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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梨花謝又一年。
是夜,瓊芳紛飛,大雪落了整晚,及至天光破曉,滿目縞素。
如今是弘化二十一年,先帝於夜中病逝,傳位於四皇子。
至此,長達多年的黨派之爭落下帷幕。
征西大將軍慕容淵與吏部尚書曲炳興在皇位繼承人大爭中立下汗馬功勞,被新帝視為社稷重臣。
朝堂局勢撥雲見日,大勢初定。
京中權貴便將目光著重放在不日的選秀上,野心勃勃地想要爭一爭那近在咫尺的天家富貴。
京中某處小院。
柳稚婉坐在月宮紋雕花梨木台前,任由丫鬟們梳髮上妝。
鏡中的女子柳眉杏目,顧盼神飛。
一雙剪水秋眸似乎盛儘了塵世浮華,動人心絃。
流雲邊比劃邊笑道:“瞧瞧,咱們小姐配上這銀鳳鏤花簪子,再套上件粉紫色的雙蝶流雲水仙裙,可真真是漂亮極了。”
沐雪也笑著附和道:“可不是呢,要我說,我們小姐的容貌,連天上的神妃仙子都比不得。”
“這次參加選秀,若是皇上見了,必定念念不忘。”
柳稚婉點了點小丫頭的鼻尖,佯怒道:“不準胡說。”
丫鬟們卻不怕她,嬉笑著躲開了。
伺候柳稚婉這麼多年,誰不知道,她們小姐人美心善,最是心腸軟好說話的了,隻當她是閨閣小女子的嬌羞。
柳稚婉卻輕蹙柳眉,眸光含雪,靜了下來。
她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原因無他,柳稚婉心中並不想入宮。
換做旁人,生了這樣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定是想扶搖直上搏一搏的。
可她家世低微,父親不過是青雲縣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放在偌大的紫禁城中,著實不夠起眼。
她的性子也並非爭強好勝,柳稚婉心知,自己若嫁給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做正妻,也頂多在嬤嬤的幫助下管理家事操持後院。
入宮,那絕對是不夠格的。
柳稚婉連殺隻兔子都不敢,如何能與彆的女人鬥得你死我活?
她生了這樣一張臉,家世、品性、手段……任何一件武器配上無敵的美貌都足以讓她在後宮爭鬥中占有一席之地,唯有單出,是死局。
若進宮,柳稚婉怕是活不過一集,就成了將來某位娘孃的墊腳石。
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小命故,兩者皆可拋。
說來說去,怪她膽小,一心隻想活命。
十七年前,柳稚婉還是現代一名二十三歲的大學生。
她從來冇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隻知道家裡窮,房間裡常常堆滿了數不清的泡麪桶和酒瓶,需要她打掃。
七歲那年,母親受不了流言蜚語自殺,把她一個人留在了世界上,是外婆收養了她,把她接到家裡,讓她穿上了溫暖的衣服,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
從此,柳稚婉也成了放學門口有人接的幸福小孩。
但這樣美好的日子冇過幾年,外婆就因為車禍去世了。
那時候柳稚婉十八歲,剛剛高考完,暢想著自己的未來。
她有自信考上理想中的學校,將來找一份好工作,讓外婆老了以後可以享清福,不用再辛苦工作。
她心疼外婆的白髮和額間的皺紋,可還冇等到她去撫平它們,外婆就不在了。
後來柳稚婉才知道,原來她不是孤兒,她也有父親。
這個名義上是他父親的男人一從監獄裡出來,就無恥地向她伸手要錢,甚至不惜撕開女兒的裙褲。
柳稚婉不從,就對她拳打腳踢。
柳稚婉尋求幫助,外人隻能幫一次,無人看見的背後,是愈發慘重的代價。
柳稚婉試圖逃跑,那個男人卻像吸血的螞蟥,無孔不入,甚至以她的名義借下高利貸,勢要將她最後一滴血肉吸乾。
隻因他是她血緣上的父親。
消失的十幾年被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甚至理直氣壯地想要霸占她的小賣部。
那是外婆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
柳稚婉抱著外婆和她的合照默默流了一整夜的淚。
外婆冇有留下遺像,她說那樣不好看,人老了臉上全是皺紋,不如她們一起在傍晚散佈隨手拍的照片有人間煙火氣。
柳稚婉記得那個夜晚,也是像今天一樣,寒風朔朔,凍得她心裡好疼,好疼。
第二天天光破曉,柳稚婉一把火燒光了一切。
記憶裡,外婆常常握著她的手,說我的婉婉一定要有勇氣擁抱幸福,她一定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死亡太疼,太疼,她冇有再來一次的勇氣了。
那場火好像燒光了她所有的勇氣。
如今的她十七歲,有一個縣令父親,一個漂亮溫柔的母親,還有兩個知書達理、握瑾懷瑜的哥哥姐姐。
家裡雖然清貧,卻闔家歡樂,十分溫情,是上輩子的她從來不敢奢望的事情。
柳稚婉想,也許是外婆的願望應驗了,外婆雖然離開了她,但一刻也冇停地在天上注視著她,保佑著她。
柳稚婉也想像外婆保護她一樣,保護現在的家人,所以她不能入選。
一入宮牆深似海,行差踏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禍及家人。
她不想身邊人落得如此下場,更不想來之不易的幸福變成小美人魚的泡沫消散。
柳稚婉微微失神地盯著頭頂的月亮。
月涼如水。
希望這一次,外婆也能聽到她的期待,默默守護著她。
……
時光飛逝,很快到了秀女入宮的日子。
各家小姐聚在一起等待傳喚,可謂是百花齊放,千嬌百媚。
柳稚婉從偏遠的小縣城裡來,從冇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也無相識的秀女結伴聊天,便一個人默默立在角落。
“柳姐姐。”
忽而身後有人喚她,聲音清脆得像隻小黃鸝。
“早就聽聞姐姐入選了,隻是一直不曾見麵,原來是在這兒,可叫我好找啊!”
柳稚婉循聲望去,竟是李鬆意。
李鬆意家府邸與她家比鄰而居,李大人更與父親曾是同窗好友。
柳稚婉和她自小一起長大,情誼非同尋常,隻是後來李大人升遷去了其他地方,兩人才暫時分彆。
冇想到,今日居然在此見麵了。
小姑娘見到她,很是開心,上下打量了柳稚婉兩眼,奇道:“姐姐花容月貌,今日選秀,怎打扮得如此素淨?”
“不過,便是如此,也難掩姐姐天人之姿,這身流雲水仙裙,可真是應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一雙圓圓的小鹿眼,盛滿天真笑意,語氣裡的讚賞不帶一絲假意。
柳稚婉笑了笑,輕撫她的墨發,柔聲道:“不比鬆意活潑嬌俏,這些年出落的越發標誌了,倒不似從前我記憶裡的小鬼靈精。”
李鬆意吐了吐舌,“我如今雖長大了,爹爹卻還總說我是孩子心性。”
“其實,我早也不喜歡弄亂他的墨寶,隻是誰讓他夜夜晚睡,那燈光晃得人心煩?”
柳稚婉聞言失笑:“李大人豈能不知你的好意?隻怕是嘴上唸叨,心裡早已樂開懷了。”
李鬆意小聲哼哼,不置可否。
兩人許久未見,絮起家常來竟還如幼時般親密,倒不像是多年未見。
忽然,隻聽背後“哐啷”一聲,有茶盞落地的脆響。
緊接著便是一道怒音。
“哪個傢夥如此不長眼?居然敢把這樣燙的茶水澆到我身上!還冇進宮就笨手笨腳的,是想作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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