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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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年幼,太後蕭令容垂簾聽政。

宗室逼宮那日,她當朝砸斷親王手指:本宮的朝堂,容不得畜生喧嘩。

珠簾後,她暗中追查先帝暴斃真相。

龍袍血書、失蹤兵符、假死寵妃……線索直指攝政王趙戟。

宮變之夜,她腹痛如絞臨盆在即。

叛軍撞破殿門時,鮮血染紅鳳袍。

她於刀光劍影中誕下皇子,染血的手重新握緊玉璽。

本宮不死,爾等終究是臣。

1

珠簾初落

太後孃娘!陛下年幼,您這般乾綱獨斷,牝雞司晨,置祖宗法度於何地置我大梁江山於何地!魯王趙慷的聲音洪亮得幾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琉璃頂,一張保養得宜的老臉漲得通紅,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那層象征權力的薄薄珠簾上。

他身後,肅王、寧王幾個宗室老王爺,並著幾個鬚髮皆白的老臣,呼啦啦跪倒一片,以頭搶地,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請太後還政於陛下!

後宮不得乾政,此乃祖訓!

請太後撤簾!

珠簾之後,蕭令容端坐於寬大的鳳椅之上,那椅背鑲金的鳳凰在她身後展翅欲飛。她身上繁複莊重的玄色翟衣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金線繡出的鳳紋在殿內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澤。指套尖長銳利,正一下、一下,輕輕敲擊在紫檀木的扶手上,發出規律而沉悶的篤、篤聲,在一片喧囂中異常清晰,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緊繃的心絃上。

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殿中的鼓譟。跪在最前頭的魯王趙慷,激昂的神色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簾後,終於傳來聲音,清冽如冰泉擊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殿內所有嘈雜:

魯王叔。

趙慷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梗著脖子:臣在!太後有何訓示

你,蕭令容的聲音透過珠簾,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方纔說本宮什麼

趙慷被她這直白的質問噎了一下,隨即那份被壓下的氣焰又騰地冒了起來,聲音更大:臣說,後宮不得乾政!牝雞司晨,國之大忌!太後孃娘,您這是……

牝雞司晨蕭令容打斷他,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絲玩味的冷意。那敲擊扶手的聲音停了。整個大殿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下一秒,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炸開!

哢嚓!

啊——!!!趙慷撕心裂肺的慘叫驟然爆發,蓋過了之前所有的聲音。他整個人猛地蜷縮在地,抱著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瘋狂打滾,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他昂貴的親王蟒袍袍袖。那根方纔指著珠簾、氣焰囂張的食指,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折著,觸目驚心。

一方沉重的蟠龍玉璽,靜靜地躺在他手邊的金磚地上,玉質的邊角上,還沾著刺目的、溫熱的血跡。

死寂。

絕對的死寂。空氣彷彿凝固成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頭頂。方纔還跟著鼓譟的宗室和大臣們,此刻麵無人色,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頭死死地抵著冰涼的地磚,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去。

珠簾後,蕭令容緩緩站起身。珠玉碰撞,發出細碎清冷的聲響。她隔著那層晃動的珠簾,俯視著地上哀嚎翻滾的魯王,也俯視著下麵一片黑壓壓、噤若寒蟬的腦袋。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大殿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血腥的鐵鏽味:

本宮的朝堂,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砸在眾人心上,容不得畜生喧嘩。再有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本宮麵前狺狺狂吠……

她的目光,冰冷地掃過簌簌發抖的肅王、寧王等人。

這玉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的殺伐之氣,砸碎的,就不止是手指了!滾!

臣……臣等告退!太後孃娘息怒!息怒!肅王幾乎是連滾爬爬地帶頭叩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個宗室王爺七手八腳地架起還在哀嚎的魯王,連拖帶拽,倉皇無比地退出了紫宸殿,留下一地狼藉和濃重的血腥氣。那些跪著的老臣更是屁滾尿流,眨眼間退得乾乾淨淨。

沉重的殿門轟然合攏,隔絕了外麵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背影。

殿內隻剩下心腹。

蕭令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緊繃如弓弦的脊背瞬間泄去力道。她猛地抬手撐住鳳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另一隻手死死按在小腹上。喉間一股甜腥翻湧上來,又被她強行嚥了下去,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娘娘!一直侍立在珠簾旁的女官青鳶臉色驟變,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她,聲音帶著驚惶的哭腔,您怎麼樣禦醫!快傳禦醫!

閉嘴!蕭令容低斥一聲,聲音帶著壓抑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威嚴,扶穩本宮……不許聲張!

她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帶來一絲清明。小腹深處傳來一陣陣鈍痛,像有冰冷的手在無情地撕扯。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翻湧的痛苦和虛弱已被強行壓下,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和一絲刻骨的恨意。

青鳶,她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把地上……收拾乾淨。那血,看著礙眼。她的目光掃過金磚地上那灘刺目的紅,眼神冰冷,彷彿那不是人血,隻是不小心潑灑的臟汙硃砂。

青鳶含著淚,用力點頭:是,娘娘!奴婢這就收拾!她動作麻利地喚來兩個絕對心腹的小內侍,無聲而迅速地擦拭地上的血跡,撿走那方染血的玉璽。

蕭令容冇有再看地上,她的目光穿透緊閉的殿門,彷彿看到了更深處、更黑暗的漩渦。她緩緩坐回鳳椅,指尖冰涼,按在依舊隱隱作痛的小腹上。

先帝……我的陛下……她無聲地翕動嘴唇,隻有離得最近的青鳶,才從她劇烈收縮的瞳孔和微微顫抖的指尖,窺見那滔天的巨浪,你走得……太蹊蹺了。

2

血染龍袍

魯王斷指的血腥氣似乎還頑固地縈繞在紫宸殿的梁柱之間,但更沉重的陰霾,已如濃稠的墨汁,無聲地滲透進慈寧宮的每一個角落。白日裡那雷霆萬鈞的立威,代價是蕭令容腹中胎兒更加不安的躁動。禦醫幾番請脈,開出的安胎藥苦澀得難以下嚥,卻也隻能勉強壓住那陣陣令人心悸的墜痛。

娘娘,藥好了。青鳶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隻溫潤的白玉碗,濃鬱的藥味瀰漫開來。她看著蕭令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心揪得生疼。白日裡那個在朝堂上談笑間斷人手指的鐵血太後,此刻卸下所有鎧甲,斜倚在鋪著厚厚錦墊的軟榻上,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燈。冷汗浸濕了她鬢邊的幾縷碎髮,貼在光潔的額角。

蕭令容閉著眼,眉頭緊鎖,冇有接藥碗,隻低聲道:放著吧。那件袍子……理好了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急切。

理好了,娘娘。青鳶連忙放下藥碗,快步走到角落一個巨大的紫檀木箱前。箱子裡,是先帝趙桓生前最後穿過的幾件常服。自他驟然風寒不治崩逝後,這些遺物便被蕭令容以留作念想為由,秘密封存在此。青鳶從箱底最深處,捧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明黃色團龍常服袍。那龍袍所用的金線在宮燈下依舊璀璨奪目,盤踞的五爪金龍威嚴依舊,隻是袍服的主人,已化作陵寢中的一抔黃土。

蕭令容掙紮著坐直了些,伸出手,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撫上那冰涼的綢緞。觸感依舊熟悉,彷彿還殘留著先帝身體的溫度。她的指尖一點點撫過龍袍的領口、袖緣、前襟……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又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審視。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不放過任何一絲褶皺,任何一點微小的異樣。

殿內隻聞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以及蕭令容壓抑的、稍顯急促的呼吸。

突然,她的指尖在龍袍右側內襟靠近腋下的位置,猛地頓住!那裡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與織錦紋理融為一體的凸起感!

青鳶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蕭令容眼神一厲,指套尖端精準地探入那處極其隱蔽的內襯接縫處,用力一挑!堅韌的絲線被挑斷,一小片薄如蟬翼、顏色與內襯幾乎無異的布料被掀開一角。一股極其淡薄、幾乎被熏香和樟腦味徹底掩蓋的……陳舊血腥味,幽幽地飄散出來!

蕭令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她屏住呼吸,指尖的動作快如閃電,小心翼翼地將那片內襯完全撕開——

巴掌大的一塊明黃裡襯上,赫然是幾行暗褐色的字跡!那字寫得倉促而扭曲,筆鋒斷續,彷彿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蘸著……自己的血!

桓……絕筆……蕭令容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裡艱難地擠出來,帶著刻骨的寒意和驚痛,……非……疾……毒……入……肺腑……

她的指尖死死摳住那染血的布料,指節繃得發白,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腹痛,而是因為那血字揭露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可怖真相!

兵……符……她繼續往下辨認,血字愈發模糊狂亂,……非……失……乃……藏……

藏字之後,血跡戛然而止,留下一個令人窒息的空白。

毒入肺腑……兵符非失乃藏……蕭令容喃喃重複,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尖上。她猛地抬頭,眼中那點因虛弱而生的水光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徹骨的恨意燒乾!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此刻因極致的憤怒而泛起一種近乎妖異的潮紅。

趙桓……我的陛下……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杜鵑啼血,在寂靜的殿內迴盪,帶著無儘的悲憤與質問,是誰!是誰用這陰毒手段害了你!又是誰……在覬覦我兒啟兒的江山!!

最後一句幾乎是嘶吼出來,小腹隨之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讓她眼前猛地一黑,幾乎栽倒。

娘娘!青鳶魂飛魄散,撲上去死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眼淚奪眶而出,娘娘您息怒!保重鳳體啊!保重小殿下啊!她能感覺到掌下蕭令容的身體冰冷僵硬,像一塊極力壓抑著火山爆發的寒冰。

蕭令容大口喘著氣,冷汗涔涔而下。她死死攥著那塊染血的龍袍內襯,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過了好一會兒,那陣滅頂的劇痛和眩暈才稍稍退去。她推開青鳶的手,自己撐著榻邊,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重新坐穩。

再抬頭時,那張臉已隻剩下一種近乎非人的冰冷和決絕。所有的脆弱、痛苦、憤怒,都被強行凍結在眼底最深處,隻餘下磐石般的堅硬。

青鳶,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把這件袍子,原樣封好,放回箱底。今日所見,若有半字泄露……她冇有說下去,但那冰錐般的目光已說明一切。

青鳶渾身一顫,用力磕頭:奴婢明白!奴婢死也不會說!

蕭令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塊小小的、染血的布料上,指尖緩緩撫過那乾涸扭曲的藏字。

兵符非失乃藏……藏於何處她低聲自語,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這偌大卻危機四伏的宮闕,還有……那個‘非疾’……是誰下的毒線索……必須找到更多的線索!

她猛地攥緊拳頭,將那塊染血的布緊緊握在手心,彷彿握住了一把複仇的利刃。

查!給本宮……挖地三尺地查!就從……她眼中寒光一閃,就從當年伺候先帝藥膳的人開始!還有……所有接觸過先帝最後那幾日衣物的人!一個……都不能漏!

3

蛛絲馬跡

慈寧宮寢殿深處,藥味似乎成了揮之不去的背景。蕭令容倚在軟枕上,臉色比前幾日更差了幾分,眼下是濃重的青影。小腹的墜脹感如影隨形,像懸在頭頂的利劍,時刻提醒著她時間的緊迫。她手中無意識地撚著一串冰涼的翡翠佛珠,目光卻銳利如刀,掃過跪在榻前、抖如篩糠的三人。

一個是頭髮花白、背脊佝僂的老太監,負責先帝最後幾個月藥渣處理的劉內侍;一個是麵容憔悴、眼神躲閃的中年宮女,曾在禦藥房當值的張嬤嬤;還有一個年輕些,但臉色同樣慘白,是浣衣局專司先帝衣物的管事姑姑,姓李。

青鳶侍立在側,眼神冰冷地監視著他們。

劉全,蕭令容的聲音不高,帶著大病初癒般的虛弱,卻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先帝最後那副風寒方子,煎完的藥渣,最後都倒去了何處

老太監劉全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聲音抖得不成調:回……回太後孃娘……藥渣……按規矩,都是……都是倒進西華門外專收穢物的桶裡,由……由宮外的夜香車運走……

規矩蕭令容指尖的佛珠頓住,發出一聲輕響,本宮問的是,你倒藥渣時,可有人……特意囑咐過你什麼或者,有誰,在你倒藥渣時,靠近過她的目光沉沉壓在他背上。

劉全身體猛地一僵,頭埋得更低,似乎陷入了極度的恐懼和掙紮。半晌,才用蚊子般的聲音囁嚅道:有……有一次……奴纔去倒藥渣……撞……撞見……

撞見誰蕭令容的聲音陡然轉厲。

撞……撞見……肅王府上的……一個……一個小管事……劉全的聲音帶著哭腔,他……他塞給奴才一小錠銀子……說……說好奇禦用的藥渣什麼樣……讓奴才……讓奴才倒之前……給他……給他看一眼就成……奴才……奴才一時豬油蒙了心……就……就……

肅王府!

蕭令容眼底寒芒暴漲!白日裡肅王那副噤若寒蟬、急於撇清的樣子瞬間浮現在眼前。好一個老狐狸!她強壓下翻騰的氣血,轉向那箇中年宮女:張氏,禦藥房那幾個月,誰負責往乾清宮送藥

張嬤嬤嚇得渾身一軟,幾乎癱在地上:娘娘……娘娘明鑒!送藥……都是……都是乾清宮那邊來人取的……奴婢……奴婢隻管按方子配藥……不敢……不敢經手啊娘娘!

哦蕭令容眉梢微挑,語氣聽不出喜怒,那配藥時,可有‘貴人’特意關心過或者……藥方子,可有人動過手腳

張嬤嬤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驚恐地亂瞟,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是咚咚地磕頭。

蕭令容心中冷笑,不再逼她,目光轉向最後的李姑姑:李芳,先帝最後那幾日換下的衣物,特彆是貼身裡衣,浣洗時……可有什麼異常

李姑姑比起前兩人,似乎鎮定一些,但臉色依舊難看。她伏在地上,聲音還算清晰:回娘娘,奴婢仔細回想……確有一處異常。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先帝崩逝前一日換下的那件素綢裡衣……衣襟內側,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小塊……極淡的褐色汙漬,約莫指甲蓋大小。當時奴婢以為是汗漬或是不小心蹭上的茶水,便按尋常法子洗了……可……可洗後,那處汙漬並未完全褪去,反而顯出一點……暗紅色。

暗紅色!心口位置的汙漬!

蕭令容的心猛地一沉!那血書上的毒入肺腑……莫非毒是下在心口附近通過某種……不易察覺的方式

那件裡衣呢她的聲音繃緊了。

李姑姑頭垂得更低:回娘娘……按……按宮規,先帝遺物……除特定幾件陪葬,其餘……都……都已焚化了。

線索,又斷了!一股強烈的煩躁和無力感湧上心頭,小腹隨之又是一陣抽痛。蕭令容閉了閉眼,強壓下喉頭的腥甜。

都滾下去。她疲憊地揮揮手,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和冰冷的警告,今日問話,若讓本宮聽到半絲風聲……後果,你們清楚。

謝太後孃娘!謝太後孃娘!三人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留下更深的死寂。

殿內隻剩下蕭令容粗重壓抑的喘息和青鳶擔憂的低泣。

肅王府……心口汙漬……蕭令容喃喃自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疼痛驅散眩暈,方向有了……可證據……證據在哪裡兵符……又藏在哪裡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一個身材矮壯、麵容普通、眼神卻異常精悍的侍衛閃身進來,是蕭令容絕對的心腹暗衛首領,影七。

娘娘,影七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異樣的凝重,您讓屬下查探的……永巷廢井那邊,有動靜了。

嗯蕭令容精神一振。

屬下帶人暗中守著那口傳聞鬨鬼的枯井,昨夜……三更剛過,影七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井口那塊封死的石板……被人從裡麵……挪開了一條縫!屬下親眼看見……一隻女人的手伸出來,丟了個小油紙包在外麵!然後……石板又合上了!

女人的手!從被封死的枯井裡麵!

蕭令容猛地坐直了身體,牽扯到腹部一陣劇痛也顧不上,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可看清是誰紙包裡是什麼

夜色太沉,隻看到一隻很白、很細的手,像是……養尊處優的。影七沉聲道,屬下不敢打草驚蛇,等那手縮回去石板合攏後,才悄悄取回油紙包。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小的、摺疊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雙手奉上。

青鳶連忙接過,在蕭令容眼前小心打開。

裡麵冇有字條,隻有……幾顆乾癟的、暗紅色的……枸杞子

蕭令容的眉頭深深鎖起。枸杞這是什麼意思暗號還是……

青鳶盯著那幾顆枸杞,忽然低低咦了一聲:娘娘,這……這枸杞的樣子……奴婢瞧著……怎麼像是……像是遼東那邊進貢的‘血玉珠’顆粒特彆小,顏色特彆深,比尋常的甜很多……當年……當年先帝在時,隻有最得寵的幾位娘娘宮裡才分到過一些……

遼東血玉珠蕭令容腦中彷彿有一道驚雷炸開!

先帝!得寵的娘娘!

一個名字,一個早已被所有人遺忘、認定早已病逝並草草葬入妃陵的名字,如同鬼魅般浮現在她眼前!

容……容妃蕭令容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眼中是極致的震驚和恍然,那個……三年前‘病逝’的容妃蘇氏!她……她當年最得先帝歡心,賞賜的遼東貢品最多!她……她冇死!被藏在那口鬨鬼的枯井裡!

容妃蘇氏!那個出身不高卻以一曲《霓裳》驚豔禦前、寵冠六宮,最後卻因急病暴斃的容妃!她竟然還活著被秘密囚禁在永巷廢井之下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誰又能在這深宮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匿一個活生生的寵妃三年!

肅王府的影子,兵符的失蹤,先帝的毒殺,假死的寵妃……無數碎片在蕭令容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她猛地攥緊那幾顆乾癟的血玉珠,指尖用力到發白,眼中隻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冰冷的銳利。

影七!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給本宮盯死那口枯井!還有……派人,立刻秘密去查!三年前容妃‘病逝’前後,所有經手之人!特彆是……當時負責驗看‘屍身’、操辦‘喪儀’的人!給本宮挖!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來!本宮倒要看看,這深宮鬼蜮裡,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彷彿要穿透重重宮牆,直刺向某個隱藏在暗處的龐大陰影。

兵符……‘藏’……‘藏’……她反覆咀嚼著血書上那個字,一個極其大膽、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4

宮闈魅影

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沉沉地壓在紫禁城巍峨的宮殿之上。白日裡那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將硃紅的宮牆和青黑的殿瓦沖刷得格外冷硬,空氣中瀰漫著潮濕泥土和草木的腥氣。

永巷深處,荒草蔓生。那口傳聞中鬨鬼的枯井,黑洞洞的井口被一塊巨大的、佈滿青苔的石板蓋得嚴嚴實實,隻留下幾道細微的縫隙,透不出一絲光亮。四周死寂,隻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更添幾分陰森。

幾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影子,悄無聲息地伏在斷壁殘垣之後,如同耐心的獵豹。影七半蹲在最前方,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口枯井,呼吸輕緩到近乎停滯。

時間一點點流逝,潮濕的寒意侵入骨髓。

就在月亮即將被一片厚重的烏雲徹底吞冇的瞬間——

嘎吱……

一聲極其輕微、令人牙酸的石頭摩擦聲,打破了死寂!

枯井口那塊沉重的石板,竟真的被從內部,一點、一點地……挪開了!

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纖細得過分的手,猛地從那條逐漸擴大的縫隙中伸了出來!那手在冰冷的空氣中茫然地抓了一下,隨即,一個用普通粗布包裹的小小油紙包,被胡亂地丟在了井口旁邊的濕泥地上。

動作倉促而慌亂。

緊接著,那手便像受驚的蛇一樣,飛快地縮了回去!

石板,再次被裡麵的人費力地拖動著,試圖合攏!

動手!影七眼中精光爆射,一聲壓抑的低喝如同驚雷!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藏身處暴起!速度快得隻在暗夜中留下模糊的殘影!其中一人如離弦之箭,在石板即將完全合攏的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包裹著精鐵護腕的手掌猛地插入縫隙!

唔!井內傳來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悶哼,像是被死死捂住了嘴。

另外兩人合力,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沉重的石板被硬生生掀開,哐噹一聲砸在旁邊地上,濺起一片泥水!

影七一個箭步衝到井口,手中火摺子嚓地一聲點亮,昏黃搖曳的光瞬間刺破井底的黑暗!

井不深,但潮濕陰冷。藉著火光,影七看到井底角落蜷縮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宮裝,頭髮如同枯草般淩亂糾結,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肌膚蒼白得嚇人,瘦骨嶙峋。當火光驟然亮起時,她驚恐地抬起頭,發出一聲嘶啞短促的尖叫,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刺眼的光線,身體拚命往潮濕冰冷的井壁裡縮去。

就在她抬頭的刹那,火光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張臉——雖然佈滿汙垢,憔悴得脫了形,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但那五官輪廓……

影七倒抽一口冷氣!饒是他見慣了生死風浪,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冇錯!就是她!容妃蘇氏!那個三年前被宣告病逝、風光大葬入妃陵的蘇挽雲!她竟然真的冇死!像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廢井之下整整三年!

蘇……蘇娘娘影七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乾澀和驚疑。

井底的女人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身體劇烈地一顫,擋著臉的手臂緩緩放下,那雙深陷的眼睛裡,先是極度的恐懼和茫然,隨即,在看清影七等人身上並非宮中普通侍衛裝束、而是太後心腹暗衛獨有的製式時,一種極其複雜的、混雜著震驚、狂喜和滔天恨意的光芒,猛地在她眼中燃燒起來!

太……太後……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長期缺水的乾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磨出來,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絕望,是……是太後……派你們來的她……她終於……肯來查了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神經質地低笑起來,笑聲在狹窄的井底迴盪,淒厲如同鬼哭。

是誰把你囚禁在此影七打斷她瘮人的笑聲,單刀直入,聲音冷硬如鐵。

蘇挽雲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著影七,眼中燃燒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齒縫裡擠出那個名字,帶著血海深仇:

趙——戟——

攝政王,趙戟!

這個名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影七心頭!果然是他!一切的線索,終於在此刻彙聚成一股洪流,直指那個權勢滔天、隻手遮天的男人!

證據!影七的聲音更冷,娘娘可有證據指證攝政王的證據!

蘇挽雲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快意,她掙紮著,用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毒……毒殺先帝的……證據……在我這裡!他……他以為我死了……可他不知道……那夜……我看見了……我偷聽到了……他和他那個……魔鬼心腹的談話!那毒……叫‘七日斷腸散’……下在……下在先帝貼身的……暖玉扳指內壁裡!那扳指……是趙戟……親手獻給先帝的壽禮!扳指……扳指還在他手裡!

暖玉扳指!毒藏於內壁!趙戟親手所獻!

影七瞳孔驟縮!這絕對是鐵證!

還有……兵符……蘇挽雲急促地喘息著,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彷彿在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我知道……我知道兵符……被他藏在……

話未說完,她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瞬間褪儘最後一絲血色!她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捂住喉嚨,發出嗬嗬的倒氣聲,眼珠驚恐地凸出!

不好!影七臉色大變,瞬間意識到什麼,她中毒了!快救人!

然而已經太遲了。蘇挽雲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嘴角溢位暗黑色的血沫,那雙剛剛燃起希望和刻骨恨意的眼睛,死死瞪著井口上方沉沉的夜空,最終,定格成一片死寂的灰白。生命的光,徹底熄滅。

影七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頸脈,臉色鐵青地收回手。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蘇挽雲丟出來的那個油紙包,裡麵是幾塊早已發硬的、摻著可疑黑色雜質的粗糲餅子。顯然,這就是她賴以生存、也是最終要了她命的食物。

滅口……影七站起身,看著井底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枯瘦屍體,眼神冰冷如刀。趙戟這條毒蛇,反應太快了!或者說,他從未放鬆過對這裡的監視!

頭兒,現在怎麼辦一個暗衛低聲問。

影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動和憤怒:清理痕跡,把石板……蓋回去。這屍體……暫時不能動。立刻回稟太後!

他最後看了一眼枯井深處,那無聲訴說著三年非人折磨和最終慘烈結局的黑暗角落,轉身,帶著手下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冰冷的雨絲,又開始飄落。

慈寧宮寢殿的燈火,徹夜未熄。

聽完影七壓低聲音、條理清晰的密報,蕭令容靠在鳳榻上,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蒼白。手中的翡翠佛珠早已停止了撚動,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暖玉扳指……七日斷腸散……趙戟獻禮……

蘇挽雲臨死前的指證和那戛然而止的兵符線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憤怒痛恨悲傷似乎都有,又似乎都被一種更龐大、更冰冷的情緒所覆蓋——那是麵對毒蛇亮出獠牙、圖窮匕見的極致凜冽!

腹中的孩兒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翻江倒海的情緒,不安地劇烈踢動起來,帶來一陣緊過一陣的、令人窒息的墜脹和疼痛。

呃……蕭令容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弓起,額角瞬間佈滿冷汗。

娘娘!青鳶驚呼,連忙上前扶住她。

蕭令容擺擺手,阻止她叫禦醫。她急促地喘息著,努力平複著呼吸和腹中的翻騰。過了好一會兒,那陣劇烈的胎動才稍稍平息。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影七,眼中再無半分波瀾,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和燃燒到極致的冰焰:

扳指……在趙戟手裡……那就是鐵證……可惜,拿不到。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兵符……她冇說完……但本宮……大概猜到了。

影七猛地抬頭,眼中帶著詢問。

蕭令容冇有解釋。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依舊沉沉的夜色,雨聲淅瀝。那個關於藏的荒謬念頭,此刻卻無比清晰地占據了她的腦海。她緩緩抬手,隔著厚重的宮裝,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那裡,是她的骨血,是她和先帝最後的聯絡,也是……趙戟這個豺狼絕對意想不到的、最後的藏匿之地嗎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趙戟……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如同詛咒,你等著……本宮……不會讓你等太久。

她收回目光,看向影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鑿出來:

影七,傳本宮密令。宮內外所有我們的人手……全部喚醒!給本宮盯死攝政王府!盯死他手下所有兵馬調動!特彆是……宮城禁衛、九門提督衙門的動靜!還有……聯絡鎮守西山大營的威遠侯!告訴他……她眼中寒光一閃,先帝血詔在此,讓他……準備‘清君側’!

是!影七心頭劇震,知道這是最後的、也是你死我活的時刻了!他重重一叩首,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更深的夜色中。

蕭令容靠在榻上,疲憊地閉上眼。腹中的疼痛並未遠去,反而像潮汐般一**湧來,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劇烈。她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啟兒……她低聲喚著年幼皇帝的名字,又像是在對腹中的胎兒低語,彆怕……娘……會守住……我們的一切……

5

血火新生

烏雲沉沉,壓得整個宮城喘不過氣。白日裡那份山雨欲來的死寂,在夜幕降臨後徹底化作了洶湧的暗流。風聲鶴唳,連巡夜的侍衛都行色匆匆,眼神裡藏著驚惶。緊閉的宮門,彷彿一道道沉默的墓碑。

慈寧宮內,燈火通明,卻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緊張。濃鬱的藥味被一種更濃烈的、混合著血腥氣的壓抑所取代。殿外,影七帶領著數十名心腹暗衛和忠誠的禁軍,如同釘子般牢牢釘在每一處要害,刀劍出鞘半寸,寒光在陰影中閃爍。殿內,青鳶和幾個穩婆圍著鳳榻,人人臉色煞白,汗透重衣。

呃啊——!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腹部炸開,沿著脊椎直衝頭頂,蕭令容死死咬住塞在口中的軟木,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身體不受控製地向上弓起。汗水早已浸透了她散亂的黑髮,黏在蒼白如紙的臉上。鳳袍下襬一片狼藉,濃重的血腥氣揮之不去。陣痛如同永無止息的狂濤,一波緊過一波,將她的意識不斷推向崩潰的邊緣。

娘娘!用力!用力啊!看見頭了!看見頭了!經驗最豐富的孫穩婆嘶聲喊著,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她顫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和粘液。

趙戟……趙戟……蕭令容在劇痛的間隙,神智模糊地囈語著這個名字,刻骨的恨意支撐著她凝聚起一絲力氣,狠狠向下掙去!腹中那沉墜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力量,此刻竟成了對抗那宮外豺狼的唯一武器!

就在這時——

殺——!!!

奉攝政王令!清君側!誅妖後!護幼主!!!

震天的喊殺聲如同平地驚雷,毫無征兆地、狂暴地撕裂了宮城的死寂!從四麵八方,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瀕死的慘嚎、沉重的撞門聲……瞬間將慈寧宮包圍!

轟——!!!

慈寧宮厚重的朱漆宮門,在巨木的猛烈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屑紛飛!門栓發出即將斷裂的哀鳴!

護駕!!影七目眥欲裂,嘶吼聲壓過喧囂,手中長刀化作匹練寒光,第一個迎向從門縫中瘋狂湧入的叛軍!他身後的死士們爆發出驚天怒吼,迎頭撞上那洶湧的叛軍洪流!刀光劍影瞬間絞殺在一起,血花飛濺,殘肢斷臂橫飛!狹窄的宮門處瞬間化作血肉磨坊!

殿內,青鳶和穩婆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聲響成一片。孫穩婆更是手一抖,幾乎癱軟在地。

娘娘!叛軍!叛軍殺進來了!青鳶撲到榻邊,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劇烈的撞擊聲、喊殺聲、慘叫聲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蕭令容混沌的意識!腹中的絞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一股無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力量猛地向下衝去!

呃啊啊啊——!!!趙戟——!!!

蕭令容爆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長嘯,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不屈,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她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錦褥,指節因用力而爆出青筋,身體如同繃到極限的弓弦,猛地向上彈起,再狠狠落下!

出來了!出來了!孫穩婆帶著哭腔的狂喜尖叫幾乎被門外的喊殺淹冇。

幾乎就在同時——

轟隆——!!!

慈寧宮兩扇沉重的宮門,在叛軍瘋狂的撞擊下,轟然向內倒塌!碎裂的木塊四散飛濺!

刺鼻的血腥氣和叛軍猙獰的麵孔,隨著破門而入的寒風,狂湧而入!

為首一名身著玄甲、滿臉橫肉的叛軍將領,手中染血的鋼刀高舉,一眼就鎖定了鳳榻上那個被圍在中間、渾身浴血的身影,眼中爆射出凶殘而狂喜的光芒:妖後在此!殺——!

他身後的叛軍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嚎叫著,踩著同伴和禁軍的屍體,瘋狂撲向鳳榻!

保護太後!影七渾身浴血,如同瘋虎般回身劈翻兩個追來的叛軍,嘶吼著撲向那個叛將,試圖為鳳榻前爭取最後一道屏障!

殿內亂作一團,穩婆和宮女們驚恐尖叫著四散奔逃。青鳶臉色慘白如鬼,卻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尖叫著撲向一個衝向鳳榻的叛軍,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滾開!叛軍一腳踹開青鳶,鋼刀帶著死亡的寒光,狠狠劈向鳳榻上剛剛生產、虛弱到極點的蕭令容!

千鈞一髮!

就在那刀鋒即將觸及染血鳳袍的瞬間——

哇——!!!

一聲嘹亮、高亢、充滿了不屈生命力的嬰兒啼哭,如同破曉的第一縷光,驟然炸響在血腥瀰漫、殺聲震天的大殿之內!

這啼哭是如此突兀,如此純粹,如此充滿新生的力量!竟硬生生地壓過了所有的喊殺和兵戈之聲!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一瞬。

舉刀欲劈的叛將動作猛地一僵,愕然看向那啼哭聲的來源。

影七的刀鋒懸在那叛將頭頂半寸,也因這啼哭聲而頓住。

殿內所有瘋狂前衝的叛軍,都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目光投向那鳳榻之上。

隻見孫穩婆雙手顫抖地托著一個渾身沾滿血汙和胎脂、正在放聲大哭的嬰兒,繈褓都來不及包裹。而鳳榻之上,蕭令容如同被徹底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聲。汗水、血水浸透了她的頭髮和鳳袍,那張臉白得像雪,眼神渙散,彷彿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

然而,就在這瀕死的虛脫之中,當那嬰兒嘹亮的啼哭刺入耳膜的瞬間,蕭令容渙散的眼瞳猛地一縮!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比鋼鐵更堅硬的力量,如同火山熔岩般從她枯竭的軀體裡轟然爆發!

她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染血的、顫抖的手猛地抬起,並非伸向啼哭的孩子,而是死死抓住了跌落在榻邊、冰冷沉重的——蟠龍玉璽!

沉重的玉璽被她染血的手指緊緊握住,彷彿重逾千斤,又彷彿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和武器!她甚至冇有低頭看一眼那個剛剛降生、為她帶來生機和力量的孩子。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穿透瀰漫的血霧和混亂的人群,死死釘在宮門口那個因嬰兒啼哭而陷入短暫錯愕的叛軍將領臉上!那眼神裡,冇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冇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無儘的冰冷、滔天的殺意,以及一種……磐石般不可撼動的、掌控一切的意誌!

本宮……她的聲音嘶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撞入每一個人的耳膜,壓過了嬰兒的啼哭和殿外的廝殺,……不死……

她染血的手,緊握著象征至高權力的玉璽,用儘全身殘存的力量,支撐著自己,一寸、一寸,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試圖從那被血汙浸透的鳳榻上……坐起來!

……爾等……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噴吐著地獄的火焰,目光掃過那些因她這垂死掙紮而再次露出凶光的叛軍,……終……究……是……臣!

臣字出口的刹那,如同號令!

威遠侯在此!奉太後懿旨!誅殺叛賊趙戟黨羽!護駕!!!

宮牆之外,震耳欲聾的鐵蹄轟鳴聲和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如同決堤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勢,瞬間席捲而來!蓋過了慈寧宮內的所有喧囂!

援軍!是威遠侯的援軍到了!浴血奮戰的影七和殘存的禁軍爆發出絕處逢生的狂吼!

什麼!宮門口的叛軍將領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絕望!殿內的叛軍更是陣腳大亂,凶戾之氣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蕭令容染血的唇角,終於勾起一絲冰冷、殘酷、卻又帶著無儘疲憊的弧度。身體脫力地倒回榻上,握著玉璽的手卻依舊死死攥緊,指節青白。

青鳶……她的聲音微弱下去,眼神卻銳利如初,掃過殿內驚惶的叛軍,替本宮……抱著……皇子……她的目光終於落向那個被穩婆托著、依舊啼哭不止的血汙嬰兒,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極其複雜的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給……他們……她的目光再次抬起,冰冷地掃過那些麵如死灰、進退失據的叛軍,……看看……什麼是……天命……所歸!

青鳶連滾爬爬地撲過去,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渾身血汙、啼哭嘹亮的小小嬰兒,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稀世珍寶。她用自己顫抖的身體,擋在蕭令容和嬰兒之前,挺直了脊背,儘管臉色依舊慘白,眼中卻燃燒起一種近乎殉道般的勇氣和驕傲。

殿內殘存的叛軍,看著那繈褓中啼哭的嬰兒,看著鳳榻上氣息奄奄卻目光如刀的太後,聽著宮牆外越來越近、勢不可擋的援軍鐵蹄和喊殺……最後一絲抵抗的意誌,徹底崩潰。

哐當!哐當!兵器掉落在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叛軍們麵無人色,紛紛跪倒,磕頭如搗蒜:

太後孃娘饒命!太後孃娘饒命啊!

臣等糊塗!臣等罪該萬死!求娘娘開恩!

……

當威遠侯渾身浴血、殺氣騰騰地帶著精銳甲士衝入慈寧宮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殿內屍橫遍地,血腥沖天,殘存的叛軍跪伏一地,瑟瑟發抖。鳳榻之上,他們的太後蕭令容,虛弱得彷彿下一刻就會香消玉殞,鳳袍被鮮血浸透大半,觸目驚心。她身下是尚未清理的產褥狼藉。然而,她那染血的手,卻依舊死死地、不容置疑地緊握著那方代表著江山社稷的蟠龍玉璽!

女官青鳶,則抱著一個繈褓,挺直地站在榻前。繈褓中,一個新生的嬰兒正發出嘹亮而有力的啼哭,彷彿在宣告自己的降臨!

威遠侯虎目含淚,帶著身後所有衝進來的將士,轟然跪倒,鎧甲碰撞之聲如雷鳴:

臣等救駕來遲!請太後孃娘恕罪!恭賀太後孃娘喜得皇子!天佑大梁!

天佑大梁!太後孃娘千歲!皇子殿下千歲!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瞬間淹冇了慈寧宮。

蕭令容躺在榻上,聽著這山呼,感受著掌心玉璽冰冷的觸感和那沉甸甸的重量。腹部的劇痛依舊存在,身體的虛弱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疲憊力量,卻在四肢百骸緩緩流淌。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掠過青鳶懷中那個啼哭漸漸止歇、正努力睜開濕漉漉眼睛看向這個血腥世界的小小嬰兒,眼神深處那最堅硬的寒冰,終於裂開一絲極其細微、無人能察的縫隙。

隨即,她的目光投向殿外,越過跪滿一地的臣子和將士,投向那依舊被血色和火光籠罩的宮城深處。她知道,趙戟還冇死,毒殺先帝的血仇未報,兵符的下落依舊成謎,朝堂的暗流遠未平息……腳下的路,依舊佈滿荊棘和鮮血。

但,那又如何

她染血的手指,緩緩收緊,感受著玉璽棱角硌入掌心的微痛。

啟兒……她無聲地喚著幼帝的名字,又像是在對繈褓中的新生兒低語,最終,目光定格在跪在最前方的威遠侯身上,聲音雖輕,卻帶著重掌乾坤的威儀,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傳本宮懿旨。

攝政王趙戟,謀逆弑君,罪不容誅!著威遠侯……即刻領兵,剿滅餘黨!取其首級……懸於午門示眾!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另,她的目光掃過殿內殿外跪伏的群臣,那目光冰冷如霜,帶著審視,也帶著掌控生死的漠然,今夜之事……凡有牽連者,著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會審!嚴懲不貸!

至於朝政……她停頓了一下,疲憊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待本宮……與陛下……稍事休整。明日……照常……臨朝!

臣……領旨!威遠侯重重叩首,聲音激昂。殿內殿外,群臣俯首,再無一絲雜音。

蕭令容不再言語。她重新靠回軟枕,閉上了眼睛。小腹的疼痛依舊,身體的疲憊深入骨髓。但她的背脊,卻挺得筆直。染血的玉璽,依舊被她穩穩地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一座江山。

珠簾之後,血火新生。這盤棋,纔剛剛開始。而她,依舊是那個執棋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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