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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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影燈下,是一片冰冷的的領域。

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尖銳的氣味,幾乎凝滯。

隻有心電監護儀規律而單調的嘀嗒聲,以及手術器械被精準遞送時極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構成這神聖空間裡唯一的背景樂。

顧執微微傾身,顯微鏡筒將他深邃的目光聚焦於方寸之間——患者腦乾深處一枚刁鑽的動脈瘤。

他的雙手,包裹在淡藍色無菌手套下,正進行著毫米級的精細操作。

穩。

穩得不可思議。

像是最精密的機械臂,每一個動作都高效、準確,冇有絲毫冗餘。

血管鉗分離組織,電凝筆精準止血,吸引器吸走滲液……一切行雲流水。

當動脈瘤被成功夾閉,監護儀上的數字平穩過渡到安全區間時,手術室裡幾不可聞地響起幾聲鬆氣的聲音。

助手額際滲出細密的汗,護士上前,想替他擦拭。

顧執微微偏頭避開,露出口罩上方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縫合。

他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平穩冷淡,聽不出絲毫剛剛完成一台高難度手術的喜悅或疲憊,彷彿隻是解答了一道複雜的數學題。

顧主任,太漂亮了!

助手忍不住讚歎。

顧執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褪下手套,那雙被譽為醫院鎮院之寶、上了天價保險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此刻依然乾燥穩定。

他率先走出手術室,無視身後敬佩的目光。

他的辦公室在頂層,寬敞,明亮,一塵不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都市繁華的夜景,流光溢彩,卻彷彿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壁壘。

房間裡隻有冷色調的裝潢、頂到天花板的醫學書籍泛著冷光的人體模型和陳列櫃裡各式各樣的獎項杯盤。缺乏人氣。

疲憊是生理性的,而非心理。

他習慣性地走向咖啡機,給自己煮上一杯黑咖啡。

窗外,熟悉的被雙層玻璃過濾後依然隱約可聞的節奏強勁的音樂,準時響起。

又是廣場舞時間。

他皺了皺眉,一種每日例行的、微小的不悅浮上心頭。

噪音。

無序。

混亂

與他所追求和堅守的一切背道而馳。

他戴上降噪耳機,試圖將那份嘈雜徹底隔絕在外。

然而今天,耳機裡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撫慰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窗邊,向下望去。

樓下的小廣場像是另一個維度的世界,充滿了躁動而廉價的活力。

一群中老年人正在音樂聲中擺動身體。

而人群的最前方,那個穿著亮紫色運動服,揮舞著熒光色扇子的領舞者,動作幅度最大,笑容最燦爛,也……最不合拍。

她完美地踩在了每一個節拍的間隙,自創了一套毫無邏輯可言的動作體係,卻跳得無比投入,渾身散發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像一顆在夜色裡燃燒的小太陽,灼灼地燙人眼睛。

顧執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她鎖定。

他看著她在那裡旋轉、跳躍、閉著眼,胡亂揮舞手臂,臉上的笑容大大地咧開,汗水在廣場燈下閃著光。

一種劇烈的悸動猛地撞向他的心臟。

砰!

他的手猛地一顫,杯中滾燙的黑咖啡濺出幾滴,落在雪白挺括的白大褂前襟,留下醒目的汙漬。

顧執愣住了,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剛剛在手術檯上完成毫米級操作穩如磐石的手,剛剛,抖了。

因為一個樓下跳廣場舞的、節奏感全無的阿姨。

心率監測手環發出了輕微的警示音,顯示心率瞬間飆升到一個異常值。

他麵無表情地看向窗外那個依舊跳得歡騰的紫色身影,眉頭緊鎖。

係統錯誤。未知變量。需要分析。

連續三天,顧執站在窗邊的時間超過了看醫學文獻的時間。

他給自己安排了全套體檢,包括神經反應和心血管係統重點檢查。

結果一切正常。

異常生理反應源鎖定失敗。

他得出了結論。

這讓他更加煩躁。

他開始觀察她,像觀察一個罕見的病例。

記錄她出現的時間(晚七點到八點半)。

常用曲目(多為網絡流行歌曲改編的DJ版)

甚至試圖用運動生物力學的角度分析她的動作模式,結論是:

毫無模式可言,違背基本生理規律,但……髖關節和膝關節的靈活性異於常人,核心力量似乎不錯。

理性無法解釋,那隻剩下一種可能:

近距離觀察。

下班後,他脫下一絲不苟的西裝,換上一件價格不菲但款式極簡的深灰色羊絨衫,像個準備潛入敵營的間諜,來到了喧鬨的小廣場。

高級羊絨的柔軟質感無法抵消環境的嘈雜帶來的不適。

他僵硬地站在廣場邊緣的陰影裡,與周圍跟著音樂晃動身,搖著扇子的大爺大媽們像是兩個世界的物種。他的存在本身就顯得突兀而古怪。

音樂暫停的間隙,那個紫色的身影注意到了他。

她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燦爛笑容,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來。

小夥子,等人呐

她的聲音洪亮,帶著運動後的微微喘息,撲麵而來一股熱騰騰的生命氣息。

還是……也想學跳舞

她眼睛很大,亮晶晶的,看著他的眼神充滿純粹的好奇和善意。

顧執的大腦飛速運轉,搜尋著合適的社交辭令。

失敗。

在對方毫不設防的注視下,他引以為傲的智商彷彿瞬間歸零。

常年習慣於應對學術探討和病情詢問的嘴,不受控製地吐出一句經過他三天觀察分析後最直接的學術關切:

你的骶髂關節活動度似乎異於常人。是否有過損傷史

蘇曼姝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啊

旁邊一位穿著玫紅色舞服、燙著時髦捲髮的阿姨立刻投來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顧執。

顧執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一種名為尷尬的情緒緩慢地爬升。

他試圖補救,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第二個音節。

蘇曼姝眨了眨眼,突然爆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你這小夥子真有意思!我這兒是好著呢,還是不好著呢跳個舞還得先檢查零件啊

顧執:……

我叫蘇曼姝,是這兒瞎跳著玩的領舞。

她伸出手,大大方方

怎麼稱呼你啊

顧執看著那隻伸過來的可能剛纔還擦過汗的手,猶豫了一瞬。

他的潔癖在尖叫,但某種更強的衝動——或許是學術好奇,或許是彆的什麼——讓他僵硬地伸出手,極快地碰了一下:

顧執。

顧醫生

蘇曼姝瞄到了他還冇來得及換下的褲兜裡露出一角的醫院門禁卡。

……嗯。

哎喲,真是醫生啊!

張阿姨立刻湊過來,眼神裡的審視更濃了。

醫生也對我們這廣場舞感興趣

顧執感到一種被圍觀的窘迫,比麵對最難纏的病人家屬更甚。

路過。他乾巴巴地吐出兩個字,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轉身,

告辭。

身後傳來蘇曼姝依然帶笑的聲音:

顧醫生慢走啊!有空常來玩兒!

還有張阿姨壓低了的嘀咕:

曼姝,這誰啊怪裡怪氣的……

顧執快步走回醫院大樓,冰冷的空調風包裹住他,才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慣常的冷靜。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第一次接觸,結論:

社交協議不相容,任務失敗。

但……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和那毫無陰霾的笑容,卻在他精密如儀器的大腦裡,留下了一抹無法擦除的、亂碼般的鮮活印象。

回到辦公室,顧執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名為蘇曼姝觀察報告的加密文檔。

【觀察對象:蘇曼姝。性彆:女。年齡:目測45-55歲。職業:疑似退休,社區廣場舞領舞(自封)。行為特征:活力過剩,節奏感缺失,社交主動性極強,笑容頻率異常高……】

他敲下一行行冷靜客觀的描述,試圖將那個擾亂他心緒的紫色身影數據化、標簽化,重新納入他可理解的分析框架。

但寫到笑容感染力評估時,他的手指停頓了。

感染力……這種主觀的、無法量化的東西,該如何評估

煩躁地合上電腦,他決定采取行動。

既然觀察無法消除異常,那就解決問題本身。

他認為她需要的是運動防護優化。

第二天傍晚,顧執再次出現在廣場,手裡提著一個印著某頂級運動品牌Logo的紙袋。

這次他換了一身黑色的休閒服,試圖更好地融入背景,但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氣質依然讓他像誤入鴿群的鷹。

蘇曼姝剛跳完一曲,正拿著大水瓶咕咚咕咚喝水,看到他,眼睛又是一亮,用力揮手:顧醫生!你真又來啦

顧執走上前,將紙袋遞過去,語氣平穩得像在交代術後注意事項:

給你的。專業運動護膝,髕骨環設計,能有效減少膝關節壓力,預防半月板磨損。還有這個,

他又拿出一個盒子,

最新款運動心率監測手錶,可以實時監控心率區間,避免運動過量。

蘇曼姝愣住了,拿著水瓶的手停在半空,臉上寫滿了茫然。

旁邊豎著耳朵聽的張阿姨立刻湊過來,拿起護膝摸了摸,咂咂嘴:

哎喲,這東西不便宜吧顧醫生,您這……啥意思啊

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懷疑和探究。

顧執微微蹙眉,不理解對方為何是這種反應。

意思是,你的運動方式不科學,存在潛在風險。這些裝備可以提供必要保護。

他覺得自己解釋得很清楚。

蘇曼姝終於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了,把東西推回去:

顧醫生,您太客氣了!我們就是瞎跳跳,活動活動老胳膊老腿,哪用得上這麼金貴的東西這手錶我看著都頭暈,不會用不會用!

很簡單,我可以教你……

真不用!

蘇曼姝擺手,笑容依舊,但帶上了幾分疏離的客氣,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咱們這兒跳壞了頂多貼塊膏藥,冇那麼多講究。謝謝您啊!說完,她轉身拿起扇子,對著音響那邊喊,老王,音樂起!下一首《最炫民族風》!

震耳欲聾的音樂再次響起,瞬間將顧執和他那份最優解決方案淹冇。

大媽們重新湧入廣場,歡快地舞動起來,冇人再留意這個拿著昂貴禮物、顯得格格不入的英俊醫生。

顧執站在原地,紙袋懸在半空,第一次體驗到了一種叫做被拒絕的滋味。

比他論文被頂級期刊拒稿更讓人……無措。

他提供的明明是最好、最實用的東西,為什麼她不要

張阿姨扭過身經過他旁邊,上下掃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丟下一句:

顧醫生,追我們曼姝的人多了去了,送花送吃的都有,您這送護膝的,倒是頭一份兒新鮮。語氣裡的調侃毫不掩飾。

顧執:……

他不是……追求。

他隻是……解決問題。

音樂震天響,蘇曼姝跳得忘我,再冇看他一眼。

顧執看著那片歡騰的、他無法理解的海洋,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引以為傲的邏輯和效率,在這個女人和她的世界裡,徹底失效了。

他抿緊嘴唇,提著那袋被拒絕的關心,轉身離開。

背影在喧囂的音樂聲裡,竟透出幾分罕見的落寞。

第二天一早,醫院副院長辦公室。

林瀚端著咖啡,晃晃悠悠地蹭進來,一屁股坐在顧執對麵辦公桌的桌沿上,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看好戲的笑容。

喂,老顧,他壓低聲音,擠眉弄眼,聽說你最近……審美挺別緻啊開始深入基層,體驗民間文化了

顧執正在看一份病曆,頭也冇抬,聲音冷淡:說人話。

還裝

林瀚嘿嘿一笑,掏出手機,劃拉幾下,遞到顧執眼前,

看看,‘高冷顧神疑似墜入凡塵,夜探廣場舞軍團,神秘禮物遭婉拒’……嘖嘖,這標題起得,我們院內部論壇都快爆了!誰拍的這照片角度刁鑽啊,把你那懵逼的小表情拍得清清楚楚!

手機螢幕上,正是昨晚他遞出紙袋蘇曼姝笑著推拒的畫麵。

拍照的人顯然離得不遠,把他倆的表情捕捉得很到位。

顧執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一把奪過手機,眼神銳利地掃過帖子下麵的評論。

【臥槽!真的是顧主任!我眼瞎了!】

【這阿姨誰啊能讓顧神親自送溫暖】

【送的啥看著袋子像是XX牌的,不便宜啊!】

【據前線記者(我姨媽)發回報道,送的是運動護膝和心率表……[狗頭][狗頭][狗頭]】

【顧主任這追人的方式……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隻有我覺得這阿姨笑起來挺好看挺有活力嗎】

【樓上的,顧主任粉絲濾鏡十米厚。】

【副院長呢快管管!咱們院的形象還要不要了!(雖然很好笑)】

顧執的指尖微微發涼。

一種被窺視的惱怒湧上來,但更深的是……是一種無法辯解的窘迫。

他猛地將手機扔回給林瀚。

無聊。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重新拿起病曆,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彆啊,老顧,跟哥們兒說說,到底啥情況

林瀚湊得更近,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真看上那位……活力四射的姐姐了你這口味轉變也太陡峭了!不過也好,總比你一輩子跟手術刀過日子強!

顧執抬眼,冷冷地瞥他:

你很閒

關心兄弟終身大事,怎麼能叫閒

林瀚絲毫不懼他的冷眼,

說真的,要不要哥們兒給你支兩招你送護膝這操作也太直男了,人阿姨冇報警說你咒她受傷都算客氣了。你得送花!送巧克力!請吃飯!

出去。

顧執的聲音裡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瀚聳聳肩,跳下桌子:

得嘞!顧神害羞了。不過老顧,聽我一句,這玩意兒吧,光靠你那個腦子分析冇用,得靠這兒——

他指了指心臟的位置,哼著小調溜達出去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辦公室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聲音。

顧執卻再也無法集中精神。

論壇裡那些調侃的文字,林瀚戲謔的笑臉,還有蘇曼姝昨晚拒絕時那雙依舊帶笑卻疏離的眼睛,在他腦海裡反覆交錯。

他煩躁地鬆開領帶。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隻是……隻是被一個異常現象吸引了注意力,試圖研究並解決它而已。

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在……追求

而且,追求……應該是送花和巧克力嗎

護膝明明更實用。

他第一次對自己堅信不疑的邏輯產生了細微的動搖。

或許,在某個他完全陌生的領域裡,存在著另一套他無法理解的運行法則。

而掌握那把鑰匙的人,此刻正在樓下,或許又隨著吵鬨的音樂,跳著那些毫無章法卻讓他心跳失序的舞步。

流言並未因顧執的冷臉而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樣悄然爬滿了醫院的角落。

他走在走廊裡,能感覺到背後竊竊的私語和探究的目光。

手術時,護士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好奇。他甚至被院長委婉地叫去談了一次話,主題是注意影響,維護醫院形象。

顧執感到一種被無形繩索束縛的煩躁。

他的世界原本清晰明瞭,非黑即白,現在卻被一種粉紅色嘈雜的他無法控製的情緒迷霧所籠罩。

但他依然會在傍晚走向那個廣場。

像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引力牽引。

今晚的氣氛有些不同。

蘇曼姝還在跳,但笑容似乎冇那麼明亮了。

張阿姨看他的眼神,更是像防賊一樣。

一曲終了,顧執還冇來得及想好今天該以什麼理由出現,張阿姨就拉著另外兩個核心隊員,徑直走到了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蘇曼姝想過來,被張阿姨一個眼神製止了。

顧醫生,

張阿姨開口,聲音冇了之前的調侃,帶著一種社區大媽特有的的審慎,

您天天來,我們這小小的廣場舞隊,真是蓬蓽生輝啊。

顧執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等待下文。他不擅長應對這種迂迴。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張阿姨見他不接茬,索性挑明,

您這麼個大專家,天天下了班不休息,跑我們這兒來……到底圖啥呢

她上下掃視著他昂貴的便服,

您跟我們曼姝,好像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

旁邊一位阿姨小聲幫腔:

就是,曼姝心眼實,可經不起……

顧執沉默了。

這個問題,林瀚問過,院長暗示過,他自己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圖什麼

觀察樣本

學術好奇

消除異常心跳

所有的理性答案在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審視麵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他看向不遠處的蘇曼姝,她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手指絞著扇子,想過來解圍又有點猶豫,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期待什麼

期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他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那些精密的用於分析病情和數據的詞彙庫再次宕機。

他找不到一個合乎邏輯,能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彆人的理由。

最終,他選擇了一種近乎野蠻的坦誠,避開了張阿姨尖銳的問題核心,目光越過她,直接落在蘇曼姝身上,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笨拙:

我……

他頓了一下,似乎對這個陌生的主語感到不適應,

我隻是……看到你跳舞,會覺得……

他搜尋著能形容那種感覺的詞語,

……心情不錯。

廣場舞的音樂恰好在這時切換間隙,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幾個阿姨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瞬間,空氣彷彿凝固了。

張阿姨準備好的所有質問和刁難,全都噎在了喉嚨裡。

她預想了無數種回答——敷衍的、高傲的、甚至被拆穿後的惱羞成怒——唯獨冇料到是這種……直接到近乎傻氣的回答。

這算什麼

告白

不像。

解釋

更不是。

蘇曼姝也愣住了,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像晚霞突然落到了她臉上。

她猛地低下頭,手足無措地擺弄著音響線,嘴角卻抑製不住地悄悄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心情……不錯

張阿姨重複了一遍,試圖理解這詭異的答案,最終翻了個白眼,嘟囔了一句,

……真是怪人怪語。

但語氣裡的敵意和警惕,卻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也許是因為這答案太過出乎意料,反而顯得……有點真

顧執說完,自己也愣住了。

他冇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為準則。

他看著蘇曼姝通紅的臉頰和微微彎起的嘴角,一種陌生的溫熱的情緒悄悄漫上心口,驅散了之前的煩躁和窘迫。

雖然過程失控,答案詭異,但結果……似乎不壞

音樂再次響起,是節奏歡快的《酒醉的蝴蝶》。蘇曼姝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幾乎是跳著轉過身,大聲招呼著姐妹們:

來來來,動起來動起來!蝴蝶飛了!

她冇再看顧執,但每一個動作都彷彿比剛纔更用力,笑容重新變得燦爛,甚至帶著點羞赧的光彩。

顧執站在原地,看著那片重新活躍起來的紫色,第一次覺得,這吵鬨的音樂似乎……也冇那麼難聽了。

好景不長。

就在顧執以為他找到了一種笨拙的與那個新世界和平共處的方式時,危機毫無征兆地降臨。

那天他剛結束一台手術,脫下手術服,手機就震動起來。

是蘇曼姝的號碼。

他們最近偶爾會發幾句簡訊,通常是她在分享又學了什麼新舞,或者抱怨天氣太熱,他則回覆一些乾巴巴的注意防暑或動作幅度不宜過大。

他劃開接聽,對麵傳來的卻不是她慣常活力滿滿的聲音,而是帶著一種壓抑的焦急和委屈。

顧醫生……

她的聲音有點啞,

……我們這兒,出事了。

顧執的心倏地一緊:

怎麼了你受傷了

他的第一反應仍是醫療相關。

不是……是廣場,

蘇曼姝的聲音帶著哭腔,

物業貼通知了,說接到太多投訴,噪音擾民,從明天起……不準我們再在這裡跳舞了!

顧執眉頭瞬間鎖緊:

投訴之前不是一直冇事

不知道啊……

她聽起來又快哭又氣,

張姐她們說,可能就是最近……最近總有人來看熱鬨,指指點點的,可能就被投訴了……

她冇明說,但顧執立刻明白了。

那些看熱鬨的人,多半是衝著他來的。

他的頻繁出現,反而給她們帶來了麻煩。

電話那頭傳來張阿姨更大聲的抱怨:

肯定是隔壁紅月亮舞團那幫人搞的鬼!看我們要參加‘和諧杯’了,眼紅!故意使壞!不然就是那個什麼開發商,早就看上這塊地了!

背景音裡一片吵嚷,大媽們憤怒又無助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怎麼辦啊顧醫生……

蘇曼姝的聲音充滿了茫然和無措,

‘和諧杯’下下週就要初選了,冇地方練舞……我們準備了那麼久……而且,這是我們的地方啊,跳了這麼多年了……

她的快樂,她的據點,她小小的驕傲和寄托,眼看就要被一紙通知無情地奪走。

顧執聽著她聲音裡的失落,彷彿能看到她耷拉著腦袋眼睛紅紅的模樣,像一隻被淋濕了無處可去的小動物。

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混合著因自己可能纔是禍源而產生的愧疚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幾乎能立刻想出十種方法讓那張通知變成廢紙。

一個電話給院長,或者直接找相關部門負責人……他有權勢,有地位,解決這種小事輕而易舉。

但……然後呢

她會高興嗎

她會接受這種近乎施捨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強勢乾預嗎

舞團的其他人會怎麼想

她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能跳舞的地方,還是……保留那份靠自己爭取快樂的尊嚴

你先彆急。

他的聲音下意識地放軟了幾分,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安撫意味,

通知怎麼說的有正式檔案嗎投訴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他迅速切換回他熟悉的模式——收集資訊,分析問題。隻是這次,問題的核心不再是病變的組織或複雜的病情,而是她的眼淚。

好像貼了公告欄……我冇仔細看,氣都氣死了……

蘇曼姝吸了吸鼻子。

等我。

顧言簡意賅,

我馬上下來。

掛斷電話,他抓起外套,快步走出辦公室。林瀚正好迎麵走來,看到他緊繃的臉色和匆忙的腳步,驚訝地問:

喲,這麼急有急診

顧執腳步未停,隻丟下一句:

比急診重要。

林瀚看著他消失在電梯口的背影,張大了嘴巴,半晌,吹了聲口哨:

謔……看來這回,是真栽了。

顧執快步走到小區公告欄前,那裡已經圍了一圈義憤填膺的阿姨。

蘇曼姝看到他,像看到主心骨,立刻擠過來,指著那張嶄新的通知:

你看!

通知措辭官方,

citing

近期多次收到居民關於噪音擾民的嚴重投訴,依據《物業管理條例》和相關噪音管理規定,勒令即日起停止該區域的廣場舞等聚集性文體活動。

張阿姨在一旁氣得臉色發紅:

肯定是紅月亮那幫人搗的鬼!她們領舞那個老劉,她女婿就在物業上班!上次比賽輸給我們不服氣,就來陰的!

顧執的目光快速掃過通知,大腦飛速運轉。法律條款、投訴流程、物業權限……這些資訊在他腦中迅速歸類分析。

拍照留證。

他對蘇曼姝說,聲音恢複了工作時的冷靜,

原件不要撕。

蘇曼姝連忙拿出手機。

投訴需要實名和具體事實。

顧執看向張阿姨,

您剛纔說的,有證據嗎

張阿姨一噎:

這……大家都是猜的,上哪找證據去!

冇有證據,就是猜測,無法作為反駁依據。

顧執冷靜地指出。

那……那我們就這麼認了

另一位阿姨急了,

顧醫生,您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我們說句話

她的眼神裡帶著期盼,彷彿他是能輕易解決一切的大人物。

顧執能感覺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蘇曼姝那雙帶著依賴和希冀的眼睛。

他確實可以。

一個電話,甚至不需要他親自打,也許隻需要林瀚出麵,這件事就能悄無聲息地解決。

這是最快捷、最高效的方式。

但他看著蘇曼姝緊蹙的眉頭,看著這群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卻為了一個愛好而焦急憤怒的阿姨們,那句我來處理在喉嚨裡轉了一圈,又被嚥了回去。

他想起了她拒絕護膝時的笑容,想起了張阿姨的質疑——你們不是一路人。

如果他動用特權,即使解決了問題,是否也再次印證了這一點

他是否在無形中又剝奪了她們一次靠自己爭取的機會

她們需要的,或許不僅僅是場地,更是公平和尊重。

這件事,走正規渠道解決。

顧執做出了決定,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姨們愣住了,麵麵相覷。

正規渠道

那得多麻煩

能來得及嗎

首先,聯合簽名,向物業和社區正式提出異議,要求出示投訴的具體證據和處理依據,並陳述廣場舞活動的時間、音量一直有控製,屬於合理範疇。

顧執條理清晰地說道,

其次,尋找替代場地,比如社區活動中心、附近小學的操場晚間時段,作為備選方案,不影響排練。第三,瞭解‘和諧杯’的主辦方和規則,如果物業方的禁令不合理,是否可以申請主辦方或更高層麵的社區協調。

他幾句話就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行動框架,雖然聽起來就很繁瑣,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去溝通、扯皮。

阿姨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張阿姨忍不住嘀咕:

這得搞到什麼時候去……

蘇曼姝卻看著顧執,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不管,而是用一種更費勁但卻把她們放在平等位置上的方式在管。

他不是來施捨的救世主,而是……盟友。

好!

蘇曼姝突然大聲說,像是給自己打氣,也像是迴應顧執的決定,

我們就按顧醫生說的辦!張姐,你筆頭好,你來寫情況說明!王阿姨,你女婿不是在學校嗎問問晚上操場能不能借!李姐,你跟我去社區問問情況!

她瞬間恢複了活力,開始分派任務,彷彿又變成了那個在廣場上指揮若定的領舞。焦慮被行動力取代。

顧執看著瞬間被調動起來的眾人,看著重新燃起鬥誌的蘇曼姝,心裡那點因選擇更艱難道路而產生的不確定感悄然消散了。

他甚至主動補充了一句:

聯合簽名和情況說明,如果需要法律方麵的谘詢,我可以幫忙。

這是他擅長且不越界的領域。

尋找新場地的過程並不順利。

社區活動中心早已被其他團體預定滿員,小學操場晚間不對外開放。

物業那邊對聯合簽名的迴應也十分官方拖拉,擺明瞭想拖到比賽結束。

距離初選隻剩一週多時間。

最後,是舞團裡一個阿姨想起來,她家住的舊小區有個半廢棄的地下車庫,晚上幾乎冇人停車,空間足夠大,就是環境差了點。

差就差點!有的練就行!

蘇曼姝一錘定音。

於是,每晚七點,顧執的身影不再出現在廣場邊,而是準時出現在那個昏暗佈滿灰塵瀰漫著淡淡黴味的地下停車場。

他不再是旁觀者。

他成了顧隊醫和後勤總管。

張阿姨排練時扭了下腳,顧執立刻上前,冷靜地檢查隻是輕微拉傷,然後從帶來的醫藥箱裡拿出冰袋和彈性繃帶,手法專業地給她進行冰敷和固定。

動作乾脆利落,看得周圍的阿姨們一愣一愣的。

顧醫生……您這比診所大夫還利索……

張阿姨呲牙咧嘴地說,眼神裡的挑剔少了很多。

他還帶來了幾個大功率的充電式LED燈,驅散了車庫的昏暗。

甚至弄來一個小推車音響,雖然音效比不上廣場的大音響,但足夠清晰。

最讓阿姨們驚訝的是,當蘇曼姝為新的場地和即將到來的比賽焦慮,排練效果不佳,隊形混亂時,顧執竟然開口了。

他冇有評價舞蹈本身,而是指著地麵:

這裡,第三排和第二排的交叉點,每次轉到這個方位都會卡頓。不是因為動作不熟,是空間距離估算錯誤。向左整體平移半米,預留出扇形展開的空間。

他又看向音響:

這首曲子的鼓點節奏是XXXXX,你們的進場拍子快了四分之一拍,所以一直覺得趕。從第四個八拍開始,注意聽底鼓。

他用一種分析電路圖或手術流程的方式,冷靜地指出了幾個純粹技術性的問題。

這些問題無關審美和節奏感,隻關乎空間、時間和邏輯。

阿姨們試著調整了一下,發現……竟然真的順暢了不少!

蘇曼姝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顧醫生……你……你怎麼聽出來的

顧執表情平淡:

節奏是另一種形式的頻率和時序,不難分析。彷彿在說血壓120/80mmHg,指標正常。

蘇曼姝:

……好吧,天才的世界她不懂。

但效果是實實在在的。

他甚至還用手機錄下排練片段,慢放,一幀幀分析動作銜接和走位問題,提出優化建議。

雖然他的用詞依舊是效率最大化、減少冗餘動作、路徑優化,但阿姨們居然都能聽懂,並且覺得無比實用。

在這個昏暗的車庫裡,冇有了他熟悉的消毒水味,冇有了無影燈,隻有灰塵劣質音響的音樂和一群汗流浹背的中年婦女。

顧執穿著沾了灰的便服,蹲在地上幫人固定腳踝,或者仰頭調整LED燈的角度,偶爾用他那平淡的語調指出一個個技術漏洞。

他看起來依舊和這裡格格不入,但卻奇異地融入了。

不再是居高臨下的觀察者,而是深陷其中的……一份子。

張阿姨一邊喝著顧執帶來的礦泉水,一邊對蘇曼姝小聲嘀咕:

曼姝啊,這顧醫生……好像除了不會跳舞,啥都會一點哈人也……還行。

蘇曼姝看著那個正皺著眉頭,試圖理解為什麼扇子要那樣甩才符合流體力學的側影,忍不住笑了,心裡像被車庫那盞不太亮的LED燈照得暖烘烘的。

嗯。

她輕聲應道,目光柔軟,

是挺好的。

和諧杯社區廣場舞大賽初選現場,設在區文化宮禮堂。

台上燈光炫目,台下座無虛席,氣氛熱烈得像一鍋滾油。

後台擠滿了各支隊伍,嘰嘰喳喳,爭奇鬥豔。

穿著統一絲綢舞衣動作訓練有素的紅月亮舞團格外顯眼,她們的領舞劉阿姨看到蘇曼姝一行人,特彆是跟在後麵一身冷峻氣質與後台格格不入的顧執時,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扭過了頭。

張阿姨立刻瞪回去,被蘇曼姝拉住了:

彆管她,咱們準備好自己的。

蘇曼姝深吸一口氣,偷偷撩開後台幕布一角往外看,黑壓壓的觀眾和麪無表情的評委讓她手心冒汗。雖然顧醫生幫她們調整後,排練效果好了很多,但這畢竟是正式比賽,和在地庫裡自己跳完全是兩回事。

一件帶著清冽氣息的外套輕輕披在了她肩上。她回頭,對上顧執平靜的目光。

緊張會導致皮質醇水平升高,影響肌肉控製和表現。

他陳述事實,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小瓶噴霧,

葡萄糖溶液,快速供能。還有,

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

你跳得很好。不需要緊張。

他的安慰方式依舊如此顧執,但蘇曼姝卻奇異地安心下來。

她接過噴霧,噴了一點在嘴裡,甜滋滋的味道蔓延開,好像真的冇那麼慌了。

姝女郎舞團被安排在中間靠後的位置上台。

當前麵一支動作整齊劃一如軍隊操練的隊伍獲得高分下場時,後台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終於,輪到她們了。

報幕聲響起。燈光打在入口處。

蘇曼姝最後看了一眼她的隊員們,又看了一眼站在陰影裡、對她微微頷首的顧執,一咬牙,揚起笑容,帶頭走上了舞台。

音樂響起——是顧執幫她們重新編曲剪輯過的版本,強化了鼓點,過渡更流暢。

台上的阿姨們穿著顏色鮮豔但算不上昂貴的舞服,臉上帶著或許有些過度用力的笑容,動作……依舊談不上絕對整齊,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搶拍或慢半拍。

但是!

她們的動作充滿了力量感和蓬勃的生命力!

隊形變換流暢而富有創意——那是顧執用幾何模型優化過的走位。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和投入,那種感染力透過舞台,瞬間擊中了台下觀眾。

蘇曼姝作為領舞,更是像一顆小太陽,每一個跳躍每一次旋轉都全力以赴,或許不夠優雅,但那份毫無保留的熱情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

她忘記了評委,忘記了競爭對手,忘記了緊張,完全沉浸在了音樂和舞蹈本身之中。

台下,顧執站在側幕的陰影裡,目光緊緊追隨著那片耀眼的紫色。

他的心跳得很快,非常快。

心率監測手錶早就發出了無聲的警報,數值飆升到一個他從未在非運動狀態下達到過的水平。

手心潮濕,呼吸甚至微微急促。這種完全失控的生理反應,比他第一次主刀大型手術時還要劇烈。

他看到蘇曼姝在一個連續旋轉後,腳步微微踉蹌了一下——那是她一直不太穩的動作。

他的手下意識地攥緊,肌肉繃緊,幾乎要衝上去扶住她。

但她穩住了,並且對著觀眾席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帶著點小小得意的笑容。

顧執的心臟像是被那隻笑容狠狠攥了一下,然後又猛地鬆開,湧上一股滾燙陌生的熱流。

他不再試圖去分析心率失常的原因,不再試圖控製這種失控。

他隻是看著,專注地,甚至貪婪地看著台上那個發光體。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蘇曼姝以一個略顯誇張但活力十足的造型定格時,全場爆發出了一陣極其熱烈、甚至帶著點鬨笑的掌聲和歡呼!

這掌聲不是為了精準,而是為了快樂,為了那種

raw

的、能點燃所有人的生命力!

評委席上也露出了笑容,交頭接耳。

顧執站在側幕,忘記了自己在哪裡,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他抬起手,開始用力地、一下地,為她鼓掌。

動作有些僵硬,甚至完全不合舞台音樂的餘韻節拍,但他毫不在意。

舞台上的蘇曼姝喘著氣,目光下意識地尋找側幕。她看到了那個正在為她用力鼓掌的男人,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幾乎稱得上灼熱的專注。

她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心口像揣了隻兔子,砰砰直跳,比剛纔跳舞時跳得還厲害。

分數出來了。

不是最高分,技術分明顯落後於紅月亮那種專業範兒的隊伍,但表現力和創意分拿到了驚人的高分!綜合下來,竟然成功晉級了決賽!

後台瞬間被姝女郎們的尖叫和擁抱淹冇。

張阿姨激動地差點把腳上的繃帶蹦開。

蘇曼姝被姐妹們簇擁著,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顧執的方向。

顧執冇有走過去。

他隻是站在原地,隔著喧鬨的人群,對她微微彎起了嘴角。

一個極其清淺,卻真實存在的笑容。

足夠了。

決賽的結果,姝女郎舞團出人意料地拿了一個最佳風采獎和第三名。

對於一支差點失去比賽資格的業餘隊伍來說,這已經是巨大的勝利。

慶功宴就在那個一度麵臨失去的小廣場上舉行。物業的通知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被撤掉了。

阿姨們帶來了自家拿手菜,音響裡放著舒緩的音樂,不再是比賽曲目,隻是助興。

顧執被硬拉了過來,坐在塑料凳子上,麵前堆滿了各種油汪汪、香噴噴的家常菜,和他平時嚴格控製的健康食譜相去甚遠。

張阿姨甚至給他夾了一個巨大的紅燒雞腿。

顧醫生,這次真多虧了你!彆客氣,吃!

張阿姨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顧執看著那隻雞腿,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味道……很濃烈,但不算壞。

蘇曼姝坐在他旁邊,臉上紅撲撲的,還在興奮地跟姐妹們覆盤比賽時的細節。

偶爾轉過頭看他,眼睛彎成月牙。

月光和廣場燈柔和的光線灑下來,空氣裡瀰漫著食物香氣和歡聲笑語。

顧執安靜地坐著,聽著她們吵吵嚷嚷,看著蘇曼姝生動的側臉,一種奇異的平靜的滿足感包裹著他。

原來,失控並不總是壞事。

原來,嘈雜和混亂裡,也能生長出如此蓬勃的快樂。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醫院發來的明日手術安排提醒。

他的世界依然在那裡,精密,有序,等待他迴歸。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晚會散場,人潮漸退。蘇曼姝送他到廣場邊緣。

今天……謝謝你。

她抬頭看他,聲音比平時輕柔許多,

其實我知道,你本來可以很輕鬆就幫我們搞定場地的。

顧執看著她:那樣你會開心嗎

蘇曼姝愣了一下,搖搖頭:

不會。那樣贏了也冇意思。像……像作弊。

她頓了頓,笑了,

現在這樣,特彆好。是我們自己掙來的,還有你……嗯,一起掙來的。

嗯。

顧執應了一聲。

他理解了。

快樂的價值在於過程,在於一起。

沉默了一下,蘇曼姝似乎鼓足了勇氣,小聲問:

顧醫生,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這個問題,盤旋在她心裡太久太久。

顧執冇有立刻回答。

他抬頭看了看城市夜空稀疏的星星,又低頭看向她,那雙總是冷靜剖析世界的眼睛裡,映著她的影子,和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柔軟的微光。

因為,

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依舊帶著他特有的、實事求是的調子,卻彷彿裹著蜜糖,

你的心率失常,是會傳染的。

他拉起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蘇曼姝的掌心下,是他劇烈而蓬勃的心跳。

砰!砰!砰!

急促,有力,完全失去了它著名的、引以為傲的穩定節律。

亂得一塌糊塗。

卻也……

現在,顧執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這裡,也和你一樣了。

蘇曼姝的臉瞬間紅透,像熟透的果子。

她能感覺到指尖下那失序的擂動,也能感覺到自己胸腔裡那隻快要撞出來的瘋兔子。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也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最終,她隻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咧開一個毫無形象可言的笑容,重重地點頭:

嗯!……挺好!

顧執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感受著胸口那從未有過的、滾燙而混亂的節奏,也緩緩地,再一次勾起了嘴角。

是的,挺好。

這種不規則的、失控的、為她而跳的——

完美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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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聖手對阿姨一見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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