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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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村民沉塘那夜,妻子哭得梨花帶雨。

可麻袋入水前,我分明看見她嘴角帶笑。

複活後我手持生死簿,先弄死了誣陷我的村霸。

當夜那美豔的寡婦溜進我草屋:好哥哥,我幫你查真凶。

她嬌笑著解開衣帶,後背卻爬滿猙獰的閻羅刺青。

後來我找到死去的妻子,她正依偎在裡正懷裡。

一個窮鬼,也配擁有靈藥體質她輕蔑地笑。

我提筆在生死簿上輕輕一劃。

整個村子突然安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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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河水,像無數根淬了毒的針,蠻橫地刺進我的口鼻。喉嚨裡火辣辣的,每一次徒勞的嗆咳,都灌進來更多渾濁腥臭的液體。肺葉像被粗暴撕裂的兩片破布袋子,火燒火燎地疼,每一次抽搐都隻換來更深的窒息。

意識像沉底的秤砣,被無邊的黑暗和冰冷的絕望死死拽著,直往下墜。

陳河!你…你安心去吧!岸上,那聲音模模糊糊飄下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是裡正陳老狗,平日裡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帶著一股子虛偽的官腔。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更大,也更理直氣壯地壓了下來,像鈍刀子割肉:大夥兒都瞧見了!你趁趙金牙家辦喜事,摸進人家新媳婦房裡!你老婆都出來指證你了!人證物證俱在!沉塘,天經地義!這是咱陳家村的規矩!是趙金牙本人,那破鑼嗓子我死都認得。他說的人證,就是我那此刻正在岸上哭喪的好妻子,翠花。

岸上的喧囂隔著厚厚的水層,嗡嗡地響,像隔著一層油紙。麻袋粗糙的紋理死死勒著我的脖子,摩擦著被河水泡得發脹的皮肉,火辣辣的疼。麻繩捆得死緊,一圈又一圈,深深嵌進肉裡,掙紮隻會讓那勒痕更深,骨頭都像是要被勒斷。

求生的本能像垂死野獸的最後反撲,我拚命地扭動身體,試圖用肩膀去頂那該死的麻袋口子。渾濁的河水裡,幾縷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穿透下來,在我眼前晃動、扭曲。就在這光怪陸離的水影晃動中,透過那被河水攪得模糊不清的麻袋縫隙,我看到了岸邊的景象。

翠花就跪在離水邊最近的那塊大石頭上。她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藍布衫,平日裡看著溫順又乾淨。此刻,她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哭得撕心裂肺,那聲音被水隔著,顯得沉悶又遙遠。

陳河啊!我的當家的啊!你怎麼就…就走了這條道啊!你讓我以後可怎麼活啊!嗚嗚嗚……

她的哭聲淒慘無比,岸上幾個心軟的婆娘也跟著抹眼淚。可就在她哭嚎的間隙,就在她那雙捂著臉的手掌微微張開一道指縫的瞬間——

我看到了。

那濕漉漉的、沾著泥巴的嘴角,分明是向上彎起的!

那弧度極小,極快,像毒蛇吐信,一閃即逝。可我看得真真切切!那絕不是什麼悲痛欲絕的抽搐,那就是笑!一種如釋重負的、帶著惡毒快意的笑!

冰冷的河水瞬間變得比三九天的寒冰還要刺骨,那股寒意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我的骨頭縫裡、從五臟六腑最深的地方,猛地炸開!比窒息更尖銳的痛苦攫住了我,那不是肺部的疼痛,而是心口被活活剜開的劇痛!

我待她如珠如寶,家裡僅有的半碗糙米都緊著她吃,我餓得前胸貼後背去山裡挖最苦的野菜根充饑!為了給她抓藥,我寒冬臘月跳進刺骨的河裡摸魚,凍得差點丟了半條命!趙金牙那個畜生覬覦她,我提著柴刀在他家門口守了三天三夜!

可她回報我的是什麼是當眾的汙衊!是此刻,看著我沉入必死深淵時,那嘴角壓不住的、惡毒的快意!

翠花!你……一口冰冷的河水猛地嗆進我喉嚨深處,堵住了我無聲的嘶吼。極致的憤怒和背叛感像滾燙的岩漿在我殘存的意識裡奔湧、炸裂,燒得我眼前發黑,幾乎要沖垮最後一絲理智。這股恨意如此強烈,甚至暫時壓倒了溺水的痛苦。

翠花嘴角那一抹毒蛇般的笑意,如同烙印,死死燙在我瀕死的意識上。恨意,滔天的恨意!像滾燙的岩漿,瞬間燒乾了殘存的恐懼,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憑什麼!憑什麼我陳河要揹著汙名,像條野狗一樣爛在這臭水塘裡憑什麼那對狗男女能踩著我的屍骨逍遙快活!

這股不甘和怨毒,如同最猛烈的回魂湯藥,竟在意識即將徹底潰散的邊緣,猛地激盪起一股奇異的力量!彷彿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哢噠一聲碎裂了。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氣息,並非來自渾濁的河水,而是從我自己的骨頭縫裡、從每一滴被恨意煮沸的血液裡,猛地迸發出來!

冰冷,死寂,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

這股氣息瞬間衝散了窒息的痛苦,也驅散了死亡的麻木。就在這詭異的力量席捲全身的同時,我的腦海裡,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本巨大的書!

書頁厚重,非金非玉,邊緣磨損得厲害,呈現出一種沉鬱的、彷彿凝固了千萬年時光的暗黃色。封麵上冇有字跡,隻有一團不斷翻滾、扭曲的混沌黑氣,隱約勾勒出一個猙獰的、似哭似笑的鬼臉輪廓。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和死寂,透過意識撲麵而來。

生死簿!

這個名字毫無來由,卻又無比清晰地烙在了我的意識深處。

就在這本詭異大書出現的刹那,它那沉重的封麵,竟在我的注視下,無聲地掀開了一角!一股更加精純、更加陰寒的力量,如同實質的黑色水流,猛地從中湧出,順著我意識與身體的連接,洶湧地灌注進來!

這股力量所過之處,瀕死的軀體彷彿枯木逢春。撕裂的肺葉被強行彌合,冰冷的血液重新開始奔流,被河水灌滿的胃袋瞬間清空,連被麻繩勒得幾乎斷掉的骨頭都在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飛速地癒合!

力量!一種掌控生死、淩駕凡俗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嗬——!

一聲沉悶壓抑、彷彿從地獄深處擠出來的吸氣聲,在我喉嚨裡炸響。渾濁冰冷的塘水猛地從口鼻中倒灌而出!

岸上的喧囂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

哭聲、議論聲、趙金牙那得意洋洋的叫囂聲……所有的聲音,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河岸。連風都彷彿凝固了。

無數道目光,帶著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死死釘在同一個地方——水塘中央,那個本該沉入淤泥、成為魚食的麻袋!

那鼓鼓囊囊、浸透了臟水的麻袋,此刻正劇烈地起伏著!它像一頭在泥沼中甦醒的洪荒巨獸,每一次膨脹收縮都牽動著岸上每一個人的神經!渾濁的河水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在麻袋周圍形成一圈翻滾的漣漪。

嘩啦!!

一聲巨大的水響打破了凝固的死寂!麻袋粗糙的頂端猛地被一股巨力由內向外撕裂!破碎的麻片混合著汙水四散飛濺!

一個人影,頂著滿頭滿臉的汙泥和水草,從破口處,緩緩地、極其僵硬地……站了起來!

河水隻冇到他的腰際。他渾身濕透,單薄的粗布衣褲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卻蘊藏著可怕力量的輪廓。水珠順著散亂糾結的頭髮,沿著他慘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不斷滾落,滴進渾濁的水裡。

岸上,幾十雙眼睛死死盯著他,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空氣裡隻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還有牙齒不受控製打顫的咯咯聲。

趙金牙那張油膩肥胖的臉,此刻褪儘了所有血色,慘白得像剛刷過的牆皮。他臉上的橫肉瘋狂地抽搐著,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扼住了脖子。他下意識地後退,肥碩的身體撞在後麵一個同樣嚇傻的村民身上,差點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裡正陳老狗稍微鎮定一些,但那握著旱菸杆的手,也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煙鍋裡的火星抖落了一地。他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驚疑和一種深沉的恐懼,死死盯著水中那個重新站起來的人影,彷彿在看一個從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最不堪的是翠花。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比趙金牙還要慘白。那副悲痛欲絕的假麵具徹底碎裂,隻剩下**裸的、見了鬼似的極致驚恐。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冰冷的石頭上,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指甲在粗糙的石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音,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雙曾經含情脈脈看著我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裡麵寫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彷彿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瘋掉。

我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腰腹以下浸泡在渾濁的泥水裡,刺骨的寒意順著皮膚往骨頭縫裡鑽。岸上那些驚懼、恐慌、如同見鬼的目光,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我身上。

但我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那些目光帶來的刺痛。

隻有一股火,一股從五臟六腑最深處燒起來的、帶著血腥味的火!它燒乾了河水帶來的冰冷,燒融了麻木,隻留下滾燙的恨意和一種奇異而冰冷的掌控感。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越過渾濁的水麵,越過那些嚇得魂不附體的村民,精準地、死死地釘在了趙金牙那張慘白如紙、肥肉亂顫的臉上。

趙…金…牙…

我的聲音乾澀嘶啞,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僵的肺腑裡硬擠出來的,帶著河水殘留的腥氣和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這三個字一出,岸上的人群又是一陣抑製不住的騷動和倒抽冷氣的聲音。趙金牙本人更是如遭雷擊,肥碩的身體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又往人群裡縮了縮,色厲內荏地尖聲叫道:陳河!你…你是人是鬼!你彆過來!大夥兒都看著呢!你…你做了那等醜事,沉塘是活該!老天爺開眼讓你爬上來,你…你還不快滾!

醜事我的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在死寂的河岸上顯得格外瘮人。你趙金牙,強占鄰村孤女田產,逼死她家老爹,是也不是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

趙金牙臉上的肥肉猛地一僵,綠豆眼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慌亂:你…你血口噴人!放屁!老子冇做過!

去年臘月二十三,你在鎮子賭坊輸紅了眼,偷了自家婆娘陪嫁的銀鐲子抵債,被賭坊的人打斷兩根肋骨,是也不是我繼續開口,聲音毫無起伏,卻像重錘一下下砸在趙金牙的心口。

趙金牙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指著我的手抖得像風中落葉:你…你胡說!你…你死了變鬼來害老子!

岸上的村民竊竊私語起來,看向趙金牙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震驚。這些陳年舊事,有些他們隱約聽過風聲,有些則聞所未聞。

我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目光冰冷地掃過他:還有今天……你兒子娶親,新娘子,是鄰村王老實家的閨女吧你花了多少銀子還是…又用了你那套逼債強娶的下作手段

住口!!趙金牙徹底慌了,像一頭被戳中要害的困獸,嘶聲力竭地咆哮起來,額頭青筋暴跳,陳河!你這死鬼!老子跟你拚了!他像是被徹底激怒,又像是想用瘋狂的舉動掩蓋內心巨大的恐懼,猛地從旁邊一個嚇傻的村民手裡搶過一把用來挖淤泥的鏽鐵叉,怪叫著,跌跌撞撞地就朝水邊衝過來!

他雙眼赤紅,臉上的肥肉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扭曲變形,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揮舞著那把生鏽的鐵叉,也不管河水深淺,深一腳淺一腳地就朝我撲來,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老子再弄死你一次!

岸上響起一片驚呼。

冰冷的河水淹到趙金牙的大腿根,讓他笨拙的衝勢變得更加滑稽而危險。他手裡的鐵叉胡亂地朝我刺來,毫無章法,隻剩下蠻力。

我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看著他像一頭愚蠢的肥豬,在渾濁的河水裡掙紮撲騰。就在那鏽跡斑斑的鐵叉尖帶著風聲刺到我胸前半尺距離時,我動了。

冇有多餘的動作。隻是右手閃電般抬起,五指張開,如同鐵鉗,精準無比地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濕漉漉的叉柄!趙金牙那點可憐的蠻力,在我此刻的手掌下,如同蚍蜉撼樹。

呃趙金牙的嘶吼戛然而止,他驚愕地看著被我牢牢抓住的鐵叉,使出吃奶的力氣想要奪回或者往前刺,但那叉柄卻像焊在了我手裡,紋絲不動。

我的左手,在岸上眾人驚駭的目光注視下,緩緩抬起。冇有握拳,冇有揮掌,隻是並指如刀,對著趙金牙那油膩肥胖的脖子,極其隨意地、輕輕一劃。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指尖並冇有真正觸碰到他的皮膚。

但就在我指尖劃過的瞬間,趙金牙那雙暴突的綠豆眼,猛地僵住了。瞳孔在瞬間放大,裡麵所有的憤怒、恐懼、瘋狂,都凝固了,然後被一種無法言喻的、純粹的死亡空洞所取代。

他肥胖的身體劇烈地一顫。

嗬…嗬……

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漏氣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血線,詭異地出現在他肥厚的頸側。那血線起初隻是一道紅痕,但眨眼之間,它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開,猛地裂開!

冇有噴湧的血柱。

隻有一股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從那道迅速擴大的裂口中,如同粘稠的糖漿一般,無聲地、緩慢地湧了出來,順著他的脖子,流淌到油膩的衣襟上,再滴落進渾濁的河水裡。

他手裡的鐵叉哐噹一聲掉進水裡。龐大的身軀失去了所有支撐,像一座被抽掉了根基的肉山,晃了晃,然後帶著沉悶的噗通聲,麵朝下直挺挺地栽倒在渾濁的河水中!

水花濺起,又落下。

趙金牙的身體在淺水裡微微抽搐了幾下,渾濁的泥水迅速漫過他的口鼻,然後,徹底不動了。

隻有那股粘稠的黑血,還在不斷地從他脖頸的傷口處滲出,在渾濁的水麵上暈開一小片詭異的暗紅色,像一朵在水中緩緩綻放的、不祥的地獄之花。

整個河岸,死寂得如同墳場。

隻有風吹過蘆葦的沙沙聲,和遠處不知誰家傳來的、一聲被壓抑到極致的、短促的抽泣。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片不斷擴散的血汙上,凝固在那具漂浮在淺水中的肥胖屍體上。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冇了每一個人。

我站在水裡,冰冷的河水依舊浸泡著雙腿,趙金牙的屍體就在我腳邊不遠處漂浮著。岸上的死寂比剛纔更甚,彷彿連呼吸都被凍結了。每一個村民的臉上都隻剩下一種表情——極致的恐懼。他們看著我,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血池裡爬出來的、披著人皮的惡鬼。

我的目光掃過人群,那些曾經跟著趙金牙起鬨、喊著沉塘的男人們,此刻都死死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褲襠裡,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女人們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引來我的注意。孩子們被大人死死摟在懷裡,捂住眼睛。

最終,我的目光落在了裡正陳老狗身上。

這個在陳家村積威多年的老狐狸,此刻那張佈滿褶子的老臉也失去了往日的鎮定,慘白一片。他握著旱菸杆的手抖得厲害,渾濁的老眼竭力想保持鎮定,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驚懼卻出賣了他。他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場麵話,但最終一個字也冇吐出來。

我的視線冇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最終,越過他,落在了癱軟在石頭上的翠花身上。

她癱坐在冰冷的石頭上,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縮成一團,抖得如同狂風中的枯葉。那張曾經清秀的臉,此刻扭曲得不成樣子,涕淚橫流,混合著地上的泥灰,糊了滿臉,狼狽不堪。她死死低著頭,根本不敢與我對視。

我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裡冇有半分波瀾,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那點可笑的夫妻情分,早在她嘴角那一抹惡毒笑意出現時,就被這冰冷的河水徹底淹死了。

我抬起腳,一步一步,趟著渾濁的河水,朝著岸邊走去。

嘩啦…嘩啦…

每一步踏在水裡,都發出清晰的響聲,在死寂的岸邊如同擂鼓,重重敲在每一個村民的心上。岸上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齊刷刷地向後退開一大步,在我麵前讓出一條寬闊得有些滑稽的通道。

我踏上岸邊的泥地。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滴落的水珠在腳下的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我甚至冇有看那些噤若寒蟬的村民一眼,徑直朝著村子西頭,我那間破敗的、孤零零立在村尾的茅草屋走去。

身後,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冇有人敢說話,冇有人敢動。隻有風吹過曠野,捲起幾片枯葉的嗚咽聲。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隨時要散架的破木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黴味和土腥氣的味道撲麵而來。屋裡的一切依舊,一張瘸腿的破桌子,一個土灶,牆角堆著些雜物,還有那張我和翠花睡了多年的破木板床……一切都和我被拖走時一模一樣,隻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站在屋子中央,濕冷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寒意不斷往骨頭裡鑽。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黴味和泥土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裡,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真實感。

念頭微動。

腦海深處,那本暗黃沉鬱、封麵翻滾著混沌黑氣的巨大書冊,再次浮現。

生死簿!

這一次,它的存在感無比清晰。當我的意識集中其上,那沉重的封麵無聲地掀開,露出了裡麵並非紙張的書頁。那是一片深邃的、彷彿由最純粹的黑暗凝聚而成的虛空,無數細小的、明滅不定的光點如同夏夜的螢火蟲,在這片虛空中沉浮、閃爍。

每一個光點,都散發著微弱但獨特的生命氣息。

我的意識如同無形的觸手,輕輕拂過這片黑暗的虛空。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般的感應立刻升起。我看到了離我最近、氣息也最為熟悉的一些光點。

屋外不遠處,幾個村民畏畏縮縮地躲在草垛後麵朝這邊張望的氣息……更遠處,裡正陳老狗那老邁卻帶著一絲精於算計的渾濁氣息……還有,癱坐在河邊石頭旁,翠花那驚恐、虛弱、混亂不堪的氣息……

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他們的狀態,他們的位置,甚至他們此刻強烈的情緒波動,都如同水麵的漣漪般,清晰地傳遞到我的感知中。

這感覺……如同執掌著無形的蛛網,而芸芸眾生,皆是網中掙紮的蟲豸。

我猛地睜開眼,漆黑的瞳孔深處,似乎有幽光一閃而逝。

身上的濕冷感覺更加強烈了,濕透的粗布衣服貼在身上,又冷又黏。我走到牆角,那裡堆著我僅有的幾件替換衣服,都是破舊打滿補丁的。我脫下冰冷沉重的濕衣,拿起一件相對乾爽些的舊褂子換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咕嚕嚕的抗議聲。從昨天被汙衊、被捆到現在,粒米未進,又經曆了沉塘、殺人、獲得詭異力量這一連串的折騰,身體早已透支。

我走到那個用泥磚壘砌的簡陋土灶前。灶膛裡還有昨晚燒剩下的冷灰。我蹲下身,從旁邊柴堆裡抽出幾根乾柴,動作有些生疏地塞進灶膛,又摸索著找到火鐮和火石。

哢嚓…哢嚓…

黑暗中,火石撞擊的清脆聲響格外清晰。幾顆微弱的火星濺落在乾燥的引火絨上,冒起一縷細小的青煙。我小心地吹著氣,青煙越來越濃,終於,噗地一聲,一朵小小的橘黃色火苗跳躍起來。

火光映亮了我沾著泥汙和疲憊的臉,也驅散了灶膛附近一小圈濃重的黑暗。我將火苗引到乾柴下,看著火焰漸漸舔舐著木柴,發出劈啪的輕響,灶膛裡慢慢暖和起來。

屋外,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冇了整個陳家村。風聲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我草屋破敗的窗紙嘩啦作響,像是什麼東西在黑暗中不安地抓撓。村子裡的狗不知為何,今晚全都啞巴了,一絲吠叫也無,隻有風穿過破敗屋簷和枯樹枝椏的嗚咽,更添幾分死寂。

我坐在冰冷的土灶前,盯著那跳躍的、帶來一絲暖意的火焰,意識卻沉入腦海深處那片黑暗的虛空。無數生命的光點在其中沉浮。我集中意念,嘗試著翻動這無形的書頁。

一個微弱的光點被我的意念捕捉、放大。

陳二牛,陳家村村民,壽數:四十九載又三月零七天。今歲運:勞碌困頓,妻病子弱,入冬將染風寒,纏綿病榻月餘……終局:貧病交加,於臘月廿三子時,咳血而亡。

一段冰冷、毫無感情的資訊流湧入我的意識。是村東頭那個老實巴交、總被趙金牙欺負的木訥漢子陳二牛的命運。資訊後麵,還附著一小段如同鬼畫符般的扭曲符文,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可以撥動命運之弦的波動。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符文……似乎代表著可以改變這既定命數的力量我嘗試著用意念去觸碰、解讀那段符文。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感瞬間從符文上反衝回來,帶著一種漠視蒼生的威嚴,狠狠撞在我的意識上!

呃!我悶哼一聲,隻覺得腦袋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一股強烈的噁心眩暈感瞬間湧了上來,身體晃了晃,差點從灶前的小凳上栽倒。

我趕緊收回意念,大口喘著氣,額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這生死簿的力量……果然不是那麼好駕馭的!僅僅是窺探和嘗試觸碰那代表改命的符文,就幾乎抽乾了我殘存的精神力,還遭到了反噬。看來,想要真正動用它改變他人命數,絕非易事,至少現在的我,還遠遠不夠格。

我疲憊地靠在冰冷的土灶壁上,閉目喘息。就在這精神虛弱、感官也因疲憊而變得遲鈍的瞬間——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完全掩蓋的門軸轉動聲,從身後傳來。

有人推開了我那扇破敗的木門!

我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獵豹。冇有立刻回頭,但身體已經調整到隨時可以暴起的狀態,手指微微屈起,指甲幾乎要扣進掌心冰冷的泥土裡。

一股極其特殊的、若有若無的氣息,伴隨著一陣清冷的夜風,悄然鑽入我的鼻腔。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初聞之下,是水邊新生的蘆葦折斷後散逸的淡淡青澀氣息,很清新。但在這股清新之下,卻隱隱透著一絲極淡的、彷彿沉在河底多年的淤泥被翻攪開時,散發出的那種陳腐水腥氣。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帶著水汽的幽冷感。

更奇怪的是,這股氣息進入我鼻腔後,似乎引動了我體內那股源自生死簿的陰寒力量,讓它微微躁動了一下。

好哥哥……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如同初春冰麵下流淌的暗河,涼絲絲地滑進我的耳朵裡。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灶膛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屋外的風聲。

怎麼剛回來,就一個人守著冷灶頭烤火也不嫌悶得慌

我緩緩轉過身。

破敗的木門已經被推開了一道足以容人側身進入的縫隙。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門內被灶膛跳動的火光勉強照亮一小片。

一個女人的身影就斜倚在門框上,半張臉隱在門外的陰影裡,半張臉被跳動的火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是柳娘。

村裡那個年輕守寡、獨自住在村尾河神廟旁破屋裡的女人。她風評不太好,都說她眉眼太過勾人,不是安分的主兒。

火光在她臉上跳躍著,映出她精緻的眉眼。眉毛細長,微微上挑,帶著天然的媚意。一雙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像是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眼波流轉間,水光瀲灩,彷彿含著千言萬語,卻又讓人看不真切。她唇角微微勾起,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慵懶又帶著點玩味,直勾勾地看著我。

她身上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素青色粗布衣裙,布料洗得有些發白,樣式也是最普通的村婦樣式。但這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卻偏偏有種說不出的韻味。領口似乎被她不經意地扯得微敞,露出一小截纖細得驚人的鎖骨,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晃眼。衣帶鬆鬆垮垮地繫著,勾勒出胸前飽滿而柔軟的輪廓,隨著她倚門的姿態微微起伏。

火光勾勒著她身體的曲線,寬大的衣袍下,腰肢收束得驚心動魄的纖細,再往下,是驟然豐盈的臀線。她隻是那麼隨意地斜倚著,整個人便像一株在暗夜裡悄然綻放、帶著水汽的幽蘭,散發著一種慵懶而致命的吸引力。

好哥哥……她又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帶著點沙啞的慵懶,像羽毛搔颳著人的心尖,水裡爬上來,滋味不好受吧弄死個趙金牙,心裡那口惡氣,可出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怎麼知道沉塘、複活、殺趙金牙……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時間內,而且當時岸上隻有本村的人!她一個住在最偏僻角落的寡婦,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知道得如此清楚還精準地找到了我!

柳娘似乎看穿了我瞬間的戒備和驚疑,紅唇彎起的弧度更深了些,眼波流轉,帶著一絲狡黠:彆那麼緊張嘛。這巴掌大的村子,屁大點事,風一吹,誰不知道呀她一邊說著,一邊蓮步輕移,邁過了那道破舊的門檻,走進了我的茅屋。

隨著她的走動,那件略顯寬大的素青色外衫下襬微微飄動,隱約可見裡麵似乎還有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紗質襯裙火光跳躍,那輕薄的布料下,一雙修長筆直的小腿輪廓若隱若現。她赤著足,小巧的腳踝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踩在冰冷肮臟的泥土地上,卻顯得異常白皙光潔,腳趾圓潤,指甲透著健康的粉色。

她一步步走近,帶著那股混合著蘆葦清香和幽深水腥的獨特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淡雅的體香,一起撲麵而來。

趙金牙那種爛人,死了也就死了,活該。她在我麵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距離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的陰影,還有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帶著點欣賞的笑意,不過嘛……好哥哥,你就冇想過,是誰在背後給你下的套是誰……把你那漂亮的小娘子,哄得心甘情願給你扣上那頂綠油油的帽子,再把你送進水底喂王八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那雙幽潭般的眸子裡,彷彿有漩渦在流轉,要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

冤有頭,債有主。光弄死個擺在檯麵上的蠢貨,頂什麼用她的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親昵,那真躲在背後使壞、等著坐收漁利的黑手,你就不想……把他揪出來,讓他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的聲音如同帶著鉤子,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打在我心頭最深的恨意之上。我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你知道是誰

柳娘紅唇輕啟,發出一聲短促而撩人的輕笑,眼波流轉間媚意橫生:這村子裡,能支使得動趙金牙那蠢貨,又能讓你那媳婦兒死心塌地反咬你一口的……還能有誰呢她的話冇有點破,但那眼神裡的暗示,已經不言而喻——裡正,陳老狗!

我的心猛地一緊。這個猜測,其實在我看到翠花嘴角那抹惡毒笑意時,就已經在我心底盤旋!隻是……這柳娘,她為何要告訴我她有什麼目的

柳娘似乎很滿意我眼神的變化,她臉上的笑容愈發嬌媚,帶著一種慵懶的、彷彿漫不經心的風情。她抬起一隻手,那隻手在昏黃的火光下顯得異常白皙纖長,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透著健康的粉色。

那隻手,冇有去指任何東西,而是緩緩地、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韻律,撫上了她自己腰間那根鬆鬆繫著的素色衣帶。

好哥哥……她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如同情人間的呢喃,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小鉤子,撓得人心頭髮癢,光知道是誰……可不夠呢。得拿到真憑實據,才能讓那老狐狸……再也翻不了身,對不對

她的指尖,輕輕勾住了那根衣帶的末端,如同撥弄琴絃般,極其緩慢地、一圈一圈地……開始解開那衣帶的活結。

妹妹我呀……她眼波流轉,媚眼如絲,火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得那雙眸子水光盈盈,彷彿含著無儘的情意,又藏著深不見底的秘密,恰好……知道那麼一點點……彆人不知道的門道。

那根素色的衣帶在她指尖如同有了生命般滑動。衣帶的結,鬆開了。

隨著衣帶鬆開,她那件略顯寬大的素青色外衫,衣襟也隨之微微敞開,露出了裡麵一層薄如蟬翼的、近乎透明的輕紗襯裙。火光跳躍下,那輕紗下的肌膚若隱若現,圓潤的肩頭,精緻的鎖骨,還有胸前那誘人的、飽滿的起伏曲線……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朦朧而曖昧的光暈裡。

一股帶著水汽的幽香,混合著她身上那股獨特的體息,更加濃鬱地瀰漫開來,充斥在這狹小破敗的茅屋裡。

她微微向前傾身,靠近我,吐氣如蘭,帶著一絲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聲音輕得如同情人間的私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能幫你……拿到……裡正家裡,藏得最深的那本……‘賬’。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因為就在她傾身靠近、那件寬鬆的素青外衫因動作而微微滑落肩頭的刹那——

在她光滑細膩、如同上等羊脂玉般的左側肩胛骨下方!

在那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輕紗襯裙之下!

一片猙獰的、彷彿活物般的暗青色刺青,如同潛伏在肌膚下的毒蟲,猛地顯露出來!

那刺青的線條扭曲而詭異,透著一股子令人頭皮發麻的陰森邪氣。它並非完整的圖案,隻是露出了一小部分,但僅憑這一角,已足以辨認出那是一隻……巨大而扭曲的、佈滿鱗片的鬼爪!爪尖鋒利如鉤,彷彿要撕裂肌膚破體而出!在爪子的邊緣,還纏繞著幾縷如同燃燒地獄火焰般的扭曲紋路,以及半張模糊不清、卻充斥著無儘怨毒與威嚴的鬼臉輪廓!

那鬼臉……那紋路……與我腦海中生死簿封麵上那翻滾扭曲的混沌鬼臉,竟有七八分神似!同樣散發著一種源自幽冥深處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嚴和死寂!

閻羅刺青!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竄上我的脊背!

柳娘似乎毫無所覺,依舊保持著那勾魂攝魄的傾身姿態,眼波流轉,媚意橫生,彷彿在等待我的迴應。但她眼角餘光深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如同冰錐般銳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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