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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把房產證給我。
戴斌,我養了十八年的大兒子,站在我麵前,眼睛裡燒著一團我看不懂的火。那不是一個兒子看父親的眼神,更像一個債主,一個仇人。
他剛滿十八歲,一身肌肉,比我還高半個頭,穿著破洞的牛仔褲和印著骷髏的黑T恤,耳朵上掛著銀亮的耳釘。他身後的門冇關,初秋的風灌進來,捲起我腳邊茶幾上的幾張報紙。
你說什麼我以為我聽錯了。
我說,把市中心那套房子的房產證給我。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我的耳膜上,我成年了,那是我的東西。
我身邊的妻子阿琳拉了拉我的衣角,她的手心冰涼。我們結婚三年,她見過戴斌的次數屈指可數,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
那套房子是你爺爺奶奶留給我的,你憑什麼說是你的我壓著火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憑我是你兒子!他吼了起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不給我,我就自己拿!
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衝過來就要翻我書房的抽屜。我下意識地站起來攔住他,抓住他的胳膊。那一瞬間,我才驚覺,這個我曾經能單手抱起來的孩子,已經有了我無法控製的力量。
混賬!我怒不可遏,你眼裡還有冇有我這個父親
父親他冷笑一聲,猛地甩開我的手,那股力量讓我踉蹌了一下。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和嘲諷,你也配
這句話像一根毒刺,瞬間紮進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十八年的父愛,十八年的付出,在他眼裡,竟然一文不值。
就在我愣神的刹那,他的拳頭揮了過來。
我冇有躲。
不是反應不過來,而是不敢相信。
拳風擦過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疼。我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菸草味,混雜著青春期特有的汗味。這味道曾經讓我覺得熟悉又無奈,此刻卻隻剩下噁心。
你敢動手我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快要窒息。
阿琳尖叫著衝過來,護在我身前。戴斌,你瘋了!他是你爸爸!
滾開!戴斌一把推開阿琳,她撞在沙發上,發出一聲悶哼。
那一刻,我血液裡所有的理智都斷了線。我衝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我們像兩隻野獸,在不算寬敞的客廳裡互相撕扯、咒罵。傢俱被撞得東倒西歪,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我的老父親老母親聽到動靜,從臥室裡顫顫巍巍地走出來。
住手!你們這是要乾什麼!父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母親已經嚇得說不出話,捂著嘴,眼淚直流。
戴斌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看著兩位老人,眼裡的火焰熄滅了一些,但依舊冰冷。他整理了一下被我抓皺的衣服,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在地上。
戴偉,他轉向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這事冇完。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像一聲驚雷,把這個家炸得搖搖欲墜。
客廳裡一片狼藉。母親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父親扶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煞白。阿琳跑過來,檢查我臉上的傷口,眼淚也掉了下來。
我感覺不到疼。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戴斌那句你也配在反覆迴響。
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自問,從他出生那天起,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和弟弟戴軍。我努力工作,給他們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我和前妻離婚時,為了不影響他們,我選擇了淨身出戶,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他們母子。
可我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一句你也配和一個幾乎打在我臉上的拳頭。
偉啊,父親的聲音把我從混沌中拉了回來,這孩子……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了是不是他媽教的
前妻,周靜。這個名字像一根針,又刺了我一下。
離婚五年,她幾乎冇讓我見過小兒子戴軍,說怕影響孩子學習。大兒子戴斌也是偶爾纔來一次,每次都是要錢,給了錢就走,話都說不上三句。
我去給他媽打電話!我咬著牙,掏出手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戴偉你又有什麼事我跟你說過了,彆老來煩我。周靜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不耐煩。
周靜!我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兒子剛纔來家裡,要搶房產證,還動手打我!你就是這麼教兒子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冷笑:他打你戴偉,你少往我身上潑臟水。我兒子我瞭解,他就算再渾,也不會對你動手。是不是你說了什麼刺激他了你那個新老婆在旁邊煽風點火了吧
你放屁!我氣得渾身發抖,周靜,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戴偉,你彆忘了,戴斌和戴軍都是我生的,跟你姓戴,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了!你還想怎麼樣有事找你兒子說去,彆來找我!
電話被啪地一聲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中央,感覺自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偉啊,彆氣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阿琳幫我擦著臉上的血跡,聲音溫柔,卻也藏不住擔憂。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很累。
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十八年,我到底在為誰辛苦為誰忙
一個念頭,像一顆邪惡的種子,毫無征兆地從我心底最陰暗的角落裡鑽了出來。
它一出現,就瘋狂地生根發芽,爬滿我的整個大腦。
我甩開阿琳的手,衝進洗手間。戴斌剛纔用過的毛巾還掛在那裡,上麵有他的味道。他的牙刷還插在杯子裡。
我死死地盯著那根藍色的牙刷。
偉,你要乾什麼阿琳跟了進來,不安地看著我。
我冇有回答她。我用一個乾淨的證物袋,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牙刷裝了進去。然後,我走回臥室,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我自己的牙刷,放進另一個袋子。
我的手在抖,心跳得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阿偉……
阿琳,我轉過頭,看著她,聲音嘶啞,幫我一個忙。明天,你幫我把這兩樣東西,送到市裡最大的那家司法鑒定中心去。
阿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捂住嘴,眼睛裡全是驚恐。
你……你懷疑
我冇有點頭,也冇有搖頭。
我隻是看著手裡的兩個證物袋,感覺它們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也許,我隻是想給自己這可笑的十八年,找一個最後的答案。
一個可以讓我徹底死心的答案。
02
等待結果的那七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七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
我照常上班,開會,簽合同,對著客戶微笑。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靈魂已經飄走了,懸在一個看不見的懸崖邊上,下麵是萬丈深淵。
阿琳變得小心翼翼,她不再像往常一樣跟我開玩笑,隻是默默地做好飯,幫我處理好家裡的一切。她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憐憫。我知道,她害怕那個可能的結果,比我更害怕。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根接一根地抽菸。煙霧繚繞中,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
我想起戴斌剛出生時,那麼小,那麼軟,我抱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喘,感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我想起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我爸爸,我激動得差點掉下眼淚,抱著他在房間裡轉了十幾圈。
我想起他上幼兒園,因為跟小朋友打架被老師批評,我把他領回家,他哭著對我說:爸爸,他們笑我冇媽媽接。那時我和周靜正在鬨離婚,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都碎了。為了他,我選擇了妥協,選擇了忍讓,維持著那段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直到戴軍出生。
我又想起戴軍,那個比哥哥安靜內向得多的孩子。他喜歡黏著我,讓我給他講故事,陪他搭積木。他會用稚嫩的小手,笨拙地給我捶背,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辛苦了。
這些記憶,曾經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是我奮鬥的全部動力。
可現在,它們變成了一把把刀子,反覆淩遲著我的心。
我在回憶裡尋找著蛛絲馬跡,試圖證明那個荒唐的念頭隻是我的胡思亂想。
戴斌的眉眼,到底像誰他的脾氣,那麼暴躁,一點也不像我,也不像周靜。彆人都說,孩子脾氣怪,隨根。他的根,到底在哪裡
戴軍呢他長得倒是清秀,可仔細看,似乎也找不到我和周靜的影子。
我越想,心越沉。越想,那個可怕的念頭就越清晰。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直到天花板在晨光中泛白。我甚至出現了幻聽,總覺得有人在我耳邊嘲笑我:戴偉,你這個傻子,你這個冤大頭……
第七天下午,阿琳給我打電話,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
偉……結果出來了。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
你……你彆去拿了,我下班去拿。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
不,我已經拿到了。阿琳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在鑒定中心門口的咖啡館等你,你現在過來。
我幾乎是跑著離開公司的。一路闖了兩個紅燈,被交警攔下,我把駕照和錢一起塞給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我有急事,你隨便罰。
趕到咖啡館時,我渾身都在發抖。
阿琳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對著我。她的肩膀在微微聳動。
我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
桌子上放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那個檔案袋,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安靜地躺在那裡,裡麵裝著足以摧毀我整個世界的魔鬼。
阿琳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她冇有說話,隻是把檔案袋推到我麵前。
我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
來來回回,反覆了好幾次。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
阿琳,我艱難地開口,你……你看了嗎
她點了點頭,眼淚瞬間決堤。她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但那巨大的悲傷,卻從她的眼神裡,洶湧而出。
看到她的眼淚,我的心,沉到了底。
我不再猶豫,顫抖著撕開了檔案袋的封口。
裡麵是幾張薄薄的紙。
那幾張紙,卻比任何東西都重。
我跳過前麵複雜的專業術語,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結論部分,清清楚楚地印著幾行黑色的宋體字。
……根據DNA遺傳標記分析結果,排除戴偉為戴斌的生物學父親。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樣本弄混了
我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發瘋似的翻找著,想找到一絲一毫的錯誤。
可是,鑒定報告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戴斌的名字,樣本的編號,一切都嚴謹得無可挑剔。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在了報告的最後一行。
那是一行備註。
送檢樣本中,另有一份戴軍(牙刷)樣本,經比對,同樣排除戴偉為其生物學父親。
轟隆!
如果說,第一份報告是晴天霹靂,那麼這行備註,就是徹底將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戴斌不是我的兒子。
戴軍,也不是我的兒子。
兩個都不是。
我養了十八年的大兒子,不是我的。
我疼了十二年的小兒子,也不是我的。
我的手再也拿不住那幾張紙,它們飄悠悠地落在桌子上,像幾片宣告我死亡的判決書。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的喉嚨裡,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鉛。
我感覺不到憤怒,感覺不到悲傷,甚至感覺不到痛苦。
我的所有感官,似乎都在那一瞬間被剝奪了。
我成了一個空殼,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養了彆人兒子十八年的,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然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那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荒謬,是絕望,是自我了斷式的嘲諷。
咖啡館裡的人都朝我看來,眼神裡充滿了驚愕和不解。
阿琳衝過來,抱住我,把我的頭按在她的肩膀上。
哭吧,阿偉,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她的聲音,像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模糊不清。
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一片黑暗。
0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記憶是斷片的。我隻記得阿琳一直在旁邊扶著我,不停地跟我說話,但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
我坐在黑暗中,冇有開燈。窗外的城市燈火輝煌,車水馬龍,那些喧囂和繁華,都與我無關。
我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野鬼。
那兩份鑒定報告,就攤開在我的書桌上。黑暗中,那幾行黑色的結論,像是有生命一樣,散發著幽幽的,嘲諷的光。
排除生物學父親關係。
這幾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鈍刀,一遍又一遍地,在我心上來回切割。
疼。
疼到麻木。
我開始瘋狂地回憶。
周靜,我的前妻。我們是大學同學,自由戀愛。她漂亮,活潑,是係裡的係花。我追了她整整兩年,才把她追到手。
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畢業後,我們很快就結了婚。我進了國企,她進了一家外貿公司。我為了事業,開始頻繁地出差,加班。我以為我是在為我們的未來奮鬥,為這個家打拚。
我以為她會理解我。
現在想來,那些我不在家的日日夜夜,她在做什麼
她在和誰在一起
那個男人,是誰
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
這個念頭讓我一陣反胃。
我衝進衛生間,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直到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胃裡空了,心裡也空了。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看著鏡子裡那個陌生的自己。
頭髮淩亂,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像一個四十多歲的失敗者。
不,我就是一個失敗者。
一個事業上小有成就,家庭生活卻一敗塗地的,可憐蟲。
咚咚咚。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偉啊,開門吧,我是爸爸。
是我父親的聲音。
我掙紮著站起來,打開門。
父親和母親站在門口,他們的身後,是滿臉擔憂的阿琳。
兩位老人的眼睛都是紅腫的,顯然已經哭過了。
孩子……母親一看到我,眼淚又下來了,她走過來,一把抱住我,我苦命的孩子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像一個迷路了很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抱著母親,放聲痛哭。
我把這十八年的委屈,十八年的欺騙,十八年的荒唐,都哭了出來。
父親站在一旁,這個一輩子都堅強得像座山一樣的男人,此刻也紅了眼眶,他轉過身去,用粗糙的手背,擦著眼淚。
那個畜生!那個賤人!父親猛地一拳砸在牆上,手背瞬間就破了皮,滲出血來,我們戴家,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爸,您彆這樣。阿琳趕緊拿來醫藥箱,給父親處理傷口。
我們攙扶著兩位老人,在沙發上坐下。
家裡的氣氛,沉重得像要塌下來。
偉,你打算怎麼辦父親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
離婚協議上,我幾乎是淨身出戶,房子,車子,存款,大部分都給了周靜和那兩個兒子。我隻留下了這套父母名下的老房子,和一小部分創業的啟動資金。
這幾年,我的公司剛有起色,但大部分利潤都用來擴大再生產了。我手裡根本冇有多少現金。
而周靜,她拿著我當年給她的財產,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她用我的錢,養著她和彆的男人生的兒子,還讓他們來打我,來搶我父母留給我的唯一房產。
憑什麼
一股滔天的恨意,從我心底升起。
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絕對不能!
爸,媽,我抬起頭,看著他們,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告她。
告對!告她!告她詐騙!讓她把我們家的錢,一分不少地吐出來!父親激動地站了起來。
不止是錢。我的聲音冰冷,冇有一絲溫度,我要讓她身敗名裂。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周靜,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啊。母親終究是心軟,她猶豫著說,戴斌和戴軍,我們畢竟也疼了這麼多年……
媽!我打斷了她,他們不是無辜的!戴斌是怎麼對我的,您也看到了!他心裡根本冇有我這個父親!至於戴軍……周靜五年不讓他見我,您覺得,他心裡還能有我嗎
他們不是我的兒子,從今以後,他們和我戴偉,再也冇有任何關係!
我說完這番話,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我知道,這個決定一旦做出,就再也冇有回頭路了。
我將親手斬斷這十八年的父子情分。
哪怕這份情,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了起來。
喂,是戴偉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聲音。
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誰你彆管。我告訴你,彆他媽給臉不要臉。周靜是我妹妹,戴斌是我外甥。你要是敢動他們一根汗毛,老子讓你在A市混不下去!
是周靜的哥哥,一個出了名的地痞流氓。
我的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你讓她接電話!
我妹不想跟你這種人說話。戴偉,我警告你,老實點,不然有你好看的!
你告訴周靜,我冷笑一聲,法庭上見。
掛斷電話,我看著憂心忡忡的家人,心裡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知道,一場戰爭,已經無可避免。
這場戰爭,不僅僅是為了財產,更是為了我被踐踏了十八年的尊嚴。
04
我請了全市最好的律師,王律師。
他聽完我的敘述,看著我提供的親子鑒定報告,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同情,但更多的是專業和冷靜。
戴先生,您的情況非常特殊,但法律上對您是有利的。王律師把報告推回給我,條理清晰地分析道,根據婚姻法司法解釋,夫妻一方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隱瞞子女非親生,對另一方構成欺詐性撫養。您有權要求對方返還您在撫養子女期間所支付的全部費用,並可以要求精神損害賠償。
全部費用
是的,包括但不限於生活費、教育費、醫療費等等。這需要我們去蒐集和覈算。另外,關於您離婚時分割給對方的財產,因為前提是基於孩子是您親生的錯誤認知,我們也可以主張撤銷當初的財產分割協議,要求重新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王律師的話,像一盞燈,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霧。
我不僅僅是要追回撫養費,我還要把我當年淨身出戶時,屬於我的那一份,全部拿回來!
王律師,這一切,都拜托您了。我站起來,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戴先生,您放心,我們會儘全力維護您的合法權益。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在王律師的指導下,瘋狂地蒐集證據。
我翻遍了家裡所有的舊相冊,舊賬本,試圖找出這十八年來,我為那兩個孩子付出的每一筆開銷。
每一張學費單,每一張興趣班的收據,每一張帶他們出去旅遊的機票,都像一把鹽,撒在我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我甚至找到了當年給周靜買的鑽戒發票,給他們母子買的保險單。
看著這些泛黃的紙張,我隻覺得無比諷刺。
我曾經以為,這些都是我身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愛的證明。
現在才知道,這些隻是我愚蠢的憑證。
阿琳默默地陪著我,幫我整理這些東西。她什麼都不說,但她的陪伴,是我在那段黑暗日子裡,唯一的光。
起訴書很快就遞交到了法院。
周靜那邊,也收到了法院的傳票。
我以為她會害怕,會心虛,會主動來找我談。
可我錯了。
她不僅冇有來找我,反而變本加厲地開始攻擊我。
她先是找到了我公司,在樓下大吵大鬨,說我為了和小三在一起,拋妻棄子,現在還要誣告她,搶奪孩子的財產。
公司的同事對我指指點點,流言蜚語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
緊接著,她又跑到我父母家,在小區裡撒潑,說我父母為老不尊,教唆兒子做白眼狼。
鄰居們異樣的眼光,讓我年邁的父母連門都不敢出。
我憤怒,但我忍住了。
我知道,她這是在故意激怒我,想讓我失去理智。
我不能上當。
王律師告訴我,她鬨得越凶,說明她越心虛。我們隻要等待開庭就行了。
開庭那天,A市下起了小雨。
天氣陰沉沉的,就像我的心情。
我在法院門口,看到了周靜。
她穿著一身名牌,畫著精緻的妝,身邊簇擁著她的哥哥和幾個家人。她看到我,眼神裡冇有絲毫愧疚,反而充滿了怨毒和挑釁。
彷彿我纔是那個做錯了事的人。
我也看到了戴斌。
他站在周靜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比上次見麵時,似乎瘦了一些。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秒,他迅速地避開了。
那一刻,我的心,還是不受控製地抽痛了一下。
這個我叫了十八年兒子的少年,他對我,真的冇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嗎
庭審開始了。
法庭裡莊嚴肅穆,隻有法官和律師的聲音在迴響。
當王律師把那兩份親子鑒定報告,作為證據呈上法庭時,整個旁聽席都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呼。
周靜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
她的律師顯然也亂了陣腳,開始胡言亂語,說鑒定報告是偽造的,是我單方麵找人做的,不具備法律效力。
法官的表情很平靜,他敲了敲法槌。
被告方,如果你們對原告提供的親子鑒定報告存有異議,法庭可以指定權威機構,進行重新鑒定。請問,你們是否同意
周靜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她的哥哥在旁邊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給她使眼色。
同意
他們不敢。
因為他們知道,再鑒定一百次,結果也是一樣。
被告,請回答法庭的問題。法官的聲音加重了。
周靜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我不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法官追問。
因為……因為這涉及孩子的**!
聽到這個可笑的理由,我忍不住冷笑出聲。
法官看了我一眼,然後轉向周靜,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被告周靜,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當事人一方起訴請求確認親子關係,並提供必要證據予以證明,另一方冇有相反證據又拒絕做親子鑒定的,人民法院可以推定請求確認親子關係一方的主張成立。
也就是說,法官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周靜的心上,在法律上,法庭現在可以初步推定,原告戴偉,與戴斌、戴軍,不存在親子關係。
法官的話音剛落,周靜的身體晃了一下,差點癱倒在座位上。
她的哥哥趕緊扶住她。
我看到,站在她身後的戴斌,身體也在那一刻,僵硬了。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不信,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恐慌。
我的心裡冇有一絲快意。
隻有一片荒涼。
這場對峙,從一開始,就冇有贏家。
法官繼續說道:現在,我們來談談財產問題。鑒於親子關係這個核心事實可能存在重大變化,原告要求撤銷原離婚協議中的財產分割,並要求被告返還十八年來的撫養費,以及賠償精神損失,於法有據。
接下來,請原告律師,陳述你們的具體訴求和財產覈算。
王律師站了起來,開始宣讀我們準備已久的訴訟請求。
每一項數字,都像一把利劍,刺向周靜。
她從一開始的怨毒,到震驚,再到現在的恐慌和絕望。她臉上的妝都哭花了,看起來狼狽不堪。
我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這個毀了我半生幸福的女人。
我心裡冇有恨,也冇有愛。
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悲哀。
這場鬨劇,是時候該結束了。
05
休庭的時候,我在走廊的儘頭抽菸。
冰冷的雨絲飄進來,打在我的臉上。
一個身影,在我麵前站定。
是戴斌。
他一個人,冇有跟著周靜他們。
你……他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確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看著他。
這張我看了十八年的臉,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
我搖了搖頭。
如果我早知道,你覺得,你還能有機會對我揮起拳頭嗎
他的身體震了一下,低下了頭,雙手插在口袋裡,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褲縫。
那份報告……是真的嗎他問,聲音很輕,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法官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模糊了他的臉。
那……我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哭腔。
一個十八歲的,一直以為自己擁有一切的少年,在一天之內,失去了父親,失去了身份,失去了他所認知的一切。
我承認,那一刻,我心軟了。
我甚至想伸出手,像小時候一樣,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彆怕。
可是,我的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我們之間,隔著的,是十八年的謊言,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去問你媽吧。我掐滅了菸頭,扔進垃圾桶,這個問題,隻有她能回答你。
我從他身邊走過,冇有再回頭。
我怕再多看他一眼,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堅硬外殼,就會再次破碎。
庭審的結果,幾乎冇有任何懸念。
在法律的鐵證麵前,周靜的所有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
法院最終判決,撤銷我們當年的離婚財產分割協議,對婚姻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進行重新分割。我拿回了屬於我的百分之七十。
同時,法院支援了我追討撫養費的訴求,判決周靜返還我十八年來支付給戴斌和十二年來支付給戴軍的撫養費、教育費、醫療費共計一百八十餘萬元。
另外,法院認定周靜的行為對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判決她賠償我精神損害撫慰金三十萬元。
拿到判決書的那一天,我冇有想象中的激動和喜悅。
我隻是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我把判決書放在我父母的麵前。
母親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
好,好啊……老天有眼。
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什麼也冇說,但那手掌的溫度,卻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我以為,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我可以開始我的新生活了。
但我還是低估了人性的惡。
就在判決生效的第二天,一個視頻,在網上瘋傳。
視頻的釋出者,是戴斌。
他用一個新註冊的賬號,錄製了一段長達十分鐘的視頻。
視頻裡,他雙眼通紅,聲淚俱下。
他說,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是我偽造的。
他說,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年輕漂亮的老婆,就嫌棄他和他媽媽是累贅。
他說,我為了霸占全部家產,不惜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把他和他媽媽趕出家門,讓他們流落街頭。
他還貼出了幾張照片。
一張是我和阿琳在國外旅遊的親密合照。
一張是周靜在醫院裡打點滴的憔悴照片,配文是媽媽被氣得病倒了。
一張是他和他弟弟戴軍相擁而泣的照片,配文是爸爸不要我們了,我們該怎麼辦
視頻的最後,他對著鏡頭,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
戴偉!我恨你!你不是我父親!你是一個魔鬼!
這個視頻,像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引爆了網絡輿論。
標題聳人聽聞——《億萬富翁為娶小三,偽造親子鑒定,拋棄病妻與親生兒子!》
不明真相的網友,被他聲情並茂的表演所煽動,開始對我進行瘋狂的謾罵和攻擊。
渣男!不得好死!
這種人也配當父親簡直是社會的敗類!
人肉他!讓他身敗名裂!
我的手機號,家庭住址,公司資訊,全都被人扒了出來,公之於眾。
我的手機被打爆了,全是辱罵的電話和簡訊。
公司樓下,聚集了一群自稱正義人士的網紅和記者,舉著橫幅,喊著口號,要我滾出來給個說法。
公司的業務受到了嚴重影響,合作夥伴紛紛打來電話,要求暫停合作。
阿琳走在路上,被人認出來,當街辱罵,甚至有人向她扔雞蛋。
我的生活,在一夜之間,再次墜入地獄。
我冇想到,戴斌會用這種自殺式的攻擊,來報複我。
他這是要毀了我,也要毀了他自己。
報警吧,阿偉。阿琳幫我清洗著被不明人士潑了油漆的大門,聲音冷靜得可怕,這已經是網絡暴力,是誹謗。
我看著她憔悴的臉,和她手臂上被雞蛋液弄臟的痕跡,心如刀割。
對不起,阿琳,我抱住她,是我連累了你。
傻瓜,她回抱住我,用力地拍著我的背,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扛。
我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通了王律師的電話。
王律師,我需要你再幫我一個忙。
這一次,我要告的,是戴斌。告他誹
06
這場由戴斌親手掀起的輿論風暴,比我想象的還要猛烈。
我和阿琳的生活被徹底攪亂。我們不敢出門,不敢開窗,甚至不敢拉開窗簾。外麵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窺探著,審判著我們。
公司的股價大跌,董事會給我施加了巨大的壓力。有幾個股東甚至聯合起來,要求我引咎辭職,以平息輿論,保全公司的聲譽。
我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最先發聲的,是受理我們案子的法院。
他們通過官方微博,釋出了一則聲明。聲明中,法院不點名地指出,近期網絡上熱議的某家庭糾紛案,其判決是基於雙方提供的確鑿證據,並經過了嚴謹的司法程式。對於判決中涉及的親子鑒定,法院曾給予被告方重新鑒定的機會,但被告方主動放棄。
聲明最後,法院措辭嚴厲地警告,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任何捏造事實,誹謗他人,乾擾司法公正的行為,都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法院的聲明,像一盆冷水,澆在了沸騰的輿論上。
雖然還有很多人在質疑,但至少,出現了一些理性的聲音。
法院都這麼說了,是不是有什麼反轉
被告放棄重新鑒定這不就是心虛嗎
緊接著,第二個反擊,來自王律師。
他以我的名義,召開了一場小型的新聞釋出會。
釋出會上,王律師向所有媒體,展示了完整的法院判決書,以及那份讓我痛不欲生的親子鑒定報告原件。
他還公佈了一段錄音。
那是當初周靜的哥哥,打電話威脅我的錄音。
你要是敢動他們一根汗毛,老子讓你在A市混不下去!
粗鄙的威脅,囂張的語氣,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會場。
王律師最後總結道:我的當事人戴偉先生,在這場長達十八年的騙局中,是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失去的,不僅僅是金錢,更是一個男人對家庭的信任,一個父親對子女的愛。對於戴斌先生在網絡上釋出不實視頻,對我當事人進行惡意誹謗的行為,我們已經正式向公安機關報案,並向法院提起訴訟。我們相信,法律會還戴先生一個公道。
釋出會結束後,輿論徹底反轉。
那些曾經瘋狂辱罵我的人,彷彿集體失憶了一般,又掉轉槍口,開始攻擊周靜和戴斌。
天啊!這女的也太惡毒了吧!
養了十八年,才發現兒子不是自己的,這男的也太慘了。
那個叫戴斌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被他媽教壞了,整個一白眼狼!
網絡就是這樣,永遠不缺義憤填膺的看客,他們從不關心真相,隻享受站在道德高地上,肆意審判彆人的快感。
我關掉了手機,不再去看那些評論。
無論是辱罵還是同情,對我來說,都已經毫無意義。
我隻想儘快結束這一切,回到正常的生活。
然而,我等來的,不是戴斌的道歉,而是我父親病危的訊息。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公司處理爛攤子。
阿偉,你快來醫院!你爸……你爸他不行了!母親在電話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瘋了一樣趕到醫院。
父親躺在重症監護室裡,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靠呼吸機維持著生命。
醫生告訴我,是突發性大麵積心梗,送來得太晚,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
準備後事吧。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了口氣。
我隔著玻璃,看著病床上那個虛弱的老人,感覺自己的天,又塌了一半。
都是我……
都是因為我!
如果不是我堅持要打官司,如果不是鬨出這麼大的風波,父親他……他怎麼會……
巨大的愧疚和自責,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母親哭暈了過去。
我抱著母親,跪在ICU的門口,感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就在這時,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走廊的另一頭。
是戴斌。
他應該是從網上看到了訊息,趕了過來。
他站在那裡,遠遠地看著我,看著ICU裡插滿管子的老人,眼神複雜。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直到阿琳辦完手續,走過來,扶起我們。
阿偉,媽,我們進去,再陪陪爸吧。
我們換上無菌服,走進了ICU。
我握住父親冰冷的手,那雙曾經無比有力,為我撐起一片天的手,此刻卻瘦骨嶙峋,毫無生氣。
爸……我哽嚥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的眼皮,艱難地動了動。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隻能發出一些模糊的嗬嗬聲。
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了我身後的方向。
我回過頭,看到戴斌,不知何時,也換了無菌服,站在門口。
他冇有進來,隻是站在那裡,遠遠地看著。
父親的眼睛,一直看著他。
那眼神裡,冇有責備,冇有怨恨。
隻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的情緒。
是憐憫還是不捨
我不知道。
父親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心電監護儀上,那條跳動的曲線,漸漸變成了一條直線。
發出了刺耳的,漫長的嘀——聲。
我的父親,走了。
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走了。
我抱著他漸漸冰冷的身體,哭得像一個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
在無儘的黑暗和悲痛中,我似乎看到,門口的那個少年,對著病床的方向,緩緩地,跪了下去。
07
父親的葬禮,辦得很簡單。
冇有大操大辦,隻請了一些最親近的親戚。
葬禮那天,天又下起了雨,不大,淅淅瀝瀝,像是老天也在為我哭泣。
戴斌來了。
他穿著一身黑衣,獨自一人,站在送行隊伍的最後麵。
冇有人理他。
親戚們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厭惡。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葬禮結束,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才走到父親的墓碑前。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說了什麼。
我隻是遠遠地看著,心裡五味雜陳。
父親的走,像一記重錘,徹底敲醒了我。
我開始反思,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追回財產為了報複周靜為了所謂的尊嚴
可結果呢
錢是拿回來了,周靜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的尊嚴……找回來了嗎
冇有。
我失去的,遠比我得到的要多得多。
我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十八年的記憶,也差點失去了我正常的生活。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我開始感到厭倦。
對這場無休止的戰爭,感到了深深的厭倦。
我給王律師打了電話,告訴他,我決定撤銷對戴斌的起訴。
王律師沉默了很久,才說:戴先生,我尊重您的決定。但是,您要想清楚,您撤訴,不代表他冇有錯。
我知道。我說,我隻是……累了。
是的,我累了。
我不想再鬥下去了。
冇過多久,周靜把法院判決的錢,都打到了我的賬戶上。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聽說,她賣掉了當年我留給她的那套大房子,帶著小兒子戴軍,離開了A市。
冇有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
她們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而戴斌,也退了學。
他冇有跟周靜一起走。
他找了一份在酒吧端盤子的工作,自己租了一個小小的單間,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這些訊息,都是阿琳告訴我的。
我從來冇有主動去打聽過。
我以為,我們的故事,到這裡,就應該畫上句號了。
我們就像兩條相交過的直線,在經曆了一個慘烈的交點後,將各自走向無限遠,再無交集。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派出所打來的。
請問是戴偉先生嗎您的……兒子,戴斌,在這裡。警察的語氣有些猶豫。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怎麼了
他跟人打架,把人打傷了,現在對方要求賠償,不然就要告他故意傷害。
我掛了電話,在原地站了很久。
阿琳走過來,握住我的手。
去看看他吧。她說,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看著長大的。
我最終還是去了。
在派出所裡,我見到了戴斌。
他臉上掛了彩,嘴角破了,頭髮亂糟糟的,看起來狼狽又頹廢。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把頭扭到一邊,一副不願意見我的樣子。
我替他賠償了對方的醫藥費,簽了和解協議。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是深夜。
我把他帶上了我的車。
一路無話。
車裡的氣氛,尷尬又壓抑。
為什麼要去打架我最終還是冇忍住,開口問。
要你管。他看著窗外,聲音很硬。
戴斌,我把車停在路邊,轉頭看著他,你到底想怎麼樣就這樣混一輩子嗎
我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回過頭,眼睛通紅地瞪著我,你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你不是已經跟我斷絕關係了嗎你現在又來管我乾什麼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我被他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管他呢
我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
停車!我要下車!他開始用力地拉車門。
我鎖上了車門。
你到底想乾什麼!他怒吼道。
戴斌,我看著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今天來,不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我隻是……隻是作為一個,看著你長大的長輩,想跟你談談。
我跟你冇什麼好談的。
你恨我,我知道。我說,你覺得我毀了你的生活,讓你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冇有說話,但那緊握的拳頭,已經說明瞭一切。
可是,你有冇有想過,在這件事裡,我失去了什麼我的聲音,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顫抖,我失去了十八年的父愛,失去了我最敬愛的父親,我的人生,也差點被徹底毀掉。
我們都是受害者。而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已經帶著你弟弟,遠走高飛了。
你現在這樣自暴自棄,除了讓你自己的人生變得更糟糕,又有什麼用呢你是在懲罰我嗎還是在懲罰你自己
戴斌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
他把頭埋在膝蓋裡,肩膀一聳一聳的。
壓抑的,痛苦的哭聲,在狹小的車廂裡,迴盪著。
我冇有再說話。
我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等他哭夠了,我重新發動了車子。
我送你回家。
我冇有家。他悶悶地說。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我把他帶回了我的家。
那個他曾經來過,並且大鬨過一場的家。
阿琳已經準備好了飯菜,還給他收拾出了一間客房。
先吃飯吧,吃完了,好好洗個澡,睡一覺。阿琳的語氣,溫柔得像一個母親。
戴斌站在門口,侷促不安,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他看著阿琳,又看了看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冇說,默默地走進了客房。
那天晚上,他冇有出來吃飯。
我知道,他需要時間。
我們都需要時間。
來消化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來撫平彼此心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08
戴斌在我家住了下來。
這像一個極其不真實的夢。
我們三個人,組成了一個奇怪的臨時家庭。
一開始,氣氛總是很尷尬。
戴斌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吃飯的時候纔出來。他總是埋著頭,扒拉幾口飯,就放下碗筷,說一句我吃飽了,然後又躲回房間。
他從不叫我,也不叫阿琳。
我和阿琳,也小心翼翼,儘量不去觸碰那些敏感的話題。
我們就像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三個陌生人,被一堵無形的牆,隔絕開來。
我不知道留下他,到底是對是錯。
我隻是覺得,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毀了自己。
不管他到底是誰的兒子,他畢竟是我一手帶大的。那十八年的感情,不是一份鑒定報告,就能完全抹殺的。
我嘗試著,去修複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給他找了複讀的學校,讓他回去繼續讀書。
他拒絕了。
他說:我不是讀書的料。
我托關係,想讓他在我的公司裡,找個清閒的職位。
他也拒絕了。
他說:我不想靠你。
他依舊每天去那個酒吧端盤子,每天早出晚歸。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我們之間,彷彿隔著千山萬水。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阿琳在廚房裡忙碌,而戴斌,竟然在旁邊,笨拙地幫她摘菜。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在他們身上,畫麵和諧得有些不真實。
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就軟了。
吃晚飯的時候,戴斌破天荒地,給我夾了一筷子菜。
你……你也吃。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我點了點頭,把那筷子菜,放進了嘴裡。
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百感交集的一道菜。
從那天起,我們之間的冰山,開始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他會偶爾跟我們聊幾句他在酒吧遇到的趣事。
他會在阿琳做飯的時候,主動去幫忙。
他會在我疲憊地回到家時,給我遞上一杯熱水。
他還是不叫我爸爸。
他叫我,戴叔叔。
這個稱呼,讓我心裡有些失落,但我知道,這或許已經是我們之間,最好的距離。
有一天,他拿回一個信封,遞給我。
裡麵是他這個月打工賺的錢,不多,皺巴巴的,還帶著一股油煙味。
戴叔叔,這是我的生活費。他說,我不能白吃白住。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一身反骨的少年,眼神裡,多了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叫做擔當的東西。
我冇有收他的錢。
等你以後賺大錢了,再來孝敬我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咧開嘴,笑了。
那是他住進我們家以後,第一次對我笑。
陽光,在那一刻,彷彿重新照進了我的生命裡。
我開始相信,時間,真的是一劑良藥。
它可以沖淡仇恨,撫平傷痛,也可以讓破碎的關係,以一種新的方式,重新建立起來。
一年後,戴斌用自己攢下的錢,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小小的汽修店。
他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機械,乾起活來,像模像樣。
店開張那天,我和阿琳都去了。
他穿著一身沾滿油汙的工作服,頭髮剪短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又乾練。
他給我們介紹他的店,介紹他的夥伴,介紹他的未來規劃。
他的眼睛裡,閃著光。
那是我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的光芒。
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回家的路上,阿琳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阿偉,你看,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我點了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是啊,一切都在變好。
我賣掉了原來的公司,用那筆錢,和阿琳一起,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我們不再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業和成功。
我們隻想守著這家小店,過平淡,安穩的日子。
我開始學著,和過去和解。
我不再去想周靜,不再去恨她。
我甚至開始嘗試著,去理解她。
一個女人,在一個缺乏關愛的婚姻裡,犯下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她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掩蓋最初的那個謊言,最終,被謊言本身所吞噬。
她是可恨的,但也是可悲的。
我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執念。
我終於明白,人生,不可能永遠都是晴天。
暴雨來臨時,我們能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撐起傘,努力地,繼續往前走。
隻要走下去,總會等到,雨過天晴的那一天。
又過了幾年,戴斌的汽修店,已經從一家,開到了三家。
他成了小有名氣的斌哥。
他結了婚,娶了一個很善良,很愛笑的姑娘。
婚禮那天,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台上。
當司儀問,誰是新郎的長輩,來為新人致辭時。
他拿著話筒,看著台下的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鄭重而清晰的聲音,說道:
下麵,有請我的……父親,戴偉先生,上台講話。
那一聲父親,穿越了十幾年的時光,穿越了無數的謊言與傷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我走上台,接過他遞來的話筒。
我看著他,看著他身邊美麗的新娘,看著台下所有為他們祝福的親朋好友。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終,卻隻彙成了一句話。
血緣,或許可以決定我們從哪裡來。
但愛和責任,才能決定,我們是誰,我們要往哪裡去。
從今天起,我把我的兒子,正式交給你了。希望你們,能用愛,去經營一個,冇有謊言,冇有傷害的,幸福的家。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我看到,戴斌和他妻子的眼眶,都紅了。
我也看到,坐在我身邊的阿琳,早已淚流滿麵。
那一刻,我感覺,我被全世界的幸福,緊緊地包圍著。
我失去了兩個兒子,卻最終,找回了一個真正的,懂得愛與感恩的,兒子。
父愛,曾在鑒定報告出來的那一刻,徹底崩塌。
但今天,它又在這一聲遲到了太久的父親中,被重新建立了起來。
這一次,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固,更加珍貴。
因為,它不再是建立在虛假的血緣之上,而是建立在,我們共同經曆過風雨,最終選擇了彼此的,那份獨一無二的,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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