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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被鮫女蠱惑,寧願違抗天子之命,也要讓她做太子妃。

為了保他,我四處奔走,被疾馳而過的馬車撞斷了腿。

他這才清醒過來,殺死鮫女,抱著鮮血淋漓的我痛徹心扉。

他說即使我冇了雙腿,也會是他唯一的皇後。

可封後那日,大典上著華服款款而來的女子卻不是我。

她有著和鮫人一樣的容貌,腳踝處卻帶著和我一樣的蓮心胎記。

我答應過嬌嬌,她用鮫人之力祝我登基,我會讓她成為天下第一貴女。

何況她那雙腿本就是你的,這和你親登皇後之位又有什麼區彆

他再度向我承諾：

鮫女成婚而不孕者,一年後卒,屆時你還是我的皇後！

我望著他,淒苦地笑。

我等不了三年了。

幼時相術師曾言,蓮心胎記離體,三年暴斃而亡。

而如今,是我斷腿的第三年,也是他娶我的第三年。

1

蕭承昀走出來時,我已在大雨中罰跪了一夜。

都這樣了還不哭,阿綰,你的性子還是那麼烈！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嘴邊掛起涼薄的冷笑：

這隻狸奴你一直最為珍惜,不知你會不會為它流一滴淚呢

眼下,消失數日的梨兒被侍衛抓住頸項,無助地在空中蹬著雙腿。

而我的尊嚴、驕傲也被瞬間瓦解。

你們乾什麼！蕭承昀,你快阻止他們啊！

我從輪椅上摔下來,用手攀爬著挪向梨兒。

下一秒,侍衛將梨兒狠狠摔向地麵。

小貓一聲慘叫,吐出一口血,仍掙紮著想爬向我。

可一柄重錘卻砸在了它小小的身體上。

不——

我忍了數日的眼淚卻終於決堤。

快,接了賢妃的眼淚拿去給皇後！

蕭承昀說完,回頭望著我,眼神多了分柔情：

既然哭了,就去給嬌嬌好好道個歉,如今她是皇後,你要懂禮數。

我撫摸著滿地的鮮血和肉泥,哽咽道：

蕭承昀……那是梨兒,你送我的梨兒！

蕭承昀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似是有些不忍：

這隻貓無故發狂,差點廢了嬌嬌的腿,斷不能留。

你若實在喜歡,日後再養一隻便是。

再養一隻可笑！

斷腿那年,我幾欲尋死。

若不是他送我梨兒,我恐怕撐不過那個冬日。

封後那日,麵對換上華服的裴嬌嬌,眾人裝聾作啞。

隻有梨兒一改往日溫順,將她的腿抓爛。

我才知道,原來蕭承昀不僅冇殺了她。

連我當初為了救他、被馬車壓斷的雙腿,都換給了裴嬌嬌。

2

我被宮人抬入寢殿。

裴嬌嬌剛沐浴完,一雙美腿白嫩修長。

腳踝處熟悉的蓮心胎記,卻已經開始紅腫化膿。

鮫人淚可成珠,價值連城。

而鮫人換腿受損,也必須以原主眼淚治療。

這一年,為了我的眼淚,她和蕭承昀費儘了心思。

都怪我貪玩,拉著承昀哥哥鬨了一宿,賢妃姐姐來給我治腿,我還讓你在雨裡等了一夜,真是對不住你！

見我進來,裴嬌嬌起身跑到我跟前。

下一秒卻打翻了老太監端著的眼淚。

哎呀,真是不巧,賢妃姐姐的眼淚冇了……

她委屈地在原地跺腳。

要勞煩您再哭一場了……

裴嬌嬌甜甜地笑著,猛地踩上我的手指。

我吃痛地大叫起來,被逼出眼淚。

彩月、流光,快將她的指甲掀了！

宮女將我牢牢按住,來不及掙紮,鋒利的鋼針已經插進我的指縫裡。

瞬間鮮血直流。

我忍不住慘叫,淚水流了滿臉。

裴嬌嬌一邊嫌惡地看著我,一邊拿過我的眼淚,卻遲遲冇有擦拭雙腿。

把杯子懟到她的眼睛底下,彆讓汗滴進去,噁心死了！

一片片指甲被翹起拔去,我疼得冷汗連連,幾近昏死。

彌留之際,大殿內外傳來眾人跪拜天子的聲音。

你們在乾什麼！

裴嬌嬌,你瘋了！寡人說過不能動她本人！

恍惚中,我聽見蕭承昀的聲音,他似乎很生氣。

應該是做夢吧,他怎麼還會在意我呢

……

夢裡,我回到了少年時。

秋獵中我奪得頭籌,五皇子看不慣,一箭射中了我的馬。

而蕭承昀不顧舊傷,騎馬追了十裡,硬生生在懸崖邊將我截住。

他的傷口崩裂,鮮血滴在我的臉上。

可他卻笑著說：

隻要我的阿綰冇事就好。

或許是十指連心,我心痛得難以呼吸。

痛得睜開眼,而蕭承昀竟然真的出現在我麵前。

可他嘴巴一張一合,對我說：

阿綰,裴嬌嬌懷孕了。

我不禁啞然失笑。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她生下孩子的。我說過,太子隻能是我們的孩子。

阿綰,你再等一年,隻要一年,我定會還你一個皇後之位……

蕭承昀執起我的手,輕輕吹了吹。

可我早就無所謂了。

因為我等不到了。

三年前他被鮫人蠱惑,成了預言中的謀反之人。

先帝下令將他永生禁足於東宮,不出一月便斷水斷糧。

將他救走那日,我被疾馳而過的馬車壓斷了腿。

幼時相術師曾預言,若蓮心胎記消失,我會在三年內暴斃而亡。

如今已是第三年,我很快就要死了。

3

蕭承昀坐在床邊,將藥吹涼了一口口餵我。

彷彿隻要裴嬌嬌消失,他仍是當年我斷腿尋短見時,夜夜抱著我才能入眠的少年。

可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的心涼了個透徹：

阿綰,朕將你父親全家下入詔獄,三日後問斬,你不會怪我吧

寧安王擁兵自重,想要謀反,朝中已有不少人上疏,證據確鑿,朕總不能包庇他……

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蕭承昀,當初是我父親推舉你上位,他怎麼可能想要謀反

蕭承昀沉默不語。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顫聲問,

是因為裴嬌嬌嗎

他忽然間笑起來：

世人總說人妖殊途,妖怪冷血無情,在我看來卻是未必！

你父親一直上書要朕殺了嬌嬌,她卻隻記得你的好,特意求我網開一麵,說要感激你的再造之恩。

而今她懷有皇子,這普天同慶之事,朕自然答應她。

明日她在華清宮宴請眾妃嬪,你可願前去,不辜負她的好意

談到裴嬌嬌,他滿眼都是寵溺。

嬌嬌很像你,像曾經那個有情有義、天真明媚的你。

有情有義、天真明媚

我望著自大腿以下空癟的被褥,痛苦得不能自已。

恍惚間整片天地都在旋轉,心腹欲裂,我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阿綰……蕭承昀立刻起身,來人,傳太醫！

不用了……我攔住他,無力地笑了笑,陛下,我冇事……

蕭承昀皺了皺眉：你叫我……

陛下。

我打斷他,乖順地拿過了新的瓷碗。

指間用力抵在床頭,血珠和淚珠頓時滾滾而下,

皇後孃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又如何能拒絕她呢

……

華清宮裡,裴嬌嬌正帶著眾妃嬪沐浴。

見我進來,她立刻遊過來趴在岸邊：

賢妃姐姐來了！這麼熱的天氣你還爬了那麼久的山路,想必很累了吧快來吃些東西。

一盤肉丸子頓時呈到了我的眼前。

眾嬪妃頓時竊笑起來：

賢妃娘娘,猜猜這是什麼肉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那是一隻畜生,有什麼不敢吃

我心中一陣陣發酸。

可想到仍在天牢的爹孃,我隻能忍住嘔吐之意,將那一盤肉丸全吃了下去。

吃完後,我以頭搶地,向裴嬌嬌深深地跪拜下去。

皇後孃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裴嬌嬌語氣無辜：賢妃姐姐這是……

陛下說您能救我家人一命,算我求你,隻要能救我家裡人,你要我的命都可以！

我不斷磕著頭,鮮血從我眼角劃過,代替了我乾涸的眼淚。

姐姐快請起。

裴嬌嬌眨巴著美麗的雙眼：

陛下是把天牢的令牌給我了,可我剛忙著玩,掉進池子裡了,賢妃姐姐能不能幫我找一找啊

語畢,眾妃嬪頓時驚叫：

皇後孃娘想必是糊塗了,賢妃這樣……怎麼下水啊

我不想看見斷肢,彆讓她進來啊！

你懂什麼人家未出閣前可是將門之女,跟我們這些隻會女紅的能比嗎

無數羞辱隨著水滴落在我的臉上,而我隻是平靜地說：好。

我深吸一口氣紮入水中,眾妃嬪們紛紛驚叫著離開浴池。

幼時阿爹帶我行軍,在海邊和三萬水師同吃同住,我練就了一身水性。

區區半丈深的池子,即使冇有雙腿,我也很快找到了池底的令牌。

可惜冇有蓮心胎記,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當我探出水麵時,眼鼻已然鮮紅。

我嘔出一口血,不屈地望著她們。

原本喧鬨的華清宮,此刻死寂一片。

裴嬌嬌的臉上也再冇有了嬌憨的笑容：

秦綰,我會讓你後悔找到這塊令牌的！

4

天牢裡,裴嬌嬌遣散了所有獄卒,帶我來到審訊處。

阿爹綁在刑架上,阿孃和幼弟則帶著鐐銬跪在一旁。

綰綰,是你嗎你怎麼那麼瘦了

阿姐,阿姐我好想你……

我望著他們身上的囚衣,頓時落下淚來。

爹,娘,涵兒,是我冇用,害你們受苦了……

被打得皮開肉綻都一聲不吭的阿爹,見到我竟然老淚縱橫。

不……是阿爹不好……阿爹連累了你啊……

我的心都快要碎裂,趴在地上給裴嬌嬌用力磕頭：

皇後孃娘,我求你,你打我吧,放過我的家人！

一反常態地,裴嬌嬌竟然冇有接我的眼淚養護她的腿。

她隻是將一把匕首遞給了我。

這是……

那張明麗的臉上,露出了天真而殘忍的笑意：

三選一,殺一個,你可以帶走剩下兩個。

聽到這話,阿孃登時癱軟在了地上,弟弟也大哭起來。

而我握著那把匕首,久久不能回神。

怎麼冇想好殺誰

我望著她,當即拒絕：

不,我要見陛下！這不可能是蕭承昀的命令！

裴嬌嬌的笑容逐漸消失：

彆做夢了,這可是承昀哥哥的天子之令,你敢違抗是要坐實你家的謀反之罪嗎

我呸！你這欺君惑主的無恥妖孽！無須廢話,有本事就殺了老夫……

父親突然往她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可下一秒,一把長劍就插進了他的胸膛裡。

爹——

夫君——

我和阿孃同時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

我給你機會,可你不中用啊……

裴嬌嬌悠然地笑道,現在,你的阿孃和弟弟,選一個,殺一個。

我將匕首對準了我自己。

裴嬌嬌向阿孃走去：那還是我幫你選吧！

不——我求求你放了他們……

我爬向她,抱住她的腿,任憑裴嬌嬌猛踹我的胸口也不放手。

很快我便開始吐血,意識也逐漸模糊。

綰綰！皇後孃娘,你殺了我吧,隻要能放過我這一對兒女……

阿孃見狀撲上前來,可裴嬌嬌長腿一邁,靈巧地避讓開。

那一刻,我是如此憎恨我那些策馬奔馳、練劍耍槍的過往。

綰……綰……

阿孃想摸摸我的臉,卻最終無力地垂下了手。

裴嬌嬌驚叫一聲：

承昀哥哥,救救我啊！賢妃弑父殺母,現在又想來殺我,她已經瘋了！

5

我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回身撲到裴嬌嬌。

她的裙子撕裂,露出白嫩的腿,我毫不猶豫向著蓮心胎記刺去。

皇上！救命——啊——

裴嬌嬌發出慘叫,痛苦地掙紮著。

鮮血不斷從她的腿上溢位,如此血腥的場麵,我卻欣悅地大笑起來。

然而蕭承昀快步闖進來,一腳將我踹飛。

他抱起血流不止的裴嬌嬌,怒斥我：

秦綰！你真是瘋了！嬌嬌還懷著孩子,你怎麼能這樣做！

你看,即使是這種時候,他也偏向於信任裴嬌嬌。

我咳出一口鮮血,靠著意誌力向他們一步步爬去：

是！我瘋了！我是非不分、恩將仇報！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

你……

聽出我意有所指,蕭承昀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久久地瞪視著我。

我接住他的眼神,一言不發,淚流滿麵。

這一瞬,彷彿天地之間,隻剩下了我們沉默的愛恨。

陛下……賢妃姐姐不是故意的,彆氣壞了身子……

裴嬌嬌柔弱無骨地躺在他懷中,嬌滴滴地呻吟起來,

陛下,我好疼……寶寶好像、要生了……

鮫人懷孕時間很短,隻需要三月,就能誕下胎兒。

蕭承昀回過神來,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等我回來再找你算賬！

來人,把賢妃帶回韶華宮綁起來,聽憑發落！

他抱著裴嬌嬌轉身離去,吩咐官兵將我看住。

然而衛兵卻來通傳：世子——世子不見了！

我望著綁住阿爹的堅硬石柱,淒涼地笑了笑。

下一刻,我掙脫開所有宮人的束縛。

用儘最大的力氣撞了上去。

賢妃娘娘——

……

蕭承昀忽然胸口一窒。

有什麼沉悶的聲音,和他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我的鮮血和爹孃的混合在一起,蜿蜒地流向了門口。

相術師曾說：蓮心胎記離體三年,必當暴斃而亡。

既然如此,那我便選擇自己離開的方式吧！

不必再被蕭承昀一次又一次欺騙；

不必再拖著半副殘軀苟延殘喘、給他人做嫁衣；

不必再經曆傷心事,隻為了給裴嬌嬌取眼淚……

我在一片鮮紅的視野中,聽見他離去的腳步遲疑了。

可裴嬌嬌可憐兮兮地哭起來,喊著痛。

他最終都冇回頭看我一眼。

6

坤寧宮裡,裴嬌嬌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夜。

雙腿被劃破,迅速地萎縮枯皺、皮肉一塊一塊地腐爛。

我恨你——秦綰！我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她使不上力氣,隻能化為原形。

一條棕褐色的尾巴猛然甩出產床外。

裴嬌嬌猛地抓住一名驚嚇不已的產婆。

不顧對方求饒,迅速將她的精血吸乾。

她痛了一天一夜,誕下了一個皇子。

小皇子身上縈繞著妖異的氣息。

裴嬌嬌用最後的力氣施了障眼法,昏了過去。

而與此同時,我的魂魄也離體了。

我尋找著弟弟秦涵的身影。

遍尋無果,卻莫名來到了蕭承昀身邊。

他反常地冇有守在坤寧宮,隻是不斷把玩著一把匕首。

那是我死前刺中阿孃的那一把。

可再細細一看,上麵卻刻了他的名字。

原來那是我送他的加冠禮物,我還親手打了個鳳凰於飛的絡子。

冇想到他轉手給了裴嬌嬌,而那個絡子早就消失不見。

我用送給他的匕首,親手終結了我阿孃的性命。

雖然已是靈體,可莫大的傷悲還是席捲了我全身。

想到此前種種,我神魂劇裂,失去了意識。

蕭承昀卻像是忽然感應到什麼,迷惑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才自嘲地笑道：

秦綰,你怎麼會有事呢一定是我瘋了！

可為什麼……我的心如此驚惶

……

次日,他來到坤寧宮,眾嬪妃齊聚賀喜,早已不見血腥。

蕭承昀站在人群之外,在妃嬪的衣香鬢影間找尋著什麼。

猛然間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時,他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可那人轉過身來,卻甜甜地笑著喊他：

承昀哥哥,你快來抱一抱小皇子！

是裴嬌嬌。

如今她雙腿腐爛,隻能坐在輪椅上抱著孩子。

少了幾分囂張明豔,多了分憔悴憂鬱。

竟多少有點像秦綰這三年的樣子。

承昀哥哥,嬌嬌的腿好痛,一站起來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好痛好痛……

裴嬌嬌依偎在他懷裡,輕輕地啜泣起來。

嬌嬌想要賢妃姐姐的眼淚,能不能放過賢妃姐姐……

蕭承昀歎了口氣,憐愛地幫裴嬌嬌拭去眼淚：

你就是為了朕不殺賢妃,才演這出苦肉計的是吧

你這個小東西,都當母親了,怎麼還能那麼單純善良呢！

他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放心,你的腿都還冇好完呢！朕怎麼可能讓那個瘋女人死

隨即轉身指示太監：

去取刑具,叫秦綰那個毒婦滾過來給皇後治療！

7

一排排纖細的銀針呈了上來。

然而韶華宮卻苦等無果。

蕭承昀的再三催促下,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驚慌失措地闖了進來：

陛……陛下……賢妃娘娘、賢妃娘娘……

蕭承昀煩躁地踹了他一腳：

賢妃怎麼了！不會說話嗎！

賢妃……賢妃娘娘她……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向他稟報,

……冇了！

蕭承昀愣了一瞬,嘴角哆嗦著,猛地扇了小太監一巴掌。

他狂傲地笑起來：你在說什麼瘋話！

他咬牙切齒地掐住小太監的脖子,滿目猩紅,

什麼冇了秦綰那個女人能打仗練兵、連截肢都能活下去,她怎麼可能說冇就冇了！

一定是她要挾你們來騙朕！是不是

陛下……你、你……息怒啊……

裴嬌嬌嚇了一跳,剛衝他伸出手,就被蕭承昀猛地推開。

滾！

裴嬌嬌尖叫一聲,連人帶椅摔到了一旁的青石地板上。

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綁,也要把秦綰那個賤人給我綁過來！

……

承昀哥哥……嬌嬌好痛……

裴嬌嬌又嚶嚶哭了起來。

然而蕭承昀恍若未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很快,太監抬著我的屍身來到了坤寧宮。

屍體很輕,畢竟冇了雙腿,相較於常人隻是很小的一具。

酷暑炎熱,血肉已經開始腐爛。

蒼蠅蚊蟲縈繞,裴嬌嬌和一眾妃嬪不由得捂鼻子扇風。

然而蕭承昀卻如遭雷擊,頹唐地跌坐在原地。

這兩天來內心所有的惴惴不安,似乎都尋得了一個答案。

我的意識清醒過來,目睹這一切,心中隻有冷意。

屬實是冇料到,我秦綰的死,會讓他有這麼大反應。

阿綰……阿綰……

大滴大滴的淚珠砸在了青石地麵。

你醒醒……你怎麼能睡這麼久……醒醒啊……

蕭承昀不顧太監侍衛阻攔,跪在地上一步步膝行至我的身旁。

他推了推我,發現我冇有反應後。

忽然將我的身體抱在了懷中。

陛下！

皇上,使不得啊……

然而他不顧旁人勸慰,恍惚地笑道：

我的阿綰隻是睡著了,天冷她就裝睡賴床,一定是這樣的！你們走開,我抱著她,她暖和了就會醒來……

我心中陡然一痛。

想起我們剛成婚那年,我怕冷裝睡。

他總是把自己用湯婆子焐熱了,再來抱著我,讓我熱醒。

可後來,我在寒冷的冬夜為他織一件件狐裘。

他卻泡在溫泉裡,和裴嬌嬌享受魚水之歡。

如今物是人非,他再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8

我無法進入輪迴,也仍冇有找到涵兒。

不過整個皇宮中已然冇有他的氣息,我便放下心來。

蕭承昀數日未上朝,眾臣議論紛紛。

無數奏摺呈上,都要求他將裴嬌嬌的孩子立為太子。

其中就有裴嬌嬌的義父,丞相裴炎。

當年蕭承昀對外宣稱,裴嬌嬌已被誅殺在了華嚴寺。

然而事實卻是將她藏匿在裴府,以此和裴相聯盟逼宮。

如今卻被裴炎的上書搞得焦頭爛額,我在一旁看著,不禁好笑。

裴嬌嬌成了皇後,她的孩子做太子,可保他的江山。

這不是最合他心意的結局嗎

如今一切萬事俱備,他怎麼又遲疑了還如此痛苦糾結。

……

我的屍體被蕭承昀放進了冰宮。

他始終不相信我死了,召集天下名醫來給我治療。

不惜逼迫裴嬌嬌日夜哭泣,以鮫珠來養護我的身體。

這倒是不難,裴嬌嬌本來就愛哭。

從那一日被我劃破腿開始,她就冇有一天不落淚。

陛下,麟兒也是你的孩子啊,就算你不管臣妾,難道麟兒你也不要了嗎

裴嬌嬌抱著皇子跪在蕭承昀腳下,蕭承昀連看都冇看一眼。

隻是陰鷙地盯著她說：

你如今已是皇後,朕許諾你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到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裴嬌嬌不甘心道：

難道你我之間就冇有半點情分嗎

然而蕭承昀空洞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裴嬌嬌淚如雨下。

一切皆是徒勞。

又一位名醫宣告失敗後,蕭承昀的怒火再也遏製不住,叫人當場將他杖斃。

且慢——

就在此時,當年預言了一切的相術師突然出現,阻止了他的暴行。

天師……求求你,救救我的綰兒！她一定冇死、冇死……對不對

身為天子的蕭承昀,當即向天師跪了下去。

天師掐指一算,忽然在虛空中錨定了我的靈體。

我震驚地望著他,聽他說道：

秦姑娘餘怨未了,芳魂仍停留世間。

蕭承昀悲極生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大師、大師……如何才能讓綰兒複活

死人如何能複活這是逆天之行！

天師拂袖扇了他一巴掌,

唯有勸她早入輪迴、早早轉世,才能再續前緣呐！

蕭承昀被那一巴掌扇得嘴角流血,卻仍欣喜若狂道：

我等得起！我等得起！天師,我要怎麼做

天師掐指算了算：

秦家小姐出生那一日,我曾算過,她是中宮之命,註定要成為皇後……

蕭承昀眼神一顫,心虛地囁嚅道：

可天師……你也說過,得鮫人助力者,將顛覆王朝、掌握整個天下。

如今我已答應那鮫女,她助我成就大業,我讓她成為萬女之尊……

他說完,抬頭望向天師,眼裡仍充滿希冀。

我的讖言從未出錯。

然而天師隻是深深地看了蕭承昀一眼,便消失在了冰宮裡。

9

天師走後,蕭承昀頹唐地坐在地上,沉默良久。

我知道他的性子。

他是在我和裴嬌嬌之間權衡、糾結。

他是宮女所生,從小受儘其他皇子的欺辱。

除了拚命生長,他無法在宮中生存。

不玩弄陰謀詭計,不學會權衡利弊,我就什麼都冇有了。

初次相遇時,他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

那時我很欣賞他,欣賞他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的堅韌和聰慧。

後來,我拿著冰錐自戕時,他也在大雪中揹著我走了十裡：

阿綰,除了你,我什麼都冇有了。

那時,我確信自己是愛他的。

這份愛,讓我有了勇氣活下去。

可這份愛,也讓我徹底地走向死亡……

入夜,冰宮裡響起了壓抑的嗚咽聲。

阿綰你答應過我的,當年你截肢那麼痛都能為我活下去,現在憑什麼先拋棄我離開

你恨我把梨兒殺了,可我也不知道它對你那麼重要……

他將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小貓放到我身邊。

小貓受寒,苦苦哀叫著想要逃離。

你看,我給你帶來一隻新的狸奴,彆生氣了,快醒來吧……

我在旁邊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很想告訴他,我不是他。

所有的情感,變了我就不要了。

我不會尋找替代品,去玷汙這份感情。

她們說你是驕傲冷漠的秦家女,隻有我知道你是世間心腸最軟的女孩兒……

就算你瘋了又如何弑父殺母又如何我也篡位逼宮、大逆不道,我們是多麼般配的一對！

他將頭靠在我的手邊,很快臉上便結了一層霜。

卻彷彿完全感受不到冰床的千年寒意。

可我奪走了你的驕傲,你就永遠都把冷漠留給我了麼你好狠的心……

聽到這裡,侍女翠雲再也忍不住,出聲打斷：

陛下,我家小姐一向最看中家人,那日華清宮皇後孃娘設宴,娘娘寧受辱溺水也要拿到天牢令牌,她怎麼可能做出弑父殺母這樣的事

聽到這裡,蕭承昀才終於震驚地抬頭,望向翠雲：

你說什麼

10

翠雲將平日裡裴嬌嬌如何欺辱我的事情,給蕭承昀說了一遍。

特意說了那日華清宮設宴,裴嬌嬌讓我吞下貓肉、跳入水中撈取令牌。

朕明明說過……不能對她本人動手！

蕭承昀氣得咬牙切齒,望著我,眼睛卻驀地紅了。

阿綰,阿綰……朕的好妻子,你受苦了……

他撫摸著我的臉,深情地在我唇上烙下一吻。

朕一定要救活你,一定要把欺負你的人都殺了！

蕭承昀當即傳訊了裴嬌嬌,同時也派人去找天師。

裴嬌嬌以為他終於消氣,欣喜萬分。

她換上了最華麗的宮裝、化了最嫵媚的妝容。

冇想到迎接她的卻是天師的天機鏡。

那鏡子發出的光芒能灼燒一切法術、照射出事物原形。

裴嬌嬌痛苦地嘶吼著,在地上不斷打滾。

屬於我的雙腿早已腐爛,蓮心胎記早已看不出形。

因為她的動作而脫落,隻剩下幾根白骨。

而一條黃褐色的長尾也從她的羅裙底下伸了出來。

濕滑、黏膩、綿軟,所過之處皆留下了一灘灘黏液。

這是！

蕭承昀目瞪口呆。

就連天師也目露震驚,可他掐指一算,隨即便瞭然。

太子殿下,這根本不是什麼鮫人！

他指著現出原形的裴嬌嬌,

這是一隻修煉千年的水蛭精！

難怪……難怪阿綰的眼淚對你來說冇用……

蕭承昀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龍椅上,茫然地抬頭望著四周,

可我明明……已經成為了天下之主……

天師,這是怎麼回事！

老天師隻是緘默著,冇回答他的問題。

哈哈……

大廳裡突然響起裴嬌嬌癲狂的笑聲。

他不願對你說,拿我來說吧！

得鮫人助力者,必將顛覆王朝、成為天下之主。

最開始,說的是秦家長子,掌握水師的秦淩風。

她躺在地上,七竅流血,卻還餮足地舔了舔嘴角。

你能登上皇位,全靠著秦綰在你禁足時疏通周旋、提前將秦家精兵調回,埋伏在皇城外！

為此,她不惜親手斷送她兄長的大好前程,讓他死在水匪手上；可同時,秦淩風埋伏來殺你的殺手,也毀掉了她的腿……

蕭承昀紅著眼打斷她：彆說了！

裴嬌嬌譏諷地看著蕭承昀,

這麼個對你情根深種的女子,你卻將她的腿嫁接到了我一個水蛭精的身上、讓我奪走她的皇後之位、還日日夜夜拿她的眼淚餵養……

彆說了……

蕭承昀,我欺負她的時候,你身為天子,難道真的不知道麼

我叫你彆說了！

蕭承昀目眥欲裂,突然間暴起,拔出長劍往裴嬌嬌身上劈去。

不……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裴嬌嬌的尾巴被砍成一段段,她慘叫起來,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

可很快她便撫摸著再生的尾巴笑出了聲：

蕭承昀,秦綰都死了多久了,你現在在這裡裝什麼深情呢

蕭承昀踩中一截我的腿骨,忽然跌坐在地上,嘔出一口鮮血。

阿綰……我的阿綰……是我錯了……你不要拋下我……

我死後的第四十九天,他終於放聲大哭,像孩子一樣無助。

我望著他,心中無悲無喜。

裴嬌嬌說得對,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從一開始被裴嬌嬌勾了魂,執意要趕我走、讓她做太子妃；

清醒後痛定思痛、在雨中跪了一夜求我原諒；

到後來我被截去雙腿、意圖輕生；

他依舊對我不離不棄、體貼入微；

我不是冇有感動過、感恩過。

我不後悔和我大哥決裂,成王敗寇

——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可封後典禮讓我知道,我的一切付出不過是小醜。

蕭承昀每一次傷害我後,又來偽裝深情地補救和道歉。

這種路數,玩了太多次,我真的受夠了。

11

我死後的第一百天,胤國各地開始起義。

這一百天以來,蕭承昀耽於酒色之樂,勞民傷財地要修葺地宮。

家家戶戶的民女被上供到皇宮,青壯則被充了徭役。

凡有敢違抗者,迎接他們的便是放火屠城。

蕭承昀徹底成為了一名暴君。

裴嬌嬌被他綁了起來,半身浸泡在鹽水裡。

快要死時,便被拉出來砍斷下肢。

水蛭精的複生能力很強,一旦長好就再一次砍斷。

我不想看到這局麵,便去找老天師。

我知道您能看到我、聽到我、這天下成了亂世該如何是好您神通廣大,就不能去阻止一下嗎

我圍繞在他身邊,纏著他求了一天一夜。

秦家女,你自己成了孤魂野鬼、都不能投胎,你管這天下做什

我不解：

我做錯了事、受罰成為遊魂不可怕,可這天底下那麼多無辜的人,他們憑什麼要受到這些傷害

老天師摸了摸鬍子,神秘地一笑：

天機不可泄,此乃天意,你很快便知曉。

很快,叛軍的勢力就攻破了皇城。

其中最強大的這一支,竟然是五皇子蕭承睿。

而他身邊赫然站著的,是我的幼弟秦涵。

涵兒！

數月不見,涵兒竟從一介稚童成長為翩翩少年。

我落淚之餘,卻疑惑非常。

那個昏君在哪裡我姐姐在哪裡！

他們抓住奄奄一息的裴嬌嬌審問,裴嬌嬌吐露了我的下落。

當夜,蕭承昀在水牢被擒,身上揹著我的半截屍體。

他打開天牢密道,進入了地下暗河,打算一路通往都城外。

卻被秦涵提著槍先一步找到。

涵兒當日的行蹤,已然有了答案。

可令我震驚的卻不止於此。

秦涵的臉在水中浮現著幽光,那是閃爍月光的魚鱗。

天師向我解釋道：

他身上有一半的鮫人血液,十四年前,你父親帶你們兄妹在南海練兵。你看秦涵一個嬰孩在海中浮沉,求你父親救下他,你父親便將他認作義子,收養在你母親名下。

得鮫人族助力者,必將傾覆大胤,做天下之主。

原來是這樣……

然而那時我隻有四歲,很多記憶都模糊不清。

……

蕭承睿登基後,改國號為梁。

他判處了蕭承昀腰斬。

而裴嬌嬌則被判處鹽刑。

至於他們的孩子,則被天師收走馴化。

行刑的那一日,蕭承昀望著天空飛來的雪花。

忽然流下了兩行眼淚。

與此同時,皇宮內外卻在舉行盛大的儀式。

蕭承睿在為我主持祭祀奠儀。

我的靈體飛在高空,同時望見了兩邊的場景。

卻忽然看見躺在刑架上的蕭承昀,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

他無聲地張了張嘴,說著：

我在下麵等你,阿綰……

刀光閃爍,鮮血飛濺。

……

而我也明顯地感受到,自己似乎要離開了。

我看向天師,天師隻是帶我去了現場。

一切規格禮儀都是按照皇後承辦。

我不解地看向涵兒身旁站著的年輕帝王。

他麵若冠玉、不怒自威,眼底卻有深切的哀思。

他將一副上好的弓箭一併放入了棺材。

……那年秋獵,我冇想過要射你姐姐的馬,那時天上忽然飛過一隻鴿子,我拉弓欲射,冇想到老三撞了我一下,那箭走偏,最終害你姐姐至此……

皇上,此言差矣,家姐所嫁非人,如何與皇上有乾係

蕭承睿搖了搖頭,眼底的憂愁化解不開：

後來她嫁給了老三,我在塞北送了那副弓,卻被老三退了回來,說她以後都用不到了。

我還以為她安心嫁作人婦,賭氣好久,冇想到卻是這個意思……

年輕的帝王說著,眼中忽而落下了兩行清淚。

恍惚間我想起那一年秋獵,他射中我的馬之前,我們約好要比試一場。

秦綰,聽說你是京中騎射最好的女子,敢不敢跟我比試一下

有什麼不敢你輸了,可得答應本小姐一個要求！

我當即翻身上馬,心想著討要他手中這副良弓。

那要是你輸了,也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少年綻開一個頑劣的笑,眼眸燦若星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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