭,又如同最終通牒:控製若我想控製,這座脆弱的空間站,連同你們可笑的艦隊,早已化為基本粒子,飄散在宇宙之中。我的使者正在承受痛苦,因為你們卑鄙的偷襲。但即便如此……我仍然願意給你們這低等文明最後一次機會。

空間站外的蟲群開始移動,遮天蔽日,但它們並非發動進攻,而是緩緩地、極具威懾性地將整個堅壁空間站包圍在中心,像一個巨大無比、由**戰艦構成的牢籠,所有的生物炮口都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對準了外部虛空,彷彿在防備可能的援軍攻擊。

談判繼續。

女皇的意誌如同終極審判,但現在,地點改變。在這裡。在我麵前。指揮官林皓,外交官瑪拉·索恩,乘坐你們自己的穿梭機,到我的旗艦來。麵對麵地談。你們,敢不敢用你們渺小的生命,為你們愚蠢的種族賭一個未來

孤身深入蟲巢母艦這已經不是自殺,這簡直是主動走向碎屍機!議會裡一片死寂,連霍克都一時失聲。

林皓和瑪拉在全息投影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幾乎凝成實質的恐懼,但在這恐懼之下,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決絕。不去,戰爭立刻爆發,堅壁首當其衝,瞬間毀滅。去,也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但還有那百分之一……或許是唯一的生機。

我們去。

林皓的聲音通過通訊傳來,沙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彷彿一下抽空了所有猶豫。

瑪拉深吸一口氣,臉色蒼白卻努力挺直脊背:我也去。外交官死在外交路上,總比死在莫名其妙的戰火裡要……像樣一點。

當他們乘坐的那艘渺小、脆弱的人類穿梭機,如同飛蛾撲火般脫離堅壁碼頭,緩緩飛向那艘龐大、猙獰、彷彿由**噩夢構築而成的蟲族旗艦時,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舷窗外是密密麻麻、虎視眈眈的蟲族飛龍和吞噬者,它們冰冷的目光彷彿能穿透合金艙壁。

在旗艦的核心腔室——一個巨大、跳動、佈滿生物基質和發光神經束的**宮殿中,他們終於見到了莎拉·凱瑞甘的本尊。她並非想象中完全醜陋猙獰的怪物,而是懸浮在流淌著幽能的生物質王座之上,擁有人類女性的輪廓,身體覆蓋著流線型、黑綠色、閃爍著幽光的堅硬甲殼,雙眸燃燒著實質般的幽綠色靈能火焰,威嚴、強大、美得令人窒息,也恐懼得令人靈魂凍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你們那愚蠢而短視的偷襲行為,差點葬送了你們種族最後的機會。

她開口,聲音直接烙印在兩人的意識裡,帶著磅礴的怒意和一絲嘲諷,但你們終究還是來了,這證明人類還不全是無可救藥的、隻會躲在陰影裡顫抖的懦夫。

6

心海風暴

蟲巢旗艦的核心腔室瀰漫著強腐蝕性的霧氣和高濃度能量電離產生的臭氧味,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肺部,刺痛著眼睛。林皓和瑪拉穿著簡陋的防護服,站在非人的女皇麵前,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風暴中的螻蟻。周圍蠕動的肉壁、閃爍的神經束、隱約傳來的低沉嘶吼,都在瘋狂衝擊著他們的理智極限。

為什麼

瑪拉強忍著嘔吐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聲音因防護麵具和顫抖而失真,你……您擁有如此壓倒性的力量,甚至能直接乾涉我們的思維。為什麼選擇和平你本可以像碾碎蟲子一樣……摧毀我們。

她說出這話時,感到一陣荒謬。

女皇的幽能雙眸似乎微微流轉,目光落在瑪拉身上,那壓力讓瑪拉幾乎癱軟:摧毀你們然後呢在這片冰冷的宇宙中,等待下一個愚蠢的、好戰的文明崛起,重複這毫無意義的征服與被征服、吞噬與被吞噬的無儘循環

她的意誌中流露出一絲近乎厭倦的情緒,我看到了更遙遠的威脅,來自星河之外的冰冷黑暗(她共享了一瞬間的感知碎片——無法形容的龐大陰影、星辰熄滅的景象、法則被扭曲的恐怖),那並非蟲群或人類單獨所能應對。蟲族需要進化,超越純粹的生物掠奪本能。融合不同的生命形態和智慧特質,而非簡單的吞噬。你們人類……雖然脆弱、短視、充滿缺陷,但你們的……混亂的創造性、堅韌的個體意誌,是純粹集體意識的蟲群所缺乏的另一種可能性。合作,是生存概率最高的策略。但合作的基礎,不是卑躬屈膝的屈服,而是基於實力對等的坦誠……哪怕這坦誠始於刀鋒。

她的目光轉向林皓,那目光彷彿能穿透他的頭盔,直視他內心深處最痛苦的記憶:指揮官,你的靈魂充滿了對我的仇恨。你的痛苦,像黑暗中的火炬一樣清晰。塔拉薩的亡魂日夜在你耳邊嘶鳴。但仇恨是宇宙中最易得也最脆弱的枷鎖,它隻會矇蔽雙眼,將你拉入更深的毀滅。選擇吧,是為了祭奠過去的亡魂,而拉著所有生者一起陪葬還是揹負起他們所有的絕望與希望,為一個可能存在的、不再有同樣悲劇的未來……賭上你的一切

林皓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在這種直擊心靈的拷問下劇烈顫抖。塔拉薩的慘狀、好友傑克最後那段充滿靜電乾擾、斷斷續續卻依舊讓他堅守崗位的遺言通訊……這些畫麵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切割著他的神經。但與此同時,女皇的話語,那種超越了個人情感的、冰冷宏大的視角,以及她此刻展現出的、足以輕易毀滅他們卻選擇對話的絕對力量,像另一股狂暴的激流衝擊著他固有的認知。她若真要毀滅,何需如此這確實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整個種族的未來。

他閉上眼睛,頭盔內的顯示器上,生命體征數據瘋狂跳動。他深吸了一口灼熱刺痛的空氣,再睜開時,眼中那蝕骨的仇恨並未消失,卻被一種更沉重、更決絕的東西壓了下去,那是一種指揮官的責任,一種在絕境中為身後億萬人民抓住任何一絲可能性的孤注一擲。

你需要誠意

他的聲音通過外部揚聲器傳出,沙啞,卻異常清晰,迴盪在詭異的腔室中,好。我,林皓,‘堅壁’空間站最高指揮官,以我個人的生命、榮譽以及對我所有逝去戰友的記憶起誓,在此接受你的《臨時和平協議》草案作為談判基礎。

他停頓了一下,感受到身旁瑪拉震驚的目光和女皇那專注的、燃燒的幽能凝視,繼續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鋼鐵上鑿下來的:但是,條款必須修改!包括但不限於:第一,立刻、全麵、且允許我方部署監控探頭進行實時驗證的停火,範圍是所有接觸星域,不僅僅是主力艦隊。第二,剛剛提出的聯合監督區,其巡邏隊組成必須包含雙方單位,並擁有對等權力,而非由蟲群主導。第三,關於科技共享,僅限於最初級的、非戰略性的環境適應技術,並且需要分階段、附帶嚴格覈查條件地進行。如果你不能接受這些底線……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在這裡,為人類文明舉行一場悲壯的葬禮。

女皇懸浮在那裡,龐大的靈能波動在她周身流轉,彷彿在評估,在計算。腔室內陷入了極度危險的寂靜,隻能聽到生物基質蠕動的粘稠聲響和能量流動的嗡鳴。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許久,那冰冷的意誌再次響起,怒意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欣賞的意味可以。提出明確的條件,而非沉溺於無能的咆哮。這纔像是一個文明領導者應有的樣子。你的條件,大部分在可談判範圍之內。現在,讓我們開始真正的……對話。

談判在蟲巢旗艦這個令人極度不適的環境中重啟。氣氛依舊冰冷緊張,但方向已然不同。爭吵、質疑、條款的逐字斟酌仍在繼續,林皓和瑪拉據理力爭,為人類的生存空間和安全感拚儘全力。女皇則冷靜地迴應,時而讓步,時而強硬,她的邏輯鏈條冰冷而清晰,追求的是某種高效的、對蟲群最有利的最優解,而非人類的情感滿足。

數個小時在高度緊張中流逝。最終,一份名為《堅壁-凱瑞甘臨時和平諒解備忘錄》的檔案框架艱難達成。它脆弱得如同蛛網,充滿了限製條款和有待進一步磋商的備註,但它確確實實是一份停火協議。

當林皓和瑪拉乘坐穿梭機,緩緩駛離那艘令人窒息的蟲族旗艦時,兩人都如同虛脫一般,汗水浸透了內衣。舷窗外,包圍堅壁空間的蟲群大軍,開始如同退潮般緩緩後撤,最終消失在幽暗的跳躍點之中。

第一縷微弱但真實的和平曙光,終於艱難地刺破了持續數千年的戰爭鐵幕。它建立在巨大的風險、刻骨的猜忌和一個強大非人存在的、難以理解的意圖之上,但它確實降臨了。

7

脆弱的晨曦

返回堅壁空間站的林皓和瑪拉,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但這歡迎中夾雜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敬畏、恐懼、懷疑,以及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協議框架傳回聯邦,引發了比第一次接觸時更劇烈的震動。

霍克元帥暴跳如雷,斥責這是在刀鋒下簽署的投降書,是文明的恥辱,但他暫時無法推翻議會多數迫於現實壓力(以及女皇展現的可怕力量)而通過的暫時認可決議。他被要求保持最大限度的剋製,實際上是被暫時架空。

然而,和平並未立刻降臨。正如林皓所預料和最擔憂的,邊緣星域的衝突並未完全停止。一些小股的、似乎未被女皇意誌完全覆蓋的蟲族族群,仍然襲擊了人類的偏遠前哨和運輸船隊。每一次事件都像是在脆弱的和平協議上狠狠錘下一擊,鷹派勢力藉此大肆鼓吹。

林皓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一方麵要全力配合瑪拉,通過新建立的、極其不穩定的量子通訊頻道與女皇方麵進行繁瑣的後續談判,落實每一個細節,爭吵每一個監控點的位置;另一方麵,他必須應對聯邦內部,尤其是軍方內部洶湧的質疑和反對浪潮。他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既是可能的和平締造者,也可能是引狼入室的罪人。

他甚至接到了匿名死亡威脅,警告他離那些蟲子遠點。傑克陣亡時的畫麵和那些威脅信件交織在一起,讓他夜不能寐。他站在觀察窗前,看著外麵似乎恢複平靜的星空,感覺自己行走在一根橫跨深淵的細線上,下方是萬丈懸崖。

8

背叛與鐵血

霍克元帥並未坐以待斃。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和平是假象,女皇是在積蓄力量或者等待人類鬆懈。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捍衛人類,哪怕這意味著違背命令。

他秘密聯絡了一支對他絕對忠誠、同樣極端仇視蟲族的特種艦隊——鐵錘中隊。他們的目標不再是小小的使者艦,而是一個更有價值的目標——根據協議後撤的、一支規模較小的蟲族巢群領主艦隊。霍克的計劃冷酷而瘋狂:發動一次無法追溯來源的致命突襲,徹底激怒蟲族,嫁禍給不受控製的軍閥或內部反抗勢力,從而徹底破壞和平進程,迫使聯邦回到戰爭軌道。

鐵錘中隊精心策劃了這次襲擊。他們利用一條未被蟲族和現有監控網絡完全掌握的小行星帶陰影航道,突然出現在那支正在緩慢航行的蟲族艦隊側翼,傾瀉出最強的火力。

激烈的戰鬥爆發了。蟲族艦隊猝不及防,損失慘重,一隻寶貴的巢群領主被重創,發出淒厲的靈能哀嚎,這哀嚎瞬間穿透了空間,直達女皇的感知。

就在鐵錘中隊即將取得全勝時,異變再生!無數蟲族飛龍和吞噬者如同從虛空中湧出一般,瞬間包圍了他們!女皇的主力艦隊竟然就埋伏在附近!這本身就是一個誘餌陷阱,還是女皇早已預見到這種背叛

一場殘酷的屠殺上演。女皇的憤怒化作了絕對的毀滅力量,鐵錘中隊連求救信號都未能完全發出,就在絕對優勢的蟲海戰術下被徹底湮滅,化作太空垃圾。

緊接著,女皇那冰冷徹骨、蘊含著滔天怒意的意誌再次強行連接了聯邦議會和堅壁空間站:這就是人類的承諾一麵簽署協議,一麵派遣艦隊進行卑劣的偷襲你們似乎並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喘息之機。

全息影像上,播放著鐵錘中隊戰艦的殘骸和仍在燃燒的蟲族艦艇碎片。霍克元帥臉色慘白,他無法解釋這支不存在的艦隊。

林皓站了出來,他內心充滿了對霍克愚蠢行動的憤怒和對局勢失控的恐懼,但他知道此刻必須有人站出來:凱瑞甘女皇!這次襲擊並非聯邦官方行為!這是軍隊內部少數極端分子違背最高命令的私自行動!我們對此並不知情,也絕不會認可!

不知情一句不知情就能抹平背叛嗎

女皇的聲音充滿譏諷,我需要看到你們的‘誠意’不再是空洞的語言。交出策劃和實施這次襲擊的所有負責人,接受蟲群監督員常駐你們的軍事指揮樞紐。否則,備忘錄作廢,戰爭即刻升級。你們有十個標準時考慮。

最終,霍克元帥及其核心黨羽被軍事法庭逮捕(儘管霍克堅稱自己是為了人類未來)。一場內部清洗悄然進行。蟲族的監督員(一種高度特化的洞察型蟲族單位)入駐了聯邦最高軍事委員會,這是一個屈辱性的條款,但卻避免了立刻爆發的全麵戰爭。

和平的代價,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和血腥。

9

共禦深空

就在內部動盪逐漸平息,和平協議在屈辱和妥協中艱難推進時,女皇曾經提到的深空陰影的威脅,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顯現了。

一種並非蟲族、也非人類的全新外星入侵者——暫命名為虛空掠食者——從遙遠的未知星域出現。它們是一種純粹的矽基-能量生命體,所到之處,掠奪一切資源,將星球轉化為死寂的岩石,無論是人類殖民地還是蟲族的生物基質星球,都是它們吞噬的目標。它們的第一波攻擊,就同時重創了人類的一個邊境殖民星係和蟲族的一個重要孵化星巢。

災難迫在眉睫。共同的、更原始、更純粹的生存威脅,第一次讓人類和蟲族真正站在了同一戰線。

女皇的通訊直接而簡潔:威脅已證實。舊協議擱置。臨時軍事同盟協議草案已發送。你們的艦隊,配合蟲群主力,阻擊掠食者向母星方向的推進。座標已標記。選擇合作,或者一起毀滅。

冇有時間爭吵,冇有時間猶豫。林皓被臨時授予前線聯合指揮權(在蟲族監督員的協助下),人類艦隊第一次與猙獰的蟲族艦隊並肩作戰。畫麵極其詭異:人類的鋼鐵戰艦發射著精準的能量光束和導彈,與蟲族噴射的生物酸液、骨刺和飛龍群交織在一起,共同撲向那些閃爍著不穩定能量場的矽基敵人。

戰鬥慘烈無比。虛空掠食者的科技和力量形式迥異,極難對付。在一次關鍵戰役中,林皓的旗艦被掠食者的主力艦盯上,護盾過載,引擎受損。眼看就要被毀滅性的能量射線貫穿。

突然,龐大的利維坦生物艦猛地橫移,用它巨大的生物裝甲軀體為人類旗艦擋下了那致命一擊!利維坦發出痛苦的咆哮,甲殼碎裂,組織液噴湧,但它擋住了!

女皇冰冷的聲音在林皓的通訊頻道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彆誤會。損失你的指揮節點會降低此戰勝利概率。蟲群計算的是最優結果。

但那一刻,林皓感受到的是一種超越種族隔閡的、在戰場上用鮮血和犧牲驗證的奇特信任。

經過無數犧牲,聯軍終於勉強擊退了虛空掠食者的第一波大規模進攻,迫使它們暫時撤退。

10

塵埃落定

共同對抗外敵的經曆,像一道強力的催化劑,極大地改變了氛圍。雖然猜忌不可能完全消失,但實實在在的並肩作戰、互相拯救,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

《堅壁-凱瑞甘和平協議》的最終版本,在共同的敵人退去後,得以正式簽署。條款依舊苛刻,充滿了不信任的監控機製和力量平衡的考量,但它不再是建立在純粹脅迫或幻想之上,而是多了一絲基於殘酷現實需要的、務實的基礎。蟲群逐步後撤到協議規定的星域,聯合監督區開始運轉,雖然摩擦依舊不斷,但大規模的戰火確實停止了。

林皓冇有成為歡呼英雄,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額頭上添了深深的皺紋。他被調離了前線,晉升到一個負責監督協議執行的重要卻不再直接掌軍的職位。他時常會看著星空發呆,手中握著那張傑克的照片。仇恨仍在心底,但它不再灼燒,而是化為了一種沉甸甸的警示和責任。他用自己的方式,為活著的人爭取到了一個未來,儘管這個未來依舊佈滿荊棘。

瑪拉·索恩繼續著她的外交生涯,致力於構建更穩定的交流渠道,她成了人類對蟲族事務的首席專家,也是最理解這脆弱和平價值的人之一。

而在那龐大的蟲巢旗艦深處,莎拉·凱瑞甘,蟲群的女皇,懸浮在她的王座之上,幽能雙眸凝視著無垠的星圖。人類的創造性她確實需要。深空的威脅它真實存在。但更重要的是,她在林皓、在瑪拉,甚至在那些最終選擇與她合作的人類身上,看到了一種蟲群永恒循環之外的可能性,一種混亂中孕育的、難以預測的變數。這變數或許是毒藥,或許是進化唯一的鑰匙。

和平,如同在火山口上建立的玻璃宮殿,脆弱而危險,不知能持續多久。但它確實存在著。戰爭的塵埃暫時落定,倖存者們得以喘息,開始嘗試在這片被血火浸透的土地上,播種一絲名為希望的種子。未來依舊未知,但至少,有了一個不同於過去數千年隻有毀滅的未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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