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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劊子手一刀斷喉,扔進亂葬崗。
>瀕死時,一個賣傘的盲女發現了我,用竹杖摸索著將我拖回她的破舊小院。
>她指尖冰涼,為我縫合傷口時輕聲說:彆死,我缺個試新傘的。
>三月後,我撐著她的油紙傘站在仇人麵前。
>傘骨驟轉,三十六根淬毒銀針齊發,他驚恐地瞪大雙眼:你這傘...從何而來
>我笑:我娘子說,雨天路滑,特送君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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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口的那道涼氣躥進來的時候,我最後看見的,是法場邊上歪脖子老槐樹杈子,還有監斬官那張油光水滑的胖臉。
刀真快。
冇覺出疼,就是一股子徹骨的冷,然後天地打旋,咕嚕嚕,我這顆腦袋就離開了自個兒的身子。
劊子手老張的腳丫子,還是那麼一股子鹹臭味兒,他踢皮球似的把我腦袋踢到一邊,嘟囔了句:晦氣。
身子他們也冇打算留整屍,胡亂裹了張草蓆,車軲轆咣噹咣噹響,拉著我就往城外亂葬崗去。
意識像水底的浮沫,一會兒聚攏,一會兒又散開。疼是不疼了,就是冷,無邊無際地往下沉,血好像都快流乾了,隻剩下一點不甘心,死命吊著那口氣。
憑什麼呢我陳九,南城碼頭上扛大包起家,拚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攢下點家業,夠錢給我那瞎眼的老孃買副厚棺材了,就礙了劉閻王的路隨便按了個通匪的罪名,銀子還冇焐熱乎,就落了這麼個下場。
我不甘心!
草蓆散了,我被他們像扔破布口袋一樣扔了出去,砸在腐臭的泥地裡,濺起幾點冰冷的泥漿子。
亂葬崗的味兒沖鼻子,血腥、腐爛,還有野狗綠油油的眼睛。
耳朵裡嗡嗡的,還能聽見拖我來的那兩個差役走遠的笑罵。
媽的,這鬼天氣,陰冷陰冷的,趕緊回去喝兩盅驅驅寒。
劉爺這回可是下了血本,非要這陳九死透透的……
少說兩句,快走!
聲音遠了。
我能感覺熱乎氣正一點點從我脖子的破口往外漏,身子越來越僵。
真的要死了。老孃……誰給我娘送終
就在這時候,一點點細微的聲響。
篤。
篤篤。
像是竹棍子點在硬土坷垃上的聲音,慢悠悠,帶著某種奇怪的節奏,越來越近。
還有股極淡極淡的桐油味兒,混在亂葬崗的惡臭裡,幾乎聞不見。
那聲音在我附近停住了。
我心裡那點不甘心猛地一竄——救命!不管是誰,救我!
可我隻能像塊真正的爛肉一樣癱著,連眼皮都動不了一下。
一陣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蹲了下來。
然後,一節冰涼的手指,帶著一點點試探,碰到了我脖子那個巨大的豁口。
我渾身一顫,不是疼,是那種被冰碴子激了一下的觸感。
那手指頓住了,然後極其輕緩地,沿著我脖子斷裂的邊緣摸了一圈。她的指尖有薄薄的繭子,刮在皮肉上,帶來一種詭異的麻癢。
我幾乎能聽見她的沉默。
過了好久,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輕得像這亂葬崗上的夜風。
脖子斷了這麼大口子,還冇死透……命真硬。
是個女人的聲音,低低的,有點啞,冇什麼情緒起伏,不像驚訝,倒像是評點一件東西的好壞。
她似乎想了想。
然後,那根竹杖從我身下穿過,卡在我的腋下。一股拖拽的力道傳來。
她要把我拖走。
我像個沉重的米袋子,在坑窪不平的地上被拖著走。碎石、斷枝硌著我的背,傷口在粗糙的地麵上摩擦,帶來一陣陣近乎眩暈的刺激。可這股折磨,反倒讓我更加清晰地意識到——我還冇死!我正在被移動!
一路顛簸,不知過了多久,竹杖停了。
吱呀——一聲老舊得讓人牙酸的門軸轉動聲。
我被拖過了門檻,一股更濃的桐油味兒混著淡淡的草木清氣撲麵而來,壓下了亂葬崗的腐臭。緊接著,又是一聲拖拽,似乎是下台階然後我被放在了一片乾燥的、鋪著乾草的地麵上。
這裡很安靜,隻有偶爾極輕微的、紙張或者絹布被風吹動的窸窣聲。
那根冰涼的手指又來了,這次更仔細地檢查我的傷口,從脖子到胸口,到四肢。
骨頭冇大傷,就是這脖子……她自言自語,依舊冇什麼情緒,試試吧,正好缺個試傘的活物,總比用雞強。
試傘活物雞
冇等我想明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遠去,又回來。
我聞到烈酒的味道,然後是針線穿過皮肉的細微嘶啦聲。
她竟然在給我縫合!
那針尖刺破皮肉,線繩拉扯,每一針都清晰無比。冇有麻沸散,劇烈的痛楚海嘯般衝擊著我殘存的意識,可比痛更清晰的,是她手指的穩定和冰涼,冇有一絲顫抖,精準得可怕。她甚至會偶爾用手指丈量一下針腳的疏密,像是在完成一件刺繡。
我拚命想凝聚起一點力氣,哪怕隻是動動手指,可全是徒勞。
隻有無聲的嘶吼在我腦子裡震盪。
縫了不知道多少針,痛得我幾乎又要散架的時候,她終於停了手。然後,一種清涼粘稠的藥膏被仔細地塗抹在傷口上,火辣辣的痛感頓時被壓下去不少。
有布條纏繞上來,一圈一圈,把我的脖子和肩膀捆得結實實。
做完這一切,她似乎鬆了口氣,用手指拂開沾在我額頭上的碎髮和血痂,動作居然有那麼一絲笨拙的溫和。
能不能活,看你自己造化。她聲音依舊平淡,活下來,給我試傘。
她給我餵了點溫水,還有碾成糊糊的、味道極苦的藥。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泡在黑暗、苦藥和渾身散架般的疼痛裡。
時冷時熱,有時候覺得身子在火上烤,有時候又像掉進了冰窟窿。
每次掙紮著快要沉底的時候,那雙冰涼的手總會準時出現,粗魯卻精準地撬開我的嘴,把苦得舌根發麻的藥汁或者寡淡的米漿灌進來。偶爾,還會有點碎肉糜,燉得爛爛的,幾乎不用吞嚥就滑了下去。
她的話很少,除了必要的吃藥、張嘴,幾乎聽不到彆的。
大部分時間,院子裡隻有那種輕微的、窸窸窣窣的忙碌聲,像是在搗鼓什麼精細物件,還有削砍竹子的脆響。
我像個物件一樣躺著,全靠一點不甘心和那點苦藥吊著命。
終於,有一天,我猛地睜開了眼。
光亮刺得眼睛生疼,緩了好一會兒,才模糊地看清。
是個低矮的土坯房頂,結著蛛網。我躺在一堆乾草上,身上蓋著件洗得發白的舊麻布。
脖子一動就是撕裂的疼,腦袋沉得像是灌了鉛。
我艱難地轉動眼珠。
屋子很小,堆滿了削好的細竹篾、成遝的韌性皮紙、小鍋煮化的桐油,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工具。牆角倚著幾把做好的油紙傘,素麵的,或者繪著幾筆疏淡的墨梅,清雅得很,跟這破屋子格格不入。
那個救我的女人,正背對著我,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就著門口透進來的天光,削著一根長長的傘骨。
她穿著一身靛藍色的粗布衣裙,洗得有些發白,腰背挺直,脖頸低垂,露出一段纖細卻看得出韌勁的弧度。
頭髮用一根木簪簡單挽著,幾縷碎髮垂在頰邊。
她的動作極其專注,手指靈巧得不像話,那把鋒利的小刀在她手裡溫順得像片柳葉,沙沙幾下,一根光滑勻稱的傘骨就成了型。
她放下刀,手指細細摩挲著傘骨的每一寸,檢查是否平整有無毛刺。
然後,她拿起手邊另一根削好的,兩根輕輕一敲。
嗒。
一聲極輕微的脆響。
她側耳聽著,微微偏頭,那雙眼睛看向我這邊。
我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杏眼,輪廓生得好,可裡頭空空蕩蕩的,冇有半分神采,像蒙著一層永遠化不開的濃霧。
她真是個瞎子。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或者聽見了我驟然粗重的呼吸,手上動作一頓,空茫的眼睛準確看向我躺的位置。
醒了
聲音還是那樣,平平淡淡,冇有驚喜,也冇有驚訝。
我張張嘴,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嗬嗬聲,疼得我眼前發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放下傘骨,站起身,摸索著從旁邊的瓦罐裡倒了半碗水,走過來,蹲下,精準地將碗沿湊到我乾裂的嘴唇邊。
動作熟練得像是做過了千百遍。
我貪婪地啜吸著,清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舒緩。
傷喉管,少說話。她收回碗,語氣冇什麼波動,還得躺半個月。
她重新坐回馬紮,拿起那些細竹篾,開始編織傘架。那雙盲眼低垂著,手指在竹篾間穿梭飛舞,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彷彿看得見一般。
我盯著她看了很久,嗓子稍微好了點,能發出一點氣音。
多…謝……兩個字,像是用砂紙磨過喉嚨。
她冇抬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沉默又籠罩下來。
隻有竹篾摩擦的細微聲響,和窗外偶爾幾聲鳥叫。
我活著。在一個陌生的、破舊的、滿是桐油味的小院裡。被一個瞎眼的女人救了。她讓我試傘。
無數的疑問在我腦子裡盤旋,可喉嚨的劇痛提醒著我,現在什麼也問不出。
我隻能看著她忙碌。
她做起傘來,有種一種沉靜的魔力,所有的工具材料在她手中都無比馴服。可她偶爾會停下,側耳傾聽院外的動靜,那空茫的眼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警惕,像林子裡聽到了風吹草動的小獸。
這不像個普通的盲女。
過了七八日,我能勉強靠著牆坐起來了。
脖子還是疼,但傷口在癒合,裹著的布條也換了幾次,她換藥時手指依舊冰涼穩定。
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阿寧。寧靜的寧。
是我從偶爾來串門、隔著院牆喊話的鄰居大嬸嘴裡聽到的。大嬸嗓門亮,喊著:阿寧啊,上次托你畫的喜鵲登梅傘麵好了冇我家姑娘出閣等著用呢!
她在院裡應了一聲:好了,您等等。然後摸索著從牆邊取下一把傘,走過去遞出院門。
整個過程,她走得不快,但腳步穩當,對院裡的佈局熟悉得閉著眼……她本來就是閉著眼也能走。
除了偶爾接這種畫傘麵的零活,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做傘。各種各樣的傘,素的,花的,大的,小的,有些結構看起來還特彆複雜。
我漸漸能下地,能慢慢走動。
她給了我一根削好的竹棍當柺杖。
小院一角堆著她的成品,我拄著棍子慢慢挪過去看。
傘都做得極精緻,骨架勻稱,傘麵繃得緊實,繪圖也雅緻。
我伸手想摸一把墨荷圖的,指尖還冇碰到,她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彆碰。
我嚇得一哆嗦,收回手。
她冇看我,隻是忙著手裡的話,淡淡補了一句:桐油未乾透。
我訕訕地縮回手,心裡卻莫名有點發毛。剛纔那一瞬間,她語氣裡的冷意,不像是因為桐油冇乾。
又養了十來天,我身子骨好了大半,雖然嗓子說話還是沙啞難聽,但總算能成句了。
我試著幫她乾點雜活,劈柴挑水我是不成,脖子受不了力。就幫她遞遞工具,收拾削下來的竹屑。
她冇拒絕,但也不吩咐,隨我忙活。
隻是我遞工具時,她總能精準地接過去,從不需我出聲提醒。
我越來越好奇,她這瞎,到底是怎麼個瞎法。
直到那天下午,天氣悶熱,像是要下雨。
她讓我從屋裡搬一摞皮紙出來晾曬,怕返潮。
我端著紙往外走,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最上麵幾張紙滑脫出去,散落一地。
我趕緊彎腰去撿。
她正坐在屋簷下穿傘骨,聽到動靜,頭也冇抬,隻空著的手隨手從腳邊撿起一顆小石子,屈指一彈。
嗖的一聲極輕微的破空聲。
那石子貼著我耳根飛過,啪一下,打中一隻正試圖爬上一張皮紙的潮蟲,精準地將它擊飛出去,卻冇傷到紙張分毫。
我僵在原地,後背瞬間一層白毛汗。
那動作快如閃電,狠準穩至極!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盲女該有的身手!
她似乎察覺到我的僵硬,停了手裡的活,空茫的眼睛轉向我的方向,頓了頓,聲音平淡無波:有蟲子,潮了紙就不能用了。
我喉嚨發乾,心臟怦怦狂跳,彎腰胡亂撿起紙,聲音發顫:多…多謝。
她冇再說話,繼續低頭穿她的傘骨,彷彿剛纔隻是彈走了一粒灰塵。
可我心裡那點疑慮和驚懼,像野草一樣瘋長。
她是誰一個身懷絕技的盲女,為什麼隱居在這破落小院做傘救我,真的隻是因為缺個試傘的
試傘……又是試什麼傘
日子一天天過,我傷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脖子上那道猙獰的疤,和說話像吞了砂礫,行動已無大礙。
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這個小院,觀察她。
她聽力好得嚇人,能聽風辨位,甚至能聽出我走路時氣息的細微差彆,判斷我傷勢恢複如何。
她手指的觸感也敏銳得驚人,能靠觸摸檢查出傘骨上肉眼難見的毛刺,能分辨出桐油熬煮的火候。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製傘世界裡。
直到那天,她完成了新做的第三把傘。
那傘看起來和彆的冇什麼不同,素白的傘麵,尚未作畫。
她把我叫到院裡,將傘遞給我。
試試。語氣不容置疑。
怎麼試我啞聲問,接過傘。觸手比一般的油紙傘要沉一點,傘骨冰涼,像是某種特殊的金屬,而非竹製。
撐開,合上。她言簡意賅。
我依言握住傘柄,用力一撐。
噌——
一聲極其輕微、卻銳利無比的機括轉動聲響起,傘骨瞬間張開,繃緊的傘麵雪白一片。
陽光透過傘麵,落下朦朧的光暈。
一切正常。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空茫的眼睛望著傘的方向,側耳傾聽著什麼,片刻後,微微蹙眉:合上時慢了半分,卡。
我嘗試收傘,果然,在某個關節處略有滯澀,不如尋常傘順滑。
她接過傘,手指在傘骨幾個關鍵部位細細摸了一遍,然後拿起小銼刀,在一個極細微的榫卯連接處輕輕打磨了兩下。
再試。
這次,撐開合攏,順暢無比,幾乎聽不到雜音。
她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是點了點頭,似乎滿意了,收起傘放到一邊。
我心裡卻翻騰起來。那聲機括響……絕非凡品!這傘有古怪!
又過了幾天,第二把傘做好了。這把更奇特,傘骨烏黑,傘麵是暗青色的,透著一股冷冽。
依舊是讓我試。
去院裡,對著那捆乾草,撐開,順時針轉傘柄。她吩咐。
我握著這把明顯更沉的傘,走到院子中央,對著牆角那捆餵雞的乾草,深吸一口氣,用力撐開,然後依言握住傘柄底端一個不太起眼的凸起,順時針一擰。
嗤嗤嗤嗤——!
一陣密集的、幾乎細不可聞的破空聲!
我甚至冇看清發生了什麼,隻見對麵那捆結實的乾草垛猛地一震,草屑紛飛!
等聲音停歇,我湊近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乾草垛上,密密麻麻釘滿了牛毛般的細針!針尖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我手一軟,傘差點脫手,駭然看向屋簷下靜立的阿寧。
她彷彿感知到我的驚恐,隻是淡淡說:傘骨內藏三百六十根‘細雨’,機括力度尚可,散射範圍還差半寸。需調整。
她走過來,精準地摸到傘柄內部某個機關,用特製的小工具擰了半圈,然後又讓我試。
這一次,毒針噴射的範圍更廣,幾乎覆蓋了丈許方圓,針尖深深冇入土牆,恐怖至極。
我握著這把殺人利器,手心裡全是冷汗。
她……她到底是什麼人!
第三把傘,她做得最慢,也最精心。
傘骨用的是某種暗沉的紫檀木,觸手溫潤,卻堅逾精鐵。傘麵是極韌的天蠶絲混著金線織就,薄如蟬翼,卻刀劍難傷。她甚至讓我去買了最貴的硃砂、犀角和某種不知名的金屬碎末回來,親自在一旁的小石墨台上細細研磨成一種特殊的、泛著暗紅的墨汁,然後用極細的筆尖,在傘內部勾勒出繁複詭異的符文。
那符文我看著就頭暈目眩。
製作關鍵的機括時,她甚至不許我在旁邊看。
這把傘的氣息,比前兩把更加危險和不祥。
完工那天,是個陰天,烏雲低壓,和她帶我回來那日很像。
她把傘遞給我。
這把傘最沉,手感也最怪異,傘柄上佈滿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凸起,似乎每一個都能觸發不同的東西。
這把,怎麼試我聲音乾澀,帶著恐懼,還有一絲自己都冇察覺的興奮。
她空茫的眼睛對著陰沉的天際,沉默了片刻,才說:這把,不試。它是留給特定的人的。
她轉過頭,看向我:你的傷,好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我心頭一跳,握緊了手中冰冷的紫檀傘柄,喉嚨裡那句是卡著,說不出來。
你的仇人,是劉閻王。她繼續平靜地說,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好。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她: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我從未對她提起過半句!她一個盲女,怎會知曉
她臉上冇什麼波瀾,隻是輕輕撫摸著旁邊那把剛完工的、繪著墨荷的油紙傘傘麵,答非所問:他府上,前日來訂了十把傘,指明要最好的工料,繪喜慶圖樣,三日後是他小妾生辰。
我的心猛地一縮,仇恨像是毒藤瞬間纏緊了心臟,嘶聲道:他害我家破人亡!他必須死!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手指停在一朵墨荷的花瓣上,那捆傘,後天日落前要送過去。
她抬起空茫的眼睛,準確無誤地望著我,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冰冷的重量:缺個送傘的夥計。順便,把第三把傘,也送過去。就說是……添頭,賀喜。
她摸索著,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巧的、黑沉沉的木牌,塞進我手裡。木牌上刻著一個猙獰的鬼首圖案。
攔你,出示這個。
我捏著那枚冰冷的木牌,看著桌上那把索命的紫檀木傘,全身的血液轟一聲全衝到了頭頂!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她救我,教我試傘,等的就是這一天!
她根本不是普通的盲女!她做傘,也做殺人的買賣!
而我,就是她選中的,送傘的人!
複仇的火焰瞬間吞噬了所有恐懼和疑慮,燒得我雙眼通紅。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撞在冰冷的地麵上,砰砰作響。
她冇動,也冇攔我,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抬起頭,嗓子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摳出來的血痂:阿寧姑娘……大恩……陳九必報!
她沉默了一下,輕輕擺擺手:去吧。活著回來……試剩下的傘。
三日後,傍晚。
劉府側門。
車水馬龍,燈籠高掛,一派喜慶。
我穿著半舊不新的粗布衣裳,低著頭,扛著一個巨大的包袱,裡麵是九把華麗精緻的賀壽喜傘。
守門的家丁斜著眼打量我,一臉不耐煩:乾嘛的
送、送傘的。我啞著嗓子,哈著腰,府上訂、訂的十把喜傘,阿、阿寧姑娘讓送來的。
怎麼纔來等著用呢!家丁罵罵咧咧,伸手就要來接包袱。
我側身讓過,低聲道:還、還有一把……是阿寧姑娘特意……添、添頭賀喜的,得親手……交給、給劉爺。
家丁眉頭一豎:嘿!你個臭送傘的,還想見我們老爺滾滾滾!
我猛地抬起頭。
家丁對上我的視線,可能是被我眼裡壓抑的瘋狂和恨意驚了一下,下意識後退半步。
我迅速掏出那枚黑木牌,在他眼前一晃。
家丁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見了鬼,囂張氣焰一下子熄得乾乾淨淨,甚至帶上了一絲恐懼,結結巴巴道:原、原來是……您、您裡邊請,老爺他、他在後院花廳……
他慌慌張張地讓開了路。
我攥緊木牌,扛著包袱,低著頭,快步穿過喧鬨的庭院。絲竹管絃聲,賓客的嬉笑聲,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氣。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一樣地響。
後院花廳,更是熱鬨非凡。
劉閻王穿著簇新的綢緞袍子,腆著肚子,正摟著他新得寵的小妾,接受一幫人的奉承。他胖了不少,油光滿麵,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疼。
就是他!一句話!我家破人亡!我差點爛在亂葬崗!
我深吸一口氣,壓住幾乎要衝出去的殺意,啞著嗓子,對門口伺候的管家道:送、送傘的。阿寧姑娘……有添頭……親自獻給、給劉爺。
管家皺皺眉,但看到我手裡的黑木牌,也是臉色微變,進去低聲稟報了。
劉閻王正高興,揮揮手:添頭嗬,那瞎婆子倒是懂規矩,拿進來瞧瞧!
我低著頭,扛著包袱走進去。
喧鬨聲小了些,不少賓客好奇地看過來。
我放下包袱,慢慢解開,露出裡麵九把華美的喜傘,然後,捧出了最底下那把暗沉無光的紫檀木傘。
劉、劉爺……萬福。我躬著身,把傘遞過去。
劉閻王醉眼朦朧地瞥了一眼,嗤笑:什麼破爛玩意兒也敢拿來給老子賀喜他懷裡的小妾也嫌棄地撇撇嘴。
我不說話,隻是雙手捧著傘,又往前送了送。
劉閻王大概是覺得掃興,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放下滾吧!
我猛地站直了身體!
脖子上的疤痕在這一刻灼熱發燙!
我雙手握住傘柄,內力——這三個月經由阿寧那些苦藥和偶爾試傘時震動手臂傳來的詭異熱流催生出的微弱內力——猛地灌注進去!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的機括輕響!
劉閻王臉上的肥肉一顫,醉意瞬間醒了大半,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眼睛猛地瞪向我:你……
晚了!
我手腕猛地一擰!
咻咻咻咻——!
傘骨驟轉!傘麵陡張!
三十六根烏黑泛著藍光的毒針,如同被激怒的毒蜂,以一種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從那紫檀木傘骨頂端暴射而出!精準地籠罩向劉閻王的胸口麵門!
距離太近了!速度太快了!
他甚至連驚叫都隻來得及發出一半!
噗噗噗噗!
一陣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入肉悶響!
劉閻王肥胖的身軀劇烈地一抖,眼睛驚恐地瞪到了極致,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著我手裡那張開的、索命的傘!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風聲,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那片瞬間變得烏黑的針孔。
血還冇流出,毒已瞬間攻心!
他抬起顫抖的手指,指著我,嘴唇哆嗦著,用儘最後一絲氣力,擠出破碎的疑問:
這……這傘……從…從何而…來……
整個花廳死一般寂靜!所有賓客都嚇傻了,呆若木雞!
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瀰漫開來。
我撐著傘,站在他逐漸僵硬的屍體前,傘麵投下的陰影遮住我半張臉。
看著他死不瞑目的驚恐表情,這三個月的黑暗、痛苦、仇恨,彷彿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扯動嘴角,脖子上疤痕扭曲,露出一個冰冷而猙獰的笑,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徹死寂的花廳:
我娘子說……
雨天路滑,特送君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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