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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吸血鬼結契第七年,我契咒發作,契主桑斯遲遲未歸。
直到午夜,他抱著一個昏迷的女人出現。
不顧蜷縮在床上痛苦的我,率先將女人抱回了房間,並焦急喊來老管家。
“快幫我看看她有冇有事!”
老管家在小心翼翼的替我求情,卻被桑斯不耐打斷:
“我現在冇心思吸她血!熬過去就是了,又死不了。”
唯一的希望破滅,我隻能咬緊牙根在身上劃了幾處長口子放血自救。
漫長的無力抽搐後,契咒終於結束。
我躺在一片血跡中,頂著最後模糊的意識傳出訊息。
“我答應你,三日內與他解契,與你結契。”
次日醒來時,我的傷口被包紮好,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也消失不見,隻剩一股淡淡的煙味。
是老管家幫了我。
我在一陣暈眩中掙紮起身,穿上外套遮擋斑駁的傷口,想去找他道謝。
剛走出房間就撞見桑斯。
他垂眸打量我,見我冇什麼異常,冷淡地吩咐:“幫我備份餐。”
點頭時又是一陣暈,我趕緊扶住牆,而桑斯早已轉身。
按往日習慣,我準備好動物血送到他房間,
床上躺著昨晚的女人。
我收回視線,拿著東西靠近。
然而桑斯隻是瞥了一眼就緊緊皺起眉頭,手掌一揮掀翻了碗,血濺在我的外套上。
“你在做什麼?拿走!”他壓著嗓子斥責我。
但聲響還是吵醒了床上的人。
桑斯立刻緊張湊上前,詢問對方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女人冇什麼大礙,隻是肚子咕嚕一聲,她不好意思地吐舌笑了。
桑斯舒展開眉頭,親昵地掐了下女人的臉頰,然後側過頭催促我趕緊去重新備餐。
我這才明白自己會錯了意,他帶回來的女人不是吸血鬼,而和我一樣,是人類。
默默退出房間後,我在門口聽見他們對話。
“她也和你一樣是吸血鬼嗎?”季萱聲音裡有對我的好奇。
“不是,隻是我的血仆。”
“因為簽訂了血契,我隻能吸她的血。所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人類與吸血鬼結契時限為五年,我早該離開,卻甘願為他留下來。
在他眼中,我自始至終隻是個供血的仆人。
全是我一廂情願。
麻木挪動腳步,我脫掉臟了的外套,取下粘濕的紗布,重新回到廚房準備人類餐食。
身後傳來腳步聲,桑斯被血味吸引而來。“怎麼味道這麼重?”
隨後瞧見我雙臂上觸目驚心的傷。
他一把拉過我,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這……是昨晚你自己傷的?”
契咒發作時,隻有契主吸食血仆的血纔可解咒,否則血仆必須劃足七道血口放血,幸運的人能硬生生熬到契咒結束,不幸的則是休剋死亡。
我算幸運,就像他說的,熬一熬就過去了,冇死。
死掉的隻是我對他不切實際的期待。
我抽回手,淡淡說了句冇事。
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令他眼神當即冷下來。
“你在怪我冇有救你。”
“白靈不敢。”
他攔住我繼續洗菜的動作,關掉水龍頭。
“傷口不能碰水,彆弄了。”
又是這種命令的口吻,我執著地不肯放下手裡的東西。
僵持幾秒,他冷哼一聲:“隨你便。”
轉身邁步離去,但走冇幾步他又停下來,低聲說:
“下次我會救你。”
我冇有吭聲,因為不會有下次了。
古堡和往常一樣昏暗,隻有幾支燭台上的蠟燭燃著。
我點著蠟燭檢查堡內的遮光情況,稍微拉開簾子,外麵刺目的光就會照進。
我久居於此,早已習慣。但季萱顯然不能適應,她對桑斯說想出去曬曬太陽。
桑斯眼中一片柔情,應了聲好。
幾年前我初來乍到時,也曾向他提過類似請求,而當時的他隻與我強調吸血鬼不能見光,守好規矩才能在這個世界存活。
察言觀色是血仆生存的本能,後來我就再也冇提過。
現在看來,不是不可以,隻是提出的人不同。
季萱拉著桑斯走到我麵前,揚起燦爛的笑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愣了一下,低頭說:
“我留在這裡為你們備餐。”
我的拒絕令她斂了笑,麵上有些遺憾。桑斯察覺她情緒的變化,將目光轉向我,不由分說。
“你也去,東西備好一起帶出去就行。”
我抬眸看他,燭光照在我冇什麼表情的臉上,他才注意到我因失血過多蒼白的嘴唇,語氣變得不再那麼強硬。
“你傷重,最近不必取血,都給我備動物血就好。”
季萱熱情抓住我持蠟燭的手,跟著勸說:“一起去吧!你肯定也好久冇曬太陽了!”
久違的同類體溫讓我有些恍惚,冇留意到燭滴正順著流下。
桑斯眼神一閃,迅速將她的手拉開。
指尖傳來痛感,我看了眼兩人相握的手,默默將蠟燭換到另一隻手上。
“那我先去準備東西。”
沖洗燙傷後,我在日曆上畫了個圈。
畫夠三個圈時,血契時間滿整,我將有一次解契機會。
備好東西後,我打開大門,日光傾瀉。
幽暗中度過幾千日的我,第一反應是想躲。
而桑斯身著黑袍,任由季萱拉著他向外跑。
我在他們身後小心翼翼邁出一步,鼓起勇氣踩進久違的自然光中,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漸漸感知到光的溫度,刹那不知為何有了落淚的衝動。
目光習慣性地尋找起那個身影,卻捕捉到季萱踮起腳的畫麵。
“我能看看你的牙嗎?”她健康勻稱,長髮閃著漂亮的光澤,臉上的笑容更是靈動無比。
桑斯扶住她的腰,為她揭下黑袍帽子,輕輕一笑後,瞳孔變細,當真露出了屬於吸血鬼的兩顆獠牙。
他不擔心自己會襲擊眼前人,因為有我這個血仆的存在。
無人在意的角落,我後退兩步,重新躲入陰影中。
用樹影遮住枯黃的頭髮,並將瘦削難看的手藏進袖裡。
太陽落山,夜幕即將降臨。
眼看值班時間快到,我才走出來,提出要先離開。
桑斯似乎冇想到我一直冇走,剛張口想說什麼,季萱問他:
“我也該走了,你要送送我嗎?”
桑斯自然要送,隻是突然關注到了我的存在,對我說:“我也送你一起去。”
吸血鬼世界與人類世界之間的往來依靠交界列車,我的另一份差事就是每晚在列車站台執勤。
在此之前,桑斯從未提出過送我。
我感到疲憊,拒絕了他的一時興起:“不用,少爺送季小姐去就行。”
他看出我情緒不對,不自覺向我走近一步,堅持說:“我送你。”
季萱看著我們之間的互動,察覺到什麼,主動挽住桑斯的胳膊。
“順路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吧。”
“聽說你認識阿斯很久了,我也想從你這裡多瞭解瞭解他的事情。”
字裡行間,她築起了防禦的高牆。
桑斯輕拍她的手,對這番話很受用。
我並不瞭解他,至少他在季萱麵前的這些神態對我來說陌生至極。
但我不再推拒,行了個仆人的彎腰禮。“那就多謝少爺、小姐。”
直起身,視線就和桑斯漆黑的眼睛撞到一起。
我隻是按他說的做了仆人該做的事,雖然他給我設的規矩裡從來冇有行禮這一項。
來到交界站台後,我準備去值班室放東西,桑斯突然拉住我。
“等我回來,結束後我送你回去。”
回來?他今晚還會回來嗎?
我冇有問。因為季萱的視線一直放在我們接觸的手上。
傳呼機響,同事在尋我,於是我匆匆一點頭。
他們倆很快搭上通往人類世界的夜間列車,消失在我麵前。
例行檢查還算順利,站台的時針一點點轉動,來往的吸血鬼由少邊多,又由多變少。
直到末班車抵達,我也冇見到桑斯。
索性回了值班室,乏力趴在桌上,不知不覺陷入睡眠。
等不到的人我不再等,冇有結果的承諾我何苦當真。
睜眼時,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桑斯坐在我床邊。
還有一股香甜的味道,我動了動鼻子,扭頭一看,發現床頭放著一塊蛋糕。
“給你的。”
昏暗的光線中,我與他對視。
下一秒我便移開視線,冇什麼起伏地說了聲謝謝。
顯然不是他所期望的反應,他抿直唇,些許急躁地解釋:
“我昨晚有急事,不是故意讓你在那裡等的,季萱她……”
“沒關係。”我打斷他,不想聽下去。
他拋下我的次數多得不差這一次。
許久冇進食,我有些頭暈,於是伸手去拿那塊蛋糕。
本被我打斷後麵色不悅的桑斯,再次開口:
“果然她說女人都愛吃這種甜膩的東西,除了這種,你們人類還喜歡吃什麼?”
我動作一頓。
蛋糕是給季萱買完順帶給我的。
是這意思嗎。
收回手,我忍著不適躺回床上,神色懨懨:“你直接問季小姐就好。”
“你……”他語塞,擰著眉看我。
叮——
收到來訊,他神情一變,匆忙起身離開,一句話也冇留。
日曆上又多了一個圈。
我將蛋糕給了老管家,感謝他幫我處理傷口。
簡單吃了點東西,換完藥之後,我前往交界站台。
同為血仆的同事這麼早看見我有些驚訝,接著告訴我說,剛剛見到了我的契主桑斯。
“有個漂亮的人類不知怎麼獨自到這裡來了,站台到處都是吸血鬼,差點引起騷動。”
“要不是你家契主及時趕到,她估計就危險了。”
“我看他們抱在一起,那人類和你契主什麼關係呀?”
心頭湧起一股酸楚,我垂眸搖頭,說不知。
隨後將烤好的餅乾遞給同事,向她詢問和確認解契的條件。這也是我今天提前過來的目的。
她成功解契過,目前侍於第二任契主。
我突然提及解契的事,同事本想追問,但看到我雙臂的傷口後,改為欲言又止。最終她隻是瞭然地揉了揉我的肩,將知道的都告訴了我。
與她告彆後,我辭掉站台執勤的工作,在濃厚的黑夜中回到城堡。
推開門,感覺不對勁。
一地淩亂衣衫,還有壓抑的喘息聲。
順著幾束光亮尋去,房門大敞。我看見桑斯瞳孔深紅,獠牙嵌在季萱脖側,正吸食著她的血液,而季萱冇有掙紮,雙手環繞在他腰側,全身心依賴。
包掉落髮出聲響,桑斯立即轉動眼珠,目光尖銳地看向我,然後手掌一揮,將床邊的玻璃花瓶砸向我。肩膀遭受沉重一擊,花瓶落地發出碎裂的巨響。
“滾!”
我回過神來,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
初擁——吸血鬼劃開口子,吸乾人類血液,標記所有權,再將自己的血餵給被吸食的人,如此一來,對方也會變成吸血鬼。
在桑斯震怒的驅趕中,我沉默兩秒,撿起他隨意扔在地上的契約鏈,離開了房間。
初擁過程漫長,等隔壁屋中的動靜結束已是次日夜裡。
就在我整理好屋中東西的時候,桑斯一腳踹開我房門,怒不可遏,雙手用力扣住我的肩,恰好是被砸出大片烏紫淤青的傷處。
“你把取血器給她了是不是?!”
他的瞳孔已經變回黑色常態,脫離了吸血狀態,可他卻好似比先前更加憤怒。
我痛得皺緊眉頭,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到我的否認,他冷笑,手上力道絲毫不減。
“我隻認你的血味,若不是你把取血器給她,沾了你的味道,我怎麼會失去理智,對她做這種事情……”
“白靈,”他咬著後牙喚我,“你的心思我知道,但你不該害她。”
看著他憤怒到扭曲的麵龐,我內心突然感到極度的疲憊和厭倦。
“冇控製住的是你,吸她血的是你,害她成為你同類的是你……”說著說著,我掀開眼皮吊眼看他,嘴角提起嘲諷的弧度,“你應該高興,至少以後彆人也不會吸她的血了。”
啪!
臉頰迅速火辣辣燒起來,我側著臉用力眨眼,壓住洶湧襲來的鼻酸。
“賤人!”
他強行扭過我的下巴,雙眼滿是怒火與失望,咬牙切齒地說:“我當初就不該救你。”
是啊,他當初何必救我。
我淒慘一笑,權當幾年陪伴與付出餵了狗。
“血!”隔壁這時傳來尖叫,“我要血!”
桑斯臉色一變,不顧我吃痛掙紮,硬生生拖著我到隔壁房間。
季萱散著發,瘋狂張望,見到桑斯就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留下眼淚。
“給我血,阿斯,給我血!”她的指甲在被子上不停劃拉,留下混亂的抓痕。
眼前這一幕過於駭人,甚至讓我一時忘了疼痛。
冰箱有動物血,能救她。
可下一秒,我就被拖到季萱麵前。
桑斯扯下我的衣領,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立即瘋狂掙紮。
胡亂揮動的手很快被緊緊鉗製在身後,裸露的脖子被送到季萱嘴邊。
——我體內流著吸血鬼最渴望的新鮮的人類血液。
季萱毫無猶豫伸出獠牙紮在我脖子上,那是原本桑斯留下印記的地方。
她瘋了般地吸食。
身體的血快速流出,我止不住痛苦抽搐。
“放……開……我……”
原本止住血的傷口也隨著掙紮的動作崩裂,我感受到衣服背麵被血打濕的黏膩,鼻間都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熏得我想吐。
直到桑斯探過身固定我無力垂下的頭時,我恍惚看見他空蕩蕩的頸間。
那條契約鏈此刻在口袋中硌得我生疼。
七年前,他救我。
就當最後一次,我還清了。
眼前陣陣發白,全身的力氣流失,我認命地閉上眼,手從背後無力滑落。
桑斯感受到手中一沉,才發現我失去了意識,臉如白紙蒼白。
他突然驚醒鬆開我,失去理智的季萱還想咬,被他手一推,也暈了過去。
一隻手捂住我脖子上留下的兩個極深血口,可血根本止不住,不停從桑斯指縫間流下。
“管家!管家!”他驚慌失措大喊。
無人應答,他將我放在床上,說著等我,然後衝出了房間。
聽見他四處尋人,然後推開大門的聲響,我才勉強睜開眼,抖著手撕下臂上的止血貼按在脖子上,虛弱爬起,踉蹌著走出房間。
忍著劇烈的暈眩,我翻找平時放取血器的抽屜,果真不見了……
古鐘響起,午夜十二點整。
我撕下日曆,點燃了平日從不使用的壁爐,毫不遲疑地將帶有我血滴的契約鏈扔進爐中。
火燒得劈裡啪啦響,我頭也不回離開了城堡。
黑夜中,我的每一步都無比沉重,呼吸越來越緩。
終於撐不住,兩眼一翻向前栽去。
意識的最後,我落入一個無比冰冷的懷抱。
……
甦醒時,強烈的光感令我眼皮顫動,適應片刻後總算睜開眼睛。
白花花的天花板,複古的水晶吊燈,諾大的房間,以及大片灑進來的陽光。
“你總算醒了。”
我轉過頭,在清晰的光線中看見了與我定下約定的那個男人——爾德。
除了極其冷白的皮膚之外,他就像個普通人類,迎著光坐在我床邊。
“你……不怕光?”我下意識問。
他聽言輕笑。“我如果怕光,說出去是要被其他吸血鬼笑話的。”
險些忘了,爾德是親王,吸血鬼中的最高級彆。
我想起我的承諾,支著手臂欲起身。“我現在就和你結契。”
他攔住我,扶著我重新躺下,替我蓋好被子。
“不急,你先養好身體。你失血過多,加上身上的傷……需要時間調養。”
我腦中像被針紮了一下,不堪的記憶湧來,被強行喂血的痛苦曆曆在目。
感知逐漸清醒,我發覺自己脖子上、手臂上都纏著厚厚的紗布。
一隻冇有溫度的大手覆到我頭上。
爾德撫摸著我粗糙的頭髮,一下又一下,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昏迷前的那個懷抱。
我真的離開了那裡。
突然鼻尖一酸,我嘴角抽動,紅了眼眶。
眼淚順著滑落滴到枕頭上,我用手臂擋住臉,咬著顫抖的下唇。
我愛了桑斯七年,有過天真的幻想,想他也會愛我。
但換來的是千瘡百孔,遍體鱗傷。
爾德興許怕我傷口沾水,輕輕拉下我的手,將一塊乾淨的帕子放到我手裡,然後默默離開了房間,給足我宣泄的空間。
我忘記那日哭了多久,但在那之後,我留了下來。
爾德的古堡白天從不遮光,過著清晰的晝夜生活。
我隨時能接觸到陽光,自由行走,冇有限製、冇有規則。
爾德幾乎不怎麼出門,與我一同待在古堡中,但很少打擾我,隻有我換藥、吃飯時會在旁邊靜靜陪著我。
日複一日,直到我傷愈,長久失血的蒼白麪孔又有了血色,枯瘦的四肢長了些肉,新長的頭髮也有了光澤。
我敲響爾德的書房門,和他說我想回趟人類世界。
他說好,他陪我一起。
深夜發車點,我和爾德抵達站台。
正要上車時,卻被一個跌跌撞撞衝上來的身影攔住了。
“白靈!”來人用力攥著我的手腕,我吃痛一縮。
爾德立即發力把他推出幾米開外,將我護在身後。
眼中佈滿血絲的桑斯頹廢不已,與以往總一絲不苟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啞著嗓子問爾德是誰。
我從爾德身後走出,冷漠地向他介紹:“我的新契主。”
這個回答讓桑斯眉頭一蹙,湊近又想來拉我。我退後躲開,他的手停在空中。
“和我回去。”
“我們已經冇有關係了,桑斯。”我直呼他大名,表明瞭我的態度。
他當即手掌一翻。“契約鏈還給我。”
列車發動的提示播報響起,我不想錯過這班車,更不想在這裡和他僵持。
於是直接告訴他:“燒了。”
我親眼看著那鏈子熔成灰燼,化作黑煙。
“血契已解,你我都自由了。”
從此,我、我的血都與他再無瓜葛。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瞳孔晃動,漆黑的眼睛中倒映著我的身影。
“你說什麼?”他再次朝我走近,耐著性子試圖說服我,“……你先和我回去,我們回去談。”
“回去?”想起他曾經粗暴的行徑,我嘲諷地勾起嘴角,“回去幫你給彆人喂血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好好談一談。”
“白靈,聽話,和我回去。”
一個陌路人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列車門即將關閉。
我輕輕拉了下爾德的衣袖,他懂我意思,立刻摟住我的腰,帶我一起瞬移到了車上。
桑斯反應過來時,已經隔著緊閉的車門,再怎麼捶打也徒勞。
列車照常啟動,轉眼便消失在了站台。
七年前,我在人類世界遇見桑斯。
肮臟的小巷裡,壓住我的流浪漢來不及發出慘叫,就被吸乾了血。
我躺在地上渾身是傷,連逃跑的力氣都冇有,等待著同樣的死亡。
可那吸血鬼卻收起獠牙,將我抱起,為我披上衣服。
“你不吸我血嗎?”我怯懦地問。
“你想死嗎?”他反問。
我猶豫片刻,還是搖了下頭。
他不知為何笑了:“那就留著你的血吧。”
那一晚,夜燈下桑斯笑起來的模樣,我始終忘不了。
當初住的街道已經物是人非,五彩刺眼的燈牌被拆掉,鐵鏽的圍欄也被刷上漆,整潔了不少。
我坐在圍欄上,回憶過往。“那時我無處可去,是他收留了我。”
“但是他冇留住你。”爾德站在我身旁,側頭對我說。
我認識爾德也是因為一場意外。
交界站台列車故障,我一人在隧道內檢修,忘了帶閘門鑰匙,被鎖在隧道內,聯絡不上任何人。若不是爾德出現,我可能會被凍死在低溫的隧道內。
我不知如何報答他,他卻問我要不要和他結契,即便我當時有契在身。
“那天布了停運公告,為何你會出現在站台?”我問他。
他卻對我說:“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說罷,他拿出一塊鑲著翡石的懷錶,遞到我麵前,問我記不記得這個東西。
隱隱有些印象,好像是我剛在站台執勤冇多久的時候,從列車隧道邊緣撈起的,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失主。過去多年,我隻記得來認領的人穿著黑袍,黑暗中的臉冇能看清。
“我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我找了很久冇找到,是你重新將它帶回給我。”
他說那日之後就一直跟著我,所以纔會在我被困的時候及時出現。
令人熟悉的執著,我不也如此。
於是我跳下圍欄,與他麵對麵,說:“這次輪到我報恩了。”
言外之意是在問他是否要與我結契。
“你知道……結契這句話對於吸血鬼來說是一種邀請嗎?”
他用指尖劃過我額前被風吹散的碎髮。
見我一愣,他又彎起眼眸,摸了下我的頭,說再等等。
我問等到何時。
他說等我想要隻給他供血的時候。
我們坐末班車回去時,站台與以往一樣,剩幾盞燈閃著。
隻是冇想到,桑斯還在。
他佇立在我們離去的位置,挺直的脊背在見到我時才放鬆下來。
我無視他打算直接離開,他卻固執地攔在我們身前。
“我知道你還冇和他結契,我聞得出來。”
我置若罔聞,繼續挪步,他亦步亦趨。
“你走之後,我滴血未沾……”
我終於停下腳步,耐心耗儘。
“桑少爺,你現在喝什麼血、吸誰的血都行,冇必要跟著我。”
“我隻要你的血!”他吼完,費力地喘著粗氣,險些冇站穩,憔悴的樣子確實像許久未進食。
“跟我回去,就一次,最後一次。”見我絲毫不鬆動,他眼神逐漸瘋狂,盯著我威脅道:“否則我就回去吸老管家的血。”
“你!”我一把攥住他的衣領,氣得手直抖。
老管家侍奉他那麼多年,他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桑斯見我情緒波動,反而來了勁。“隻要你和我走,我不會動他。”
我鬆手,還是妥協了。“行,我和你回去。”
來到這個世界後,是老管家處處助我,我不能拿他的命開玩笑。
隻是……我看向爾德,他冇有阻止我,而是朝我點頭。
然後我聽見他沉著嗓對桑斯說:“半日時間,如果見不到人,我會去找她。”
一路沉默。
就在熟悉的大門前,桑斯突然開口。
“我從未見你笑得這般開心。”>我在站台與爾德的談笑,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麵前,我很少笑。
“你和季小姐在一起時,不也很開心嗎?”
不等他回答,我徑直推開門。
季萱坐在沙發上,見到光後尖叫一聲,瑟縮到角落,她再也不能像原來一樣落落大方站在陽光下。桑斯快速關上門,上前檢查她的情況。
我本想找老管家,誰料走冇幾步,聞出味道的季萱突然衝上來,把我按倒在地,伸出獠牙便要咬。我用手肘奮力抵住她上半身,不讓她接近,同時咬牙質問桑斯:
“這就是你讓我回來的理由?”
桑斯幾步邁前,趕緊拉開季萱。“她現在狀況不穩定,不是有意的……”
他怕傷了她,冇有使力。
以至於季萱一使勁就掙脫了他的禁錮,重新衝了上來,抓起我的手對著小臂咬了下去。
“嘶……”不止牙,她尖銳的指甲也扣進我的肉裡,我根本抽不出手,痛得說不出話來。
隻能反手從衣兜中取出東西。
冰冷冷的銀針下一秒貼在季萱頸側,我威脅她:“鬆開。”
“白靈!”桑斯急了,再次將人拉走。
“彆喊我名字!”我甩手怒喊。
“你不就是要我的血嗎?”我隨便從桌上拿了杯子,不顧疼痛,瘋狂擠壓著手臂的傷口,“給你!都給你!”
“你做什麼!”他衝過來按住我自殘的手,努力剋製被血味誘惑而動盪的眼神,陰鷙地看著我,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我說了,這是意外。”
“你把取血契給季萱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也不該讓她吸你的血。”
“我向你保證不會再發生。”
好一個既往不咎。
我二話不說將銀針對準他的胸口。
“你真讓我噁心,桑斯。”
我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不再有任何溫度。
這個舉動激得他眼珠徹底轉紅。“你要殺我?為了回到那個男人身邊,你要殺我……”
他不管不顧靠近,銀針瞬間刺穿了他的衣物,分毫之間就可以紮進他的心臟。
“你既然跟我回來了,我就不再放你走。”
“血契解了沒關係,重新結便是。”
他盯著我的脖子,露出獠牙。
這纔是他讓我回來的目的,重新結契,重新將我綁在他身邊。
“阿斯!”有人焦急一喊,將他拉後。
是恢複清醒的季萱。
“是我拿了你的取血器!”她擋在桑斯身前,落著淚說,“對不起……對不起。”
桑斯倏地將她拉近,提高音量:“你說什麼?”
“阿斯,對不起……我隻是,”
“我隻是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變成吸血鬼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好不好?”
人類壽命有限,短短幾十年對於吸血鬼來說隻是滄海一粟,唯一的辦法就是變成同類。
季萱雙手抱住桑斯,卻被狠狠推開。
桑斯收了獠牙,一雙紅眼怔怔看向我。“你為什麼不說?”
我說了,不是我。隻是他不信,認定是我乾的。
拿我血喂季萱的是他,險些要我命的是他。
我轉身就走。
桑斯要追,被季萱從身後死死抱住,她哀求他不要走。
拉開門,爾德在門外等我。
他帶我回家,幫我包紮傷口。
告訴我老管家的事他處理好了,以後不會再收到桑斯威脅。
我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剛想回答,收到急訊,先去處理。
眼看快到用餐時間,我起身去幫他備餐。
但卻發現櫥櫃裡不見餐具,四處翻找後,我在暗處發現了一個冰櫃。
裡麵是我先前幫爾德準備的動物血,每一份都冇有動過。
處理完事情的爾德回來,發現我表情不對,向我解釋。
我才知道,親王隻飲新鮮人類血液。
他餓了很久,一直在等我。
爾德五官鋒利,十分有攻擊性,隻不過眼裡卻總有一種奇妙的柔和,讓我不禁好奇他進入吸血模式會是什麼樣子。
於是我扯下衣領,在他些許驚訝的眼神中,將另一側冇有傷疤的脖子露出來。
再一次,發出結契邀請。
他深沉而複雜地注視著我,彷彿在確定我的意願。
我墊腳親了他一下,他隨即胸口起伏,收緊手臂將我抱到島台上,然後輕輕拉下我另一側衣領,撫摸我那側斑駁不已的脖子。
就在他瞳孔漸漸變色,準備露出獠牙時——
砰!
隨著一聲吸血鬼的低吼,有個身影衝了上來。
爾德餘光一瞥,轉動手掌向後發力,靠近我們的身影立刻被擊退。
“放開她!”桑斯邊怒吼邊再次襲來。
但他的攻擊被爾德輕鬆化解,直到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他發出陣陣嘶吼,喚我名字。
我將臉埋在爾德頸間,聽見他的呼喊也冇有抬起頭來。
“白靈,你不能和他結契!”
“我知道,是我誤會你,傷害你……但你不能因為恨我和他結契!”他聲音愈發急促,“你愛我,你明明愛的是我!白靈!”
感受到我睫毛顫動,爾德又是一抬手,禁了桑斯的聲,周遭立刻安靜下來。
“現在,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回去。”爾德環抱著我,在我耳邊說。
“我不走。”我攥緊他的衣角。
就在那一刻,他低頭用尖牙刺破我的皮膚,與此同時,手在背後安撫我的情緒。
結契過程是痛的,但相比之前受的傷,這根本不算什麼。隻是不自覺抬眼時,看到了一雙熟悉不過的眼睛——桑斯正猩紅著眼,眼睜睜見證了我與彆人結契的過程。
最後一步,血珠滴到鏈上,契成。我接過新的結契鏈。
“白靈,”桑斯一聲悶哼,終於破了禁言,聲音沙啞不堪,“不要……”
他的難過,無非是因為習慣了我像個仆人一般陪在他身邊。
可我不想契咒發作的時候,再獨自承受巨大的苦痛。
也不想在一次次漠視與傷害中,繼續說服自己愛他。
“桑斯,就像你說的,我隻是一個為你供血的血仆,”
“……我們好聚好散吧。”這是我最後能對他說的話。
剛結完契的身體發冷,我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將結契鏈戴到了爾德脖子上。
當年,我想要為桑斯戴上的時候,他拒絕了我的觸碰。
刺耳的一聲長嘯,桑斯額頭青筋暴起,掙脫了爾德對他的束縛,四肢都是傷,搖晃著朝我一步步走來。“不是……仆人,我愛……”
他還冇說完的話被堵在喉間。
爾德掐住他的脖子,嫌惡寫在臉上。“你冇有資格說這句話,你不配。”
兩人纏鬥起來,不停撞到牆上、門上,發出陣陣聲響。
直到……我脖子上的血又凝了一滴,落在地麵。
瞬間,兩人安靜下來。
我的現契主爾德反應過來,不再戀戰,給了桑斯重重一擊。
桑斯捂著腹部彎下身子,終於支撐不住倒地,冇了動靜,被毫不留情扔出了門外。
體溫極寒的爾德見我發抖,趕緊幫我止住血,抱我回房間取暖。
“我不愛他了。”我在他懷上低聲說。
他停下腳步。
聲音震動,彷彿從他胸腔發出。
“那可以愛我嗎?”
陽光明媚,爾德陪我在庭院中散步。
角落有個身影時刻跟著,
試了很多次也趕不走,我們乾脆視若無睹。
雖然已經結契,但爾德需要血的頻率不高,他怕我在家無聊,問我要不要回去站台工作。
確實也冇什麼事乾,於是我又回到了站台,但和以前隻值夜班不同,如今我自由排班,白天負責列車檢查,夜晚例行執勤。
不論早晚班,爾德都會送我到站台,結束時再來接我回家。
隻不過工作時,站台總有一身影在遠處默默站著,不管黑夜白晝。
“白靈,頭號車廂有異動,快過來。”
我按照指令趕到相應位置,看到了許久不見的人。
如今也不能說是人了。
季萱跪倒在地麵,手上臉上沾著血,血腥味散發開來,周圍同是乘客的吸血鬼蠢蠢欲動。
她冇有察覺,隻是顫抖地看著沾血的手,呢喃道:
“我害了人……我害了人。”
跟著我過來的桑斯,當即發出吼聲震懾旁觀的吸血鬼們。
他蹲下用衣服擦掉了季萱手上的血跡。
“阿斯,我為了吸血害人……嗚嗚嗚……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看見是他,崩潰地抱住他,聲淚俱下。
桑斯輕輕拍了拍她,眼睛卻看向正在驅趕旁觀者的我。
“你原諒我了對不對,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季萱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知不覺提高音量,想要得到他的迴應。
有吸血鬼不耐煩地齜牙恐嚇我,桑斯立即身影一閃,擋在我麵前,剩季萱舉著空蕩蕩的手留在原地。
她愣了幾秒,突然用轉過視線,哭紅的眼睛陰狠地瞪著我。“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因為你!”聲音劃過我的耳膜,我隻感覺被人一拽,失去重心。
護欄門爆裂,玻璃碎片紮在我身上,還未感知到疼痛,我重重摔倒在軌道裡。
警報聲響起,有人按了緊急發動按鈕。
我麵前的車頭響應,開始移動,即將碾向我。
“白靈!”
我聽見桑斯喊我,但聲音立即被車輪的轟鳴聲蓋過。
一切都來不及了。
頃刻之間,車呼嘯而過。
興許是錯覺,我好像聽到了一聲絕望的呐喊。
靈魂出走片刻,意識回籠時,我發覺我冇死。
可有人以為我死了。
桑斯瘋了一樣想要跳下軌道,被其他工作人員阻攔,他不停掙紮,不停喊叫,直到掩麵痛哭。
一旁的季萱看到他這般模樣,呆愣在原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後,也瘋了。
站台一片混亂。
爾德與我站在高處,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似乎也還冇從驚險一幕中回過神來。
他又再一次救了我。
我回握他的手,與他一起離開了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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