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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於我們結婚七週年紀念日。
/警方認定是自殺,隻有我知道不可能。
/利用職務之便,我啟動了嚴禁使用的記憶迴廊項目。
/第九次輪迴,我終於看到她走向天台邊緣,
背後有隻手輕輕推她。
/第十次,我提前守在那裡,發瘋般抓住幕後黑手。
警方的結論是自殺。
結論書用的是一種光潔堅硬的紙張,措辭像手術刀一樣精準而冰冷,邊角蓋著紅色的公章,像一滴凝固的血。
蘇冉是自殺的——從我們公司天台,我們的天台,墜落。
在我們結婚七週年的紀念日。
七週年。
瓷婚。
他們說瓷器雖然光滑美觀,但易碎。
我們的婚姻大概就是一件失敗的瓷器,碎了,警察們用鑷子小心夾起碎片,分析斷麵,然後得出一個自殺的結論,試圖把所有的尖銳茬口都包裹進那張光滑的紙裡。
荒唐。
他們不認識蘇冉。
他們冇見過她清晨蜷在沙發上,捧著溫熱的咖啡,看窗外第一縷陽光時睫毛上跳動的金色;冇聽過她因為我一個不好笑的笑話笑得喘不過氣,最後咳出眼淚的樣子;更不會知道,就在那天早上,她還在挑剔我挑的紀念日餐廳的領帶顏色,說鈷藍色比寶藍色更配她的新裙子。
一個計劃好了晚上要去吃焗龍蝦、並且認真討論了要不要加雙份芝士的女人,怎麼會穿著她最喜歡的、新買的裙子,在午後獨自爬上冰冷的天台,然後跳下去
他們交給我一個密封袋,裡麵是她的東西。
手機螢幕碎了,蛛網般的裂痕後麵,是我們倆對著鏡頭大笑的屏保。一枚鉑金戒指,內側刻著S.R.
&
L.A.
Forever。
Forever。真他媽是個巨大的諷刺。
還有一小瓶她用慣了的香水,味道已經快散儘了,隻剩一點殘存的、冷冽的後調,像雪後鬆針的氣息,幽幽地鑽進鼻腔,刺得我太陽穴突突地跳。
我不信。
辦公室裡,我捏著那份結論書,指節捏得發白,紙張邊緣割著指尖。
那些列印出來的黑色宋體字在我眼前晃動、扭曲,變成嘲弄的臉。
他們冇看見她眼底的光,冇看見她拉住我袖口時微微用力的手指,冇看見她生命裡那些細碎而堅實的渴望。
他們隻看現場痕跡,看監控裡她獨自走上樓梯的背影,看冇有掙紮打鬥的痕跡,看一封……他們認定是遺書的、列印出來的簡短郵件,發到了我的工作郵箱,時間就在她墜落前十分鐘。
內容隻有一句話:累了,我走了。
像蘇冉的語氣,又完全不像。
一種冰冷的、抽空了所有情緒的複製品。
四
我的職位是記憶迴廊項目的三級主管。
這是個高度機密的東西,理論上,它用於極端條件下的證據回溯和創傷治療,倫理委員會給它套上了幾十斤重的電子鐐銬和道德鎖鏈。
非極端緊急情況,嚴禁啟動。
但現在,還有什麼比蘇冉的死更極端
安保係統的漏洞,權限的灰色地帶,還有一種燒灼五臟六腑的、名為我不信的瘋狂,讓我在深夜潛入了核心控製室。
冰涼的生物識彆感應器貼上我的指尖時,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蘇冉,等我。
我要親眼看清楚。
記憶迴廊不是時間機器。
它不能帶人回到過去,它隻是一台極端精密的挖掘機,能抽取並重構特定個體在特定時間地點留下的所有感官印記和淺層思維碎片——一種瀰漫在空間裡的、幽靈般的記憶磁場。體驗者投入意識,像潛水一樣沉入那個由過往數據構建出的虛擬瞬間,旁觀,感受,但不能改變分毫。
一次性的,對大腦負荷極大。
第一次啟動,目標時間:她墜落那天,下午兩點至兩點三十分。目標地點:公司天台。
關聯個體:蘇冉。
意識被猛地抽離,然後砸入一片刺眼的陽光裡。
虛擬重建的天台,粗糙的水泥地泛著白晃晃的光熱,空氣裡漂浮著城市高空特有的、乾燥的灰塵味道。風吹過,帶著初夏的微醺。然後我看見了她。
蘇冉站在天台邊緣附近,背對著入口方向。穿著那條湖藍色的連衣裙,裙襬被風輕輕拂動,貼著小腿。她微微仰著頭,像是在看遠處樓宇間起伏的天際線,又像是在曬太陽。
背影鬆弛,甚至有點……慵懶完全不是預想中的絕望、掙紮。
我的意識體(一團虛無的、隻有感知的觀測點)瘋狂地想繞到她前麵,想看清她的臉。
但迴廊的規則固定了觀測視角,我無法移動。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了大概五分鐘。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像。
然後,毫無征兆地,她身體前傾。
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輕飄飄的,甚至帶點奇異的優雅,就下去了。湖藍色的裙子在空中綻開,又倏忽消失。
冇有猶豫,冇有回頭,冇有呼喊。
畫麵凍結,然後碎裂。我被粗暴地彈回現實,控製椅冰冷堅硬,汗水浸透了襯衫,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帶來窒息的悶痛。
不對!這感覺不對!那不是蘇冉!那隻是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執行墜落這個動作的空殼!
第二次輪迴。
我調整參數,聚焦她墜落前十分鐘的思維碎片。捕捉到的隻有一片沙沙的白噪音,像是被強乾擾的電台,偶爾閃過幾個模糊的詞語片段:……陽光…………風…………結束……
斷斷續續,無法組成任何有意義的資訊。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疑慮像冰水一樣澆下來。
第三次,第四次……我像個偏執的礦工,瘋狂地挖掘著那個午後天台每一秒的數據。
每一次意識潛入都像經曆一次腦組織的刮擦,視野開始出現黑斑,耳鳴持續不斷,控製檯的數據流在我眼裡時常會出現重影。
我透支著公司配給的高級營養劑,喉嚨裡永遠泛著一股金屬和化學合成物的怪味。
我檢視不同角度的環境數據,放大她身體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她的手指有冇有痙攣腳步有冇有踉蹌頸部的肌肉是緊繃還是放鬆
每一次數據回放都是一種淩遲。
我看著我愛的人,一次又一次,在我眼前以各種被放慢、被解析的方式自殺。
第七次。
我幾乎要相信了。那種徹底的、無言的決絕,在一次次重複觀看中,幾乎要被我的大腦接受為事實。
絕望像粘稠的瀝青,包裹上來。
就在意識即將被彈出前的最後一瞬,我幾乎放棄了,參數因為我的精神渙散而產生了一絲極細微的偏移——觀測焦點無意識地掃過她右手側後方的一小片地麵。
光影。
天台地麵因為欄杆和通風管道的遮擋,形成明暗交錯的光影。在那一片,蘇冉影子旁邊,有一道極淡、極模糊的、不屬於她的、更寬短的晃動陰影!像有人曾極其靠近地站在她側後方,但被主體數據覆蓋了!
我的心臟驟停。
第八次。
我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那片該死的陰影區域。
像用精神力的刀刃雕刻核桃裡的微雕。數據流奔騰,我的太陽穴如同被鑽頭攻擊,溫熱的液體從鼻腔裡淌出來,滴在控製檯上。
出來了!
雖然依舊模糊,但能分辨出,那不是一個固定物體的影子!
它在動!極其緩慢地、謹慎地向前移動了一點點!幾乎同步於蘇冉身體前傾的瞬間!
不是自殺!
有人在那裡!
狂喜和更深的寒意瞬間炸穿我的天靈蓋。幾乎讓我癱瘓在控製椅上。喘息了五分鐘,用顫抖的手清理掉鼻血,重新校準所有設備。大腦像一塊過載的電路板,散發著焦糊味。
第九次。最後一次安全權限。也是我生理和心理能承受的極限。我把自己綁在椅子上,設置了強製清醒的電流刺激。
意識潛入。這一次,世界格外清晰,清晰得殘忍。每一粒塵埃都在反光,風的聲音尖銳刺耳。
蘇冉站在那兒。湖藍色。陽光。
我死死盯著那片陰影區域。祈求著。詛咒著。
來了。
模糊的陰影凝實了!從她側後方一步之內的視覺死角裡,真的伸出來一隻手!
一隻屬於男人的、骨節分明、看起來甚至有點修長的手!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輕柔地、又帶著一種果斷決絕的力道,貼上了蘇冉的後背肩胛骨之間!
不是推搡。是精準、冷酷的施加一個向前的向量力!
在她的身體因這力量而失去重心前傾的刹那,或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她的頭極其快速地、驚恐地向後扭動了可能不到十度的一個極小角度!
我看不到她的臉,隻能看到一縷髮絲因這劇烈的動作而飛起。
同時,那隻手正完成動作並收回。就在它縮回陰影的前一幀!
手腕上。一塊表。
冷銀色金屬錶帶,厚重的藍寶石鏡麵,錶盤上一圈細密的測速刻度,黑色鱷魚皮錶帶——和我手腕上這一塊,一模一樣!限量款。這座城市,不,這個國家,可能隻有這一對!是我們去年週年紀念日,她買給我們的禮物!內側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
我的……表
時間凍結。
我被彈回現實。
身體劇烈地痙攣,直接從控製椅上滾落下來,趴在地上乾嘔,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視野一片血紅。大腦裡彷彿有無數根鋼針在攪動。
那塊表……我的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天下午,我在哪裡我在開會!和總部的人進行該死的視頻會議!有記錄!有十幾個人可以作證!
但那隻手……那塊表……
世界瘋了。或者我瘋了。
邏輯鏈寸寸斷裂。所有的推理、所有的懷疑,最終指向了一個絕對不可能的、卻能徹底摧毀我的結論。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公寓的。窗外天光大亮,刺得眼睛劇痛。我蜷縮在沙發上,蘇冉常坐的位置旁邊,手裡緊緊攥著那塊表。冰冷的金屬貼著滾燙的皮膚。錶盤反射著光線,像一隻嘲弄的冷眼。
證據那塊模糊的光影警察會笑著把我送進精神病院。那隻表他們有一萬種理由解釋為什麼現場冇有檢測到第二人的痕跡,為什麼監控隻拍到她一個人。那封遺書郵件完美得可怕。
記憶迴廊的使用記錄那會讓我先進監獄。
絕望像潮水,冇過頭頂,冰冷窒息。
隻剩下最後一條路。一條徹底瘋狂、我自己在幾分鐘前都絕對無法想象的路。
迴廊項目有個理論上從未被啟用過的終極協議——錨點投放。
代價巨大到無法計算。它能將操作者的一部分意識核心像錨一樣,強行投放到回溯場景中的一個固定座標,進行極短時間的介入性觀測。
介入,意味著可能擾動原本的記憶磁場,導致數據崩潰,甚至可能把操作者的意識徹底撕碎,永遠留在那個循環裡。是自殺式的終極手段。
但我冇有選擇了。蘇冉死在了那個天台。如果找不出真相,我也早就死在了外麵。死在哪裡,有什麼區彆
用最高權限覆蓋了所有安全協議,物理接入了備用能源陣列。控製室內紅燈瘋狂閃爍,刺耳的警報聲像是為誰奏響的喪鐘。我把蘇冉的照片貼在操作屏上,她的笑容清晰又遙遠。
設定座標:天台入口陰影處,那隻手出現的前一秒。
啟動。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千百倍的撕扯力!像要把靈魂從脊椎裡一寸寸抽出來!眼前不是黑暗,而是無數破碎的色彩和尖叫的噪音洪流!
……
光。重新彙聚。
我存在了。不在虛擬空間外旁觀。我站在了那裡。真實地站在了天台粗糙的水泥地上。風吹在臉上,帶著午後的熱度。陽光刺眼。
時間流速變得粘稠而怪異。我看到蘇冉的背影,就在幾米外。湖藍色的裙子。那麼近,近得我幾乎能聞到她身上那點熟悉的、冷冽的香水尾調。
一切像是慢鏡頭。
來了。
那個視覺死角。陰影微動。
一隻手伸了出來。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決絕,探向蘇冉毫無防備的後背。
就是現在!
我像一頭撲向獵物的野獸,從我的錨點座標裡爆發出全部的意識力量(或者說,是瘋狂),衝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抓向那隻手腕!
抓住了!
冰冷。僵硬。腕骨硌著我的掌心。
用儘我活著和死去的所有力氣,死死攥住,猛地向回一拽!
誰!
一聲扭曲的、破了音的嘶吼從我的喉嚨裡擠出來。
那隻手的主人,被我拽得一個趔趄,從陰影裡跌撞出來。
時間瞬間恢複正常流速。
她回過頭。
長髮拂過蒼白的臉。陽光照亮她的眼睛。那雙我吻過無數次、盛滿過我整個世界的眼睛。
是蘇冉。
淚水在她臉上肆意奔流,眼睛裡是巨大的、幾乎要撐裂眼眶的驚恐、痛苦、絕望,還有一種……深深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一種經曆了無數次輪迴後的破碎。
她的嘴唇顫抖著,望著我,像望著一個最可怕、最無法擺脫的噩夢。
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和徹底的崩潰,砸在我的耳膜上,砸碎了我世界裡最後的基石:
這是你第十一次殺我了…還不滿意嗎
我僵在原地,手指還死死扣著那截冰冷的手腕。
蘇冉的臉在陽光下白得像紙,眼淚把妝容衝成一道一道,睫毛黏在一起,像被暴雨打濕的蝶翼。她望著我的眼睛裡冇有恨,隻有一種被反覆淩遲後的麻木,像一尊在火裡燒了又燒的瓷器,裂紋從眼底蔓延到嘴角。
放開我。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氣音,不然……又要重新開始了。
重新開始什麼我的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什麼十一次蘇冉,你看著我!我是來救你的!
她突然笑了,笑聲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眼淚卻流得更凶:救我陸安,你看看這裡。她抬起另一隻手,不是指向天台邊緣,而是指向我身後——那裡空無一人,隻有通風管道鏽跡斑斑的側麵,你看看這個地方,看看你手腕上的表。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回自己手腕。那塊限量款腕錶的指針正卡在兩點十七分,秒針像是被釘死了,紋絲不動。陽光反射在藍寶石鏡麵上,刺得我眼睛生疼。
每次都是兩點十七分。蘇冉的聲音像浸了冰,你第十次找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數到第十一次了。她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蹭掉一塊斑駁的粉底,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第一次,我以為是意外。第二次,我以為是幻覺。第三次……陸安,我看著自己掉下去十三次了。
十三次我猛地搖頭,太陽穴突突直跳,不對!記憶迴廊顯示隻有……
記憶迴廊她重複著這四個字,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你以為你在看過去陸安,你啟動‘錨點投放’的時候,這裡就變成了一個死循環。你每一次回溯,都是在給這個循環上發條。
風突然變大了,吹得她湖藍色的裙襬獵獵作響,像一麵破碎的旗幟。我抓著她手腕的手指開始發抖,一種更深的寒意順著骨頭縫往裡鑽——比發現那隻戴錶的手時更冷,比看到她墜落時更冷。
那隻手……我艱澀地開口,推你的人……
是我。蘇冉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灰敗的陰影,也不是我。
她睜開眼時,瞳孔裡像是蒙了一層霧:第一次循環,我站在這裡曬太陽,突然背後有人推我。我回頭隻看到一片影子,還有一塊和你一模一樣的表。第二次,我特意盯著那個角落,看到了那隻手,戴著你的表。第三次,我提前躲在通風管道後麵,想看看是誰……
她的聲音頓住了,喉嚨裡發出哽咽的抽氣聲:我看到了。陸安,我看到那個人轉過身,穿著你的西裝,戴著你的表,連走路的姿勢都和你一模一樣。他衝我笑,笑得像你每次哄我開心的時候,然後說‘結束了’,就把我推下去了。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
我不信。她猛地提高聲音,眼淚飛濺出來,我知道不是你!所以我開始反抗。第四次,我把高跟鞋扔向那個影子,他躲開了。第五次,我提前鎖了天台門,可他還是出現在那裡,像從牆裡滲出來的一樣。第六次……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徹底的絕望,我試著自己跳下去,想看看能不能打破這個循環。可失重感結束的瞬間,我又站回了這裡,兩點十七分,陽光還是這麼曬。
我抓著她的手鬆開了。不是故意的,是指尖的力氣突然被抽乾了。
你啟動迴廊第九次的時候,我就在等。蘇冉望著我,眼神裡的痛苦像針一樣紮過來,我想看看,當你看到那隻戴錶的手時,會不會和我一樣害怕。結果你果然來了,第十次,帶著你那套‘拯救’的把戲。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那裡空空如也。
我的表呢她突然問,聲音發顫,去年紀念日我送你的那對錶,我的那隻呢
我猛地低頭去摸自己的口袋,又翻遍了西裝外套,心臟狂跳得像要炸開。那隻本該和我成對的女款腕錶,內側刻著S.R.的那隻,不見了。從我拿到她的遺物開始,就從來冇見過。
找不到了,對不對蘇冉的嘴角勾起一抹淒涼的弧度,因為在第八次循環裡,我把它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我以為扔掉它,就能和你撇清關係,就能讓那個戴錶的影子消失。可它還是來了,戴著你的表,一次又一次。
風裡突然傳來一陣電流的滋滋聲,像是老式電視信號中斷時的雜音。天台邊緣的空氣開始扭曲,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泛起一圈圈漣漪。
蘇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它來了。
我猛地回頭。通風管道的陰影裡,果然有什麼東西在動。不是人,是一團模糊的輪廓,像被揉皺的紙,在光影裡忽明忽暗。有隻手從那團輪廓裡伸出來,手腕上戴著的表,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和我手腕上的這隻,分毫不差。
陸安,看到了嗎蘇冉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平靜,那就是你啟動迴廊的代價。你想挖開過去找真相,結果把自己的影子挖出來了,一個隻知道重複‘結局’的影子。
那團輪廓開始向前移動,速度很慢,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壓迫感。我下意識地把蘇冉拉到身後,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彆碰她!我吼道,聲音在扭曲的空氣裡顯得格外刺耳。
影子停住了。然後,它抬起另一隻手,緩緩指向我。
不是威脅,是一種……確認。
它在等你做決定。蘇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輕飄飄的,每次都這樣。等一個‘凶手’,等一個‘結局’。你不覺得可笑嗎我們的七週年,變成了永遠走不出去的兩點十七分。
空氣裡的電流聲越來越響,我的太陽穴開始劇痛,視野邊緣出現了和之前輪迴時一樣的黑斑。這是意識即將崩潰的征兆。
記憶迴廊不是挖掘機。蘇冉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帶著一種穿透雜音的力量,它是麵鏡子。你執念太深,非要找出一個‘凶手’,結果它就給你造了一個——用你自己的樣子。
影子又開始移動了。這一次,它的目標不是蘇冉,是我。
我看著它手腕上的表,看著那圈熟悉的測速刻度,突然想起蘇冉送我表時說的話:這樣我們就能一起數時間啦,一分一秒都不錯過。
原來她冇說錯。我們確實被困在了時間裡,一分一秒,重複不休。
打破它。蘇冉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指尖滾燙,和之前的冰冷判若兩人,陸安,彆再找凶手了。冇有凶手,隻有我們兩個,和一個被執念困住的影子。
影子已經走到離我三步遠的地方。我能看清它西裝上的褶皺,和我身上這件的每一道紋路都一模一樣。它抬起手,不是要推,是要觸碰。
怎麼打破我的聲音在發抖。
結束它。蘇冉的眼睛裡突然亮起一點光,很微弱,卻像雪地裡的火星,讓一切回到原點。回到冇有啟動迴廊,回到警方結論書下來的那天。接受它,哪怕是假的。
影子的手碰到我手腕的瞬間,一陣劇烈的刺痛傳來。不是物理上的,是意識層麵的撕裂感。我彷彿看到無數個兩點十七分在眼前重疊:蘇冉站在天台,影子伸出手,我衝過去,她掉下去,然後重來。
陸安!蘇冉的聲音像警鐘,忘了這裡!忘了迴廊!
我猛地閉上眼。
最後一個念頭不是恨,不是不甘,是蘇冉清晨蜷在沙發上的樣子,睫毛上跳動的金色陽光,還有她說鈷藍色比寶藍色更配我裙子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那些細碎而堅實的渴望,原來不是被死亡打碎的,是被我自己的執念碾碎的。
電流聲消失了。
風變得溫柔,帶著初夏的暖意。
我睜開眼時,天台上隻有我一個人。
湖藍色的裙子不見了,通風管道的陰影裡空空如也。手腕上的表在正常走動,指針指向下午三點零二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公司安保部的簡訊,提醒我核心控製室的警報被觸發過,讓我儘快覈實。
我慢慢走到天台邊緣,向下望去。樓下車水馬龍,陽光把街道曬得發白,一切都和七週年那天一樣,又完全不一樣。
手機又震動了。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的簡訊,隻有一行字:
彆回頭。
我刪掉簡訊,關掉手機,轉身離開天台。
回到辦公室時,那份自殺結論書還放在桌上。光潔堅硬的紙張,精準冰冷的措辭,邊角的紅章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拿起它,走到碎紙機前。
轟鳴聲裡,那些自殺的字眼被絞成碎片,紛紛揚揚落下。
也許警方是對的。也許蘇冉真的累了。
也許,有些真相,比死亡更讓人絕望。
我摘下手腕上的表,放進抽屜最深處,和那份永遠不會被提交的記憶迴廊使用報告放在一起。
然後拿起筆,在新的檔案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陽光很好,像很多個普通的午後。
隻是辦公桌上,再也不會有湖藍色的身影,笑著說鈷藍色的領帶不好看了。
七週年。瓷婚。
碎了,就不必再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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