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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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將我囚在王府角落:你隻是月兒的替身。

嫡姐笑我:贗品終究是贗品。

我淪為棄妃那夜,嫡姐低語:王妃之位,合該是我的墊腳石。

三年後,我捲土重來。

親手將他的白月光柳月兒送回汴京。

蕭景琰為複活的我瘋狂時——

他的白月光柳月兒將匕首捅進他心口:你的深情,從頭到尾都是笑話!

1

紅燭高燒,映得滿室流光溢彩。龍鳳呈祥的錦被,金絲銀線的帳幔,空氣裡瀰漫著甜膩得令人窒息的合歡香。

我穿著沉重繁複的王妃正紅嫁衣,端坐在鋪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上。指尖冰涼,藏在寬大袖袍裡,微微顫抖。蓋頭遮住了視線,隻能看到自己繡著並蒂蓮的精緻鞋尖,和眼前一小塊猩紅的地毯——那紅,像凝固的血。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有力。我的心跳驟然失序,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他來了,我的夫君,當朝最有權勢的親王之一——蕭景琰。

蓋頭被一杆冰冷的玉如意挑起。光線湧入,我下意識地抬起眼簾,撞進一雙深邃如寒潭、卻淬著冰渣的眼眸。

他穿著一身同樣正紅的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美得近乎鋒利。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條冷漠無情的線。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冇有新郎應有的半分柔情或喜悅,隻有一種審視,一種穿透皮囊、直刺靈魂的冰冷評估,彷彿在鑒定一件貨物的成色。

沈清漪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毫無溫度。

是,王爺。我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恭敬地應聲。

沈家庶女的身份,在這位尊貴的親王麵前,本就卑微如塵。

他忽然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抬起我的下巴,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目光銳利如刀,一寸寸刮過我的眉眼、鼻梁、唇瓣,彷彿在描摹一幅早已刻入骨髓的畫像。

像。他薄唇微啟,吐出一個字,尤其是這雙眼睛,這側臉的輪廓…有七分像她。

他的指尖在我下頜的線條上流連,眼神卻透過我,望向某個虛無縹緲的幻影。

她我心中掠過一絲茫然和強烈的不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本王的月兒。蕭景琰的眼中瞬間湧起濃得化不開的痛楚和癡狂的追憶。

隨即,那深情被更深的冰冷和厭惡覆蓋,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冰錐,直刺我心,記住你的身份,沈清漪。你能坐在這裡,穿著這身嫁衣,不是因為你是沈家的女兒,更不是因為本王心悅於你。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吐息帶著濃鬱的酒氣拂過我的耳廓,而是因為,你隻是一個替身,懂嗎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心裡,瞬間凍結了所有微弱的幻想。

原來如此。

沈家迫不及待地將我這個不起眼的庶女推出來聯姻,不是因為看重,而是因為我這張臉,恰好和蕭景琰的白月光相似!

屈辱和刺骨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

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嚐到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喉嚨裡翻湧的酸澀和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妾身…明白。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幾乎被紅燭燃燒的劈啪聲吞冇。

明白就好。安分守己,扮演好你的角色。本王可以給你王妃的尊榮,但,他頓了頓,語氣森寒,彆奢望不屬於你的東西,更彆妄想取代她。

沉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隱約的喧囂,也徹底關上了我對這段婚姻任何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紅燭依舊明亮跳躍,燭淚滾落,卻再也照不暖這間冰冷華麗、如同墳墓般的新房。

2

王府的日子,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蕭景琰將我徹底遺忘在王府最偏僻荒涼的角落——聽雪軒。

入府四年有餘,除了完成任務般、毫無溫情的房事,我幾乎見不到他。

但我的嫡姐,沈玉柔,卻來得異常勤快。

妹妹,姐姐來看你了。一個明媚嬌柔、卻刻意拔高的聲音打破了聽雪軒慣有的死寂。

沈玉柔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水粉色雲錦襦裙,環佩叮噹,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帶來一陣濃烈的脂粉香風。

她生得極美,柳葉眉,杏核眼,皮膚白皙如瓷,唇瓣點著鮮豔的胭脂。此刻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笑容,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和惡意的審視。

我起身,微微屈膝:嫡姐安好。

侍立一旁的秋月連忙垂首奉上粗茶。

沈玉柔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坐下,哎喲,我的好妹妹,這聽雪軒也太冷清了些,連個像樣的擺件都冇有。王爺…還是那麼忙,顧不上你這裡嗎她的尾音拖長,帶著毫不掩飾的促狹和幸災樂禍。

王爺政務繁忙。我垂眸,聲音平淡無波,毫無起伏。

也是,王爺日理萬機。沈玉柔端起那杯粗茶,隻湊近鼻尖聞了聞,便嫌棄地撇撇嘴。

不過妹妹啊,她話鋒一轉,目光帶著刺在我身上逡巡,你這性子也太悶了些,整日裡死氣沉沉的。月兒姑娘當年可是活潑靈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一曲《月下吟》,宛如天籟,王爺最愛聽了。你這樣…她上下打量我,搖搖頭,語氣惋惜中帶著刻薄,也難怪王爺不愛來你這冷宮似的地方,贗品終究是贗品,畫皮難畫骨啊。

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針,密密地紮在心上。

姐姐教訓的是。我依舊低著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掩去眼底翻湧的冰冷恨意。

唉,姐姐也知道委屈你了。沈玉柔忽然又換上一副同情的麵孔,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昵,眼神卻閃爍著惡毒的光,你知道嗎王爺在碧波閣設了個小佛堂,裡麵供著月兒姑孃的牌位和她生前最愛的幾樣東西。你說…你這張臉,若常在佛堂附近走動走動,讓王爺睹物思人…或許…她話留半截,眼神卻充滿惡意的引導和期待,彷彿等著看飛蛾撲火。

我立刻搖頭,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姐姐說笑了。佛堂清淨之地,供奉著月兒姑娘英靈,妾身身份低微,怎敢擅擾萬萬不敢的。

沈玉柔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失望和不甘,隨即又堆起笑容:也是,妹妹向來膽小謹慎。不過啊…她話題一轉,語氣帶著刻意的漫不經心,彷彿隨口一提。

我心中冷笑更甚,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隻露出一點茫然:王爺珍重之物,自當妥善供奉,妾身不敢妄議。

沈玉柔對我試探不成,又意有所指地閒扯了幾句,才帶著她那虛假的關懷和未能得逞的遺憾離開。

3

近段時間,王府的氣氛莫名有些壓抑,連聽雪軒都能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的緊繃。秋月出去領這個月的份例,遲遲未歸。我坐在窗邊,手中做著針線,心緒卻如亂麻,針尖幾次險些紮破手指。

突然,聽雪軒那扇單薄的門被猛地撞開,發出刺耳的巨響,不是秋月,而是蕭景琰身邊那位一臉煞氣、如同閻羅的王統領,帶著幾個如狼似虎、眼神凶狠的侍衛!

拿下!王統領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根本不給我任何反應或詢問的機會,兩個侍衛已如餓虎撲食般衝上前,粗暴地將我反剪雙手,狠狠按倒在地。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一陣劇痛伴隨著眩暈襲來。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我又驚又怒,奮力掙紮,聲音因恐懼和突如其來的屈辱而變調。

做什麼一個熟悉而惡毒、帶著勝利者得意洋洋的聲音響起。

沈玉柔如同驕傲的孔雀,跟在麵色陰沉的蕭景琰身後走了進來。

蕭景琰的臉色鐵青,眼中翻湧著滔天的怒火,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足以令人肝膽俱裂的可怕神情!

他手裡,緊緊攥著一支斷裂成兩截的翡翠簪子。那蝴蝶翅膀破碎不堪,翠色黯淡無光——正是柳月兒的遺物!

沈清漪!蕭景琰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獄裡撈出來,帶著毀滅一切的刺骨寒意,每一個字都裹著冰渣,你好大的狗膽!

王爺…妾身…妾身不明白…我掙紮著抬起頭,巨大的恐懼和冤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全身。

不明白沈玉柔立刻上前一步,她指著地上的錦盒,人贓並獲,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她又從一個侍衛手裡接過一張摺疊的黃紙,猛地抖開,那紙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上麵赫然是用猩紅硃砂畫著詭異扭曲的符號和蕭景琰三個大字,旁邊還有幾根纏繞在一起的、明顯屬於我的頭髮。

王爺您看,這是巫蠱厭勝之術啊!沈玉柔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屋頂,充滿了煽動性的驚恐,她不僅膽大包天偷盜月兒姑孃的遺物,還…還用如此陰毒下作的手段詛咒王爺,其罪當誅啊!

轟隆——

如同五雷轟頂!我瞬間明白了沈玉柔精心佈置的毒計。

她利用我對碧波閣的避諱,不知何時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出了這支簪子,還偽造了這所謂的詛咒之物。

不是的王爺!我拚儘全力掙紮嘶喊,妾身從未去過碧波閣!這簪子…這符咒…妾身根本不知情,是沈玉柔陷害我,是她布的局。我目眥欲裂地指向沈玉柔。

陷害你沈玉柔像是受了天大的汙衊和委屈,眼淚瞬間湧出,如同斷線的珠子,哭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王爺明鑒!妾身…妾身隻是擔心妹妹在聽雪軒太過孤寂,今日好心來看望,無意中發現她神色慌張、鬼鬼祟祟地藏匿這個盒子,才起了疑心,唯恐她對王爺不利…王爺!妾身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將一個大義滅親的嫡姐形象演得淋漓儘致,感人肺腑。

王爺,奴婢可以作證。沈玉柔帶來的一個心腹丫鬟立刻跪下,聲音響亮,奴婢前幾日親眼看到王妃…不,是沈氏!她深更半夜曾在花園角落裡偷偷燒紙,嘴裡還唸唸有詞…當時就覺得古怪,冇想到…冇想到她竟是在行此等惡毒之事!

這指證更是火上澆油,坐實了我的罪行。

你…你們血口噴人!無恥!我氣得渾身劇烈發抖,巨大的冤屈、恐懼和滔天的恨意讓我幾乎窒息,喉嚨裡湧上腥甜。

環顧四周,聽雪軒僅有的幾個下人都被侍衛死死控製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麵無人色,無人敢抬頭,更無人敢為我發聲。

這時,秋月被兩個侍衛堵著嘴、臉上帶著清晰的掌印和淤青,如同破布般拖了進來,重重摔在地上。

蕭景琰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我臉上,眼眸裡隻剩下狂暴的怒火,他一步步走近,沉重的靴子踩在地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褻瀆月兒遺物…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蘊含著毀滅一切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下,詛咒本王…沈清漪,你這條披著人皮的毒蛇,本王真是瞎了眼,竟讓你這卑劣的贗品留在府中,玷汙了月兒的地方!

拖下去,關入柴房,嚴加看管,冇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蕭景琰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最終審判。

侍衛粗暴地將我拖起,如同拖拽一具冇有生命的物件。

經過沈玉柔身邊時,她微微俯身,用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送進我耳中:替身你也配

4

在柴房暗無天日的囚禁和反覆的、帶著羞辱與痛苦的審訊後,門再次被打開,透入一絲微弱卻刺眼的光線。

沈玉柔拎著裙襬站在門口,俯視著我,語氣輕蔑:沈清漪,你是不是以為嫁來王府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她用絹帕輕捂著鼻尖,語氣裡的嘲笑快要溢位來,當年,你姨娘也是這麼天真,以為討好了我就能在府裡過好日子,不照樣被髮賣了出去,隻可惜你這個賤蹄子命大,踹進湖裡還能撲騰上來。

我伏在柴房裡,惡狠狠的望著眼前的女人,目眥欲裂。

可彆這麼看著我,沈清漪,你本就不該出生的,一個戲子而已,竟敢讓父親專寵也不怕折了壽,沒關係,當年冇殺死你,倒是讓你替我擋了這樁婚事。沈玉柔嗤笑一聲,母親說得對,你和姨娘,天生就是薄命人,我隻需要略微出手,就能踩死你們。

我孃親果然是你害得,沈玉柔,她那麼疼你,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她!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嗬,我有冇有說過,哪怕我母親去世了,沈府的主母也隻能是她,你的孃親我呸,一個賤婢罷了,還敢在我麵前擺譜,十兩銀子,我隻花了十兩銀子,就讓父親撞見了小廝和你孃親的苟且之事,哈哈哈哈!沈玉柔往前走了一步,狠狠碾過我的手背,再受寵又如何,不也被趕出去了,彆怕,你很快就能去陪你的下賤孃親了。

受傷的疼痛讓我越發清醒了,內心的恨意噴湧而出。

孃親去世前的淚水,讓我一定要活下去的叮囑,還曆曆在目。

可是,太疼了,孃親,真的太疼了...

溫熱的淚水滑落,柴房的門扉被推開:

奉王爺令:罪婦沈清漪,褻瀆遺物,行巫蠱厭勝之術詛咒親王,罪大惡極,不堪為王妃之尊,即日休棄,逐出王府!沈家亦送來斷絕書,言明再無瓜葛,生死勿論!

冰冷刻板的宣判聲,如同最後的喪鐘。

我和同樣傷痕累累的秋月,被狠狠推倒在王府後門外泥濘冰冷的青石板上。冰冷的雨水瞬間傾盆而下,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四肢百骸。

哈…哈哈哈…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起初壓抑,隨即越來越響,越來越淒厲絕望,如同夜梟悲鳴,在滂沱的雨夜中瘋狂迴盪,充滿了無儘的悲憤和嘲弄。

小姐…秋月掙紮著爬過來,用儘全身力氣緊緊抱住我冰冷顫抖的身體,她的體溫是這冰冷地獄裡唯一的微弱暖意。

秋月…我扶著秋月,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站起。我們走。

5

破敗荒涼的城隍廟,成了我們暫時苟延殘喘的棲身之所,我和秋月蜷縮在冰冷的、佈滿灰塵和蛛網的角落,秋月發著高燒,低聲啜泣:小姐…我們…我們怎麼辦…天大地大…冇有我們的活路了…

我低頭,藉著廟外透入的慘淡月光,看著自己傷痕累累、沾滿泥汙和乾涸血跡的手。手腕上,是母親留下的那隻最普通不過的白玉鐲子,冰涼的觸感貼著皮膚,是這世上僅存的一點與我血脈相連的念想。

先想辦法活下去。我的聲音嘶啞乾裂,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秋月,我轉過頭,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廟宇裡迴盪,帶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冰冷,不管是在沈府那個吃人的地方,還是在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王府,我總是想著,隻要再乖順一點,再小心翼翼一點,再把自己縮得小一點,就能在角落裡,求得一絲安穩,哪怕苟且偷生。

手指狠狠收緊,指甲刺破了掌心,帶來一陣銳痛,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但我錯了!大錯特錯!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和徹骨的醒悟,這世上,從來冇有所謂的獨善其身,先是被沈家當成貨物推出去做替死鬼,現在又被蕭景琰當成垃圾掃地出門,我沈清漪自問從未主動害過任何人,隻想卑微求生!可結果呢

我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那火焰足以焚燬一切偽善和懦弱:從今往後,什麼溫良恭儉讓,什麼忍辱負重,統統見鬼去吧!彆等我抓到機會…隻要我沈清漪還有一口氣在…

我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一字一頓,帶著刻骨的詛咒和誓言,我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用他們的骨血,祭奠我今日所受之辱!

6

但身無分文、如同過街老鼠的我們,在這繁華卻冰冷的汴京城,活下去都舉步維艱。為了換一口吃食,為了給秋月抓一劑退燒藥,我不得不將身上僅存的幾件還算完整的珠釵、耳墜,都拿去典當行,換回少得可憐的銅錢,買了些最粗糙的吃食和兩身粗布衣裳。

天氣一點點冷下去,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破廟的每一個縫隙。我和秋月緊緊蜷縮在一起,僅靠那點單薄的粗布和彼此微弱的體溫抵禦嚴寒。

秋月滾燙的額頭貼著我冰冷的頸側,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生命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吱呀——

破敗腐朽的廟門被推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著門外灰白黯淡的天光,投下修長的影子。

來人穿著靛青色暗紋錦袍,外罩一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玄色狐裘大氅,身姿挺拔如崖邊青鬆,帶著一種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沉穩氣度。

約莫二十五六歲,麵容清俊,眉宇間沉澱著商海沉浮磨礪出的沉穩與銳利,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掃過破廟的每一個角落,最終落在我和秋月身上,帶著審視與探究,而非廉價的憐憫。

主子,這裡好像有兩個…小乞丐他身後一個精乾利落的隨從低聲道,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

顧七,拿我的牌子,立刻去請回春堂的劉大夫。男子聲音清朗果斷,在這冰冷的絕望中如同驚雷。

他甚至冇有多問一句,幾步上前,毫不猶豫地解下那件帶著他體溫和清冽鬆木氣息的狐裘大氅,不由分說地將我和奄奄一息的秋月一同裹住。

那突如其來的、厚重溫暖的包裹,像溺水瀕死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他俯下身看我,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卻異常明亮、燃燒著不甘與恨意的眼睛:我路過此地,聽見裡麵有壓抑的低咳聲,就貿然推門進來了。見我還是如同驚弓之鳥般戒備地望著他,他主動後退了半步,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你們還能走嗎

能…懷裡的秋月氣息越發微弱,我隻能嘶啞地應道,所有的驕傲和防備在秋月的生命麵前不堪一擊,求你…救救她…

放心。他言簡意賅,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廝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背起昏迷的秋月。我裹緊那件救命的狐裘,怯生生地、一步一踉蹌地跟在他們身後,走出了這座差點成為我們葬身之地的破廟。

7

硃筆懸停在奏摺上方,墨跡將滴未滴。

蕭景琰煩躁地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前晃動的,竟是那盞溫熱的銀耳雪梨湯,和她放下湯盞時低垂的眼睫,那細微的動作裡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王忠...他猛地將筆擲於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爺王統領立刻應聲而入。

讓廚房燉碗銀耳雪梨!蕭景琰脫口而出,說完又覺荒謬絕倫。他堂堂親王,何曾在意過一碗甜湯

可那清甜溫潤的滋味,卻頑固地在他舌尖縈繞。

湯很快被送來,盛在剔透的水晶碗盞裡,用料考究,銀耳晶瑩,雪梨軟糯。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卻猛地皺緊了眉頭——

太甜!太膩!齁得人嗓子發緊!全然不是記憶中那股恰到好處的清潤熨帖!

砰——

湯碗被重重擱在案上,湯汁濺出。

他煩躁地起身踱步。為什麼那個女人的影子陰魂不散一個褻瀆月兒、詛咒他的毒婦,他該感到清淨快意纔對!王府的空氣該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可為什麼…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掃向那個早已死寂一片的聽雪軒方向

頓了片刻,他還是推開了門,房間裡還是之前的樣子,單調,寒酸,卻收拾的十分整潔,甚至還有淡淡的桃花香。

這個味道...

是沈清漪身上的。

成婚那天,他曾聞到過,還以為是女子的脂粉味道,後麵同床時,這股子香味愈發濃鬱。

兩人也不是冇有過濃情蜜意的時刻,在府中處理公事的時候,沈清漪總是會在一旁伺候研墨,她的話不多,也不多嘴,隻是默默的陪伴。

天冷的時候,她總是會在小廚房鼓搗吃食,今日是銀耳蓮子羹,明日是藕粉桂花糕,笑吟吟的端到自己麵前,看起來乖巧極了。

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

月兒一個死人怎麼礙著她了呢

明明已經提醒過她,不要動月兒的東西...

想到這,蕭景琰有些無奈,在書桌旁坐下,翻看著沈清漪的字帖。

她的字寫的不錯,一看就是下過苦功夫。

叩叩——

進來。蕭景琰收起心緒。

王爺,夫人的最後蹤跡是在城郊的城隍廟,後麵去了哪裡我們還冇查到,但是,那些天,天寒地凍的,怕是不好了...暗衛上報這這段時間查到的訊息。

查不到就繼續查,我不想聽這些廢話!蕭景琰猛拍桌子,心裡卻越發恐慌。

是。暗衛悄然退下,房間裡又恢複了安靜。

沈清漪,你太不聽話了...不過本王原諒你了,回來之後,我會好好對你...

蕭景琰喃喃自語,踱步到了床邊,摩挲著沈清漪的枕頭,神情有些悲切...

8

顧南風將我們安置在汴京城一處雅緻清淨的彆院。

劉大夫妙手回春,硬是將秋月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顧南風並未多問我們的來曆,卻給予了我們最需要的喘息空間。

你們若願意,可暫時留下。他端起茶盞,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給了我們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謝顧公子救命收留之恩。我拉著身體依舊虛弱的秋月,深深福禮,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真誠的感激。

叫我南風即可。他放下茶盞,目光落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還未問姑娘貴姓

倚卿。我垂眸,掩去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沈清漪已死在那場冰冷的雨夜裡,活下來的,是倚卿。

倚卿…他低聲重複了一遍,似在品味這個名字,安心住下,顧七會安排好一切。他起身,步履沉穩地離開,冇有多餘的安慰,卻給予了最實際的庇護和尊重。

顧府的日子平靜得如同無波的古井。

顧南風早出晚歸,行蹤神秘,偶遇時也隻是微微頷首,並不多言。

但我能清晰地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細心:留意秋月的恢複情況,吩咐廚房在飲食中多加滋補的湯水。

這天,顧南風來到彆院,神情比往日多了幾分凝重。

倚卿,他開門見山,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在汴京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不日就會啟程返回南城。他目光銳利,彷彿能穿透人心,這段時間,你當初生活過的城隍廟附近,一直有身份不明的人逗留,看身形做派,像是…王府的暗衛。他們,在尋你。

我心猛地一沉!蕭景琰還在找我是後悔了還是…要斬草除根

所以,他斬釘截鐵,聲音低沉而清晰,沈清漪必須死。

我愕然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城西亂葬崗,昨夜埋下一個身形、年歲與你相仿,額角有舊疤的女屍,麵目已毀,難以辨認。他語氣平靜地陳述著一個殘酷的事實。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我渾身發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與深不可測。

他無聲無息地掌控著我的秘密,洞察著我的恐懼,並在我毫無察覺時,已為我佈下了一個足以金蟬脫殼的死局。

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你手上的鐲子需要一同埋進去。他語氣稍緩,屍身麵目已毀,暗衛很快會帶著證據回去交差。從此,世上再無沈清漪。

多謝公子…深謀遠慮。我的聲音有些艱澀,將玉鐲褪下,交於顧南風。

9

三日後,王府書房。

蕭景琰煩躁地聽著戶部官員冗長的稟報,心不在焉。

王統領麵色凝重,腳步急促地近前,附耳低語了幾句。

蕭景琰的臉色瞬間劇變。

什麼他猛地站起,帶倒了身後的紫檀木椅,發出刺耳的聲響,屍體確認了他的聲音控製不住地顫抖。

王爺息怒…王忠艱難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沾滿泥土和汙漬的粗布小包,雙手奉上,仵作已經仔細驗過了,身形外貌都…都相似,特彆是額角那道舊疤的位置和形狀都對得上…而且,在她身上…還帶著這隻鐲子...

蕭景琰顫抖著手,幾乎是搶過那個布包,粗暴地打開。

裡麵,正是那隻他曾見沈清漪戴過無數次、最普通不過的白玉鐲子。

上麵還沾著暗紅乾涸的血跡和肮臟的泥土,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悲慘結局。

不…不可能…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書案上,麵無人色,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她…真的死了死在那場他親手製造的寒冷與絕望裡

恐慌、劇痛、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空洞瞬間將他淹冇,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撕裂!

就在這滅頂的痛苦中,一個冰冷的疑問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

若沈清漪真的偷拿了月兒的遺物,為什麼要放在自己那寒酸的首飾盒裡

那位置…簡直就像是…等著被人發現一樣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讓他本就劇痛的心臟更是猛地一縮!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窒息感!

難道…難道他錯怪了她!

滾!都給我滾出去!他如同受傷的困獸般嘶吼著,揮手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包括戰戰兢兢的王忠。

他頹然跌坐在地,背靠著冰冷堅硬的書案,徹骨的寒冷和空虛從四麵八方將他吞噬。

沈…清漪…

那個名字從他乾澀的唇間破碎而出,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

10

青布馬車在顧七的親自護衛下,轆轆駛離了籠罩在血色夕陽中的汴京城牆。

車內,我已換上樸素的粗布衣裙,麵容也稍作修飾,掩去了幾分過於奪目的清麗。

秋月靠在我身邊,雖然依舊虛弱,但臉上總算有了點生氣。

那天深談之後,顧南風直截了當地問:汴京已成是非之地,倚卿,可願隨我去南城

我思慮了兩日。汴京城對我而言,早已是浸透了血淚的傷心地。更現實的是,以我自身微薄之力,在這權貴林立的旋渦中心,根本不可能立足,更遑論複仇。

複仇,從來不是靠一腔孤勇就能實現的空話。蕭景琰能如此肆意踐踏我,憑的是什麼不就是他那生而尊貴的親王身份和滔天權勢嗎我一介草民,無依無靠,在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顧南風對我有意,這份情愫,我並非毫無察覺,但他的主要根基和勢力在南城,汴京實在不是他的主場。

我為何不借這股東風,先讓自己站起來蕭景琰能利用他的家世權勢為所欲為,我沈清漪…不,我倚卿,為什麼不能借力打力,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包括…眼前這個男人

隻要最終的目的能達到,讓仇人血債血償,這過程中的手段如何,誰又會在乎呢成王敗寇,曆史從來隻由勝利者書寫。

一路南下,風塵仆仆。

當馬車駛入南城地界,溫潤潮濕、帶著水汽和草木清香的氣息撲麵而來,與汴京的肅殺乾燥截然不同,彷彿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顧南風將我們安置在一處臨水的小院,白牆黛瓦,花木扶疏,清幽安靜。

11

這一日,顧七奉命帶我去南城最大的綢緞莊雲錦閣挑選新到的絲線。

閣內琳琅滿目,各色綾羅綢緞流光溢彩,衣著光鮮的貴婦小姐們穿梭其間,笑語晏晏。

我低頭,仔細挑選著一束罕見的、名為雨過天青色的絲線,那顏色純淨清透,如同南城雨後的天空。忽聞一陣壓抑的啜泣和刻薄尖利的斥罵從角落的樓梯處傳來。

哭什麼哭,晦氣東西,連匹料子都拿不穩。聲音有些尖銳,吸引了我的目光。

對…對不起,夫人…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個柔弱無助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恐懼和哭腔。

不是故意我看你就是存心的,這匹浮光錦多金貴,把你全家賣了都賠不起,滾出去跪著,冇我的允許不準起來,看著你就心煩。

我循聲望去。隻見樓梯拐角處,一個衣著華貴、滿頭珠翠的婦人正對著一個跪伏在地、身形單薄的女子厲聲嗬斥,手指幾乎要戳到那女子的額頭上。

當我的目光觸及那跪地女子的側臉時——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那張臉…是柳月兒!

她冇死

巨大的震驚讓我瞬間僵在原地,連手中的絲線滑落都未察覺。顧七敏銳地察覺我的異樣,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步,低聲道:倚卿姑娘

我猛地回神,強壓下翻江倒海的心緒,彎腰撿起絲線,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在那個被稱作月孃的女子身上。

看什麼看,一個下賤婢子,有什麼好看的!那華服婦人發現我的注視,惡狠狠地瞪過來。

顧七立刻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巧妙地擋在我身前,眼神冷冽如冰刀般掃了林氏一眼。林氏似乎認得顧七是顧南風的人,臉上閃過一絲忌憚,悻悻地哼了一聲。

而我,望著柳月兒被丫鬟粗暴拉起、踉蹌離去的背影,看著她那身與昔日汴京第一才女身份極不相稱的服飾…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計劃,在我心底瘋狂滋長。

12

南城濕潤的風帶著水汽和花香,吹拂著臨水小院的窗欞,拂動著剛理好的絲線。我坐在窗邊,指尖撚著那束珍貴的雨過天青色絲線,對著繃緊的素絹,卻遲遲未能落下第一針。柳月兒那張飽含屈辱淚水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小姐,您要的南城各家關係譜,顧七大哥送來了。秋月捧著一卷裝訂細緻的冊子進來,壓低聲音。

自從雲錦閣那場震撼的偶遇,我便讓顧七暗中收集蘇家,特彆是那位柳月兒的詳情。

嗯。我接過冊子,展開。

蘇家,南城絲綢巨賈。

家主蘇祺然,曾在汴京太子監求學,與蕭景琰是同窗摯友,情誼深厚。

六年前,蘇祺然帶著一個汴京女子回到南城,由於蘇母的阻攔,兩人並未成親,隻是養在了外麵的院子裡。

冊子上還附著幾張模糊的畫像,但足以確認無疑,月娘就是柳月兒,蕭景琰那早已香消玉殞的白月光。

冊子繼續翻動,蘇家內部的矛盾如同暗流,清晰地躍然紙上:

蘇老夫人,出身商賈,務實重利,手腕強硬。對兒子當年帶回的這個隻會吟風弄月、不善持家的柳月兒極為不滿,認為她空有美貌,於家族毫無助益。

半年前,蘇老夫人為蘇祺然娶了正妻,林氏。此女出身小吏之家,容貌溫婉,性情柔順,更難得的是精通賬目,善於打理內務,手腕圓滑,很快便成了蘇祺然的解語花和得力助手,更在三個月前診出身孕。

蘇老夫人喜不自勝,對林氏愈發倚重。蘇祺然在母親的施壓和林氏的溫柔小意下,對這位新寵也愈發寵愛,幾乎夜夜留宿林氏房中。

而月娘,這位曾經讓兩位天之驕子傾心、讓蕭景琰刻骨銘心的白月光,徹底成了蘇府最尷尬的擺設,地位一落千丈,形同虛設。

我合上冊子,眼中寒光閃爍如刃。柳月兒的處境,比我預想的還要不堪。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13

機會很快到來。

顧南風與蘇家有一比交易需要當麵洽談細節,地點就定在蘇家一處臨湖的、風景別緻的花廳。

作為顧府新晉的人氣繡娘,我自然要隨行,為蘇老夫人和林氏展示一些新到的、彆出心裁的繡樣。

花廳內,焚著上好的沉水香。蘇老夫人端坐上首,一身絳紫色富貴團花錦袍,眉宇間帶著商賈特有的精明和久居上位的威嚴。林氏陪坐在側,一身嬌嫩的鵝黃色襦裙,小腹微隆,笑容溫婉得體。

柳月兒則坐在下首最不起眼的位置,穿著一身略顯陳舊的藕荷色衣裙,雖然竭力維持著姿態,但眼眶微紅,臉色蒼白,低垂著頭,手指不安地絞著帕子,昔日的才情與風華早已被消磨殆儘,絲毫看不出曾是名動汴京的第一才女。

我恭敬地向蘇老夫人和林氏展示帶來的幾幅繡品。

當展示到一幅繡工精湛、栩栩如生的《比翼雙飛》繡屏時,我刻意用溫婉柔和的語調講解:此圖取意在天願作比翼鳥,寓意夫妻恩愛,白首不離,一生一世一雙人。

柳月兒的身體猛地一顫!她倏地抬起頭,看向那幅繡屏上纏綿相依的鳥兒,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死死咬著下唇,才勉強冇讓那屈辱、不甘和絕望的嗚咽衝口而出。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曾是她對蕭景琰最深的執念,是她當年逃離汴京、選擇蘇祺然的根源。如今,卻成了她在這蘇府後宅裡,最殘酷、最錐心的諷刺。

蘇老夫人則冷哼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什麼一雙人兩雙人,開枝散葉,家和萬事興纔是正理!整日裡想些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難怪…

後麵的話雖未出口,但那刻薄的目光已掃向了柳月兒。

老夫人教訓的是,是倚卿失言了。我立刻躬身告罪,姿態謙卑,隨即安靜地退到一旁。

眼角餘光瞥見柳月兒慘白如紙的臉和眼中翻騰的、幾乎要溢位來的絕望、不甘與濃烈的恨意。

洽談結束,眾人起身。

我故意在退下時,滑落了一方素淨的、冇有任何標記、隻在角落繡著一支孤傲寒梅的帕子。

那寒梅的繡法,與汴京王府常用的紋樣極其相似。而帕子的質地,更是王府女眷慣用的上等雲錦。

14

幾日後,顧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告訴我,蘇家後門有個麵生的小丫鬟,偷偷將一封信塞給了顧府的門房,指明要交給遺落寒梅帕的繡娘姑娘。

信箋展開,是柳月兒娟秀卻帶著顫抖的字跡,力透紙背:

姑娘臺鑒:冒昧叨擾,萬望海涵。見帕如見人,寒梅孤潔,觸目驚心。聽聞姑娘亦是汴京故人,如今,妾身身陷囹圄,心如死灰,然向生之念未絕,向自由之心未死!汴京舊夢…可還有歸途

魚兒終於徹底上鉤了!

我提筆回信,字字如刀,卻又帶著致命的蠱惑:

寒梅傲雪,終有春歸之日。困鳥欲飛,需借東風之力。南風商隊,三日後辰時啟程北上。夫人若決意,西時三刻,城隍廟後竹林深處,自有人接應。

15

柳月兒的逃離異常順利,順利得近乎詭異。顧南風雖未明言,但他顯然默許甚至暗中協助了此事。

顧七安排的人手經驗老道,輕易避開了蘇家那早已被林氏收買、形同虛設的看守。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已有子嗣傍身的林氏早已取代了柳月兒,驕縱的柳月兒早就不再是蘇祺然的心頭肉,她的失蹤,在蘇府甚至未能掀起太大的波瀾。

柳月兒如同驚弓之鳥,帶著對自由的渴望和對舊情人的幻想,登上了顧家北上的商船。

她以為奔向的是蕭景琰溫暖的懷抱和無拘無束的未來,殊不知,是奔向了我為她精心準備的、通往複仇終局的舞台。

柳月兒抵達汴京後,憑藉記憶找到蕭景琰並非難事。

白月光歸來,蕭景琰震驚狂喜、難以置信,將柳月兒擁入懷中。

柳月兒哭的梨花帶雨,肝腸寸斷,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自己當年的死遁是被蘇祺然花言巧語矇騙私奔,以為能獲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幸福,卻不想他移情彆戀,將自己置於尷尬之境。

蕭景琰心疼不已,不僅將最大的東苑收拾了出來,還差人買了時下的布料,給柳月兒做了一身又一身衣裳。

隻是,白月光落下凡間,就隻能是嘴角的飯粒子。

哪怕這個人是柳月兒也不例外。

她明顯感覺到蕭景琰的不同,他雖然好吃好喝的照顧自己,卻從不親近自己,兩人就如同好久未見的朋友。

她知道自己當年做的不對,隻能一次次跟蕭景琰找話題,這一聊就聊到了南城的繡娘。

柳月兒的語氣帶著哽咽,琰哥哥你知道嗎在南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就是你。

有一次,我去雲錦閣想找些好料子,偷偷給你繡個荷包…就在那時,我看到一個繡娘,長得跟我有八分相似,特彆是那雙眼睛,簡直與我一模一樣。

我當時就愣住了,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獨女,還真以為有個雙生姐妹呢,我聽她旁邊的小廝叫她倚還是漪記不太清了…

她蹙著眉,彷彿在努力回憶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

七八分相似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蕭景琰耳邊炸響。

雖然看見過沈清漪的屍首,但他心裡依舊存疑。

沈清漪冇有什麼仇敵,就算想害她,也冇有必要把她的臉毀了。

那就說明,這幅屍首很有可能不是沈清漪,隻是一個障眼法。

一瞬間,巨大的狂喜和失而複得的希冀瞬間衝昏了他的頭腦。

他連夜點齊最精銳的暗衛,不顧一切、星夜兼程地南下,目標直指南城。

16

夜色沉沉壓在南城之上,白日裡溫潤的水汽凝成了冰涼的露水,無聲地浸濕了青石板路。顧南風那處臨水小院的書房裡,燈火通明,卻靜得落針可聞。

我端坐案前,指間捏著一枚冰涼的黑色棋子,目光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卻並未真正聚焦。

柳月兒,她住進王府了。

顧南風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並未看我,修長的手指劃過一份攤開的密報,燭火在他深潭般的眸子裡跳躍。

棋子輕輕落在檀木棋盤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南風,你說,一個被第二次拋棄的女人,她會做什麼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像結了冰的湖麵,

顧南風終於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她會恨蕭景琰的移情,更恨你的取代,當這恨意無處宣泄,必會反噬其身,或者……他頓了頓,指尖在密報上蕭景琰的名字旁點了點,噬其根源。

一絲冰冷的笑意,終於在我唇邊無聲綻開:那就讓她恨,恨得越深,這把刀才越鋒利,我們……靜待東風。

南城的風帶著水汽,拂過顧府彆院精心修剪的花木,卻吹不散我心頭凝結的冰霜。

顧七的情報精準地描繪著汴京的風暴:蕭景琰終於查清了。

他知道了沈玉柔的構陷,知道了那場雨夜的絕望……。

多麼諷刺。

他帶著遲來的、廉價的悔恨,和他最精銳的暗衛,像是嗅到腐肉的禿鷲,撲向了南城,撲向了我。

顧南風的彆院成了風暴的中心。

蕭景琰的暗衛如同跗骨之蛆,幾次三番試圖潛入,都被顧七帶人狠狠擋了回去。

終於,在一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的深夜,院門被狂暴的力量轟然撞開!刀劍出鞘的寒光撕裂雨幕,金鐵交鳴之聲瞬間壓過了雷聲。

清漪!沈清漪!出來見我!蕭景琰的嘶吼穿透雨牆,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

他渾身濕透,玄色錦袍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門開了。

我冇有撐傘,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我的髮髻、麵頰和素色的衣裙。

寒意刺骨,卻遠不及我心中恨意的萬分之一。

我一步步走入雨中,脊背挺得筆直,迎著蕭景琰那灼熱得令人作嘔的目光。

清漪…他眼中的狂喜幾乎要溢位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真的是你,跟我回去,王妃之位還是你的!他伸出手,彷彿要抓住這失而複得的幻影。

顧南風沉穩的聲音適時響起,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蕭景琰的喧囂:靖王殿下,深夜強闖民宅,毀我門戶,傷我護衛,不知意欲何為他向前一步,油紙傘穩穩地遮蔽了我頭頂的暴雨,他看向蕭景琰的眼神裡,隻有冰冷的警告。

顧南風!蕭景琰的劍尖猛地轉向顧南風,眼中怒火翻騰,這是本王與她之間的事,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阻攔本王帶走自己的王妃

我笑了。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混著心底湧上的冰冷嘲諷。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雨幕,帶著淬了毒的寒意:

蕭景琰,你口中的王妃沈清漪,三年前就被你親手休棄,像垃圾一樣丟在雨夜的泥濘裡,活活凍死餓死在汴京城西的亂葬崗了。怎麼現在又覺得她冇死,想撿回來繼續當你的替身玩物

我看著他驟然僵住、血色儘失的臉,心中隻有一片冰冷的快意。

至於補償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向他,拿什麼補償用你那虛偽的眼淚還是用沈家滿門的血來償

蕭景琰瞳孔猛縮,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沈家…是你

是我。我坦然承認,語氣平靜得如同在談論天氣,太子殿下需要一件禮物來收回某些過於膨脹的兵權,而我,需要一個祭品來告慰我孃親的在天之靈。

沈家承接了為太子縫製吉服的差事,多麼榮耀啊。可惜,四爪龍不小心,被換成了五爪金龍。

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龍袍僭越,形同謀逆。這份禮物,太子殿下很滿意。沈家,死得不冤。他們欠我孃親的,欠我的,用全族的血來還,剛剛好。

蕭景琰的身體晃了晃,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暴怒再到一種深切的恐懼。你…你竟敢勾結太子沈家…那可是你的…

我的什麼我厲聲打斷他,蕭景琰,在你輕信沈玉柔的話,將我推入地獄時,沈家於我,就隻有血海深仇!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如同刻骨的詛咒:而你們蕭家,擁兵自重,視皇權如無物,早已是太子的眼中釘,你和沈家,都是這盤棋局上,必須清除的棋子!

不可能!蕭景琰嘶吼,試圖否認這殘酷的現實,太子他…本王忠心耿耿…

忠心顧南風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沉穩卻帶著致命的壓力,王爺的忠心,抵不過皇權旁落的猜忌,太子殿下要的是萬無一失的江山。他微微抬手。

隨著他的手勢,四周的院牆、屋頂上,瞬間冒出密密麻麻的身影。強弩勁弓在雨水的沖刷下閃爍著死亡的光芒,冰冷的箭頭齊刷刷對準了院中蕭景琰和他那點可憐的暗衛。

王爺,顧南風的聲音帶著最後通牒的意味,立刻離開南城。看在昔日同朝為官的薄麵上,這是最後的警告。若再驚擾我的未婚妻倚卿…休怪顧某,替太子殿下,清理門戶。

蕭景琰的麵容在閃電的映照下慘白如鬼,他踉蹌著後退,眼中的火焰徹底熄滅,隻剩下灰敗的死寂。

好…好…好得很!他帶著滿身的狼狽,在瓢潑大雨中,倉皇逃離。

17

訊息如同長了翅膀。

蕭景琰在南城铩羽而歸、狼狽不堪的訊息傳回汴京。

一同傳回的,還有沈家因僭越大罪被滿門抄斬、沈玉柔冇入教坊司生不如死的捷報,以及……柳月兒徹底失寵的訊息。

柳月兒,那個被愛情幻想衝昏頭腦的女人,以為逃離蘇家奔向的是蕭景琰溫暖的懷抱和無上的榮寵。她滿懷期待地回到王府,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蕭景琰的心,早已被另一個死遁的替身占據,那份遲來的、扭曲的深情,全部傾注在了尋找沈清漪上。她的歸來,非但冇有喚回舊情,反而成了提醒他愚蠢和失去的恥辱柱。

她被安置在東苑,形同軟禁。蕭景琰再也冇踏入她的房門一步,甚至連下人都敢給她臉色看。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再一次被拋棄了,被另一個男人,以更殘酷的方式!

巨大的落差、極致的孤獨和被徹底否定的絕望,日夜啃噬著她的理智。她開始變得恍惚,喃喃自語,時哭時笑。王府的下人們竊竊私語,說東苑那位,怕是要瘋了。

又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雷聲滾滾,像極了三年前我被逐出王府的那個絕望雨夜。

顧七帶來的密報簡潔而冰冷:柳月兒徹底瘋了。她在雷雨中衝出燃起大火的東苑,手握著一柄鋒利的匕首,像一道複仇的幽魂,衝進了蕭景琰的書房。

彼時,蕭景琰大概正對著我殘留的舊物,或是他憑記憶畫下的我的側影,借酒澆愁,悔恨交加吧真是諷刺。他大概在喃喃自語著清漪,是本王負了你之類的廢話。

然後,他看到了衝進來的、渾身濕透、狀若瘋魔的柳月兒。

她嘶吼著:蕭景琰,你看清楚了,我纔是你心心念唸的柳月兒,可你心裡裝的是誰是那個卑賤的替身那我算什麼一場笑話

在蕭景琰驚怒的嗬斥聲中,在一聲撕裂雨夜的淒厲尖叫後——噗嗤!

柳月兒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柄淬著瘋狂與絕望的匕首,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捅進了蕭景琰的心口!

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

據說,蕭景琰倒下去時,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而柳月兒,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蕭景琰,又看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爆發出了癲狂的大笑:死了!都死了!全都是假的!假的!哈哈哈哈……

蕭景琰死了。蕭家最大的依仗轟然倒塌。

太子以雷霆之勢,迅速收繳了蕭家的兵權虎符。曾經顯赫無比的靖王一脈,就此煙消雲散。

18

數月後,南城,顧府。

紅燭高燒,映得滿室暖融。冇有當年靖王府的冰冷與壓抑,空氣中瀰漫著清甜的花果香和溫暖的燭火氣息。

我穿著顧南風特意尋來南城最好的繡娘、用最柔軟的雲錦、以金線銀線繡著纏枝蓮與比翼鳥紋樣的嶄新嫁衣,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被的喜床上。

蓋頭遮住了視線,隻能看到自己繡著並蒂蓮的精緻鞋尖。

這一次,指尖是溫熱的。

顧南風知我過往,知我滿手血腥,卻依舊執著地要娶我為妻。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蓋頭被一柄溫潤的玉如意輕輕挑起。

光線湧入,我抬起眼簾。

顧南風一身大紅喜服,身姿挺拔如鬆,清俊的麵容在跳動的燭光下柔和了許多,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再無半分審視與透過我看向彆人的冰冷。

隻有清晰可見的鄭重和一絲……溫和的笑意。

倚卿。他喚我,聲音低沉而溫柔。

南風。我輕聲迴應,目光坦然。

他執起我的手,一枚觸手生溫、毫無雜質的羊脂白玉鐲輕輕套上我的手腕。那玉鐲光華內蘊,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承諾。

這枚玉鐲,是我母親留給未來兒媳的。他看著我,眼神專注而認真,它代表顧家的認可,也代表我的承諾。從今往後,倚卿,你是顧南風的妻,是顧府唯一的女主人。前塵往事已了,餘生,我們共度。

我抬眸,望進他清澈的眼底,那裡清晰地映著倚卿的模樣。

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隻是我自己。

好。我展顏一笑,餘生,共度。

紅燭靜靜燃燒,燭淚滾落,無聲地見證著。

這一次,紅燭映照的不再是絕望和屈辱,而是一段新生的、或許不夠熱烈卻足夠安穩的旅程的起點。

窗外,南城溫潤的夜風拂過,帶來草木的清香。

沈清漪已死,活下來的是倚卿。

而倚卿的路,纔剛剛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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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替身?我讓王爺白月光插他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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