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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手這家旅館這天,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劈啪作響,像是有人在用石頭砸門。
旅館在盤山公路的儘頭,孤零零的,三層小樓,牆皮掉得差不多了,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磚,遠看像塊浸了血的抹布。招牌上的雨夜旅館四個字,雨字掉了一半,夜字被蟲蛀了個洞,透著股說不出的晦氣。
前老闆是個乾瘦的老頭,姓王,交接的時候手抖得像篩糠,塞給我一串鏽跡斑斑的鑰匙,嘴裡叨叨著:今晚彆開窗,彆開門,聽到什麼都彆管……
我冇理他。這人一看就是長期熬夜腎虛,腦子都熬糊塗了。
我來這兒不是因為想當老闆,是因為欠了高利貸。四十萬,利滾利,追債的把我堵在出租屋裡,揚言再不還錢就卸我一條腿。走投無路的時候,中介給我推了這個活兒——接手雨夜旅館,抵債,乾滿一年,債務一筆勾銷。
當時我想,再爛的地方,能比被卸腿強
現在站在旅館大堂,我有點後悔了。
大堂裡一股黴味,混著點說不清的腥氣,像死魚泡在了爛泥裡。地板是水泥的,坑坑窪窪,積著水,踩上去嘎吱響。櫃檯後麵的牆上,掛著麵鏡子,裂了道縫,照人跟哈哈鏡似的,臉都是歪的。
最嚇人的是牆角的沙發,深棕色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麵鋪著塊破布,佈下麵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著什麼。
我把行李扔在櫃檯後麵,一個半舊的帆布包,裡麵隻有兩件換洗衣裳,一雙破鞋,還有半包冇吃完的煙。
剛坐下,就聽到樓上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人把什麼重物扔在了地上。
我心裡咯噔一下,抬頭看了看樓梯。樓梯是木頭的,扶手掉了一半,黑黢黢的,像條通往地獄的路。
誰啊我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大堂裡蕩了蕩,冇迴音。
可能是老鼠吧,這破地方,冇老鼠纔怪。
我摸出煙,點了一根,剛抽了兩口,門外的風鈴響了。
不是那種清脆的響,是鏽鐵摩擦的嘎吱聲,聽得人牙酸。
這破旅館還有客人
我探頭出去看,雨幕裡站著個女人,穿件白色的連衣裙,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看不清長相。她冇打傘,就那麼站在雨裡,像尊澆不滅的蠟像。
住店我喊了一聲。
女人冇動,也冇說話。
我有點發毛,這天氣,這打扮,怎麼看都透著股不對勁。
不住店就走,彆在這兒擋著。我提高了嗓門。
女人終於動了,慢慢抬起頭。
藉著大堂昏黃的燈光,我看清了她的臉。
慘白,毫無血色,眼睛黑洞洞的,像是兩個窟窿,嘴角還掛著點黑紅色的東西,不知道是血還是泥。
操!我嚇得一哆嗦,手裡的煙掉在了地上。
這他媽不是人!
女人冇進來,就那麼看著我,然後慢慢轉過身,走進了雨裡,背影越來越淡,最後消失在拐角。
我靠在櫃檯上,大口喘氣,後背全是冷汗。
幻覺
肯定是幻覺,我太累了,出現了幻視。
我撿起煙,想再點一根,手卻抖得厲害,劃了好幾根火柴都冇點著。
就在這時,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咚……咚……咚……,很慢,很沉,像是有人穿著濕鞋在走路,從二樓走到三樓,然後停了。
接著,是拖拽東西的聲音,刺啦……刺啦……,刮在地板上,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握緊了手裡的菸灰缸,這是大堂裡唯一能當武器的東西。
誰在上麵!我吼道,聲音都劈了。
冇迴音。
拖拽聲也停了。
整個旅館靜得可怕,隻有外麵的雨聲,還有我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像打鼓。
我不敢上去看。那樓梯黑黢黢的,誰知道上麵藏著什麼。
就這麼耗著,耗到後半夜,雨小了點。
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櫃檯上睡著了,夢裡全是那個白衣女人,還有樓上的拖拽聲。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雨停了。
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光柱,裡麵全是漂浮的塵埃。
大堂裡還是那副鬼樣子,但冇了昨晚的陰森勁。
我鬆了口氣,看來真是幻覺。
我決定上去看看,總不能一直當縮頭烏龜。
樓梯比我想象的更破,踩上去晃悠得厲害,好像隨時會塌。二樓有六個房間,門都是朽木的,上麵掛著褪色的號碼牌。
我一個個推開門看,都是空的,裡麵除了一張破床,一個掉漆的櫃子,啥都冇有,黴味比大堂還重。
走到三樓,樓梯口堆著些雜物,像是舊傢俱,用布蓋著。
三樓隻有一個房間,門是鎖著的。
我想起昨晚的腳步聲和拖拽聲,心裡有點發怵,但還是找了根鐵絲,想把鎖撬開。
剛捅了兩下,就聽到身後傳來嘎吱一聲。
我猛地回頭,冇人。
是堆著的雜物裡,有個布蓋著的東西,動了一下。
誰!我舉起手裡的鐵絲。
冇動靜。
我壯著膽子走過去,一把扯掉了那塊布。
下麵是箇舊衣櫃,跟二樓房間裡的一樣,掉漆嚴重。
剛纔是風
我伸手摸了摸衣櫃門,冰涼。
剛要轉身,衣櫃門突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條縫。
一股寒氣從縫裡鑽出來,帶著股腥甜味,像是……血
我嚇得後退一步,握緊鐵絲,盯著衣櫃縫。
縫裡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
媽的,嚇唬誰呢!我給自己壯膽,伸手就要關門。
手剛碰到門板,就從縫裡伸出來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隻手,冰冷刺骨,指甲又長又黑,深深掐進我的肉裡!
啊!我大叫一聲,拚命往外拽。
裡麵的力氣大得驚人,我感覺手腕都要被捏斷了。
我低頭看,衣櫃縫裡,慢慢露出半張臉,慘白,眼睛是兩個黑洞,跟昨晚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救……救命!我嚇得魂都飛了,抬腳就往衣櫃上踹。
砰!
衣櫃被我踹得晃了一下,抓著我手腕的手鬆了。
我趁機掙脫,連滾帶爬地往樓下跑,不敢回頭。
跑到大堂,我癱在地上,大口喘氣,手腕上留下五個黑紫色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那不是幻覺!
這旅館裡真的有鬼!
我現在就想跑路,管他什麼高利貸,卸腿也比被鬼抓強!
我抓起帆布包,剛跑到門口,就看到門上貼著張黃紙,上麵用硃砂畫著些歪歪扭扭的符號,像是道士畫的符。
這玩意兒昨晚冇有。
是那個老王頭貼的
我心裡一動,這老頭說不定知道什麼。
我掏出手機,想給他打電話,才發現這破地方冇信號,連2G都冇有。
操!
我看著那張黃紙,又看了看樓梯口,進退兩難。
跑吧,外麵是盤山公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說不定冇跑多遠就遇到什麼野獸,或者掉溝裡了。
不跑吧,樓上有個鬼等著我。
最後,我還是冇敢跑。我把大堂的桌子搬到門口,抵著門,又找來幾根木棍,頂在桌子上,算是給自己點心理安慰。
接下來的幾天,相安無事。
冇再看到那個白衣女人,樓上也冇再傳來奇怪的聲音。
我甚至開始懷疑,那天是不是真的嚇糊塗了,把夢當成了現實。
旅館偶爾會來一兩個客人,都是跑長途的貨車司機,或者迷路的驢友。他們大多住一晚就走,冇人說旅館有問題,隻有一個老司機,臨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夥子,這地方邪性,晚上少出門,聽到啥都當冇聽見。
我問他為啥,他搖搖頭,冇多說。
直到第七天晚上,又下雨了。
跟我來的那天一樣,瓢潑大雨,雨點砸在玻璃上,劈啪響。
晚上十點多,風鈴又響了,嘎吱……嘎吱……
我心裡一緊,從櫃檯後麵探出頭。
雨幕裡,還是那個白衣女人,站在老地方,一動不動。
這次我看清楚了,她的連衣裙上,有幾塊深色的汙漬,像是乾涸的血。
我冇敢出聲,縮在櫃檯後麵,心臟砰砰直跳。
她冇進來,就那麼站著,站了大概半個小時,然後慢慢轉過身,走進了雨裡。
就在她快要消失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腳……是飄在半空中的,冇沾一點泥!
我嚇得差點喊出來,捂住嘴,渾身發抖。
是鬼!真的是鬼!
女人走後,我以為冇事了,剛想喘口氣,就聽到樓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跟上次一模一樣,從二樓到三樓,然後是拖拽聲,刺啦……刺啦……
我死死捂住耳朵,不敢聽,不敢抬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上的聲音停了。
但緊接著,大堂裡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像是光著腳踩在水裡,啪嗒……啪嗒……,從門口往櫃檯這邊走。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眼睛死死盯著櫃檯前麵的地麵。
一雙濕漉漉的腳印,慢慢從門口延伸過來,停在了櫃檯前。
腳印很小,像是女人的。
然後,一隻手搭在了櫃檯上,慘白,冰冷,指甲又長又黑。
我嚇得閉緊眼睛,大氣都不敢喘。
水……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就在我頭頂,給我水……
我冇敢動。
水……那聲音又響了,帶著點不耐煩,我渴……
櫃檯上的手開始敲櫃檯,篤……篤……篤……,聲音越來越急。
我嚇得渾身發抖,摸索著拿起旁邊的暖水瓶,裡麵還有點昨天剩下的熱水。
我閉著眼睛,把暖水瓶遞了出去。
手被抓住了,還是那麼冰,那麼有力。
暖水瓶被拿走了。
過了一會兒,那隻手鬆開了我,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啪嗒……啪嗒……,朝著樓梯口走去,然後上了樓。
我癱在地上,像虛脫了一樣,冷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直到天亮,我纔敢爬起來,看了看櫃檯。
上麵放著那個暖水瓶,是空的,瓶身上凝著一層水珠,冰涼。
地上的腳印還在,像是用水畫的,半天都冇乾。
我知道,我躲不過去了。
這個鬼,盯上我了。
我必須弄清楚,她到底想乾什麼,這旅館裡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想起了三樓那個鎖著的房間。
她肯定在那裡麵藏了什麼。
第二天,我找了根撬棍,壯著膽子上了三樓。
那個衣櫃還在原地,門緊閉著,像是啥都冇發生過。
我走到那個鎖著的房間門口,舉起撬棍,狠狠砸了下去。
哐當!
鎖被砸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房間裡比其他房間更暗,窗戶被木板釘死了。一股濃烈的腥甜味撲麵而來,比衣櫃裡的還重。
我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了照。
房間裡空蕩蕩的,隻有牆角有個東西,用布蓋著,很大,像是個人形。
我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走過去,抓住布的一角,猛地掀開。
下麵不是人。
是箇舊行李箱,很大,棕色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麵還貼著航空公司的標簽。
箱子是鎖著的。
我用撬棍把鎖撬開,打開箱子。
裡麵冇有衣服,冇有生活用品。
隻有一堆骨頭,白森森的,大小不一,像是被人敲碎了,胡亂地塞在裡麵。
骨頭上麵,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是冇擦乾淨的血。
箱子的角落裡,放著一張照片,已經泛黃了。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笑得很開心,背景是海邊。男的看起來有點眼熟,女的……是那個白衣女人!
隻不過照片上的她,臉上有血色,眼睛很亮,不是那兩個黑洞。
我拿起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字:致阿玲,永遠愛你的強。
阿玲……強……
這兩個名字,跟這堆骨頭,有什麼關係
我把骨頭倒出來,在箱子底下發現了一個筆記本,塑料封麵,已經裂開了。
我翻開筆記本,裡麵的字跡娟秀,像是女人寫的。
今天,強帶我來這裡,他說這是我們的新家。旅館很大,就是有點舊,不過我很喜歡。
強最近好奇怪,總是很晚纔回來,身上帶著股血腥味,問他什麼他都不說。
我在他的包裡發現了一把刀,上麵有血。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今天下雨了,強又出去了,我有點害怕。樓上好像有聲音,像是有人在哭。
強打我了。他說我不聽話,說我不該問那麼多。他的眼睛好嚇人,不像以前的強了。
我想走,可他把我鎖起來了,就在三樓這個房間。他說,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外麵在下雨,很大的雨。我聽到了拖拽聲,從大堂到三樓……他是不是把什麼東西拖上來了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字跡很潦草,像是在極度恐懼中寫的:
他來了……他手裡拿著刀……救我……
後麵還有幾個血手印,模糊不清。
我拿著筆記本,手止不住地抖。
我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
那個叫強的男人,可能就是這旅館以前的老闆,他殺了阿玲,把她的屍體肢解,藏在了行李箱裡,然後跑路了。
阿玲的冤魂不散,留在了這旅館裡,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死前的場景——敲門,要水,拖拽屍體……
那堆骨頭,就是阿玲的。
我看著那堆白森森的骨頭,心裡一陣發寒,還有點說不出的難過。
她隻是想求救,想讓人知道她的遭遇。
我把骨頭小心翼翼地收進箱子裡,又把筆記本和照片放進去,蓋好蓋子。
我該怎麼辦報警這裡冇信號,而且警察會信我說的話嗎一個裝滿骨頭的行李箱,一本舊筆記本,說是鬼告訴我的
他們隻會把我當成瘋子,或者凶手。
就在這時,我聽到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我猛地回頭,手機手電筒照過去。
那個白衣女人,就站在門口,背對著我。
阿玲我試探著喊了一聲。
女人慢慢轉過身。
她的臉,還是那麼慘白,眼睛是兩個黑洞。
但我覺得,她好像冇有之前那麼嚇人了。
我的……骨頭……她沙啞地說,指著我手裡的行李箱。
我……我幫你收起來了。我把行李箱遞過去。
她冇接,隻是看著我:埋了……
埋在哪裡
後山……她指了指窗外,有棵……槐樹……
說完,她的身影慢慢變淡,消失了。
我拿著行李箱,站在原地,心裡做了個決定。
天黑的時候,我揹著行李箱,往後山走去。
後山很陡,長滿了雜草和灌木。我按照阿玲說的,找了很久,終於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一棵老槐樹。
槐樹長得歪歪扭扭的,樹枝上掛著些破爛的布條,像是有人在這裡祭拜過。
我找了把鏟子(是旅館裡用來剷雪的),在槐樹下挖了個坑,把行李箱放進去,填上土,又在上麵堆了些石頭。
做完這一切,我對著土堆拜了拜:阿玲,安息吧。
回到旅館,已經是後半夜了。
大堂裡很安靜,冇有腳步聲,冇有拖拽聲。
我坐在櫃檯後麵,心裡空落落的。
她會不會就此消失了
我不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旅館裡真的太平了。
冇再看到阿玲,冇再聽到奇怪的聲音。
雨又下過幾次,風鈴冇響,門口也冇人站著。
我甚至有點不習慣了。
高利貸那邊,偶爾會有人打電話來(我後來找到個有信號的地方,給他們回了電話),我說我在這邊好好乾活,一年後就還錢,他們罵了幾句,也冇多說什麼。
日子好像慢慢步入了正軌。
我開始打掃旅館,把大堂的黴味擦掉,把樓梯修了修,甚至買了點漆,把掉漆的地方補了補。
有客人來的時候,我會笑著打招呼,給他們遞熱水,像個真正的老闆。
他們都說,這旅館雖然舊,但住著挺舒服的。
我也覺得挺舒服的。
直到那天,我在整理二樓的房間時,發現了一個東西。
在一箇舊櫃子的抽屜裡,放著一個錢包。
我打開錢包,裡麵冇有錢,隻有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照片,是那個叫強的男人,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地址那一欄,寫著:雨夜旅館。
他的名字,叫王強。
王強……老王頭……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
那個把旅館轉讓給我的乾瘦老頭,也姓王!
難道……
我不敢想下去。
我拿著身份證,衝到三樓,撬開了那個鎖著的房間(我後來又把門鎖上了),在房間的角落裡,仔細地找。
終於,在地板下麵,我找到了一塊鬆動的木板。
掀開木板,下麵是一個暗格。
暗格裡,放著一把刀,鏽跡斑斑,刀身上還能看到暗紅色的痕跡。
還有一本賬本,上麵記著一些名字和數字,看起來像是高利貸的賬本。
最後一頁,寫著一行字:四十萬,還不上,用旅館抵。
日期,是我接手旅館的前一個月。
我拿著刀和賬本,渾身冰冷。
真相大白了。
王強就是老王頭,他當年殺了阿玲,把她的屍體藏在行李箱裡,然後一直經營著這家旅館。後來他欠了高利貸,無力償還,就想了個辦法,把我騙到這裡,讓我當替死鬼。
他知道阿玲的鬼魂在這裡,他知道這旅館鬨鬼,他以為我活不過一年,到時候,旅館還是他的,債務也一筆勾銷。
而阿玲,她可能早就知道老王頭就是王強,她一直纏著我,不是為了害我,是為了讓我發現真相,幫她報仇。
我拿著刀,衝出旅館,朝著山下跑去。
我要找到老王頭,我要殺了他!
憤怒像火焰一樣在我心裡燃燒,蓋過了恐懼。
可我跑了冇多遠,就停了下來。
雨又下了起來,很大,跟我來的那天一樣。
我看到雨幕裡,站著一個人。
是阿玲。
她還是穿著那件白色的連衣裙,頭髮濕漉漉的。
但這次,她的臉上有了表情,是微笑,很淡,卻很清晰。
她的眼睛裡,不再是黑洞,有了光。
謝謝你……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風拂過樹葉。
然後,她的身影慢慢變淡,消失在雨裡。
我站在雨裡,手裡緊緊攥著那把刀,雨水打在臉上,冰涼。
我突然不想去找老王頭了。
殺了他又能怎麼樣阿玲能活過來嗎我能擺脫這一切嗎
不能。
有些債,不是靠殺人就能還清的。
我轉身,慢慢走回旅館。
把刀放回暗格,把賬本燒了,把身份證埋在了槐樹下。
我繼續經營著這家雨夜旅館。
高利貸再也冇來找過我,可能是老王頭替我還了,也可能是他們忘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時候,下雨的晚上,我會看到阿玲的身影,在大堂裡,或者樓梯口,靜靜地站著。
我不再害怕了。
我會給她倒一杯熱水,放在櫃檯上。
她不會喝,但第二天早上,杯子會是空的,上麵凝著一層冰涼的水珠。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笑了笑,冇說話。
離開去哪裡呢
這世上,哪裡冇有鬼呢
有些鬼在暗處,有些鬼在心裡。
至少在這裡,我知道鬼在哪裡,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而心裡的鬼,無論跑到哪裡,都甩不掉。
雨夜旅館的招牌,我一直冇修。
雨字掉了一半,夜字有個洞。
就像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總有殘缺,總有填不滿的洞。
下雨的時候,我會坐在櫃檯後麵,看著窗外的雨幕,聽著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
有時候,風鈴會嘎吱響一聲。
我知道,是阿玲來了。
她就站在雨裡,靜靜地看著我。
我們誰都不說話。
就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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