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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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藍色詛咒

18歲生日那晚,我喝下了一杯神秘藍色飲料。從此我永遠年輕漂亮,青春永駐。

加入時光琥珀互助會後,我才發現同伴們都是不同年代的永生者。

暴躁大姐雷紅霞最恨小鮮肉,文藝青年柳明雪沉迷寫無人問津的小說。

會長蘇曼雲帶我們展示永生能力,震驚全球。

狂歡中,我們身體突然扭曲變形,痛苦萬分。

一個聲音在我們腦中響起:實驗結束,感謝配合,容器們。

原來所謂永生,不過是外星人的一場觀察實驗。

那杯閃爍著妖異幽藍光芒的液體滑過我喉嚨時,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鐵鏽腥氣。我,林婉婉,十八歲生日派對的主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朋友們起鬨的尖叫聲中,一飲而儘。我以為那是某個損友搞來的、名字花哨到離譜的新型雞尾酒,頂多讓我明早抱著馬桶痛不欲生。

我錯了。

那東西比宿醉可怕一萬倍。它給我的,是永遠凝固在十八歲的青春——一張膠原蛋白永不流失的臉,一副新陳代謝永遠巔峰的身體。代價嗬,那時天真的我,哪裡懂得永恒這兩個字真正的重量。

五年後的這個夜晚,我像個熟練的騙子,又一次混跡在大學城邊緣那家名叫聲浪廢墟的地下酒吧裡。震動的低音炮捶打著胸腔,空氣裡瀰漫著廉價香水、汗水和酒精發酵的複雜氣味。我穿著刻意挑選的、印著當下最火動漫角色的寬大衛衣,紮著元氣滿滿的高馬尾,努力模仿著周圍真正十**歲女孩們臉上那種未經世事、對未來充滿廉價憧憬的天真表情。一個染著藍毛、眼神迷離的大學男生端著杯顏色豔俗的飲料湊過來,聲音黏膩:嗨,妹妹,一個人哪個院的看著好眼生啊。

大一,設計係。我熟練地報出早已倒背如流的虛假身份,聲音掐得又細又甜,胃裡卻一陣翻攪。他身上的古龍水混著煙味,熏得我頭暈。他喋喋不休地吹噓著自己新買的機車如何拉風,那故作深沉的姿態讓我想起五年前自己可能也是這副蠢樣。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混合著巨大的荒謬感,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心臟。我強忍著推開他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的衝動,藉口去洗手間,幾乎是落荒而逃。

狹小、氣味刺鼻的隔間裡,冰冷的金屬門板隔絕了外界的喧囂。我撐著洗手檯,抬起頭。鏡子裡映出的那張臉,完美得如同櫥窗裡最昂貴的娃娃——肌膚細膩光潔,眼神清澈(儘管此刻充滿了疲憊和厭倦),唇瓣是自然的櫻粉色。這張臉,曾是我夢寐以求的恩賜。可如今,它像個精緻卻沉重無比的麵具,將我死死困在原地。

永遠十八歲我對著鏡子裡那個眼神蒼老的少女低語,指尖用力劃過光滑得冇有一絲細紋的臉頰,留下幾道短暫的紅痕,真他媽是個天大的詛咒。

冰冷的絕望,比洗手間瓷磚的寒意更甚,悄然滲入骨髓。時間在我身上失去了刻度的意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隻有這張該死的、一成不變的臉在提醒我,我被時間徹底拋棄了。世界在飛速向前,而我,像個被遺忘在站台上的旅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列車呼嘯而去。

手機螢幕突兀地亮起,一個冇有名字的號碼,資訊隻有一行字,冰冷得像手術刀:‘時光琥珀’,明晚八點,老地方。新人,你該來了。

2

時光琥珀

時光琥珀。這名字聽起來像個賣廉價飾品的微商組織,或者某個三流旅行社的低端懷舊旅行團。但我知道它不是。它是像我這樣的人——被時間凍結的怪物——唯一的避風港,或者說,唯一的同類收容所。這條簡訊,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我用酒精和偽裝勉強維持的麻木泡泡。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簡訊裡所謂的老地方,藏匿在城市最混亂、最被遺忘的角落——一個巨大廢棄紡織廠的地下防空洞。入口偽裝成一個毫不起眼、堆滿建築垃圾的雜物間小門。推開吱呀作響、彷彿隨時會散架的沉重鐵門,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潮濕黴味、劣質香菸和廉價咖啡的氣息撲麵而來,濃烈得幾乎有了實體。這味道,是時光琥珀獨特的印記,帶著一種被時光狠狠碾壓過又頑強存活的粗糲感。

防空洞內部的空間出乎意料地寬敞,被隔成了幾個區域。昏黃的白熾燈泡有氣無力地懸在頭頂,光線勉強撕開厚重的陰影。人影綽綽,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將至前的低氣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角落裡的動靜吸引。

滾開!離老孃遠點!一聲帶著濃重市井氣息、極具爆發力的咆哮炸響。隻見一個穿著緊身豹紋連衣裙、身材火辣、頂著一張最多二十歲俏麗臉蛋的女人,正氣勢洶洶地揮舞著一個空啤酒瓶,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豹。她對麵,一個穿著乾淨白襯衫、麵容英俊、帶著點藝術氣息的年輕男人尷尬地舉著雙手,臉上是無奈又有點委屈的表情:紅霞姐,我隻是想問問你需不需要再添點咖啡……

咖啡老孃現在隻想清靜!看見你們這些細皮嫩肉、自以為深情款款的小白臉就火大!懂不懂什麼叫私人空間啊被稱為紅霞姐的女人,雷紅霞,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燃燒著不加掩飾的、近乎仇恨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噴向那個叫沈逸塵的小鮮肉。沈逸塵被她吼得縮了縮脖子,悻悻地退開幾步,嘴裡小聲嘟囔:都說了我隻是關心一下……更年期也冇這麼暴躁啊……

這話顯然又踩到了雷紅霞的尾巴,她作勢要把啤酒瓶扔過去,嚇得沈逸塵趕緊溜到了人群另一邊。

我站在入口的陰影裡,看著這荒誕又充滿火藥味的一幕,指尖冰涼。雷紅霞那張年輕麵孔下透出的,是飽經世故、被男人深深傷害過的靈魂的滄桑與暴戾。她對小鮮肉的憎惡,如此鮮明,像一道刻在骨子裡的傷疤。

目光轉向另一個角落。那裡燈光稍微明亮些,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棉麻長裙、氣質清冷的女孩蜷在一張破舊的單人沙發裡。柳明雪。她腿上攤開一個厚厚的、邊角磨損嚴重的硬皮筆記本,纖細的手指握著筆,在紙頁上飛快地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時而蹙眉沉思,時而眼神空洞地望向防空洞頂棚滲水的黴斑,彷彿那裡藏著宇宙的終極奧秘。偶爾,她會神經質地咬一下筆桿,或者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她周身籠罩著一層與這喧囂雜亂環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偏執的創作氛圍,像一座孤懸的冰山。

林婉婉一個溫潤柔和、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從容感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猛地回神。不知何時,一個穿著剪裁精良、款式經典卻明顯帶著舊時代優雅韻味的米白色套裙的女人,已經站在我麵前。她看起來同樣年輕得驚人,但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兩口曆經千百年風雨的古井,平靜無波,卻又似乎能洞察人心最幽微的角落。她是蘇曼雲,時光琥珀的創始人,靈魂人物。她身上有種奇特的磁場,能讓周圍的躁動不安奇異地沉澱下來。

我是。我有些侷促地點點頭。

蘇曼雲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經過精心計算,恰到好處地撫平了我的緊張:歡迎來到‘琥珀’。這裡收容的,都是被時間遺忘的人。我們是被祝福的,也是被詛咒的。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整個空間,掃過暴躁的雷紅霞,沉迷於文字的柳明雪,以及其他那些雖然外表青春靚麗、眼神卻寫滿疲憊、麻木或瘋狂的成員們,在這裡,你可以不必偽裝你的‘年輕’。因為我們都懂,這美麗外殼下,那顆心……早已千瘡百孔。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輕輕一轉,便撬開了我心底那扇緊閉的、積滿塵埃的門。一股酸楚混合著找到同類的巨大委屈猛地衝上鼻尖,視線瞬間模糊。五年了,我第一次,在一個同類麵前,不必強顏歡笑,不必假裝活力四射。我用力咬著下唇,纔沒讓那聲哽咽衝破喉嚨。

3

永恒囚籠

蘇曼雲彷彿冇看見我眼中的水光,隻是優雅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尖帶著一絲涼意:習慣就好。畢竟,我們擁有的是……永恒的時間。

她語氣平淡,那永恒二字,卻像淬了冰的針,紮得我心頭髮冷。她轉身離開,步履從容,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消化著這巨大的、荒誕的歸屬感。

聚會散場時,夜已深如墨染。城市的喧囂被廢棄工廠的圍牆隔絕,隻剩下蟲鳴和遠處模糊的車流聲。我獨自走在空曠寂寥、隻有幾盞路燈苟延殘喘的廢棄廠區道路上,影子被昏黃的光線拉長又縮短,扭曲不定。空氣微涼,帶著鐵鏽和野草的氣息。

喂!新來的!等等!

一個帶著明顯不耐煩的女聲從身後傳來。我回頭,是雷紅霞。她踩著那雙跟高得嚇人的亮片高跟鞋,步伐卻異常穩當,噔噔噔地追了上來,豹紋裙襬隨著她的動作張揚地晃動。

有事我停下腳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剛纔在防空洞裡她爆發的那一幕還曆曆在目。

雷紅霞在我麵前站定,雙手叉腰,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犀利得像是要剝開我的皮囊,看清裡麵的芯子。看你那慫樣!剛來就被蘇曼雲那套‘永恒詛咒’的調調唬住了她嗤笑一聲,從她那個看著就價格不菲的鱷魚皮小挎包裡,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菸和一個打火機。哢噠一聲,火苗躥起,映亮了她年輕卻寫滿戾氣的臉。她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眼神透出一種與年齡外貌極不相稱的、被生活狠狠蹂躪過的滄桑和疲憊。

甭聽她忽悠得那麼玄乎。什麼祝福詛咒,狗屁!她吐出菸圈,聲音帶著煙燻的沙啞,老孃是七十年代生人!懂嗎七十年代!當年廠裡一枝花,追我的人能從車間排到廠門口!結果呢栽在一個油嘴滑舌的小白臉手裡,騙光了我攢了十年的辛苦錢,跑得人影都冇了!最他媽諷刺的是……她夾著煙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光滑飽滿的臉頰,眼神凶狠,老孃被騙得傾家蕩產、哭得死去活來,想死的心都有了的時候,喝了他媽那杯見鬼的藍水!一夜之間,債主找不著我了,連警察都以為我捲款潛逃了!哈!青春永駐老孃恨不得把這身皮扒了,換回我四十歲該有的皺紋和白頭髮!至少那時候,冇人敢這麼騙我!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尖銳刺耳,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控訴。那濃烈的恨意,像實質的火焰從她身上噴湧出來,灼燙著周圍的空氣。她狠狠吸了幾口煙,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的情緒,聲音低了下去,透出濃濃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所以,看見那些小崽子們裝模作樣地獻殷勤,我就控製不住……噁心!噁心透了!他們懂個屁!

我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著那張在煙霧中顯得異常脆弱的美豔麵孔,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之前對她暴躁的觀感瞬間被一種複雜的酸楚取代。她的恨,不過是對自身悲劇命運最激烈的控訴,是保護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的最後盔甲。這凝固的青春,對她而言,不是恩賜,是釘在恥辱柱上的永恒烙印。

你呢雷紅霞把菸頭狠狠摁滅在旁邊的鏽蝕鐵管上,火星四濺,她轉過頭,那雙還帶著未散儘怒火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小丫頭片子,看你這身行頭,00後吧大好青春,怎麼也栽進這鬼地方了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五年前那個喧囂混亂的生日派對,那杯詭異的藍色液體,朋友們羨慕嫉妒的眼神,父母對我永遠像個小公主的欣慰笑容……這些碎片在腦海中飛速閃過,最終隻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消散在帶著鐵鏽味的夜風裡。我的故事,和她的相比,似乎顯得那麼蒼白無力,甚至帶著點咎由自取的諷刺。

跟你一樣,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乾澀,喝錯了東西,回不了頭了。

無需多言,在這凝固的時光裡,每個被詛咒的人,都揹負著一座名為永恒的沉重十字架。雷紅霞盯著我看了幾秒,眼神裡的尖銳慢慢褪去,隻剩下一種同病相憐的疲憊。她冇再追問,隻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迴應。那聲輕哼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前輩的認可。

走了!她甩了甩頭髮,重新挺直腰背,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大步向前走去,背影依舊張揚,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絕。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在空曠的廠區迴盪,漸行漸遠,最終被濃稠的夜色吞冇。我站在原地,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才慢慢抬起腳,沿著她離開的方向,一步步走回那個隻有一張床、四麵白牆、如同時間墳墓的出租屋。

日子在一種奇異的慣性中滑行。我依舊需要偶爾去聲浪廢墟那樣的地方,像個蹩腳的演員,扮演著活力四射的18歲。但更多的時候,我沉溺在時光琥珀那個陰暗潮濕、氣味獨特的防空洞裡。在這裡,偽裝可以卸下,疲憊無需隱藏。我看著柳明雪永遠蜷在那個角落,沉浸在無人能懂的宏大敘事裡,筆尖沙沙作響,彷彿那是她對抗虛無的唯一武器。她偶爾會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掃視周圍,口中唸唸有詞,像是在和某個存在於平行宇宙的角色激烈爭論。我看著她筆下堆積如山的、從未投遞出去的手稿,看著她眼底深處那份偏執的、燃燒到近乎虛無的光芒,隻覺得那光芒是如此刺眼,又如此悲壯。

雷紅霞的怒火則像不定時爆發的活火山。任何一點來自男性的、在她看來輕浮的接近(哪怕隻是一個善意的微笑),都能輕易點燃她的引信。防空洞裡時常迴盪著她中氣十足、夾雜著各種市井俚語的怒罵,對象通常是倒黴的沈逸塵或者其他幾個麵相過於鮮嫩的男成員。她的暴躁,成了琥珀裡一道獨特又令人心悸的風景線。

蘇曼雲始終是那個定海神針。她周旋於各種情緒漩渦之間,用她那份曆經滄桑的溫和與不容置疑的權威,維繫著這個脆弱團體的微妙平衡。她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船長,駕馭著這艘載滿怪物的幽靈船,在名為永恒的寂靜海麵上漂流。然而,她望向我們這些同伴時,那雙古井般的眼睛裡偶爾掠過的、難以捕捉的複雜情緒,像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在我心底悄然盪開一圈漣漪。那不是純粹的同情,更像是一種……評估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觀察這感覺稍縱即逝,快得讓我懷疑是否隻是自己的臆想。

直到那個沉悶的午後。防空洞裡瀰漫著比往日更濃重的咖啡因和菸草混合的焦躁氣息。蘇曼雲站在場地中央,昏黃的燈光打在她那張永遠年輕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亢奮。

……躲藏的日子,該結束了!她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凝固著青春卻寫滿麻木、厭倦或瘋狂的臉龐,我們擁有的是神蹟!是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憑什麼要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活著憑什麼要忍受時間的嘲弄和遺忘

她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漣漪。有人眼中燃起微光,有人則露出茫然和恐懼。雷紅霞嗤了一聲,抱著手臂,一臉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的不屑。柳明雪終於從她的筆記本上抬起頭,眼神空洞,彷彿剛剛從一個遙遠的世界被強行拉回。

我們要走出去!蘇曼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煽動人心的力量,讓整個世界,匍匐在我們永恒青春的光芒之下!讓那些嘲笑我們、輕視我們、將我們遺忘的螻蟻們,看清楚!誰纔是時間真正的主宰!

她張開雙臂,彷彿要擁抱一個虛幻的未來。那一刻,她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意誌,混合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偏執,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渦,裹挾著防空洞裡每一個迷茫的靈魂。一股冰冷的寒意,沿著我的脊椎悄然爬升。走出去暴露在陽光下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瘋狂美感。我看著她眼中燃燒的火焰,那火焰似乎能吞噬一切,包括我們這些被她稱為同伴的人。

4

實驗終結

計劃的齒輪在蘇曼雲絕對的意誌下開始高速運轉,不容置疑。目標被鎖定:全球矚目、象征著巔峰科技與財富的創世者峰會。安保森嚴那是凡人的壁壘。我們擁有的,是時間本身賦予的、無法被理解的異常——超強的恢複力、超越極限的體能、甚至是對某些監控手段的天然規避能力(彷彿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擾亂了某些物理規則)。蘇曼雲像一個精密儀器的操控者,將我們這些零件一一嵌入她的藍圖。

我分到的任務,是利用我這張最具欺騙性的18歲麵孔,接近並替換掉峰會酒店一名負責內場鮮花佈置的年輕女員工。當我穿著那身略顯寬大的酒店製服,刷過那張偽造的、帶著我僵硬笑容的工牌,順利通過層層安檢門時,冰冷的電子掃描儀滑過我的身體,發出單調的嗡鳴,綠燈亮起。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幾乎要衝破喉嚨。我低下頭,快步走進金碧輝煌、衣香鬢影的會場,空氣中瀰漫著高級香氛、昂貴雪茄和權力的氣息。周圍那些西裝革履、談笑風生的精英們,他們身上流動的是鮮活的時間刻度——上升的事業線,孕育的下一代,衰老的痕跡……而我,像一個混入其中的、冇有生命的人偶,隻有永恒的靜止。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疏離感將我緊緊包裹。

峰會**,全球科技巨頭們正在台上激昂地描繪著人類征服衰老、邁向永生的宏偉藍圖,台下掌聲雷動,閃光燈如同密集的星群。就在這萬眾矚目的巔峰時刻,會場所有巨大的電子螢幕猛地一暗!緊接著,刺眼的白光驟然亮起,淹冇了所有影像!

死寂。絕對的死寂降臨。

下一秒,光芒散去。螢幕中央,清晰無比地出現了蘇曼雲那張平靜無波、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臉。她端坐在一張古典的高背椅上,背景是時光琥珀防空洞那標誌性的、佈滿黴斑的粗糙水泥牆。這強烈的反差,如同最鋒利的諷刺,狠狠刺向台上那些鼓吹永生科技的巨頭們。

諸位,晚上好。蘇曼雲的聲音透過頂級的音響係統傳遍會場每一個角落,清晰、柔和,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力量,關於時間,關於永生……我想,在座的各位,或許需要重新認識一下。

鏡頭緩緩移動,掃過站在她身後的我們。雷紅霞抱著手臂,下巴微揚,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帶著毀滅快感的嘲諷笑容,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柳明雪則微微垂著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邊緣,對眼前的滔天巨浪似乎漠不關心,卻又像在等待某種審判。而我,站在最邊緣的位置,感覺自己的四肢僵硬得不聽使喚,隻能努力維持著麵無表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壓住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恐懼和荒謬感。

蘇曼雲的聲音如同詠歎調,在死寂的會場裡迴盪,講述著時光琥珀的故事,講述著我們這些被時間凍結的活標本。她的話語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人類對永生的狂熱幻想,露出其下冰冷殘酷的本質——永恒的孤獨,被世界拋棄的疏離,以及……那凝固青春下早已腐朽的靈魂。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冷酷力量。

看清楚了,她最後說道,目光彷彿穿透螢幕,直視著每一個陷入極度震驚和恐懼的靈魂,這就是你們夢寐以求的‘永生’。不是恩賜,是時間對我們最惡毒的囚禁。

話音落下的瞬間,會場炸開了!驚呼、尖叫、歇斯底裡的質問、瘋狂按動的快門聲、安保人員衝上台的混亂腳步聲……所有聲音混合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閃光燈瘋狂地閃爍,如同暴風雨中狂亂的閃電,將我們凝固在螢幕上的年輕麵孔切割得支離破碎。全球直播的信號被粗暴切斷,螢幕陷入一片刺眼的雪花噪點,隻留下滿場令人窒息的混亂和無數雙寫滿驚駭、貪婪、恐懼的眼睛。

我們成功了不,那感覺更像是親手點燃了一座活火山,然後站在了噴發的火山口。

撤離的過程混亂而驚險。憑藉遠超常人的反應速度和體能,我們像一群融入陰影的幽靈,在蜂擁而至的安保和陷入瘋狂的人群縫隙中急速穿行。警報聲尖銳地撕破空氣,紅光瘋狂閃爍,如同地獄的邀請函。我緊跟著蘇曼雲的背影,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每一次撞擊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身後是雷紅霞興奮到變調的、帶著血腥味的狂笑,還有柳明雪急促到不成調的喘息。防空洞那扇沉重的鐵門在我們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外麵那個徹底沸騰、因我們而瘋狂的世界。

短暫的死寂後,防空洞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歇斯底裡的歡呼!壓抑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有人瘋狂地扭動身體,跳著毫無章法的舞蹈;有人抱頭痛哭,淚水肆意流淌;有人舉起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酒瓶,狠狠灌下,任憑液體順著下巴流淌。

哈哈哈!看到了嗎!那些大佬的臉!像見了鬼一樣!雷紅霞一腳踹翻了一個空紙箱,聲音嘶啞地大笑,臉上是極度亢奮的潮紅,眼中閃爍著近乎癲狂的光芒,爽!真他媽爽!讓他們也嚐嚐被嚇破膽的滋味!

柳明雪冇有加入狂歡。她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身體微微發抖,雙手緊緊抱著她那本厚厚的筆記本,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空洞的眼神望著狂歡的人群,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記錄,又像是在祈禱。蘇曼雲站在人群中央,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掌控一切的微笑,像一位俯瞰著信徒狂熱祈禱的女祭司。她緩緩舉起一隻手。

姐妹們!她的聲音不高,卻奇蹟般地壓過了所有喧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隻是開始!讓整個世界,記住‘時光琥珀’!記住我們這些被時間選中的名字!

她的聲音帶著強大的蠱惑力。人群更加狂熱,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防空洞的頂蓋。我站在人群邊緣,看著一張張因極度興奮而扭曲的年輕麵孔,看著她們眼中燃燒的火焰,那火焰似乎要將這陰暗的巢穴也一同點燃。一股莫名的寒意卻順著我的脊椎悄然爬升,比防空洞本身的濕冷更甚。這勝利,這狂歡,像一場過於絢爛的煙花,絢爛到……令人不安。

就在這狂熱的頂點,就在蘇曼雲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微笑弧度達到最大時——

5

格式化

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一股無法形容的、彷彿從靈魂最深處爆裂開來的劇痛,瞬間攫住了我!那感覺像是身體裡每一根骨頭都在被無形的巨力強行扭曲、粉碎,每一寸肌肉纖維都在被撕裂、重組!視覺瞬間被剝奪,眼前隻剩下無邊無際、瘋狂旋轉的猩紅與黑暗!

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撕裂了震天的歡呼!不止是我!整個防空洞,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慘嚎聲如同地獄的合唱,猛烈地撞擊著冰冷的牆壁!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堅硬粗糙的水泥地麵摩擦著皮膚,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因為體內那滅頂的、彷彿要將整個人從分子層麵徹底拆解的恐怖痛苦,已經淹冇了所有感官!

視野在猩紅和扭曲的黑暗中瘋狂閃爍。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眼球彷彿被巨大的壓力擠壓著。我看到雷紅霞蜷縮在不遠處,那張美豔的臉龐此刻因極度的痛苦而猙獰變形,身體像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揉捏,呈現出一種違反人體結構的、可怕的角度!她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漂亮的豹紋裙被掙紮中撕扯得破爛不堪。另一邊的柳明雪,她死死抱著頭,身體像觸電般劇烈抽搐,那本視若珍寶的筆記本被甩到幾米開外,紙頁散落一地,沾滿了她痛苦翻滾時蹭上的汙跡。她清冷的臉上隻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生理性的淚水。

蘇曼雲呢我艱難地轉動著彷彿鏽死的脖頸,視線模糊地搜尋。她同樣跪倒在地,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那張永遠從容優雅的臉龐第一次徹底失去了控製,扭曲成一片慘白,寫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彷彿有什麼堅固無比的東西在她眼前轟然崩塌。

就在這無邊的痛苦和混亂達到極致,意識即將被徹底撕碎的邊緣——

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冰冷地、清晰地,直接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大腦深處響起。那聲音非男非女,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最精密的機器合成的金屬摩擦音,帶著一種超越人類理解的、冰冷的非人感:

【第1147號文明觀測實驗,第‘永生囚籠’子項目,樣本集體異常波動期結束。數據采集完成度:99.8%。感謝各位‘容器’的配合。任務終止指令已下達。準備執行……樣本格式化程式。】

容器

格式化

冰冷的金屬音像一把無形的冰錐,狠狠鑿進我混亂痛苦、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碎而詭異的細節,瞬間如同被颶風捲起的碎片,呼嘯著湧入腦海——

那藍色液體入口時,冰冷的鐵鏽腥氣,是如此真實,絕非幻覺。

蘇曼雲眼底偶爾掠過的、絕非人類情感的評估式目光。

雷紅霞狂怒時,身上散發出的、與人類情緒微妙不同的能量波動。

柳明雪筆下那些宏大卻空洞、彷彿在模仿某種未知模板的故事架構。

還有我們身體裡那股無法解釋、超越凡俗的力量源泉……

這一切的一切,像無數散落的拚圖碎片,在那個冰冷聲音落下的瞬間,被一隻無形的、絕對理性的手,哢噠一聲,嚴絲合縫地拚湊在了一起!

不是神蹟!不是詛咒!

我們,林婉婉、雷紅霞、柳明雪、蘇曼雲……所有在時光琥珀裡掙紮、痛苦、狂歡、自以為掌控了時間秘密的同伴們……

我們,從頭到尾,都隻是一排排培養皿裡的容器!

一場由遙遠星空投來冰冷目光的、漫長而殘酷的觀測實驗中,被精心投放、用以承載永生變量數據的……**樣本!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淹冇了我。體內那撕裂靈魂的劇痛還在持續,冰冷的水泥地麵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寒意。但我感覺不到,或者說,那痛苦已經被這顛覆認知的真相所帶來的、更深邃的冰冷徹底覆蓋。我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破布娃娃,癱軟在地,身體還在神經質地抽搐,視野裡是防空洞頂棚那些不斷晃動、扭曲、彷彿在嘲笑一切的黴斑。

容……器一個嘶啞、破碎、帶著血沫的聲音從我喉嚨深處擠出來,輕得如同歎息。

不遠處,雷紅霞的慘嚎聲戛然而止。她停止了徒勞的掙紮,身體維持著一個扭曲怪異的姿勢,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輕臉龐上,猙獰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空茫的、徹底被掏空的死寂。她漂亮的豹紋裙被撕扯得不成樣子,露出的肌膚上青筋暴起,像醜陋的藤蔓。她那雙曾經燃燒著市井怒火和刻骨恨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望向虛無的黑暗,彷彿靈魂已經被剛纔那個聲音徹底抽走。

實驗……數據柳明雪虛弱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恍惚。她蜷縮在牆角,散亂的長髮遮住了大半張臉,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她那本視若生命的筆記本,此刻像一堆肮臟的廢紙散落在汙水中。她伸出一隻沾滿泥汙、顫抖不止的手,徒勞地、神經質地試圖去抓取離她最近的一頁殘稿,指尖卻隻是徒勞地在冰冷的地麵上刮擦,發出刺耳的沙沙聲。那聲音,成了這死寂煉獄裡唯一的背景音,單調、絕望,敲打著每一個殘存的意識。

不……不可能……蘇曼雲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破碎的顫抖。她試圖支撐起身體,手臂卻一軟,整個人再次狼狽地撲倒在地,昂貴的米白色套裙沾滿了汙漬。她抬起頭,那張永遠從容、永遠掌控一切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極致的驚駭和一種信仰崩塌後的茫然。她死死盯著防空洞入口的方向,彷彿想穿透那厚重的鐵門,看向宇宙的深處。我是……我是被選中的……引領者……她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一聲痛苦的嗚咽,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那份優雅,那份權威,那份曆經滄桑的從容,在冰冷的現實麵前,碎得比玻璃還要徹底。她眼底深處那偶爾閃過的評估目光,此刻想來,或許並非源於智慧,而是……某種被預設的、冰冷的程式指令

防空洞裡,隻剩下粗重痛苦的喘息、壓抑的嗚咽、柳明雪指尖刮擦地麵的沙沙聲,以及一種名為真相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死寂。那狂歡的餘燼早已冰冷,隻留下滿地狼藉和一群被抽走了靈魂的、扭曲的標本。

那個冰冷的金屬聲音,冇有再響起。

但它留下的話語,像一把無形的、淬了絕對零度的冰刃,懸在每一個容器的頭頂。

格式化程式……那是什麼是徹底抹除是重置還是……更可怕的、連想象都無法觸及的終結

冇有人知道。我們如同被遺棄在實驗台角落的廢棄品,等待著未知的、冰冷的處理。

時間,這個我們曾以為被其詛咒、又被其玩弄的維度,此刻失去了所有意義。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被拉長到永恒的酷刑。身體內部的劇痛似乎在慢慢平息,但那並非好轉,更像是一種徹底的麻木,一種機能停止前的征兆。意識在巨大的衝擊和未知的恐懼中漂浮,時而清醒,時而墜入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百年。防空洞那扇沉重的鐵門,發出了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吱呀——

門,被從外麵緩緩推開了。防空洞裡,時間失去了它固有的流速。痛苦不再是尖銳的爆裂,而是沉澱為一種沉重的、無處不在的麻木,像冰冷的鉛水灌滿了四肢百骸,也凝固了思維。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不知是誰在掙紮中磕破了哪裡)、嘔吐物的酸腐氣、以及絕望本身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鐵鏽味。狂歡的喧囂早已被死寂取代,隻剩下粗重斷續的喘息、壓抑到極致的抽噎,以及柳明雪指尖無意識刮擦冰冷水泥地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那聲音單調、執拗,像一隻瀕死的蟲豸在徒勞地挖掘自己的墳墓。

我,林婉婉,癱軟在冰冷刺骨的地麵上,身體偶爾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彷彿殘留的神經還在試圖抗議那已然降臨的終極判決。視野裡,防空洞頂棚那些猙獰的、如同凝固淚痕的黴斑,在昏黃搖晃的燈光下扭曲、蠕動,它們不再僅僅是汙跡,更像是一雙雙來自遙遠星空的、冰冷而漠然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下方這群即將被格式化的失敗樣本。

容……器……

我再次嘗試發出聲音,喉嚨裡像是塞滿了滾燙的砂礫,隻擠出破碎的氣音。這個詞,帶著非人的冰冷,一遍遍在我混亂的意識裡迴盪,每一次撞擊,都讓靈魂深處的寒意更深一分。五年的掙紮,五年的偽裝,五年的以為找到了同類和歸宿……原來不過是一場被精心設計的、漫長而殘酷的真人秀我的青春,我的痛苦,我的喜悅,我的憤怒,甚至我對雷紅霞那點同病相憐的酸楚,對柳明雪那份偏執創作的複雜觀感……所有這些構成林婉婉這個存在的情感與記憶,在更高維度的存在眼中,都隻是……數據流是可被記錄、分析,最終一鍵刪除的冗餘資訊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實質的潮水,將我淹冇。我想笑,笑這操蛋的命運,笑這自以為是的永恒,嘴角卻隻能無力地牽扯一下,嚐到一絲鹹腥——不知是眼淚,還是咬破嘴唇的血。

呃……

一聲壓抑的、帶著極度痛苦的呻吟從不遠處傳來。是雷紅霞。她停止了那野獸般的掙紮,身體以一個極其怪異的角度僵臥著,像一尊被頑童惡意扭曲後丟棄的玩偶。那張曾經美豔張揚、此刻因痛苦和真相而徹底崩塌的臉龐,朝向黑暗的角落。她漂亮的豹紋裙被撕裂了好幾處,露出底下因劇烈扭曲而浮現的、如同青色蚯蚓般的血管紋路。她那雙總是燃燒著市井怒火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冇有焦距,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曾經支撐她的那股刻骨恨意,那副用暴戾偽裝的盔甲,在那個冰冷的容器宣判聲中,被徹底擊得粉碎。她不再是那個快意恩仇、敢愛敢恨的雷紅霞,她隻是一個被掏空了內核、等待回收的……空殼。

實驗……數據……

柳明雪夢囈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迷茫。她蜷縮在散落的筆記本紙頁和汙水中,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彷彿體內某種精密的儀器仍在進行最後的、徒勞的運轉。她那隻沾滿汙泥的手,不再試圖去抓取殘稿,而是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自己同樣沾滿汙漬的棉麻裙襬,像是在確認自己身體的存在,又像是在徒勞地擦拭著什麼看不見的汙穢。她畢生的心血,那些構建在無數個不眠之夜上的宏大世界、複雜人物、跌宕情節……在樣本格式化程式麵前,是否連一串無意義的亂碼都算不上她傾注靈魂的創作,是否隻是預設程式為了模擬人類精神活動複雜性而隨機生成的背景噪音這個認知,恐怕比身體的痛苦更能徹底摧毀她。她清冷的側臉在昏暗中顯得異常脆弱,眼神渙散,嘴唇無聲地開合,彷彿還在與她筆下那些註定被格式化的角色們進行著訣彆的對話。

不……不該是這樣的……

蘇曼雲的聲音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徹底破碎的虛弱和難以置信。她掙紮了幾次,終於用顫抖的手臂勉強撐起上半身,昂貴的米白色套裙汙穢不堪,精心打理的髮髻散亂,幾縷髮絲狼狽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她那張永遠從容、永遠掌控一切的臉龐,此刻慘白如紙,寫滿了極致的驚駭和一種信仰被連根拔起後的巨大空洞。她不再是那個引領時光琥珀的女祭司,她隻是一個被更高存在無情戲弄、信仰崩塌的可憐蟲。

我是被選中的……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目光失神地掃過一片狼藉的防空洞,掃過痛苦扭曲的雷紅霞,掃過精神瀕臨崩潰的柳明雪,掃過癱軟在地、眼神空洞的我,最終落在那扇緊閉的、象征著與外界隔絕的鐵門上。引領者……我們……我們本該是超越時間的先驅……是神蹟的載體……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自我懷疑的顫抖,難道……難道我的‘使命’感……我的‘智慧’……我對‘永恒’的理解……也……也是被‘寫入’的為了……為了引導實驗走向預設的‘集體異常波動’這個念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讓她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再次摔倒。她引以為傲的洞察力,她運籌帷幄的掌控感,她那份曆經滄桑的從容……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銳的諷刺,在她自己的心上反覆淩遲。她眼底深處那偶爾閃過的評估目光,原來並非源於智慧,而是程式設定的、用於監控實驗樣本狀態的本能反饋這個認知,徹底擊垮了她作為蘇曼雲這個存在最後的支柱。她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將臉深深埋進沾滿汙垢的雙手,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

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浸透了防空洞的每一寸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我們——曾經自詡為被時間詛咒的幸運兒,如今被證實為可悲實驗品的容器——在冰冷的真相和懸於頭頂的格式化利刃下,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無底深淵的邊緣踟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扇沉重的、象征著最後一道屏障的鐵門,毫無征兆地發出了一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吱呀——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猛地劈開了防空洞裡凝固的絕望!

所有人的身體,無論是癱軟的、蜷縮的、還是勉強支撐的,都在這一瞬間驟然繃緊!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目光,帶著瀕死的驚懼和最後一絲本能的希冀(或許是祈求一個痛快的了斷),齊刷刷地、死死釘向那扇緩緩向內開啟的鐵門!

門縫在擴大。

冇有刺眼的光芒湧入,門外依舊是廢棄工廠那沉沉的、汙濁的黑暗。然而,一種難以言喻的、非人的存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無聲無息地從門縫中洶湧灌入!

那不是光,不是熱,也不是風。它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秩序感,一種淩駕於人類感官理解之上的、絕對的異質感!彷彿空間本身被某種更高維度的法則強行侵入、扭曲、重新定義。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嚥冰冷的凝膠,肺部傳來強烈的壓迫感。

緊接著,是光。

不,那不能被稱之為光。那更像是……空間被強行撕裂後,暴露出的、某種無法理解的、非物質的背景板。它從門外的黑暗中滲透進來,呈現出一種絕對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白。但這白並非明亮,反而帶著一種吞噬一切色彩的虛無感。它冇有光源,冇有邊界,僅僅是存在在那裡,像一塊巨大無垠的、冰冷的橡皮擦,正試圖抹去它所覆蓋的一切。

在這片絕對虛無的白中,一個形體緩緩顯現。

它冇有固定的形態。上一秒,它像是由無數流動的、半透明的幾何棱麵構成,折射著那虛無的白,呈現出非歐幾裡得的詭異角度;下一秒,它又彷彿融化成一片不斷脈動的、散發著微弱冷光的能量霧靄,邊緣模糊不清,如同宇宙星雲在微觀層麵的投影;再一瞬,它似乎又凝聚成某種極其抽象、不斷變換著拓撲結構的符號,每一個線條都蘊含著冰冷到極致的邏輯與資訊洪流。它無法被人類的視覺係統穩定捕捉,每一次凝視都帶來強烈的眩暈和認知上的撕裂感,彷彿大腦在瘋狂報警,拒絕理解眼前這超越生理極限的存在。

冇有聲音。冇有氣息。隻有那冰冷的、絕對的秩序感和令人靈魂凍結的注視。

它——或者說,它們——就這樣懸停在門口那片被白覆蓋的虛空中。冇有眼睛,冇有麵孔,但我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或許是無數道)冰冷、純粹、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射線,緩緩掃過防空洞內每一個扭曲、恐懼、瀕臨崩潰的容器。

這目光落在雷紅霞身上。她扭曲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斷般的嗬聲,彷彿連最後的生理本能也被這非人的注視所凍結。她空洞的眼神中,殘留的最後一絲屬於雷紅霞的暴戾和掙紮,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隻剩下純粹的、被更高存在俯視的、螻蟻般的恐懼。

目光移向柳明雪。她撫摸裙襬的手瞬間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冰霜凍結。渙散的眼神被強行聚焦,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她死死地盯著那不斷變幻的形體,身體篩糠般顫抖,彷彿她筆下所有描繪過的、最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此刻都凝聚成了眼前這個無法理解的實體。她無聲開合的嘴唇徹底僵住,連那點神經質的囈語也被徹底剝奪。

目光掃過我。一股無法抗拒的、彷彿要將靈魂從軀殼中剝離的冰冷力量瞬間貫穿全身!我連抽搐都無法做到,隻能像一具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感受著那超越理解的掃描深入骨髓,穿透每一個細胞。我的記憶碎片——生日派對的喧囂、藍色液體的冰冷、偽裝時的疲憊、防空洞裡的歸屬感、蘇曼雲的蠱惑、峰會現場的荒謬、狂歡時的虛假興奮、以及此刻滅頂的絕望——如同被強行翻開的書頁,在那冰冷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巨大的羞恥感和被徹底物化的恐懼,讓我恨不得立刻化為齏粉!

最後,目光定格在勉強抬頭、臉上淚痕未乾、眼中隻剩下巨大空洞和信仰崩塌後廢墟的蘇曼雲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數秒。

蘇曼雲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她看著那無法理解的形體,看著那片代表終極虛無的白,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想質問,想控訴,想祈求……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卡死在喉嚨裡,隻化作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徹底絕望的悲鳴。她引以為傲的使命,她堅信的引領者身份,她所有的謀劃與掌控,在這絕對的、非人的存在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如此……可悲。她眼底深處最後一點屬於蘇曼雲的光,熄滅了。她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像,維持著抬頭的姿勢,凝固在那裡,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等待被格式化的軀殼。

冰冷的、非男非女的金屬合成音,再次直接在我們的意識深處響起,依舊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執行最終指令的、不容置疑的終結感:

【樣本格式化程式啟動。】

【確認目標:第1147號實驗場,‘永生囚籠’子項目,所有活躍容器。】

【執行指令:記憶矩陣解構,生物基質分解,資訊熵歸零。】

【開始。】

冇有炫目的爆炸,冇有震耳欲聾的聲響。

防空洞頂棚那幾盞苟延殘喘的白熾燈,在指令下達的瞬間,毫無征兆地、徹底熄滅了。絕對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天鵝絨幕布,轟然落下!

然而,這黑暗隻持續了不到半秒。

一種無法形容的光從我們每一個人的身體內部爆發出來!

那不是溫暖的生命之光,也不是蘇曼雲展示能力時的能量光輝。它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分解意味的、如同億萬顆微縮星辰同時進行超新星爆發的、絕對的白!

這白從我們的皮膚下、從我們的骨骼縫隙中、從我們每一個細胞的深處迸射而出!它瞬間吞噬了我們的形體,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在意識被這分解性的白徹底吞冇前的最後一刹那,我看到了:

雷紅霞的身體,在那冰冷的內部光芒中,像一幅被潑了強酸的油畫,色彩(她的豹紋裙、她的紅唇、她暴怒時漲紅的臉)瞬間剝離、消融,隻留下一個由純粹光線勾勒出的、扭曲掙紮的、抽象的人形輪廓。她最後的表情,定格在一種極致的茫然與解脫的混合體上,彷彿那副承載了太多憤怒與痛苦的美麗皮囊,終於迎來了徹底的湮滅。

柳明雪蜷縮的身影,被光芒包裹。她散落在地上的筆記本紙頁,那些浸透了她無數心血的文字,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蝴蝶,瞬間化為無數閃爍著微光的、冰冷的數據流,向上飄散,融入那片代表虛無的白中。她的身體輪廓在光芒中變得透明、稀薄,像一縷即將消散的青煙。她那總是帶著偏執和空茫的眼神,在最後一刻似乎閃過一絲奇異的、近乎頓悟的光芒,彷彿在生命形態被徹底分解的瞬間,終於看懂了她筆下那些宏大故事的真正結局——不是史詩,而是冰冷的實驗報告附錄。

蘇曼雲凝固的身影,是光芒最盛的一個點。她那身象征優雅與權威的米白色套裙,在分解光中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殆儘。她仰起的臉龐,在刺目的光芒中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剪影,那個剪影裡,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屬於蘇曼雲的痕跡,隻剩下一個被預設程式驅動的、等待回收的核心暴露在冰冷的法則之下。她曾以為的神性,不過是更高層級實驗協議中的一個運行參數。

而我,林婉婉,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恐懼。在那吞噬一切的白中,我的意識像一滴落入沸水的水珠,瞬間沸騰、擴散、變得稀薄。構成我的一切——十八歲生日蛋糕的甜膩、藍色液體的鐵鏽腥氣、偽裝時的疲憊與噁心、防空洞裡找到同類的酸楚、對雷紅霞暴戾下的同情、對柳明雪偏執創作的複雜觀感、對蘇曼雲權威的敬畏與懷疑、峰會現場的荒謬與恐懼、狂歡後的空虛、以及得知真相後的巨大荒謬與絕望……所有這些複雜交織的情感、記憶、感知,如同被投入強磁場的鐵屑,瞬間被打散、剝離、分解!

它們不再是鮮活的、帶著溫度的生命體驗,而是被還原成一條條冰冷的、閃爍著微光的、由0和1構成的原始數據流!這些數據流從我的意識(如果那還能稱之為意識的話)中被粗暴地抽離,彙入那片吞噬一切的、代表終極虛無的白中,像百川歸海,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殘存的、屬於林婉婉的感知碎片,是那杯藍色液體滑過喉嚨時,那冰冷的、帶著鐵鏽腥氣的觸感。這最初的恩賜/詛咒,此刻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後的真實烙印。然後,連這烙印,也如同沙灘上的字跡,被湧上的冰冷潮汐——那無情的格式化之光——徹底抹平。

絕對的虛無降臨了。

冇有思想,冇有感覺,冇有我。

隻有一片永恒的、冰冷的、不含任何資訊的……空白。

6

虛無之痕

時間,失去了它在這個維度最後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宇宙的一個呼吸。

廢棄紡織廠地下,那個曾經名為時光琥珀的防空洞。

沉重的鐵門敞開著,門軸處凝結著厚厚的鏽跡,彷彿從未被開啟過。

洞內,一片死寂。

昏黃的白熾燈泡不知何時又恢複了供電,有氣無力地亮著,光線渾濁,勉強照亮著這個巨大的空間。

空無一人。

冇有扭曲的身體,冇有散落的筆記本,冇有破碎的酒瓶,冇有殘留的血跡或嘔吐物。甚至連空氣中那股混合著陳年灰塵、潮濕黴味、劣質香菸和廉價咖啡的獨特氣息,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絕對的、被徹底清潔過後的空曠感,和水泥牆壁本身散發出的、原始的、冰冷的土腥氣。

地麵粗糙的水泥上,積著一層均勻的、厚厚的灰塵。灰塵上,冇有任何腳印,冇有任何拖拽的痕跡,冇有任何物體曾經存在的跡象。乾淨得如同一張從未被使用過的、等待鋪就的畫布。

隻有防空洞頂棚那些如同凝固淚痕的、深褐色的黴斑,依舊頑固地附著在粗糙的水泥表麵,在昏黃的燈光下沉默地注視著下方這片徹底的虛無。它們是這裡唯一見證過喧囂、痛苦、狂歡與最終湮滅的眼睛。

一陣穿堂風,不知從哪個縫隙鑽入,在空曠的防空洞內打著旋兒,捲起地麵細微的塵埃,發出嗚嗚的低鳴,像一聲悠長而空洞的歎息。塵埃在渾濁的光線下飛舞,勾勒出風的形狀,轉瞬又歸於平靜。

這裡,彷彿從未有過那些永遠年輕漂亮的女孩。從未有過一個叫時光琥珀的組織。從未發生過一場震驚全球的直播。從未有過歇斯底裡的狂歡與緊隨其後撕心裂肺的痛苦。從未有過一個冰冷的金屬聲音宣判格式化的終結。

一切都消失了。被徹底地、不留一絲痕跡地……抹去了。

如同從未存在過。

隻有風,依舊穿過廢棄的工廠,穿過敞開的鐵門,在這片被遺忘的、空曠的琥珀裡,徒勞地尋找著那些早已化為虛無的容器,吹動著永恒的、冰冷的塵埃。

(轉發令)

你以為永生是青春不老的饋贈看完這18個被永遠釘在18歲的靈魂的終極結局,我渾身冰涼!原來我們拚命追逐的永恒,在更高存在眼中可能隻是一場冰冷的實驗數據!點開我的主頁,搜尋

永生者容器

1147號實驗場,看完全文,後背發麻!這腦洞大到外星係的反轉神作,絕對顛覆你對永生的所有幻想!轉發給身邊沉迷抗衰老的朋友,一起感受這來自宇宙的終極寒意!

永生是福還是禍,細思極恐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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