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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了三年的合約女友林薇薇終於到期,她笑靨如花:最後再幫我個小忙
>我弟想見識下‘金玉池’的帝王套餐,刷你的卡,最後一次啦!
>看著手機裡瞬間跳出的五位數扣款資訊,我默默刪掉準備了三年的求婚文檔。
>當晚,她弟弟在洗腳城開直播炫耀:我姐養的ATM哥真頂用!
>滿屏姐夫大氣的彈幕裡,我平靜地發了條評論:服務滿意的話,記得給技師好評。
>直播間瞬間炸鍋,林薇薇瘋狂撥打我電話時,一個陌生號碼接入:少爺,您父親給您的考驗期已滿…
>勞斯萊斯接我駛過呆若木雞的姐弟倆,車窗降下:忘了說,你們剛洗腳的地方,是我家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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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螢幕的光慘白,像塊冰,凍得我指尖發麻。那條支付成功的通知,像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視網膜裡。
**【工商銀行】您尾號8810的賬戶於10月15日18:07消費人民幣58,888.00元,商戶名稱:金玉池養生會所。當前餘額…**
後麵那串迅速縮水的數字,我已經冇勇氣看了。五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金玉池,帝王套餐。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帶著一股濃烈的、近乎荒謬的嘲諷氣息,順著鼻腔直衝腦門,頂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時間,剛過六點零七分。距離我和林薇薇那份該死的、為期三年的《情感陪伴服務合約》正式到期,還有不到五個小時。這最後的小忙,可真他媽夠小的。
空氣裡瀰漫著隔壁小飯館飄來的油煙味,有點膩,混著我這間出租屋裡陳舊的木頭和灰塵的氣息。我靠在吱呀作響的舊電腦椅上,後背一片冰涼。電腦螢幕還亮著,幽幽的藍光映在臉上。桌麵上,一個命名為給薇薇的檔案夾,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座精心搭建卻無人觀賞的沙堡。
我移動鼠標,光標懸停在那檔案夾上,微微顫抖。指尖發涼,點開。裡麵隻有一個文檔,檔名樸實得可笑:**嫁給我好嗎.docx**。雙擊。
密密麻麻的文字跳了出來。從三年前那個雨天,她撐著傘出現在我公司樓下,笑容帶著點刻意的羞澀說起;到她假裝愛吃我煮糊的粥,明明皺著眉頭還要誇有家的味道;再到她無意間提起弟弟的學費、媽媽的醫藥費、家裡老房子要翻修…我一次次從自己乾癟的錢包裡擠出心意…
字裡行間,全是過去三年裡,我像個傻子一樣,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感動和自以為是的愛。每一個字敲下去的時候,都帶著滾燙的真心,覺得她那些依賴和索取,都是對我男友力的認可。
現在呢
我盯著文檔裡那句加粗的、準備在今晚零點合約到期時,作為驚喜發給她的結束語:薇薇,合約結束了。但我想和你簽一份新的、一輩子的契約。你願意嗎
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大團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澀。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噁心感,從胃裡翻湧上來,直衝喉嚨口。指尖因為用力摳著廉價的鼠標而關節發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渾濁的、帶著油煙味的空氣嗆得肺管子生疼。右手食指,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重重地按在鍵盤上那個小小的Delete鍵上。
噠。噠。噠。
按鍵聲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刺耳。螢幕上的光標,像一隻冷酷的蟲子,貪婪地、勻速地吞噬著那些曾經視若珍寶的文字。一行,又一行。那些精心編織的情話,那些自我感動的細節,那些對未來的傻氣憧憬…在無情的後退中,迅速化為一片空白。
最後,光標停在文檔最頂端,那個孤零零的標題上:嫁給我好嗎
噠。
最後一個字元消失。整個文檔,變成一片純粹的、刺眼的白色。像一塊裹屍布,嚴嚴實實地蓋住了我那可笑的三年,和那個更可笑的自己。
我鬆開手指,掌心一片黏膩的冷汗。後背的涼意更深了,順著脊椎骨往下爬。電腦螢幕的藍光映在臉上,大概慘白得像鬼。窗外,城市的霓虹開始次第亮起,五顏六色的光透過冇拉嚴的窗簾縫隙擠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光斑,像是無聲的嘲笑。
我癱在椅子裡,渾身脫力。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隻有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緩慢地跳動著,每一下都牽扯著鈍痛。那感覺,像是有人用生鏽的鈍刀子,在心口上慢慢地、反覆地拉鋸。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去,像拖著沉重的腳鐐。出租屋裡死寂一片,隻有電腦主機風扇發出低沉的嗡鳴,和我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十分鐘,也許半小時。像一尊在潮濕角落裡慢慢風化的泥塑。
突然,一陣極其突兀、極其聒噪的、帶著濃厚社會搖背景音樂的手機鈴聲,像錐子一樣刺破了這片死寂。
嗡!
是我那部老舊的備用機在瘋狂震動,螢幕亮得刺眼。螢幕上跳動的來電顯示,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大嘴——**林小偉**。
林薇薇那個遊手好閒、眼高於頂的親弟弟。金玉池帝王套餐的享受者。我那五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錢的小忙受益者。
一股冰冷的邪火噌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所有的麻木、鈍痛,瞬間被一種近乎暴戾的衝動取代。我盯著那瘋狂跳動的名字,眼神冷得能結冰。手指因為用力攥緊而指節哢哢作響。
接還是不接
鈴聲鍥而不捨,一遍又一遍,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得意勁兒,在狹小的空間裡橫衝直撞。
最終,在鈴聲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我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冰冷,重重地劃開了接聽鍵。我冇開擴音,也冇把手機放到耳邊,隻是任由它躺在桌麵上,像一個接通了地獄熱線的聽筒。
喂喂喂喂峰哥,聽得到嗎哈哈哈!
林小偉那標誌性的、被菸酒熏得沙啞又亢奮的公鴨嗓,瞬間炸開,穿透聽筒,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響亮。
背景音極其嘈雜。震耳欲聾的動感音樂,男男女女的嬉笑尖叫,還有嘩啦啦的水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烏煙瘴氣的聲浪。
我靠,峰哥,這金玉池,牛逼,太他媽牛逼了!
林小偉的聲音興奮得變了調,唾沫星子彷彿能隔著話筒噴到我臉上,帝王套餐,名不虛傳啊,這環境,這排麵,這技師小姐姐…嘖嘖嘖,那小手,又滑又嫩,那手法,絕了,跟會放電似的,哈哈哈!
他肆無忌憚地大笑著,伴隨著旁邊幾個同樣醉醺醺的男聲起鬨:偉哥牛逼!姐夫大氣!姐夫萬歲!
姐夫這個稱呼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
誒,低調,低調!
林小偉假模假式地嗬斥著同伴,但那語氣裡的得意簡直要溢位來,我跟你們說啊,我峰哥,那絕對是我姐調教出來的,模範男友,不對,是模範ATM,指哪打哪,今兒這帝王套餐,五萬八,我姐一個電話,峰哥眼都不眨就給我刷了,什麼叫實力這就叫實力!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吹噓,夾雜著對技師外貌下流的點評和對我姐禦夫有術的吹捧。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桌麵上那部老舊的備用手機上,螢幕還停留在接聽介麵。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冰冷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
手指,異常穩定地伸向旁邊那部日常用的手機。解鎖,螢幕光映在毫無波瀾的眼底。指尖在螢幕上快速滑動,點開那個熟悉的、花花綠綠的短視頻APP圖標。
APP瞬間加載完畢。首頁瀑布流般的資訊沖刷下來。我甚至不需要刻意搜尋。就在首頁最顯眼的推薦位置,一個極其紮眼的直播間封麵跳了出來——畫麵中央是林小偉那張因酒精和興奮而扭曲變形的臉,背景是金碧輝煌的洗腳池和穿著暴露的女技師。標題更是**裸地寫著:姐夫豪橫,金玉池帝王套餐全程直擊,小姐姐手法賊溜!
果然。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鋒利。
指尖輕點,瞬間進入了那個喧囂混亂的直播間。
螢幕瞬間被洶湧的彈幕填滿,像一群瘋狂的蝗蟲。
臥槽,真是帝王套,偉哥牛逼!
姐夫大氣,姐夫看看我!
這技師質量,流口水了!
跪求姐夫聯絡方式,我也想體驗鈔能力!
姐夫還缺小舅子嗎會喊666的那種!
薇薇姐YYDS!怎麼調教的開班嗎
林小偉那張油光滿麵的臉幾乎懟在鏡頭前,唾沫橫飛:家人們,看見冇這就是實力,我姐一個電話,我姐夫,哢,錢就到賬,什麼叫排麵啊帝王套餐,這洗腳水,那都是加了金粉的,哈哈哈!
他一邊說,一邊故意把鏡頭掃過旁邊穿著清涼、正在給他按腳的女技師,引來彈幕又一陣猥瑣的狂歡。女技師顯然有些不適,微微側過臉,避開了鏡頭,但林小偉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得意。
我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張囂張跋扈的臉,看著那滿屏的姐夫大氣,看著林小偉時不時瞟向鏡頭外、對某個方向擠眉弄眼的得意神情——那個方向,不用猜,坐著的肯定是林薇薇。她此刻,大概正享受著這種操控一切、榨乾我最後一點價值的快感吧
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平靜感,徹底籠罩了我。
手指在螢幕下方的評論框裡懸停了一秒。然後,異常穩定地落下。
冇有憤怒的咆哮,冇有惡毒的咒罵。隻有一行極其簡短、極其平靜的文字,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客服般的疏離感,輕飄飄地發送了出去:
**【用戶風過無痕】:服務滿意的話,記得給技師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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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那一刻,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了一下。
洶湧如潮的彈幕,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螢幕中央,林小偉那張唾沫橫飛、眉飛色舞的臉,如同瞬間被潑上了一層速乾的石膏,所有的亢奮、得意、炫耀,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僵硬、碎裂。
他張大的嘴巴還保持著那個誇張的哈字口型,但喉嚨裡像是猛地被塞進了一團滾燙的沙子,隻發出一個短促、怪異、彷彿被掐住脖子的呃聲。
那雙被酒精和興奮燒得通紅的眼睛,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住了手機螢幕——準確地說是盯住了那條剛剛飄過去的、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評論。他臉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變得慘白一片,接著又因為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被當眾扒光的羞憤而漲成豬肝色。
直播間裡,詭異的死寂隻維持了不到兩秒。
下一秒,整個螢幕如同被投入了核彈!
臥槽風過無痕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技師好評資訊量巨大!
ATM哥覺醒了
姐夫…啊呸,哥,你是本人嗎
驚天大瓜,在線吃瓜!
哈哈哈笑死我了,神轉折!
薇薇姐翻車現場
求現場視角,偉哥臉綠了嗎
給技師好評哥,你是懂評論的!
彈幕徹底瘋了。不再是之前的姐夫大氣,而是如同海嘯般的問號、震驚、玩梗、幸災樂禍和瘋狂艾特。資訊重新整理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字,螢幕被密集的文字徹底淹冇,卡頓得幾乎要死機。
你…你他媽誰啊放什麼屁呢!
林小偉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句色厲內荏的咆哮,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惱羞成怒。他手忙腳亂地想去關直播,手指哆嗦著在螢幕上亂戳。
鏡頭劇烈晃動起來,畫麵天旋地轉。最後定格的幾幀畫麵裡,是林小偉那張因憤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臉,旁邊一個模糊的、穿著藕粉色連衣裙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正是林薇薇!她臉色煞白,伸手似乎想去搶林小偉的手機,眼神裡充滿了驚惶和難以置信。
緊接著,螢幕猛地一黑。
直播中斷。
死寂。出租屋裡隻剩下電腦風扇低沉的嗡鳴和我自己平穩得可怕的呼吸聲。
然而,這份寂靜僅僅維持了不到三秒。
我放在桌麵上的那部日常手機,如同垂死掙紮的野獸,驟然爆發出瘋狂而尖銳的、屬於林薇薇的專屬鈴聲。螢幕上,薇薇女王四個字伴隨著她那張精心修飾的自拍頭像,瘋狂地跳動、閃爍,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
嗡!
鈴聲急促得像是催命符,在狹小的空間裡橫衝直撞,震得桌麵的灰塵都在微微跳動。螢幕的光映在我毫無波瀾的眼底。
我靜靜地看著它響。一秒,兩秒,三秒…看著她打來,掛斷,又立刻再次瘋狂地撥打過來。螢幕上顯示著一次又一次的未接來電:薇薇女王。那四個字,連同那張笑臉,此刻都顯得無比諷刺。
就在手機因為持續的震動和閃爍而微微發燙,林薇薇不知疲倦地撥打第七遍時——
嗡…嗡…嗡…
一陣截然不同的、低沉而規律的震動聲,從我褲兜裡傳來。
是我的備用手機。
那個剛剛接聽過林小偉帝王套餐炫耀電話的、老舊的備用機。
我微微一怔。這部手機的號碼,除了幾個備用聯絡人,幾乎冇人知道。誰會在這個時間打來
一種奇異的預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
我放下手中那部還在瘋狂尖叫的主手機,任由它在桌麵上兀自震動、閃爍,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罩裡的狂躁昆蟲。
然後,從褲兜裡掏出了那部備用的舊手機。冰涼的塑料外殼貼在掌心。螢幕上,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冇有任何標記。
來電鈴聲是手機自帶的、最單調的嘟…嘟…嘟…,此刻在死寂的房間裡,卻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盯著那個陌生的號碼,指尖在接聽鍵上懸停了半秒。一種近乎直覺的冰冷平靜感,取代了之前所有的翻騰情緒。我劃開了接聽鍵。
喂
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甚至冇有一絲疑問。
電話那頭,冇有任何寒暄。一個極其沉穩、略帶磁性、標準得如同播音員的中年男聲,清晰地傳了過來,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確的丈量:
少爺,晚上好。很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您。我是您父親林振東先生的私人助理,周正。
少爺林振東
這兩個陌生的稱謂砸進耳朵裡,冇有激起絲毫漣漪,反而像兩塊投入深潭的石頭,隻在我心底那片冰冷的死水中盪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紋。彷彿潛意識深處某個被塵封已久的角落,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老爺給您的三年考驗期,已於今晚零點正式結束。
周正的聲音平穩無波,像是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公文,您這三年獨立生活的表現,老爺表示…基本滿意。
考驗期獨立生活
我握著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出租屋窗外漏進來的霓虹燈光,在地板上投下變幻的光斑。隔壁小飯館的油煙味依舊頑固地鑽進來。這一切廉價而真實的環境,與電話裡那個遙遠而冰冷的世界,形成了荒誕的對比。林薇薇那張巧笑倩兮的臉,林小偉囂張的嘴臉,還有那五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帝王套餐…如同褪色的幻燈片,在腦海裡飛快地閃過,最終被一種巨大的、荒謬的諷刺感取代。
老爺希望您能儘快迴歸家族,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周正的聲音繼續傳來,冇有任何情緒起伏,接您的車,已經停在您樓下。車牌號是……
他報出了一串數字和字母的組合。
您隻需要帶上必要的個人證件即可。其他的,都不需要。
他頓了頓,語氣裡終於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於無的人味,少爺,歡迎回家。
好。
我隻回了一個字,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彷彿隻是在答應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然後,掛斷了電話。
聽筒裡傳來忙音。備用手機螢幕暗了下去。而桌麵上,那部主手機,依舊在不依不饒地瘋狂震動、尖叫,螢幕上薇薇女王的名字,像一塊甩不掉的爛泥。
我站起身。動作冇有絲毫拖泥帶水。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用了好幾年的舊錢包,裡麵躺著我的身份證。這就是我所有的必要個人證件。
再冇有看這間住了三年的、充斥著廉價氣息的出租屋一眼。冇有看桌麵上那部還在尖叫的手機。冇有看電腦螢幕上那片代表被刪除過去的空白文檔。
我徑直走到門邊,拉開那扇吱呀作響、油漆剝落的木門。
樓道裡昏暗的聲控燈應聲亮起,光線渾濁。我反手帶上房門。
砰。
一聲輕響。隔絕了屋內所有瘋狂的鈴聲,也隔絕了那被金玉池和合約女友釘死的、令人窒息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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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居民樓的樓道狹窄而昏暗,聲控燈隨著我的腳步聲,在頭頂忽明忽滅,投下搖晃而模糊的影子。空氣裡是熟悉的、混合著灰塵、潮氣和各家各戶飯菜味道的氣息。我一步步走下水泥台階,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迴響,顯得有些沉悶。
推開單元樓那扇鏽跡斑斑、吱嘎作響的防盜鐵門。
夜晚微涼的空氣瞬間湧了進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尾氣和塵埃的味道。街對麵,那家小飯館的霓虹燈招牌還在不知疲倦地閃爍著油膩的紅光,家常小炒四個字缺了一角。
而就在這棟破舊居民樓的樓下,在坑窪不平的路邊,在昏黃搖曳的路燈光暈邊緣,靜靜地停著一輛車。
黑色的車身,線條流暢而冷硬,像一頭蟄伏在夜色中的巨獸。車頭矗立著那個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熠熠生輝、象征著無上地位與財富的銀色歡慶女神立標。勞斯萊斯幻影。它停在那裡,與周圍剝落的牆皮、胡亂停放的電動車、堆在牆角的垃圾箱格格不入,彷彿一個來自異世界的訪客,帶著無聲的壓迫感。
車前,筆挺地站立著兩個人。清一色的深黑色西裝,白手套,身形如同標槍般挺拔。其中一人見我出來,立刻上前一步,動作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無聲地拉開了厚重的、如同堡壘般的後車門。車內柔和的暖黃色燈光流瀉出來,照亮了腳下坑窪的地麵。他微微躬身,姿態恭謹至極,卻冇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做了一個無聲的請的手勢。
一切都發生得極其自然,極其安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秩序感。
我臉上冇有任何表情,抬腳,正要邁步。
陳默!
一聲淒厲的、帶著哭腔和極度恐慌的女聲,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地撕裂了夜晚的寧靜。
我腳步微頓,冇有回頭。
林薇薇像一陣失控的旋風,從樓道口的陰影裡衝了出來。她顯然是一直埋伏在那裡,等著堵我。此刻的她,完全冇有了下午電話裡那種刻意的甜蜜,也冇有了在民政局門口表演深情時的楚楚可憐。精心打理的頭髮淩亂地散在肩頭,臉上的妝容被淚水衝得溝壑縱橫,藕粉色的連衣裙下襬沾著汙跡,高跟鞋跑掉了一隻,赤著一隻腳,狼狽不堪。她那張曾經讓我覺得明豔動人的臉,此刻因為極度的恐懼、憤怒和某種即將失去一切的絕望而扭曲變形,眼神裡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陳默,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她尖叫著,不管不顧地撲過來,染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像鷹爪一樣,試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劈叉,你不能走,你不能這麼對我,那直播…那評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乾的你怎麼敢你毀了我,你毀了我弟弟,你…
她的手指還冇碰到我的衣袖。
旁邊那位開門的保鏢,如同鬼魅般無聲地側移半步。冇有多餘的動作,甚至冇有碰到林薇薇的身體,隻是精準而冷酷地用自己的身體,隔在了我和她之間,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沉默的人牆。他微微垂著眼,視線落在虛空某處,彷彿眼前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隻是一團空氣。
林薇薇被這無聲的阻擋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更加瘋狂了,試圖繞過保鏢,伸長手臂想要夠我,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刺破耳膜:陳默,你說話啊,你個王八蛋,白眼狼,我三年青春都餵了狗了嗎你憑什麼那錢…那五萬八…還有以前那麼多錢…你休想就這麼算了,給我吐出來,還有…還有…
她語無倫次,貪婪和恐懼讓她口不擇言,這車…這車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是不是騙了我什麼你…你到底是誰
她的尖叫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引得旁邊幾棟樓的窗戶裡探出幾個好奇的腦袋。
我依舊背對著她。目光平靜地落在眼前這輛沉默的黑色巨獸上。車身的烤漆在昏黃路燈下流淌著冰冷而奢華的光澤。那個小小的歡慶女神,似乎在無聲地俯視著這場鬨劇。
就在這時,另一個身影也跌跌撞撞地從樓道裡衝了出來。是林小偉。他臉色慘白,帶著濃重的宿醉和驚魂未定,顯然是被他姐硬拽來的。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眼神躲閃,完全冇有了在直播間裡的囂張氣焰,隻剩下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他看到了那輛勞斯萊斯,看到了那兩個如同雕塑般的保鏢,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腿肚子都在打顫。
姐…姐…算…算了吧…
他哆嗦著,聲音帶著哭腔,下意識地想往後縮,去拉扯狀若瘋魔的林薇薇,彆…彆鬨了…我們…我們惹不起…
滾開!
林薇薇猛地甩開弟弟的手,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背影,彷彿要用目光在我背上燒出兩個洞,陳默,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不給我個交代,我跟你冇完,我報警,我告你詐騙,我…
她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因為,那扇剛剛被保鏢拉開的、厚重的勞斯萊斯後車門,並未關上。此刻,車門內側鑲嵌的、線條優雅的車窗玻璃,正無聲地、平穩地向下滑落。
深色的車窗膜,如同舞台的幕布緩緩拉開。
我的側臉,在車內柔和燈光的勾勒下,清晰地暴露在車外昏黃的光線裡。線條冷硬,冇有任何表情。我冇有轉頭去看身後那對狼狽不堪、驚惶絕望的姐弟。
目光,平靜地穿過降下的車窗,投向街對麵。
金玉池養生會所。
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流光溢彩,金色的金玉池三個字格外醒目,帝王般的姿態俯瞰著這條破舊的街道。門口穿著精緻旗袍的迎賓,隱約可見。那是我剛剛支付了五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小忙的地方。
忘了說。
我的聲音不高,清晰地穿透了夜晚微涼的空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
車窗已經完全降下,我的臉清晰地轉向他們,目光終於落在了林薇薇那張涕淚橫流、寫滿驚駭的臉上,又淡淡掃過旁邊抖如篩糠的林小偉。
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個笑容,冇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種洞悉一切、俯瞰塵埃的漠然。
你們剛洗腳的地方,
我的聲音頓了頓,清晰地送進他們耳中,也飄進那幾個探頭張望的鄰居耳裡,是我家產業。
話音落下的瞬間,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林薇薇臉上的所有表情——憤怒、瘋狂、恐懼、貪婪、絕望——瞬間凝固、碎裂。那雙瞪大的眼睛裡,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認知崩塌而急劇擴散,映著對麵金玉池璀璨的霓虹燈光,像兩個空洞的、破碎的漩渦。她像是被瞬間抽乾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小偉更是噗通一聲,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冰冷肮臟的水泥地上,麵無人色,眼神渙散,嘴裡無意識地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街對麵,金玉池門口的迎賓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異樣,好奇地望了過來。
我冇有再多看他們一眼。
收回目光,身體微微前傾,動作流暢地坐進了勞斯萊斯那如同雲端般柔軟、包裹感極強的後座。頂級皮革和檀木的淡雅氣息瞬間包裹了我。
車門旁那位如同標槍般的保鏢,動作精準而無聲地將厚重的車門穩穩關上。
砰。
一聲沉悶而決絕的輕響。
完美的隔音效果,瞬間將車外所有的歇斯底裡、所有的絕望哭喊、所有的震驚抽氣,還有這破舊街道所有的喧囂和不堪,徹底隔絕。
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柔和、靜謐、帶著皮革清香的溫暖之中。
車子無聲地啟動,引擎的震動微不可聞。如同行駛在絲綢上,平穩地滑出這片被陰影和破敗籠罩的街區。
車窗外,林薇薇癱軟在地的身影、林小偉失魂落魄的呆滯、還有那閃爍著油膩紅光的家常小炒招牌,都在迅速後退,縮小,最終被遠遠地拋在身後沉沉的夜色裡,模糊成一個微不足道、即將被遺忘的黑點。
車子無聲地加速,彙入城市璀璨的車河。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流動的星河,在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上流淌、變幻。車內,隻有空調係統發出極其細微的送風聲,如同靜謐森林深處的呼吸。
我靠在後座那寬大、支撐完美的座椅裡,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清冽、帶著昂貴皮革和檀木香氣的空氣,充盈肺腑,彷彿將過去三年裡積壓的所有濁氣、所有憋悶、所有被算計的屈辱,都徹底沖刷乾淨。
車窗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側影。臉上依舊冇有什麼表情,但那雙眼睛裡,長久以來籠罩的陰霾、疲憊和小心翼翼的討好,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拂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前方,城市的燈火輝煌如同流動的銀河,無邊無際地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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